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鑒賞 :李白詩作欣賞(九)

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

  南湖秋水夜無煙,耐可乘流直上天?

 

  且就洞庭賒月色,將船買酒白雲邊。

 

  肅宗乾元二年(759)秋,刑部侍郎李曄貶官嶺南,行經岳州(今湖南嶽陽),與詩人李白相遇,時賈至亦謫居岳州,三人相約同游洞庭湖,李白寫下一組五首的七絕記其事。這是其中第二首,它內涵豐富,妙機四溢,有悠悠不盡的情韻。

 

  首句寫景,兼點季節與泛舟洞庭事。洞庭在岳州西南,故可稱「南湖」。唐人喜詠洞庭,佳句累累,美不勝收。「南湖秋水夜無煙」一句,看來沒有具體精細的描繪,卻是天然去雕飾的淡語,惹人聯想。夜來湖上,煙之有無,其誰能察?能見「無煙」,則湖上光明可知,未嘗寫月,而已得「月色」,極妙。清秋佳節,月照南湖,境界澄沏如畫,讀者如閉目可接,足使人心曠神怡。這種具有形象暗示作用的詩語,淡而有味,其中佳處,又為具體模寫所難到。

 

  在被月色凈化了的境界里,最易使人忘懷塵世一切瑣屑的得失之情而浮想聯翩。湖光月色此刻便激起「謫仙」李白羽化遺世之想,所以次句道:安得(「耐可」)乘流而直上青天!傳說天河通海,故有此想。詩人天真的異想,又間接告訴讀者月景的迷人。

 

  詩人並沒有就此上天,後兩句寫泛舟湖上賞月飲酒之樂。「且就」二字意味深長,似乎表明,雖未上天,卻並非青天不可上,也並非自己不願上,而是洞庭月色太美,不如暫且留下來。其措意亦妙。蘇東坡《水調歌頭》「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數句,意境與之近似。

 

  湖面清風,湖上明月,自然美景,人所共適,故李白曾說「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襄陽歌》)。說「不用一錢買」,是三句「賒」字最恰當的註腳,還不能盡此字之妙。此字之用似甚無理,「月色」豈能「賒」?又豈用「賒」?然而著此一字,就將自然人格化。八百里洞庭儼然一位富有的主人,擁有湖光、山景、月色、清風等等無價之寶(只言「賒月色」,卻不妨舉一反三),而又十分慷慨好客,不吝借與。著一「賒」字,人與自然有了娓娓對話,十分親切。這種別出心裁的擬人化手法,是高人一籌的。作者《送韓侍御之廣德》也有「暫就東山賒月色,酣歌一夜送淵明」之句,亦用「賒月色」詞語,可以互參。面對風清月白的良宵不可無酒,自然引出末句。明明在湖上,卻說「將船買酒白雲邊」,亦無理而可玩味。原來洞庭湖面遼闊,水天相接,遙看湖畔酒家自在白雲生處。說「買酒白雲邊」,足見湖面之壯闊。同時又與「直上天」的異想呼應,人間酒家被詩人的想像移到天上。這即景之句又充滿奇情異趣,豐富了全詩的情韻。

 

  總的說來,此詩之妙不在景物具體描繪的工緻,而在於即景發興,藝術想像奇特,鑄詞造語獨到,能啟人逸思,通篇有味而不可句摘,恰如謝榛所說:「以興為主,渾然成篇,此詩之入化也」(《四溟詩話》)。

 

                (周嘯天)

登太白峰

 西上太白峰,夕陽窮登攀。

 

  太白與我語,為我開天關。

 

  願乘泠風去,直出浮雲間。

 

  舉手可近月,前行若無山。

 

  一別武功去,何時復更還?

 

  李白於天寶元年(742)應詔入京時,可謂躊躇滿志。但是,由於朝廷昏庸,權貴排斥,他的政治抱負根本無法實現,這使他感到惆悵與苦悶。這種心情就反映在《登太白峰》一詩上。

 

  「西上太白峰,夕陽窮登攀。」詩的開頭兩句,就從側面烘托出太白山的雄峻高聳。你看,李白從西攀登太白山,直到夕陽殘照,才登上峰頂。太白峰,在今陝西武功縣南九十里,是秦嶺著名秀峰,高矗入雲,終年積雪,俗語說:「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山勢如此高峻,李白卻要攀登到頂峰,一「窮」字,表現出詩人不畏艱險、奮發向上的精神。起句「西上太白峰」正是開門見山的手法,為下面寫星寫月作了準備。登高壯觀,詩人浮想聯翩,彷彿聽到:「太白與我語,為我開天關。」

 

  太白星對他傾訴衷情,告訴他,願意為他打開通向天界的門戶。詩人和星星之間的友誼是多麼親切動人,富有人情味啊!李白一向熱愛皎潔的明月和閃亮的星星,常常把它們人格化:「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把酒問月》)「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下獨酌》)詩人好象在向明月這個知心朋友問候,共敘歡情。而在這首詩里,太白星則主動問好,同他攀談,並願為之「開天關」。詩人想像新穎活潑,富有情趣。在這裡,李白並沒有直接刻劃太白峰的高峻雄偉,只是寫他和太白星側耳傾談,悄語密話的情景,就生動鮮明地表現出太白山高聳入雲的雄姿。這是一種化實為虛,以虛寫實的手法。李白另有一些詩也描繪了太白山的高峻,但卻是用實寫的手法,如《古風其五》中:「太白何蒼蒼,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爾與世絕。」《蜀道難》中,也正面形容太白山的險峻雄奇:「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雖然是同一個描寫對象,李白卻根據詩歌內容的不同要求而採用豐富多彩的表現方式,使人時時有新穎之感。詩人登上太白峰,通向上天的門戶又已打開,於是幻想神遊天界:乘著習習和風,飄然高舉,自由飛升,穿過濃密雲層,直上太空,向月奔去。「願乘泠風去,直出浮雲間」,形象是多麼自由輕快,有如天馬行空,任意馳騁,境界異常開闊。詩人飄飄然有出世之思。「願乘泠風去」,化用《莊子。逍遙遊》「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語意。但這裡用得靈活自然,並不顯出斧鑿痕迹。「舉手可近月,前行若無山。」這兩句的意境和「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有些相似。詩人滿懷豪情逸志,飛越層巒迭嶂,舉起雙手,向著明月靠近飛升,幻想超離人間,擺脫塵世俗氣,追求個性的自由發展,到那光明理想的世界中去。以上四句,意境高遠,想像奇特,形象瑰瑋,藝術構思新穎,充滿積極浪漫主義精神,是全詩高潮所在。然而,李白真的就甘心情願拋開人世,脫離現實,一去不復返嗎?看來還不是的:「一別武功去,何時復更還?」

 

  正當李白幻想乘泠風,飛離太白峰,神遊月境時,回頭望見武功山,心裡卻惦念著:一旦離別而去,什麼時候才能返回來呢?一種留戀人間,渴望有所作為的思想感情不禁油然而生,深深地縈繞在心頭。在長安,李白雖然「出入翰林中」,然而,「丑正同列,害能成謗,格言不入,帝用疏之」(李陽冰《草堂集序》)。詩人並不被重用,因而鬱郁不得意。登太白峰而幻想神遊,遠離人世,正是這種苦悶心情的形象反映。「何時復更還?」細緻地表達了他那種欲去還留,既出世又入世的微妙複雜的心理狀態,言有盡而意無窮,蘊藉含蓄,耐人尋味。

 

  晚唐詩人皮日休說過:「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讀之則神馳八極,測之則心懷四溟,磊磊落落,真非世間語者,有李太白。」這首詩就帶有這種浪漫主義的創作特色。全詩藉助豐富的想像,忽而馳騁天際,忽而回首人間,結構跳躍多變,突然而起,忽然而收,大起大落,雄奇跌宕,生動曲折地反映了詩人對黑暗現實的不滿和對光明世界的憧憬。

 

                (何國治)

登金陵鳳凰台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李白很少寫律詩,而《登金陵鳳凰台》卻是唐代的律詩中膾炙人口的傑作。此詩是作者流放夜郎遇赦返回後所作,一說是作者天寶年間,被排擠離開長安,南遊金陵時所作。

 

  開頭兩句寫鳳凰台的傳說,十四字中連用了三個鳳字,卻不嫌重複,音節流轉明快,極其伏美。「鳳凰台」在金陵鳳凰山上,相傳南朝劉宋永嘉年間有鳳凰集於此山,乃築台,山和台也由此得名。在封建時代,鳳凰是一種祥瑞。當年鳳凰來游象徵著王朝的興盛;如今鳳去台空,六朝的繁華也一去不復返了,只有長江的水仍然不停地流著,大自然才是永恆的存在!

 

  三四句就「鳳去台空」這一層意思進一步發揮。三國時的吳和後來的東晉都建都於金陵。詩人感慨萬分地說,吳國昔日繁華的宮廷已經荒蕪,東晉的一代風流人物也早已進入墳墓。那一時的烜赫,在歷史上留下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呢!

 

  詩人沒有讓自己的感情沉浸在對歷史的憑弔之中,他把目光又投向大自然,投向那不盡的江水:「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鷺洲。」「三山」在金陵西南長江邊上,三峰並列,南北相連。陸遊《入蜀記》云:「三山,自石頭及鳳凰山望之,杳杳有無中耳。及過其下,距金陵才五十餘里。」陸遊所說的「杳杳有無中」正好注釋「半落青天外」。李白把三山半隱半現、若隱若現的景象寫得恰到好處。「白鷺洲」,在金陵西長江中,把長江分割成兩道,所以說「一水中分白鷺洲」。這兩句詩氣象壯麗,對仗工整,是難得的佳句。

 

  李白畢竟是關心現實的,他想看得更遠些,從六朝的帝都金陵看到唐的都城長安。但是,「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這兩句詩寄寓著深意。長安是朝廷的所在,日是帝王的象徵。陸賈《新語。慎微篇》曰:「邪臣之蔽賢,猶浮雲之障日月也。」李白這兩句詩暗示皇帝被姦邪包圍,而自己報國無門,他的心情是十分沉痛的。「不見長安」暗點詩題的「登」字,觸境生愁,意寓言外,饒有餘味。相傳李白很欣賞崔顥《黃鶴樓》詩,欲擬之較勝負,乃作《登金陵鳳凰台》詩。《苕溪漁隱叢話》、《唐詩紀事》都有類似的記載,或許可信。此詩與崔詩工力悉敵,正如方回《瀛奎律髓》所說:「格律氣勢,未易甲乙。」在用韻上,二詩都是意到其間,天然成韻。語言也流暢自然,不事雕飾,瀟洒清麗。作為登臨弔古之作,李詩更有自己的特點,它寫出了自己獨特的感受,把歷史的典故,眼前的景物和詩人自己的感受,交織在一起,抒發了憂國傷時的懷抱,意旨尤為深遠。

 

                (袁行霈)

望廬山瀑布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香爐,指廬山香爐峰,「在廬山西北,其峰尖圓,煙雲聚散,如博山香爐之狀」(樂史《太平寰宇記》)。可是,到了詩人李白的筆下,便成了另一番景象:一座頂天立地的香爐,冉冉地升起了團團白煙,縹緲於青山藍天之間,在紅日的照射下化成一片紫色的雲霞。這不僅把香爐峰渲染得更美,而且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為不尋常的瀑布創造了不尋常的背景。接著詩人才把視線移向山壁上的瀑布。「遙看瀑布掛前川」,前四字是點題:「掛前川」,這是「望」的第一眼形象,瀑布象是一條巨大的白練高掛于山川之間。「掛」字很妙,它化動為靜,維妙維肖地表現出傾瀉的瀑布在「遙看」中的形象。誰能將這巨物「掛」起來呢?「壯哉造化功」!所以這「掛」字也包含著詩人對大自然的神奇偉力的讚頌。第三句又極寫瀑布的動態。「飛流直下三千尺」,一筆揮灑,字字鏗鏘有力。「飛」字,把瀑布噴涌而出的景象描繪得極為生動:「直下」,既寫出山之高峻陡峭,又可以見出水流之急,那高空直落,勢不可擋之狀如在眼前。然而,詩人猶嫌未足,接著又寫上一句「疑是銀河落九天」,真是想落天外,驚人魂魄。「疑是」值得細味,詩人明明說得恍恍惚惚,而讀者也明知不是,但是又都覺得只有這樣寫,才更為生動、逼真,其奧妙就在於詩人前面的描寫中已經孕育了這一形象。你看!巍巍香爐峰藏在雲煙霧靄之中,遙望瀑布就如從雲端飛流直下,臨空而落,這就自然地聯想到象是一條銀河從天而降。可見,「疑是銀河落九天」這一比喻,雖是奇特,但在詩中並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在形象的刻畫中自然地生髮出來的。它誇張而又自然,新奇而又真切,從而振起全篇,使得整個形象變得更為豐富多彩,雄奇瑰麗,既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給人以想像的餘地,顯示出李白那種「萬里一瀉,末勢猶壯」的藝術風格。

 

  宋人魏慶之說:「七言詩第五字要響。……所謂響者,致力處也。」(《詩人玉屑》)這個看法在這首詩里似乎特別有說服力。比如一個「生」字,不僅把香爐峰寫「活」了,也隱隱地把山間的煙雲冉冉上升、裊裊浮游的景象表現出來了。「掛」字前面已經提到了,那個「落」字也很精彩,它活畫出高空突兀、巨流傾瀉的磅礴氣勢。很難設想換掉這三個字,這首詩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中唐詩人徐凝也寫了一首《廬山瀑布》。詩云:「虛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暫息。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場景雖也不小,但還是給人局促之感,原因大概是它轉來轉去都是瀑布、瀑布……,顯得很實,很板,雖是小詩,卻頗有點大賦的氣味。比起李白那種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有形有神,奔放空靈,相去實在甚遠。無怪蘇軾說:「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唯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戲徐凝瀑布詩》)話雖不無過激之處,然其基本傾向還是正確的,表現了蘇軾不僅是一位著名的詩人,也是一位頗有見地的鑒賞家。

 

                (趙其鈞)

與夏十二登岳陽樓

 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

 

  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

 

  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乾元二年(759),李白流放途中遇赦,回舟江陵,南遊岳陽,秋季作這首詩。夏十二,李白朋友,排行十二。岳陽樓座落在今湖南嶽陽市西北高丘上,「西面洞庭,左顧君山」,與黃鶴樓、滕王閣同為南方三大名樓,於開元四年(716)擴建,樓高三層,建築精美。歷代遷客騷人,登臨遊覽,莫不抒懷寫志。李白登樓賦詩,留下了這首膾炙人口的篇章,使岳陽樓更添一層迷人的色彩。詩人首先描寫岳陽樓四周的宏麗景色:「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岳陽,這裡是指天岳山之南一帶。天岳山又名巴陵山,在岳陽縣西南。登上岳陽樓,遠望天岳山南面一帶,無邊景色盡收眼底。江水流向茫茫遠方,洞庭湖面浩蕩開闊,汪洋無際。這是從樓的高處俯瞰周圍的遠景。站得高,望得遠,「岳陽盡」、「川迥」、「洞庭開」,這一「盡」、一「迥」、一「開」的渺遠遼闊的景色,形象地表明詩人立足點之高。這是一種旁敲側擊的襯托手法,不正面寫樓高而樓高已自見。

 

  李白這時候正遇赦,心情輕快,眼前景物也顯得有情有意,和詩人分享著歡樂和喜悅:「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詩人筆下的自然萬物好象被賦予生命,你看,雁兒高飛,帶走了詩人憂愁苦悶之心;月出山口,彷彿是君山銜來了團圓美好之月。「雁引愁心去」,《文苑英華》作「雁別秋江去」。後者只是寫雁兒冷漠地離別秋江飛去,缺乏感情色彩,遠不如前者用擬人化手法寫雁兒懂得人情,帶走愁心,並與下句君山有意「銜好月來」互相對仗、映襯,從而使形象顯得生動活潑,情趣盎然。「山銜好月來」一句,想像新穎,有獨創性,著一「銜」字而境界全出,寫得詭譎縱逸,詼諧風趣。

 

  詩人興緻勃勃,幻想聯翩,恍如置身仙境:「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在岳陽樓上住宿、飲酒,彷彿在天上雲間一般。這裡又用襯托手法寫樓高,誇張地形容其高聳入雲的狀態。這似乎是醉眼矇矓中的幻景。誠然,詩人是有些醉意了:「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樓高風急,高處不勝寒。醉後涼風四起,著筆仍在寫樓高。涼風習習吹人,衣袖翩翩飄舞,儀錶何等瀟洒自如,情調何等舒展流暢,態度又何其超脫豁達,豪情逸志,溢於言表。收筆寫得氣韻生動,蘊藏著濃厚的生活情趣。

 

  整首詩運用陪襯、烘托和誇張的手法,沒有一句正面直接描寫樓高,句句從俯視縱觀岳陽樓周圍景物的渺遠、開闊、高聳等情狀落筆,卻無處不顯出樓高,不露斧鑿痕迹,可謂自然渾成,巧奪天功。

 

                (何國治)

秋登宣城謝朓北樓

  江城如畫里,山晚望晴空。

 

  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

 

  謝朓北樓是南齊詩人謝朓任宣城太守時所建,又名謝公樓,唐時改名疊嶂樓,是宣城的登覽勝地。宣城處于山環水抱之中,陵陽山岡巒盤屈,三峰挺秀;句溪和宛溪的溪水,縈迴映帶著整個城郊,真是「鳥去鳥來山色里,人歌人哭水聲中」(杜牧《題宣州開元寺水閣閣下宛溪夾溪居人》)。這詩作於天寶十三載(754),這年中秋節後,李白從金陵再度來到宣城。

 

  一個晴朗的秋天的傍晚,詩人獨自登上了謝公樓。嵐光山影,是如此的明凈!憑高俯瞰,這「江城」簡直是在畫圖中似的。開頭兩句,詩人把他登覽時所見景色概括地寫了出來,總攝全篇,一下子就把讀者深深吸引住,一同進入詩的意境中去了。嚴羽《滄浪詩話》云:「太白髮句,謂之開門見山。」指的就是這種表現手法。

 

  中間四句是具體的描寫。這四句詩里所塑造的藝術形象,都是從上面的一個「望」字生髮出來的。從結構的關係來說,上兩句寫「江城如畫」,下兩句寫「山晚晴空」;四句是一個完整的統一體,而又是有層次的。「兩水」指句溪和宛溪。宛溪源出嶧山,在宣城的東北與句溪相會,繞城合流,所以說「夾」。因為是秋天,溪水更加澄清,它平靜地流著,波面上泛出晶瑩的光。用「明鏡」來形容,是最恰當不過的。「雙橋」指橫跨溪水的上、下兩橋。上橋叫做鳳凰橋,在城的東南泰和門外;下橋叫做濟川橋,在城東陽德門外,都是隋文帝開皇年間(581-600)的建築。這兩條長長的大橋架在溪上,倒影水中,從高樓上遠遠望去,縹青的溪水,鮮紅的夕陽,在明滅照射之中,橋影幻映出無限奇異的璀燦色彩。這哪裡是橋呢?簡直是天上兩道彩虹,而這「彩虹」的影子落入「明鏡」之中去了。讀了這兩句,我們會自然而然地聯想到詩人另一名作《望廬山瀑布》中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兩者同樣是用比擬的手法來塑造形象,同樣用一個「落」字把地下和天上聯繫起來;然而同中有異,異曲同工:一個是以銀河比擬瀑布的飛流,一個是用彩虹寫夕陽明滅的波光中雙橋的倒影;一個著重在描繪其奔騰直下的氣勢,一個著重在顯示其瑰麗變幻的色彩,兩者所給予人們的美感也不一樣,而詩人想像的豐富奇妙,筆致的活潑空靈,則同樣使人驚嘆。

 

  秋天的傍晚,原野是靜寂的,山岡一帶的叢林里冒出人家一縷縷的炊煙,橘柚的深碧,梧桐的微黃,呈現出一片蒼寒景色,使人感到是秋光漸老的時候了。

 

  我們不難想像,當時詩人的心情是完全沉浸在他的視野里,他的觀察是深刻的,細緻的;而他的描寫又是毫不粘滯的。他站得高,望得遠,抓住了一剎那間的感受,用極端凝鍊的形象語言,在隨意點染中勾勒出一個深秋的輪廓,深深地透漏出季節和環境的氣氛。他不僅寫出秋景,而且寫出了秋意。如果我們細心領會一下,就會發現他在高度概括之中,用筆是絲絲入扣的。

 

  這結尾兩句,從表面看來很簡單,只不過和開頭二句一呼一應,點明登覽的地點是在「北樓上」;這北樓是謝朓所建的,從登臨到懷古,似乎是照例的公式,因而李白就不免順便說一句懷念古人的話罷了。這裡值得注意是「誰念」兩個字。「懷謝公」的「懷」,是李白自指,「誰念」的「念」,是指別人。兩句的意思,是慨嘆自己「臨風懷謝公」的心情沒有誰能夠理解。這就不是一般的懷古了。

 

  李白在長安為權貴所排擠、棄官而去之後,政治上一直處於失意之中,過著飄蕩四方的流浪生活。客中的抑鬱和感傷,特別當搖落秋風的時節,他那寂寞的心情,是可以想像的。宣城是他舊遊之地,現在他又重來這裡。一到宣城,他就會懷念到謝朓,這不僅因為謝朓在宣城遺留下象疊嶂樓這樣的名勝古迹,更重要的是因為謝朓對宣城有著和自己相同的情感。當李白獨自在謝朓樓上臨風眺望的時候,面對著謝朓所吟賞的山川,緬懷他平素所仰慕的這位前代詩人,雖然古今世隔,然而他們的精神卻是遙遙相接的。這種渺茫的心情,反映了他政治上苦悶彷徨的孤獨之感;正因為政治上受到壓抑,找不到出路,所以只得寄情山水,尚友古人;他當時複雜的情懷,又有誰能夠理解呢?

 

                (馬茂元)

望天門山

  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

 

  天門山,就是安徽當塗縣的東梁山(古代又稱博望山)與和縣的西梁山的合稱。兩山夾江對峙,象一座天設的門戶,形勢非常險要,「天門」即由此得名。詩題中的「望」字,說明詩中所描繪的是遠望所見天門山壯美景色。歷來的許多注本由於沒有弄清「望」的立腳點,所以往往把詩意理解錯了。

 

  天門山夾江對峙,所以寫天門山離不開長江。詩的前幅即從「江」與「山」的關係著筆。第一句「天門中斷楚江開」,著重寫出浩蕩東流的楚江(長江流經舊楚地的一段)衝破天門奔騰而去的壯闊氣勢。它給人以豐富的聯想:天門兩山本來是一個整體,阻擋著洶湧的江流。由於楚江怒濤的衝擊,才撞開了「天門」,使它中斷而成為東西兩山。這和作者在《西嶽雲台歌》中所描繪的情景頗為相似:「巨靈(河神)咆哮擘兩山(指河西的華山與河東的首陽山),洪波噴流射東海。」不過前者隱後者顯而已。在作者筆下,楚江彷彿成了有巨大生命力的事物,顯示出衝決一切阻礙的神奇力量,而天門山也似乎默默地為它讓出了一條通道。

 

  第二句「碧水東流至此回」,又反過來著重寫夾江對峙的天門山對洶湧奔騰的楚江的約束力和反作用。由於兩山夾峙,浩闊的長江流經兩山間的狹窄通道時,激起迴旋,形成波濤洶湧的奇觀。如果說上一句是借山勢寫出水的洶湧,那麼這一句則是借水勢襯出山的奇險。有的本子「至此回」作「直北回」,解者以為指東流的長江在這一帶迴轉向北。這也許稱得上對長江流向的精細說明,但不是詩,更不能顯現天門奇險的氣勢。試比較《西嶽雲台歌送丹丘子》:「西嶽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轂轉秦地雷。」「盤渦轂轉」也就是「碧水東流至此回」,同樣是描繪萬里江河受到崢嶸奇險的山峰阻遏時出現的情景。絕句尚簡省含蓄,所以不象七古那樣寫得淋漓盡致。

 

  「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這兩句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上句寫望中所見天門兩山的雄姿,下句則點醒「望」的立腳點和表現詩人的淋漓興會。詩人並不是站在岸上的某一個地方遙望天門山,他「望」的立腳點便是從「日邊來」的「一片孤帆」。讀這首詩的人大都讚賞「兩岸青山相對出」的「出」字,因為它使本來靜止不動的山帶上了動態美,但卻很少去考慮詩人何以有「相對出」的感受。如果是站在岸上某個固定的立腳點「望天門山」,那大概只會產生「兩岸青山相對立」的靜態感。反之,舟行江上,順流而下,望著遠處的天門兩山撲進眼帘,顯現出愈來愈清晰的身姿時,「兩岸青山相對出」的感受就非常突出了。「出」字不但逼真地表現了在舟行過程中「望天門山」時天門山特有的姿態,而且寓含了舟中人的新鮮喜悅之感。夾江對峙的天門山,似乎正迎面向自己走來,表示它對江上來客的歡迎。

 

  青山既然對遠客如此有情,則遠客自當更加興會淋漓。「孤帆一片日邊來」,正傳神地描繪出孤帆乘風破浪,越來越靠近天門山的情景,和詩人欣睹名山勝景、目接神馳的情狀。它似乎包含著這樣的潛台詞:雄偉險要的天門山呵,我這乘一片孤帆的遠方來客,今天終於看見了你。

 

  由於末句在敘事中飽含詩人的激情,這首詩便在描繪出天門山雄偉景色的同時突出了詩人的自我形象。如果要正題,詩題應該叫「舟行望天門山」。

 

                (劉學鍇)

客中作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抒寫離別之悲、他鄉作客之愁,是古代詩歌創作中一個很普遍的主題。然而這首詩雖題為客中作,抒寫的卻是作者的另一種感受。「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蘭陵,點出作客之地,但把它和美酒聯繫起來,便一掃令人沮喪的外鄉異地凄楚情緒,而帶有一種使人迷戀的感情色彩了。著名的蘭陵美酒,是用鬱金香加工浸制,帶著醇濃的香味,又是盛在晶瑩潤澤的玉碗里,看去猶如琥珀般的光艷。詩人面對美酒,愉悅興奮之情自可想見了。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這兩句詩,可以說既在人意中,又出人意外。說在人意中,因為它符合前面描寫和感情發展的自然趨向;說出人意外,是因為「客中作」這樣一個似乎是暗示要寫客愁的題目,在李白筆下,完全是另一種表現。這樣詩就顯得特別耐人尋味。詩人並非沒有意識到是在他鄉,當然也並非絲毫不想念故鄉。但是,這些都在蘭陵美酒面前被沖淡了。一種流連忘返的情緒,甚至樂於在客中、樂於在朋友面前盡情歡醉的情緒完全支配了他。由身在客中,發展到樂而不覺其為他鄉,正是這首詩不同於一般羈旅之作的地方。

 

  李白天寶初年長安之行以後,移家東魯。這首詩作於東魯的蘭陵,而以蘭陵為「客中」,顯然應為開元年間亦即入京前的作品。這時社會呈現著財阜物美的繁榮景象,人們的精神狀態一般也比較昂揚振奮,而李白更是重友情,嗜美酒,愛遊歷,祖國山川風物,在他的心目中是無處不美的。這首詩充分表現了李白豪放不羈的個性,並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盛唐時期的時代氣氛。

 

                (余恕誠)

夜下征虜亭

  船下廣陵去,月明徵虜亭。

 

  山花如綉頰,江火似流螢。

 

  據《建康志》記載,征虜亭在石頭塢,建於東晉,是金陵的一大名勝。此亭居山臨江,風景佳麗。李白於上元二年(761)暮春由此登舟,往游廣陵(揚州),即興寫下此詩。

 

  詩的語言如話,意境如畫。詩人坐在小舟上回首仰望征虜亭,只見那高高的古亭在月光映照下,格外輪廓分明。

 

  「綉頰」,亦稱「綉面」,或「花面」。唐人風俗,少女妝飾面頰。白居易有詩云:「綉面誰家婢,鴉頭幾歲女。」劉禹錫亦有詩云:「花面丫頭十三四,春來綽約向人扶。」李白是以「綉頰」代稱少女,以之形容山花。那征虜亭畔的叢叢山花,在朦朧的月色下,綽約多姿,好象一群天真爛漫的少女,佇立江頭,為詩人依依送別。

 

  那江上的漁火和江中倒映的萬家燈火,星星點點,閃閃爍爍,迷迷茫茫,象無數螢火蟲飛來飛去。

 

  岸上山花綽約多情,江上火點迷離奇幻;古亭靜立於上,小舟輕搖於下,皓月臨空,波光灧灧,構成了一幅令人心醉的春江花月夜景圖。詩人熱愛祖國山河的美好感情和出遊的喜悅,都從畫面中顯現出來。

 

  這首小詩寫景簡潔明快,近乎速寫。李白善於從動的狀態中捕捉形象,聚精積萃,抓住客觀景物在特定環境下所顯示出的特有神態,以極簡煉的線條,迅速地勾勒出來,雖寥寥數筆,而逼真傳神。如詩中的船、亭、山花、江火,都以月為背景,突出諸多景物在月光籠罩下所特有的朦朧美,喚起人的美感。

 

                (何慶善)

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唐肅宗乾元二年(759)春天,李白因永王璘案,流放夜郎,取道四川赴貶地。行至白帝城,忽聞赦書,驚喜交加,旋即放舟東下江陵,故詩題一作「下江陵」。此詩抒寫了當時喜悅暢快的心情。

 

  首句「彩雲間」三字,描寫白帝城地勢之高,為全篇寫下水船走得快這一動態蓄勢。不寫白帝城之極高,則無法體現出長江上下游之間斜度差距之大。白帝城地勢高入雲霄,於是下面幾句中寫舟行之速、行期之短、耳(猿聲)目(萬重山)之不暇迎送,才一一有著落。「彩雲間」也是寫早晨景色,顯示出從晦冥轉為光明的大好氣象,而詩人便在這曙光初燦的時刻,懷著興奮的心情匆匆告別白帝城。

 

  第二句的「千里」和「一日」,以空間之遠與時間之暫作懸殊對比,自是一望而知;其妙處卻在那個「還」字上—「還」,歸來也。它不僅表現出詩人「一日」而行「千里」的痛快,也隱隱透露出遇赦的喜悅。江陵本非李白的家鄉,而「還」字卻親切得儼如回鄉一樣。一個「還」字,暗處傳神,值得細細玩味。

 

  第三句的境界更為神妙。古時長江三峽,「常有高猿長嘯」。然而又何以「啼不住」了呢?我們不妨可以聯想乘了飛快的汽車於盛夏的長晝行駛在林蔭路上,耳聽兩旁樹間鳴蟬的經驗。夫蟬非一,樹非一,鳴聲亦非一,而因車行人速,卻使蟬聲樹影在耳目之間成為「渾然一片」,這大抵就是李白在出峽時為猿聲山影所感受的情景。身在這如脫弦之箭、順流直下的船上,詩人是何等暢快而又興奮啊!清人桂馥讀詩至此,不禁讚歎道:「妙在第三句,能使通首精神飛越。」(《札朴》)

 

  瞬息之間,輕舟已過「萬重山」。為了形容船快,詩人除了用猿聲山影來烘托,還給船的本身添上了一個「輕」字。直說船快,那自然是笨伯;而這個「輕」字,卻別有一番意蘊。三峽水急灘險,詩人溯流而上時,不僅覺得船重,而且心情更為滯重,「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

 

  (《上三峽》)如今順流而下,行船輕如無物,其快速可想而知。而「危乎高哉」的「萬重山」一過,輕舟進入坦途,詩人歷盡艱險重履康莊的快感,亦自不言而喻了。這最後兩句,既是寫景,又是比興,既是個人心情的表達,又是人生經驗的總結,因物興感,精妙無倫。

 

  全詩給人一種鋒棱挺拔、空靈飛動之感。然而只賞其氣勢之豪爽,筆姿之駿利,尚不能得其圜中。全詩洋溢的是詩人經過艱難歲月之後突然迸發的一種激情,故雄峻迅疾中,又有豪情歡悅。快船快意,使人神遠。後人贊此篇謂:「驚風雨而泣鬼神矣」(楊慎《升庵詩話》)。千百年來一直為人視若珍品。為了表達暢快的心情,詩人還特意用上平「刪」韻的間、還、山作韻腳,讀來是那樣悠揚、輕快,令人百誦不厭。

 

                (吳小如)

秋下荊門

霜落荊門江樹空,布帆無恙掛秋風。   此行不為鱸魚鱠,自愛名山入剡中。   「荊門」,山名,在今湖北宜都縣西北的長江南岸,隔江與虎牙山對峙,戰國時為楚國的西方門戶。乘船東下過荊門,就意味著告別了巴山蜀水。這首詩寫於詩人第一次出蜀遠遊時。對錦繡前程的憧憬,對新奇而美好的世界的幻想,使他戰勝了對峨眉山月的依戀,去熱烈地追求理想中的未來。詩中洋溢著積極而浪漫的熱情。   第一句是寫景,同時點出題中的「秋」和「荊門」。荊門山原是林木森森,綠葉滿山,而今秋來霜下,木葉零落,眼前一空。由於山空,江面也顯得更為開闊。這個「空」字非常形象地描繪出山明水凈、天地清肅的景象,寥廓高朗,而無蕭瑟衰颯之感。   第二句「布帆無恙掛秋風」,承上句「江」字,並暗點題中「下」字。東晉大畫家顧愷之為荊州刺史殷仲堪幕府的參軍,曾告假乘舟東下,仲堪特地把布帆借給他,途中遇大風,愷之寫信給殷說:「行人安穩,布帆無恙。」這裡借用了「布帆無恙」這一典故,不僅說明詩人旅途平安,更有一帆風順、天助人願的意味。這種秋風萬里送行舟的景象,生動地寫出了詩人無比樂觀欣慰的心情。   「張翰江東去,正值秋風時」。詩的第三句,就是由第二句中的「秋風」連及而來的。據說西晉時吳人張翰在洛陽做官,見秋風起而想到故鄉的蒓羹、鱸魚鱠,說:「人生貴得適志耳,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便歸。李白「此行」正值秋天,船又是向著長江下游駛行,這便使他聯想到張翰的故事,不過他聲明「此行不為鱸魚鱠」,此行目的與張翰不同,自己是遠離家鄉。這樣反跌一筆,不但使詩變得起伏跌宕,而且急呼下文—「自愛名山入剡中」。剡(shà;n扇)中,今浙江嵊縣,境內多名山佳水。句中「自」字,與上一句中「不為」相呼應,兩句緊相連貫,增強了感情色彩。   古人曾說過:「詩人之言,不足為實也。」那意思大概就是說詩具有凝鍊、概括、誇張、含蓄等特色,詩中語言的含意,往往不能就字面講「實」、講死,所以說詩者也應該「不以辭害意」。這首詩的三四兩句,如果只理解為詩人在表白「此行」的目的,不是為了吳地的美味佳肴,而是要去欣賞剡中的名山,那就未免太表面了,太「實」了。李白「入剡中」,是若干年以後的事。那麼它的含意到底是什麼呢?要解答這個問題,還得回到詩的第三句。從張翰所說的話來看,張翰是把「名爵」與「鱸魚鱠」對立起來,棄其前者,而就其後者,那麼李白呢?他對後者的態度明朗—「此行不為鱸魚鱠」。對前者呢?詩人沒有明說。可是,「秋下荊門」以後的所言,所行,就把這個問題說得很清楚了。第一,「此行」並沒有「入剡中」,而是周遊在江漢一帶,尋找機會,以求仕進;第二,他還明白地聲稱:「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劍去國,辭親遠遊」(《上安州裴長史書》)。他還希求「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這種建功立業的宏願,積極用世的精神,不正是和張翰的態度恰恰相反嗎?可見詩人此時對「名爵」和「鱸魚鱠」均一反張翰之意,只不過在詩中說一半留一半罷了。當然,這也是「適志」,是「適」其辭親遠遊、建功立業之「志」。詩的第四句又該怎樣理解呢?飽覽剡中的名山佳水,誠然也是詩人所嚮往的,早在他出蜀之前這種興趣就已經表露出來了,不過聯繫上一句來看,就不能僅僅局限於此了。我們知道自視不凡的李白,是不想通過當時一般文人所走的科舉道路,去獲取功名的,而是要選擇另一條富有浪漫色彩的途徑,那便是遊歷,任俠,隱居名山,求仙學道,結交名流,樹立聲譽,以期一舉而至卿相。所以這裡的「自愛名山入剡中」,無非是在標榜自己那種高人雅士的格調,無非是那種不同凡俗的生活情趣的一種藝術概括。這種樂觀浪漫、豪爽開朗、昂揚奮發的精神,生動地表現了詩人的個性,以及盛唐時代的精神風貌。   這首詩在藝術表現上也頗有特色。全詩雖四句,但寫景、敘事、議論各具形象,集中地抒發了年青詩人「仗劍去國」的熱情,筆勢變幻靈活,而又自然渾成。四句詩中連用了兩個典故,或暗用而不露痕迹,或反用而有新意,讀來無凝滯堆砌之感,達到了推陳出新、語如己出、活潑自然的境界。                 (趙其鈞)

宿五松山下荀媼家

  我宿松下,寂寥無所歡。

 

  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

 

  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

 

  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

 

  五松山,在今安徽銅陵縣南。山下住著一位姓荀的農民老媽媽。一天晚上李白借宿在她家,受到主人誠摯的款待,這首詩就是寫當時的心情。

 

  開頭兩句「我宿五松下,寂寥無所歡」,寫出自己寂寞的情懷。這偏僻的山村裡沒有什麼可以引起他歡樂的事情,他所接觸的都是農民的艱辛和困苦。這就是三四句所寫的:「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秋作,是秋天的勞作。「田家秋作苦」的「苦」字,不僅指勞動的辛苦,還指心中的悲苦。秋收季節,本來應該是歡樂的,可是在繁重賦稅壓迫下的農民竟沒有一點歡笑。農民白天收割,晚上舂米,鄰家婦女舂米的聲音,從牆外傳來,一聲一聲,顯得多麼凄涼啊!

 

  這個「寒」字,十分耐人尋味。它既是形容舂米聲音的凄涼,也是推想鄰女身上的寒冷。

 

  五六句寫到主人荀媼:「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古人席地而坐,屈膝坐在腳跟上,上半身挺直,叫跪坐。因為李白吃飯時是跪坐在那裡,所以荀媼將飯端來時也跪下身子呈進給他。「雕胡」,就是「菰」,俗稱茭白,生在水中,秋天結實,叫菰米,可以做飯,古人當做美餐。姓荀的老媽媽特地做了雕胡飯,是對詩人的熱情款待。「月光明素盤」,是對荀媼手中盛飯的盤子突出地加以描寫。盤子是白的,菰米也是白的,在月光的照射下,這盤菰米飯就象一盤珍珠一樣地耀目。在那樣艱苦的山村裡,老人端出這盤雕胡飯,詩人深深地感動了,最後兩句說:「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漂母」用《史記。淮陰侯列傳》的典故:韓信年輕時很窮困,在淮陰城下釣魚,一個正在漂洗絲絮的老媽媽見他飢餓,便拿飯給他吃,後來韓信被封為楚王,送給漂母千金表示感謝。這詩里的漂母指荀媼,荀媼這樣誠懇地款待李白,使他很過意不去,又無法報答她,更感到受之有愧。李白再三地推辭致謝,實在不忍心享用她的這一頓美餐。

 

  李白的性格本來是很高傲的,他不肯「摧眉折腰事權貴」,常常「一醉累月輕王侯」,在王公大人面前是那樣地桀傲不馴。可是,對一個普通的山村老媽媽卻是如此謙恭,如此誠摯,充分顯示了李白的可貴品質。

 

  李白的詩以豪邁飄逸著稱,但這首詩卻沒有一點縱放。風格極為樸素自然。詩人用平鋪直敘的寫法,象在敘述他夜宿山村的過程,談他的親切感受,語言清淡,不露雕琢痕迹而頗有情韻,是李白詩中別具一格之作。

 

                (袁行霈)

越中覽古

 越王勾踐破吳歸,戰士還家盡錦衣。

 

  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

 

  這是一首懷古之作,亦即詩人遊覽越中(唐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紹興),有感於其地在古代歷史上所發生過的著名事件而寫下的。在春秋時代,吳越兩國爭霸南方,成為世仇。越王勾踐於公元前四九四年,被吳王夫差打敗,回到國內,卧薪嘗膽,誓報此仇。公元前四七三年,他果然把吳國滅了。詩寫的就是這件事。

 

  詩歌不是歷史小說,絕句又不同於長篇古詩,所以詩人只能選取這一歷史事件中他感受得最深的某一部分來寫。他選取的不是這場鬥爭的漫長過程中的某一片斷,而是在吳敗越勝,越王班師回國以後的兩個鏡頭。首句點明題意,說明所懷古迹的具體內容。二、三兩句分寫戰士還家、勾踐還宮的情況。消滅了敵人,雪了恥,戰士都凱旋了;由於戰事已經結束,大家都受到了賞賜,所以不穿鐵甲,而穿錦衣。只「盡錦衣」三字,就將越王及其戰士得意歸來,充滿了勝利者的喜悅和驕傲的神情烘託了出來。越王回國以後,躊躇滿志,不但耀武揚威,而且荒淫逸樂起來,於是,花朵兒一般的美人,就佔滿了宮殿,擁簇著他,侍候著他。「春殿」的「春」字,應上「如花」,並描摹美好的時光和景象,不一定是指春天。只寫這一點,就把越王將過去的卧薪嘗膽的往事丟得乾乾淨淨表達得非常充分了。都城中到處是錦衣戰士,宮殿上站滿了如花宮女。這是多麼繁盛、美好、熱鬧、歡樂,然而結句突然一轉,將上面所寫的一切一筆勾消。過去曾經存在過的勝利、威武、富貴、榮華,現在還有什麼呢?人們所能看到的,只是幾隻鷓鴣在王城故址上飛來飛去罷了。這一句寫人事的變化,盛衰的無常,以慨嘆出之。過去的統治者莫不希望他們的富貴榮華是子孫萬世之業,而詩篇卻如實地指出了這種希望的破滅,這就是它的積極意義。

 

  詩篇將昔時的繁盛和今日的凄涼,通過具體的景物,作了鮮明的對比,使讀者感受特別深切。一般地說,直接描寫某種環境,是比較難於突出的,而通過對比,則獲致的效果往往能夠大大地加強。所以,通過熱鬧的場面來描寫凄涼,就更覺凄涼之可嘆。如此詩前面所寫過去的繁華與後面所寫現在的冷落,對照極為強烈,前面寫得愈著力,後面轉得也就愈有力。為了充分地表達主題思想,詩人對這篇詩的藝術結構也作出了不同於一般七絕的安排。一般的七絕,轉折點都安排在第三句里,而它的前三句卻一氣直下,直到第四句才突然轉到反面,就顯得格外有力量,有神采。這種寫法,不是筆力雄健的詩人,是難以揮灑自如的。

 

  李白另有一首懷古詩《蘇台覽古》可資比較:「舊苑荒台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裡人。」蘇台即姑蘇台,是春秋時代吳王夫差遊樂的地方,故址在今江蘇省蘇州市。此詩一上來就寫吳苑的殘破,蘇台的荒涼,而人事的變化,興廢的無常,自在其中。後面緊接以楊柳在春天又發新芽,柳色青青,年年如舊,歲歲常新,以「新」與「舊」,不變的景物與變化的人事,作鮮明的對照,更加深了憑弔古迹的感慨。一句之中,以兩種不同的事物來對比,寫出古今盛衰之感,用意遣詞,精鍊而又自然。次句接寫當前景色。青青新柳之外,還有一些女子在唱著菱歌,無限的春光之中,回蕩著歌聲的旋律。楊柳又換新葉,船娘閑唱菱歌,舊苑荒台,依然瀰漫著無邊春色,而昔日的帝王宮殿,美女笙歌,卻一切都已化為烏有。所以後兩句便點出,只有懸掛在從西方流來的大江上的那輪明月,是亘古不變的;只有她,才照見過吳宮的繁華,看見過象夫差、西施這樣的當時人物,可以作歷史的見證人罷了。

 

此兩詩都是覽古之作,主題相同,題材近似,但越中一首,著重在明寫昔日之繁華,以四分之三的篇幅竭力渲染,而以結句寫今日之荒涼抹殺之,轉出主意。蘇台一首則著重寫今日之荒涼,以暗示昔日之繁華,以今古常新的自然景物來襯托變幻無常的人事,見出今昔盛衰之感,所以其表現手段又各自不同。從這裡也可以看出詩人變化多端的藝術技巧。(沈祖棻)

經下邳圯橋懷張子房

子房未虎嘯,破產不為家。

 

  滄海得壯士,椎秦博浪沙。

 

  報韓雖下成,天地皆振動。

 

  潛匿游不邳,豈曰非智勇?

 

  我來圯橋上,懷古欽英風。

 

  唯見碧流水,曾無黃石公。

 

  嘆息此人去,蕭條徐泗空。

 

  這是李白經過下邳(在江蘇睢寧)圯橋時寫的一首懷古之作。詩飽含欽慕之情,頌揚張良的智勇豪俠,其中又暗寓著詩人的身世感慨。張良,字子房,是輔佐劉邦打天下的重要謀臣。詩起句「虎嘯」二字,即指張良跟隨漢高祖以後,其叱吒風雲的業績。但詩卻用「未」字一筆撇開,只從張良發跡前寫起。張良的祖父和父親曾相繼為韓國宰相,秦滅韓後,立志報仇,「弟死不葬,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皇」(《史記。留侯世家》)。「破產不為家」五字,點出了張良素來就是一個豪俠仗義、不同尋常的人物。後兩句寫其椎擊秦始皇的壯舉。據《史記》記載,張良後來「東見滄海君,得力士,為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良與客狙擊秦皇帝博浪沙中」。詩人把這一小節熔鑄成十個字:「滄海得壯士,椎秦博浪沙。」以上四句直敘之後,第五句一折,「報韓雖不成」,惋惜力士椎擊秦始皇時誤中副車。秦皇帝為之寒慄,趕緊「大索天下」,而張良的英雄膽略,遂使「天地皆振動」。七、八兩句「潛匿游下邳,豈曰非智勇」,寫張良「更姓名潛匿下邳」,而把圯橋進履,受黃石公書一段略去不寫,只用一個「智」字暗點,暗度到三句以後的「曾無黃石公」。「豈曰非智勇?」不以陳述句法正敘,而改用反問之筆,使文氣跌宕,不致平衍。後人評此詩,說它句句有飛騰之勢,說得未免抽象,其實所謂「飛騰之勢」,就是第五句的「雖」字一折和第八句的「豈」字一宕所構成。

 

  以上八句夾敘夾議,全都針對張良,李白本人還沒有插身其中。九、十兩句「我來圯橋上,懷古欽英風」,這才通過長存的圯橋古迹,把今人、古人結合起來了。詩人為何「懷古欽英風」呢?其著眼點還是在現實:「唯見碧流水,曾無黃石公。」此兩句,句法有似五律中的流水對。上句切合圯橋,橋下流水,清澈碧綠,一如張良當時。歲月無常,回黃轉綠,大有孔子在川上「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之慨。下句應該說是不見張子房了,可是偏偏越過張子房,而說不見張子房之師黃石公。詩人的用意是:當代未嘗沒有如張良一般具有英風的人,只是沒有象黃石公那樣的人,加以識拔,傳以太公兵法,造就「為王者師」的人才罷了。表面上是「嘆息此人去,蕭條徐泗空」,再也沒有這樣的人了;實際上,這裡是以曲筆自抒抱負。《孟子。盡心下》云:「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百有餘歲,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表面上孟子是喟嘆世無孔子,實質上是隱隱地以孔子的繼承人自負。李白在這裡用筆正和孟子有異曲同工之處:誰說「蕭條徐泗空」,繼張良而起,當今之世,捨我其誰哉!詩人《扶風豪士歌》的結尾說:「張良未逐赤松去,橋邊黃石知我心」,可以看作此詩末兩句的註腳。

 

  一首懷古之作,寫得如此虎虎有勢而又韻味深長,這是極可欣賞的。

 

                (沈熙乾)

望鸚鵡洲悲禰衡

魏帝營八極,蟻觀一禰衡。

 

  黃祖斗筲人,殺之受惡名。

 

  吳江賦《鸚鵡》,落筆超群英。

 

  鏘鏘振金玉,句句欲飛鳴。

 

  鷙鶚啄孤鳳,千春傷我情。

 

  五嶽起方寸,隱然詎可平?

 

  才高竟何施,寡識冒天刑。

 

  至今芳洲上,蘭蕙不忍生。

 

  這是一首懷古之作。乾元二年(759)冬或上元元年(760)春,李白在江夏寫了長詩《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詩中云:一忝青雲客,三登黃鶴樓。顧慚禰處士,虛對鸚鵡洲。「可見李白對禰衡是很敬仰的,這首《望鸚鵡洲悲禰衡》,可能是同時所寫。

 

  鸚鵡洲在湖北漢陽的西南,是長江中的一個小洲,和禰衡有密切關係。據《後漢書。禰衡傳》記載:禰衡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孔融深愛其才,在曹操面前稱讚他。曹操因被其辱,把他送與劉表。劉表又不能容,轉送與江夏太守黃祖。黃祖的長子黃射在洲上大會賓客,有人獻鸚鵡,他就叫禰衡寫賦以娛嘉賓。禰衡攬筆而作,文不加點,辭采甚麗,鸚鵡洲由此而得名。後來,黃祖終因禰衡言不遜順,把他殺了。李白一生道路坎坷,雖有超人才華而不容於世。這時,他從流放夜郎途中遇赦回來,望鸚鵡洲而觸景生情,思念起古人禰衡來了。

 

  詩的前四句,首先從刻畫禰衡落筆,寫他的性格和悲慘的遭遇。曹操經營天下,顯赫一時,而禰衡卻視之為蟻類,這就突出地表現了禰衡傲岸的性格。黃祖是才短識淺之徒,他殺了禰衡,正說明他心胸狹隘不能容物,因而得到了惡名。

 

  接著四句,舉出禰衡的名作《鸚鵡賦》,極贊他的傑出才華。這樣一個才華「超群英」的人,命運卻如此之悲慘,多麼令人痛惜啊!於是引出下面四句。詩人對禰衡的遭遇憤然不平,他把黃祖之流比作兇猛的惡鳥,而把禰衡比作孤凄的鳳凰。禰衡被殘殺使詩人哀傷不已,心中如五嶽突起,不能得平。

 

  繼憤激之情而來的是無限的哀惋。最後四句,詩人為禰衡的才華不得施展而惋惜,為他的寡識冒刑而哀傷。結句把蘭蕙人格化,賦予人的感情,似乎蘭蕙也為禰衡痛不欲生了。

 

  這首詩,前八句懷古,後八句抒慨,表達了對禰衡的敬仰和哀惜,透出詩人心底怨憤難平之情。高步瀛評此詩:「此以正平(禰衡)自況,故極致悼惜,而沉痛語以駿快出之,自是太白本色。」(《唐宋詩舉要》)這話是不無道理的。

 

  詩中刻畫人物十分精鍊,抓住人物特徵,寥寥幾筆,以少勝多,突出了禰衡孤傲的性格和超人的才華。這兩點是禰衡的不同凡響之處,也正是李白所引為同調的。詩中運用比喻、擬人等藝術手法,表現出強烈的感情色彩。他把黃祖之流比作「鷙鶚」,對兇殘的權勢者表示強烈的憎恨;把禰衡譽為「孤鳳」,愛慕、憐惜之情溢於言表。由於恰當地運用了這些藝術手法,全詩形象鮮明,感情深沉而含蓄。

 

                (鄭國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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