主客共建論-16、實在和心靈

在形而上學的本體論看來，實在是以其本體的「原型」直接裸露在我們面前的，如，我們看到的樹葉是綠色的，這個「綠色」就是實在的本體「原型」，是和其它東西完全無關的。

然而，我們所看到的「綠色」是不是「實在」的本體原型呢？人們發現，如果改變光的頻率，或者改變我們的眼球性狀，或者改變樹葉的結構性狀，我們所看到的「綠色」就會消逝而去，而為別的顏色所代替了。在現代大城市中，人們到商場購置物品，在商場精心設計的燈光下所看到的物品散發出令人滿意的色彩，可是這些令人誘惑的色彩往往到了商場外面就令人遺憾地失卻了。在許多餐廳，桌台上的佳肴在精心設計的燈光照射下，色彩鮮活誘人，使人食慾打開，而當燈光黯淡時，這些佳肴立刻就失去了誘人的光彩。

羅素在他的《哲學問題》中以一張桌子為例，從顏色、質地、形狀、觸覺等方面對桌子的實在性進行了考察。在這種考察中，桌子顏色、質地、形狀、軟硬，初看起來一切都是這張桌子的本體原型，與我們的知覺的主觀性狀無關。可是一經仔細推敲，情況就完全不是這樣了，桌子這些知覺樣式，即它的顏色、質地、形狀、軟硬等等都不是這張桌子的本體原型，而是和我們知覺的主觀性狀密切相關的。也就是說，這張桌子給我們的顏色、質地、形狀、軟硬等等並不是它的本體所有，而是這個被稱之為「桌子」的經驗對象和知覺的主觀性狀的主客共建，是一種主客共建的實在。

被稱之為桌子的對象無疑是一個在我們知覺外存在的實在，但問題在於，當我們問：知覺外的實在的「原型」究竟是什麼？？我們能夠揚棄我們的知覺的主觀性狀嗎，或者說無需我們的知覺的主觀性狀的加入而可以給出回答嗎？我想，對此只能與《聖經》中的耶和華一樣，面對摩西要求其顯現真身原型的熱切請求，只能極為抽象和遺憾地對摩西所說：「我是我所是」。當然，在《聖經》的記載中，耶和華曾經有一次讓摩西看一眼他在石縫間的一個背影，可是這個石縫間的背影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原型的背影呢？《聖經》中沒有任何進一步的交代。對於《聖經》的編撰者來說都心知肚明，上帝是萬萬不能露出他老人家的真身原型的，他們深知，上帝既然是一切的根本所在，存在於一切之中，是不能有他的真身原型的，一旦上帝顯現他的真身原型，就會陷入一種具體的樣式原型的束縛，他就不再是上帝了。

由此，我們不能和形而上學的本體論者一樣討論那種「本體原型」或「真身原型」的實在，我們所能討論的只是和只能是主客共建的實在，以及主客共建域定截取的實在。當我們談論實在時，我們的知覺是不可能揚棄自己的主觀性狀，離開主客共建和主客共建的域定截取而去通達實在的。

關於知覺外的實在：

第一，它是和只能是一種自在，這種自在是沒有它們的本體原型的。提出本體原型實際上就是要求賦予自在一種知覺樣式和知覺樣式的概念建構，而一旦賦予自在一種知覺樣式和知覺樣式的概念建構，就立即有了知覺的主觀性狀的加入，就有了主客共建的製作。由這樣的主客共建所製作的實在的知覺樣式和知覺樣式的概念建構就不再是自在的本體原型了。所謂自在在於，它是沒有任何樣式的，是沒有知覺和觀念所要求的本體原型的。

第二，我們的心靈依據經驗到的外部自在對象的刺激，先是以身體方式觸覺和自在對象的經驗聯結，生成自在對象的知覺樣式，把自在對象製作為具有自覺樣式的經驗對象；接著以符號指稱和經驗對象的抽象聯結，賦予經驗對象指稱、定義和統攝的抽象構造，使經驗對象具有了概念規定。也就是說我們的心靈通過經驗聯結和抽象聯結這兩步實際運作，第一步把自在對象製作為經驗對象，第二步則賦予了經驗對象概念的規定。這樣，一切實在的知覺樣式和概念規定，在本質上都是主客共建的製作，離開了主客共建的製作而追求實在的本體原型只能是一種不切實際的虛幻的求取。

有人會問，既然我們關於實在的一切知覺樣式和概念規定都是心靈方式的製作，那麼，如何理解心靈方式這個實在呢？我以為，心靈方式這個實在，也是主客共建的製作。我對康德非常敬仰，但我對康德所主張的純粹先驗的心靈方式是一直不贊成的。我在生命意識方式進化和人類意識結構的探求中認為，人類的心靈方式並不是純粹先驗的，而是一種主客共建製作的歷史生成，是一種生物性進化和文化性進化的歷史製作生成。

在地球上，生命意識在其生物性進化和文化性進化的主客共建製作的歷史進程中，生成了生物世界的反應意識、動物世界的知性意識和人類世界的概念意識，這三種意識方式造就了身體方式的意識活動和概念方式的意識活動。人類意識結構的特點是，既擁有身體方式的意識活動，又擁有概念方式的意識活動。人類的意識結構是以身體方式知覺為根基的概念方式認知的加入，這樣的意識結構既不是天生的也不是純粹先驗的，而是有它的身世和由來的，是從生命意識進化的世世代代經驗積累的歷史長河中生成和發展出來的。

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以夢的解析和精神病者的精神分析著手，從無意識、潛意識和意識，以及本我、自我、超我的互為關係中，揭示了人類的精神結構，帶來了精神學、心理學的重大革命和對文學創作的重大影響。人類的精神結構初看起來，是一套先驗的裝置，然而，弗洛伊德的見解則是，這種精神結構是由本能和個人情結造就的。而這樣的本能和個人情結都是主客共建的。

1、本能。

本能是一種激發機制，這種激發機制在本質上是由世世代代的經驗積累所造成的。以性本能為例，這種性本能是生命體從單性繁殖走向兩性交配繁殖的世世代代經驗積累的進化所造就的。如果沒有兩性交配的繁殖方式，性本能就會從生命體中消逝。而人類的性本能則在人類的生存方式的經驗積累中，逐步從繁衍後代的生殖方式進一步擴展向了追求性愛的愉悅方式。

2、個人情結。

對於個人情結，弗洛伊德已經說得很多了，他的精神分析特別是夢的解析，就是通過催眠、談話等誘導對象回憶曾經的經歷，找到曾經的經驗生活所造就的個人情結，以此解開癥結所在，予以釋放，給予精神治療。

無論是康德的心靈方式，還是弗洛伊德的精神結構，都不是純粹先驗的。法國生物學家雅克·莫諾在他的《偶然性和必然性》中這樣說過：「在一個十分重要的意義上來說，偉大的十八世紀的經驗論者沒有錯。在生命體內的萬事萬物，包括遺傳的天賦在內，不管是蜜蜂的刻板行為還是人類認識的先天框架都是來自經驗，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可是，萬事都來源於經驗，這並不等於都來源於每一新世代的每一個體所反覆進行的當前的經驗，而是來源於物種在其進化過程中的所有祖先積累起來的經驗。」

如此，「實在」，包括「心靈」這個實在，都是主客共建的製作。實在，是主客共建的實在；心靈，是主客共建的心靈。形而上學所主張的那種本體原型的實在、純粹先驗的心靈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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