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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與北宋仁宗慶曆新政(三)

改革之難,在范仲淹這次倡導的新政上面體現得淋漓盡致。改革必須觸動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也必須得罪他們,才能讓國家革除積弊,鳳凰涅槃。曆數幾千年來改革成功的實例,都是帝王帶頭全力以赴進行推行的。春秋時代的管仲改革、戰國時代的商鞅變法、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北魏孝文帝的遷都改革,都取得了成功。當然,像商鞅後來被既得利益集團殺掉,也是在改革成功之後,至少死得其所。

然而,中華民族發展到後期,改革卻變得越來越艱難。進入近古中世紀北宋時代的第一場改革,就以范仲淹被逐出朝廷、改革派全部被貶斥剿殺得一乾二淨而偃旗息鼓。這次改革如此短命,僅僅維持了8個月,突然上馬,又突然消失,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謎團,讓後人困惑不已。那麼,就讓我們掀開歷史的迷霧,深入分析一下慶曆新政背後隱藏的真相。

新政改革之策剛實施不久,反對派便開始了瘋狂的絕地反攻。如今在朝中擔任重要崗位的除了晏殊、章得象和賈昌朝之外,其餘的人都是范仲淹新政的堅定支持者。晏殊屬於官場老油條,左右逢源,謹慎存身,誰也不得罪,談不上是能臣;章得象更是庸才一個,在新政實施期間,不聞不問,毫無作為。當張方平問他對此次新政的看法之時,他說道:「我就像看著一群無知的頑童跳躍玩遊戲,沒法禁止,等他們撞牆之後就會止步的。而如今他們剛剛邁步,勢頭正猛呢!」章得象屬於典型的明哲保身騎牆派;而賈昌朝在新政後期,搖身一變成了攻擊范仲淹最起勁的一位,變臉之快,連變色龍也自愧弗如。

章得象

現在,執政的改革派中只剩下范仲淹、杜衍、韓琦、富弼、歐陽修、王素、余靖、蔡襄等寥寥數人。這些人雖然人單勢孤,但是掌握著實實在在的大權,並且在朝野中的聲望極高,反對派們想要輕易撼動他們,也不容易。那麼,他們採取何種方法才能達到目的呢?只有一種方法最有效,以朋黨名義將他們一網打盡!事實證明,仁宗雖然皇帝平庸無能,但是對於朋黨,卻始終懷有百倍的警惕,反對派這一招屢試不爽,再次擊中了仁宗皇帝內心的最隱秘的地方。

其實,在慶曆三年(1043年)10月份,新政實施期間,歐陽修擔心仁宗被奸臣蠱惑,半途而廢,就上疏專門給皇帝打預防針:「然臣所慮者,仲淹等所言必須先絕僥倖因循姑息之事,方能救今世之積弊。如此等事,皆外招小人之怨怒,不免浮議之紛紜,而姦邪未去之人,須時有讒沮,若稍聽之,則事不成矣。」然而,這一針打得並不管用,仁宗還是起了疑心,一旦皇帝起了疑心,范仲淹等人的政治生涯也就要暫時終結了。

蔡襄

那麼,首先用「朋黨」做武器攻擊新政的是哪位呢?就是被罷免樞密使之職、貶官到亳州的夏竦。夏竦被一竿子打到了亳州,心中憤怒已極,寫了一篇萬言書來為自己辯護,結果再次被御史台彈劾,弄得灰頭土臉。接連的打擊,加上個人名聲被毀,夏竦遷怒於范仲淹等革新派,開始了瘋狂的報復行動。他不斷上疏給皇帝,稱范仲淹等人是「朋黨」,認為這些人身負大名,一同在朝,如果結成小集團,哪裡還有皇帝陛下的好果子吃?這群人抓住了仁宗的命根子,便無休無止地持續攻擊改革派。夏竦等反對派由此開啟了規模浩大、牽連甚廣的「慶曆朋黨」之爭,也同時開啟了此後數十年間接連不斷的「新舊黨爭」、「元祐黨爭」的先河,白白浪費了多少股肱大臣的才華和精力,也將北宋王朝折騰了一個底朝天,大傷元氣,為亡國埋下了隱患。仁宗皇帝一輩子就害怕朋黨顛覆皇權,結果反而是由皇帝和佞臣不斷挑起的黨爭,葬送了北宋大好河山!教訓可謂慘痛。

夏竦在朝廷外面用「朋黨」做武器向新政猛烈開火,那些朝中的既得利益集團也開始羅織罪名,痛下殺手,出力最多的就是御史中丞王拱辰。這個王拱辰可不是簡單人物,他是仁宗天聖八年的新科狀元,也是北宋時期有名的詩人,另外,王拱辰和歐陽修是連襟,都是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薛奎的女婿,但是兩個人的政治理念和行事風格截然不同。歐陽修是革新派,王拱辰是反對派,並且攻擊新政不遺餘力。在此之前,王拱辰還死命咬住滕子京不放,想陷他於重罪,以至於被仁宗斥之為沽名釣譽。看來,有才能的人要是沒有操守,比街頭流氓更可怕。

王拱辰在以「朋黨」名義開始彈劾行動之前,專門去遊說韓琦,希望他能置身事外。宋人筆記中活靈活現描述了王拱辰的醜態,他一邊勸說韓琦,一邊像猴子一樣跳來跳去,告訴韓琦,要像這樣才能跳出朋黨之外,明哲保身,然而韓琦不為所動。

蘇舜欽

王拱辰作為馬前卒首先從蘇舜欽身上開刀,開啟了一系列的打擊報復行動。那麼,他為何偏偏要找蘇舜欽的麻煩呢?因為蘇舜欽本人的來頭也不小。蘇舜欽,字子美,他的祖父蘇易簡在宋太宗時參知政事。父親蘇耆,官至工部郎中、河東轉運使。而蘇舜欽也是北宋頂尖的大詩人之一,與另一位詩人梅堯臣合稱「蘇梅」。蘇舜欽身為官宦世家,卻恥於被蔭官,主動參加進士科考試,一舉中第,年輕時候就成為北宋古文運動的先驅之一,提倡古文寫作,要比後來的唐宋八大家歐陽修、王安石、蘇軾、曾鞏等人早得多。除此之外,蘇舜欽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身份——樞密使杜衍的女婿。他還是范仲淹的摯友,是宣傳和支持新政的得力幹將。因此,王拱辰拿蘇舜欽開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標直指另一個革新派人物杜衍。

王拱辰彈劾蘇舜欽的罪名是,蘇在進奏院祭神時,用賣廢紙之錢宴請賓客,還請了妓女來陪酒,和妓女雜坐在一起的還有工部員外郎、直龍圖閣兼天章閣侍講、史館檢討王洙。

慶曆四年(1044年)5月,反對派攻擊的炮火越來越厲害,朋黨論更是甚囂塵上,彈劾奏章猶如雪片飛到仁宗案頭。即使歐陽修為此專門寫了一篇《朋黨論》,解釋了不是所有的朋黨都是禍害國家,以此想說服仁宗,但是絲毫不管用。擔任參知政事的范仲淹感覺到了巨大壓力,趕緊上疏辭職,後罷知邠州,而同為參知政事的樞密副使富弼則罷知鄆州。慶曆新政的兩個核心人物先後被罷免,標誌著新政已經徹底失敗。而擔任樞密使的杜衍,後來又擔任宰相,結果被同在中書的陳執中誣陷,只在相位上呆了120天,便於慶曆四年的6月份致仕回家。陳執中順理成章當上了宰相。

杜衍

由於王拱辰不屈不饒的彈劾,慶曆四年(1044年)11月份,時任監進奏院右班殿直劉巽和大理評事集賢校理蘇舜欽被除名,後貶官蘇州,不久改為湖州刺史,在慶曆八年(1048年)去世,享年40歲。王洙也當不成皇帝的老師了,被就地免職。除了蘇舜欽和王洙之外,一同被處理、降職或者趕出京城的還有:太常博士兼集賢校理刁約、殿中丞兼集賢校理江休復、殿中丞兼集賢校理王益柔、太常博士周延雋、太常丞兼集賢校理章岷、著作郎兼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呂臻、殿中丞周延讓、校書郎兼館閣校勘宋敏求、將作監丞徐緩等人。王拱辰對自己的輝煌戰果頗為自豪,大言不慚地說道:「這些人都被我一網打盡了!」

革新派一下子被除名這麼多人,韓琦挺身而出勸諫仁宗皇帝:「昨天聽說宦官拿著文符,大肆搜捕館閣的人,朝野上下一片驚駭。蘇舜欽等人只不過喝酒過量才犯了這點小錯誤,怎麼能夠讓有司治罪呢?陛下聖德向來仁厚,為何要這麼干?」仁宗皇帝自知理虧,面有愧色,但是依然故我。

范仲淹和富弼退保地方之後,反對派仍舊不依不饒,繼續羅織罪名,想致他們於死地,甚至還造謠富弼與契丹勾結,犯了叛國大罪。如果任由這些人繼續胡說八道,富弼即使有十個腦袋,也會保不住的,因為叛國是死罪,不官你是不是文臣,非殺不可!在這種危急時刻,樞密副使韓琦再次挺身而出,為富弼和范仲淹辯誣,結果仁宗根本不聽,韓琦心裡忐忑不安,懇求補一個地方官,離開朝廷是非之地。仁宗皇帝沒客氣,隨之罷去了韓琦的樞密副使的職位,加資政殿學士,讓他知揚州。

醉翁亭記

韓琦被罷免之後,擔任諫官的歐陽修也捨身上疏,言辭激烈,進諫不已,為被貶的革新派據理力爭,他的行為引起了反對派的切齒痛恨,便紛紛將炮口轉向了歐陽修,大肆羅織罪名,想置他於不義。反對派為了將革新派及其支持者全部清洗掉,各種損招、陰招無所不用其極,多下流的招數都敢用。這次他們羅織了一個「歐陽修與妹夫的女兒私通」的罪名。要知道,歐陽修美名在外,並且廉潔奉公,他身為諫官,在慶曆新政中屬於置身事外的人,反對派們無法用朋黨罪名扳倒他,思來想去,這幫人便從名譽上面做文章。歐陽修妹夫的女兒(不是其妹所生)張氏,嫁人之後與小奴私通,被告到了開封府,不幸的是,開封府的主管是楊日嚴,而歐陽修曾經因為譴責楊日嚴貪瀆行為而得罪了此人。楊日嚴便授意手下編造歐陽修與張氏私通的罪名,想一舉扳倒他。幸運的是,處理這件事情的兩名官員良心未泯,沒敢這麼做,而是編造了一個歐陽修用張氏的錢購買宅第的罪名。最終,歐陽修被彈劾貶官到安徽滁州,在那裡,他寫下了著名的《醉翁亭記》。

(待續)

作者王麟鐵路工程師,科普及歷史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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