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不是知識分子 - 鄭偉的日誌 - 網易博客

教師不是知識分子

教育 2010-07-14 16:04:21 閱讀3236 評論72 字型大小:大中小

作者按:這是幾年前的文字,寫得不夠好。以我現在的認識,這個話題可以重寫。不過,既然已經寫出,這篇舊文還是放在這裡,供人們觀瞻評論。 (一) 大學教師或教授,知識比中小學教師更為廣博,所以更可能成為知識分子。由於篇幅原因,本文中的「教師」主要是指「中小學教師」。在討論教師是不是知識分子之前,恐怕首先還要定義一下知識分子。關於知識分子的定義,一般認為知識分子就是有「專業訓練」、「有專業知識」、「以知識為謀生手段」和「以腦力勞動為主」。這樣一來,中小學教師似乎就在知識分子之列。這種看似有理的「國際定義」或「通用定義」,實際上根本經不起推敲。這種定義的不足之處在於: 1、有專業訓練者,有專業技術也。看看天下誰沒有技術?泥水匠有技術,理髮師也有技術,烹調師有技術,補鞋匠有技術。其實,教師職業的荒唐,恰恰在於過分強調其技術成分,把教師視為跟其它技師一樣,使教師這個職業少了特定的文化內涵。 2、說到有專業知識的人,我想,社會全體成員基本上都有專業知識,只是多少程度和知識來源的差異罷了。小偷有偷盜的專業知識,教師偷盜時就不比如小偷那麼專業,就是因為缺乏偷盜知識;農民有農業知識,教師種田時不如農民的收成好,就是缺乏農業知識。教師有點專業知識,就能成為知識分子么?就拿教師與農民來比較一下,二者都具有一定的專業知識,只不過知識的來源來同,教師的知識來自書本,而農民的知識主要來自實踐。教師不外乎是比農民僅多了一個學歷證書,它僅說明教師在大學讀過四年書,有點某學科的專業知識,難道這就足以說明教師就是知識分子嗎? 3、至於以知識為謀生手段,社會全體成員都是以某種知識為生,這是毫無疑問的。比如,泥水匠有泥水匠的知識,烹調師還有烹調知識。如果說靠「賣文」為生的就是知識分子,那麼當我們把街頭那些專門為人寫離婚書的人視為知識分子時,豈不是有點滑稽了? 4、腦力勞動者社會上也太多。街頭的騙子成天遊說行人行騙,或坐在街頭的算命先生為人算卦,他們都是通過腦力勞動來謀生。一個腦力勞動者就一定是知識分子嗎? 如此看來,將知識視為「受過專業訓練、有專業知識、以知識為謀生手段和以腦力勞動為主」的定義未免過於簡單化,甚至顯得有點可笑。因為根據這個定義,除了天生的白痴外,幾乎人人都是知識分子了。著名學者鄧曉芒也認為,這種中性化的定義「把知識分子拉平到了與一般老百姓同等的地位」。我想,知識分子應該是文化精英,其使命是將社會文化被向上拉齊而非向下拉齊,使其進步和高雅而非使其退化和庸俗,正如費希特認為,知識分子的使命就是「高度注視人類一般的發展進程,並經常促進這種發展進程」。 所以,考慮到當下的歷史階段,為了避免知識分子的平庸化,有必要縮小知識分子的範圍。我對知識分子的定義是:有豐富知識(包括專業知識)、有自由思想和有獨立人格的人才算作是知識分子,他們的使命不是追求世俗功名,而是為真理奮鬥,為社會而存在。豐富的知識是知識分子產生的基礎,自由思想則是豐富知識的結果,而獨立人格是實踐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在不屈不撓地努力實踐自己的人生哲學與理想之時,就體現出自己的獨立人格。其實,豐富知識、自由思想和獨立人格是一個連續的整體,有機地共同構成了知識分子的整體。這三點之間連續的邏輯關係,使知識分子與農民有了根本的區別。農民的農業知識非常膚淺,也並沒有廣博的知識,所以農民難以有深刻、自由的思想,更難以做到為真理為存在,為社會而存在。 知識分子一旦服務於政治,就只算作「御用文人」,喪失了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御用文人」死時,最多由官方「賜」或「封」一個榮譽稱號,與民眾無關。薩特當年拒絕官方的任何榮譽(包括諾貝爾文學獎),他死時,巴黎五萬多人自發組織起來為他送葬。這是作為知識分子,為社會的進步奮鬥了一生的最高回報,也是對 「知識分子為社會而存在」的最佳註解。 對於我來說,任何黨內的知識分子並不是真正的知識分子,因為知識分子都是自由主義者,或是無政府主義者。知識分子是為真理而戰,如果某黨標榜自己為真理的化身,那是一件十分荒謬的事,其本質上是愚民,所以知識分子不會加入什麼黨派,加入黨派就意味著不是知識分子了。薩特的思想最初只是比較接近共產黨,雖然在二戰期間的社會活動中跟法共有些聯繫,但也始終沒有加入法共,所以在他死時,法共只是說「薩特曾是共產黨的親密朋友」而已。事實上在早些時候,因在蘇聯所見到斯大林的暴政後,薩特終於與共產黨分道揚鑣,站到共產黨的對立面了。 說到教師這個群體,總的來講,這是個奇怪的,甚至是變態的群體。他們樂意接受「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稱號,因為這稱號極容易讓人的虛榮心得到滿足,甚至沉浸在某種自我意淫之中。事實上,他們遠非達到這個稱號的實質要求。 教師懂得某個學科的基本知識,但離精通該學科還差得很遠。他們大學一畢業,就靠出賣自己那點知識養家糊口了,直至終其天年為止。這些教師還算是「學歷達標」的教師,教師隊伍中還仍有大量的「學歷不達標」的教師,他們的專業素質可想而知。如此,教師這個隊伍也說不上是什麼專業人才隊伍。 林語堂說:「智慧的人不會勞碌,太勞碌的人也決不會成為智慧的人,所以最善於優遊歲月的人便是最有智慧的人。」校園裡飄蕩著「振興教育」的旗子,於是整個校園都響徹著做苦力時的號子聲。教師們早出晚歸,拚命地奴化學生,結果不僅是害苦學生,連自己也被自己奴化了,成為欲達目標的客體和犧牲品。在如此忙碌的校園裡,席不暇暖的忙碌,使教師喪失了思考的時間,也就喪失了智慧。 沒有了智慧,教師就淪為跟農民相差無幾的群體了,因為二者的精神文化都少得可憐。知識分子必須有廣博的知識,而教師基本上是個不讀書的群體,難以達到博學多聞,從而失去了產生獨立思想的基礎。從文化水平上講,校園裡的教師僅是一支「脫盲」隊伍,僅比生產隊的農民稍好。從精神文化上講,教師沒有獨立的文化人格,只是一群逆來順受的犬儒。有人說,中國只有一個知識分子——魯迅,因為他的文化人格是完全獨立的。除了為社會吶喊外,自己也不為政治服務,他只為文化服務,而真正的文化是超越政治的。魯迅既不是共產黨,也不是國民黨,他的人格只屬於他自己,只屬於文化,而不是屬於某個集團或政黨。 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這榮譽有點名不符實。事實,教師就根本不配這個稱號,其一是因為教師沒有自由思想來傳遞給學生,其二是因為教師素質還不足傳遞自由思想。只有知識分子才是人類的教師,只有知識分子才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既然教師不是知識分子,何以稱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事實上,教師這一職業的最大功能僅是謀生。由於自身素質低下,所以他們既不能批判傳統思想,也不能引領社會新文化。 知識分子是清醒劑,他們視喚醒民眾的覺醒為己任;知識分子是戰士,他們視捍衛真理為自己的使命;知識分子是牛虻,像蘇格拉底一樣使社會這頭巨獸恢復活力。知識分子是為思想而活,為真理而存在,為社會而存在。他們的使命只是為社會把脈,為文化診斷。當然,知識分子有時也可能為此琅鐺入獄,如台灣的柏楊、李敖,甚至是付出生命的代價,如雅典的蘇格拉底,中國的彭令昭。儘管如此,有著先進思想,有著追求真理的熱忱,知識分子並不退怯。在極權統治下,知識分子也可能精神崩潰,從而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但他們的人格從來不是分裂的。他們的自我毀滅,也正是為了維護自己獨立的人格,保證自己的尊嚴不受玷污。所有知識分子的這些特點,當下的教師都具備了嗎? 最後我們來看看校長這位所謂的「教師的教師」又如何呢?試看天下校長,無不是把抓升學率視為學校工作的首要任務。這說明校長不懂什麼是教育,把分數等同於教育了;或是校長沒有自由思想,沒有自己的辦學主張;或者,即使校長有廣博知識,有自由思想,但他面臨一紙政令,拋棄了自己的辦學思想時,他就喪失了獨立的人格,成為政治的奴婢了。這樣看來,校長也不配稱為知識分子。 實際上,知識分子這個稱號具有貴族氣質,它也是文化領域中的至高榮譽。教師沒有自由思想,就沒有自為的存在。他們沒有獨立的人格,所以只是政治化教育的奴婢。他們不願意,也沒有能力成為真理的奴婢——不願意是他們奴性的表現,沒有能力是他們無能的表現。滋潤靈魂的只能是文化,而他們不是一個文化群體。這樣一個沒有文化氣息的群體,又何以擔當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呢?同時,教育的本質是文化傳遞與培養學生自由思想與獨立人格,教師這群犬儒賴以謀生的教育是什麼樣便可想而知。 至於我自己,我可以直言不晦地說:跟一些教師一樣,我患有一種人格分裂、心理變態和精神崩潰的「綜合症」。如果要說我與其他人不同,還敢於寫出這篇文章,恐怕僅說明我還能意識到,並敢於承認自己的可悲。記得克爾凱郭爾曾說,他不敢自居為基督教徒,他只想如何成為基督教徒。同樣,我也不敢以知識分子自居,我所想的,只是今生如何能夠成為知識分子。 (二) 發布《教師不是知識分子》(一)後,不想再繼續寫這個話題。誰料一些教師看完後,感到非常不滿意,認為文章貶低了教師貶低,把教師說得一無是處。 文章的出發點,是必須對知識分子加以定義。如果有人將知識分子定義為「能識字」的人,那中國文人可算是知識分子。即使如此,教師也不一定就是文人,因為有多少教師身上還有「文氣」呢?再者,若能識字就是知識分子,我在《教》(一)中也說了,在街頭擺攤為人寫離婚書的小販也就是知識分子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定義,這也並不意味著我是錯誤的。每人都有發言權,我的觀點僅屬於自己,而不是讀者。不少教師對我加以謾罵,實在是黔驢技窮的表現。自己被刺痛後,不反思自己,反而謾罵別人,這種教師能是知識分子嗎? 知識分子不是中國本土的概念,而是西方文化的產物。在西方,知識分子是一個獨立的階層,我想最早應該產生於牧師。牧師識字,解釋著《聖經》,安慰著人們的靈魂。在人們心目中,牧師代表教會,宣講上帝的旨意。國王與教會、政府與民眾互為制衡,其間產生的相對自由的空間,為知識分子的產生與存在提供了可能。隨著社會的發展,知識分子出現後,也就形成了相對獨立的一個階層。 中國儒士一直不獨立,沒有將文化批判視為己任。中國儒士有「入世」精神,希望能通過參與政治,來達到「治國平天下」的目的。在中國歷史上,儒士一直是參與政治的,可稱為統治者的「幫忙」或「幫閑」。儒士只能為文人,不是西方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如果你對西方意義上的知識分子有興趣,可以讀讀一些名家的文字,如伯林、薩依德、許紀霖等。 東西方文人的特點是涇渭分明的——東方文人是服務政治,西方文人是批判文化。薩特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而拒之,因為他不想成為體制中的人了。在他看來,領取了官方的獎,也就會承認接受官方的支配了。人格之獨立,在薩特身上是何等昭彰顯著!獲得政府或官方的獎勵,或千方百計走上仕途,這可是中國文人拚命追求的。相比之下,東西方文人的追求與情懷之不同,我們還不清楚嗎? 政客與知識分子截然不同。政客的本質是狡猾虛偽,而知識分子的本質是純真善良。政客善於玩弄權術,知識分子善於理性思辯;政客只知明哲保身,知識分子只能服從真理。二者之間,有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什麼叫政治?孫中山有個定義:「政者,眾人之事;治者,管理。」從此話來看,政治就是「管理眾人之事」。政治涉及管理,可小到校園政治,大到國家政治。黨派之間的政治,是政客之間的遊戲,國家之間的政治,是各國政客之間的博弈。政治只能大到國家,不能大到整個世界。文化覆蓋的範圍則要寬泛得多,它可以大到整個人類的文化。所以,我們說,文化是超越政治的。政治僅關係到黨派之爭,而文化才關係到整個民族,所以魯迅才選擇文化而不是政治。羅素為了反對英美結盟,為了呼籲停止核威攝,兩次鋃鐺入獄都是為了整個人類的利益,而不是英國一國的利益。李敖參加競選,與其說是從事政治,毋寧說是遊戲政治。他還成立了一個黨,聲稱不招收「白痴」。這裡的「白痴」,我想是指那些缺乏文化內涵的政客。所以,與其說他成立了政黨,毋寧說他成立了一個文化團體。在我看來,李敖的這些所作所為,都從文化角度來推進了社會發展。知識分子屬於文化領域,也就必須只為文化服務,而不是政治服務。 在文章中我說,有豐富知識(包括專業知識)、有自由思想和有獨立人格的人才算作是知識分子,他們的使命不是追求世俗功名,而是為真理奮鬥,為社會而存在。當然,他們還有兩個特點:理性與良知。理性讓他們心懷理想,厭惡社會中的醜惡;良知讓他們無法容忍邪惡,敢於站出來說話。有了理性與良知,他們才會表現出一種攻擊性,以挑戰者的身份來對抗社會中的不合理。知識分子必須善良,因為善良是人類的本性,知識分子具備良知,因為良知是社會構架的基礎。知識分子是社會的精英,如果精英都缺乏良知,整個社會也就崩潰了。正如費希特所說:「如果最優秀的分子喪失了自己的力量,那又用什麼去感召呢?如果出類拔萃的都腐化了,那還到哪裡去尋找道德善良呢?」 在《教師不是知識分子》中,我提到中國只有一個知識分子——魯迅,我至今還是這樣認為的。魯迅加入左聯後,與共產黨靠得很近,被梁實秋誣衊成「拿了別人的盧布」。不過,魯迅並不是喜愛共產黨。他為大多數民眾說話,而共產黨也站在民眾一邊。利益與立場的相似,魯迅才靠近了共產黨。 魯迅本人寫過一篇叫《關於知識階級》的關於知識分子的文章。他在文章中說:知識階級「對於社會永不會滿意的,所感受的永遠是痛苦,所看到的永遠是缺點,他們預備著將來的犧牲,也因為有了他們而熱鬧,不過他的本身——心身方面總是痛苦的。」從這句話中我們不難想像,作為知識分子的魯迅對社會是不滿意的。他只會獨自承受痛苦,決絕地從事文化批判,而不會捲入到政治中去。他從教育部領取蔡元培為他爭取的300大洋,也並不意味著他為政治服務。魯迅的觀點非常實際:不要白不要!魯迅作為知識分子,當他決定要做什麼時,300大洋豈能讓他折腰? 我說教師不是知識分子,不少教師可能不服氣,而認為自己就是知識分子。我是教師,可我坦然承認自己不是知識分子。當一個知識分子,只是我一生的追求。如果哪位教師認為自己是知識分子,那是他自己的看法。在我看來,你若想成為知識分子,那你就必須有淵博的知識,能在公開場合批判與呼籲,積極促使社會的變革 ——最好還有「將牢底坐穿」的決心——柏楊坐牢10年,李敖坐過11年(兩次分別9年與2年),如果沒有這批知識分子那種「為社會而存在」的精神,恐怕台灣的現代民主也不會推進這麼快吧? 我一直以為,教師真的是一個犬儒群體。他們教書,可並不懂教育;他們揚言在啟蒙學生,可自己都沒有接受啟蒙;他們宣稱要使學生有獨立人格,可自己的人格都是分裂;他們把抓分數視為教育並認為自己就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而不知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應該是知識分子。 魯迅曾說,「自己明知道是奴隸,打熬著,並且不平著,掙扎著,一面『意圖』掙脫以至實行掙脫的,即使暫時失敗,還是套上了鐐銬罷,他卻不過是單單的奴隸。如果從奴隸生活中尋出『美』來,讚歎,撫摩,陶醉,那可簡直是萬劫不復的奴才了。」同樣,教師成為國家主義的奴隸後,即使掙脫不了,也還僅僅是奴隸罷。但是,如果以這種奴隸身份為榮,還俗從教師職業中尋出「美」來,也就成為萬劫不復的奴才了。要知道,重新找回失落的精神價值,讓自己的精神獨立地站立起來,這才是獲得自由的唯一途徑。沒有獲得這種獨立的人,怎麼可能是知識分子呢? 一些教師樂意做著知識分子的白日夢,不願意別人揭開遮蔽著脆弱靈魂的面紗。否則,他們便會暴跳如雷,對別人橫加謾罵。我忘了周作人曾說,不要驚醒了夢中人,因為他醒來後會罵你弄醒了他,應該讓他繼續睡。不過我也在想,這些教師並不知道,真正的知識分子不要別人吹捧自己來自我意淫。承認自己無知與否,恰好也是判斷是否為知識分子的重要標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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