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第三十八回 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紅樓夢》第三十八回 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
簡介: 賈母帶王夫人、鳳姐及薛姨媽等進園。王夫人說賈母愛在那一處就在那一處。 賈母誇寶釵細緻,凡事想的妥當。眾人作菊花詩。李紈評瀟湘妃子為魁, 寶玉喜的拍手叫「極是,極公道」寶玉帶頭作詠螃蟹詩,寶釵小題寓大意。 「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 正文: 話說寶釵湘雲計議已定,一宿無話。次日湘雲便請賈母等賞桂花。賈母等都說道:「倒是他有興頭,須要擾他這雅興。」至午,果然賈母帶了王夫人、鳳姐,兼請薛姨媽等進園來。賈母因問:「那一處好?」王夫人道:「憑老太太愛在那一處,就在那一處。」鳳姐道:「藕香榭已經擺下了。那山坡下兩棵桂花開的又好,河裡的水又碧清,坐在河當中亭子上,不敞亮嗎?看看水,眼也清亮。」賈母聽了,說:「很好。」說著,引了眾人往藕香榭來。原來這藕香榭蓋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迴廊,也是跨水接峰,後面又有曲折橋。眾人上了竹橋,鳳姐忙上來攙著賈母,口裡說道:「老祖宗只管邁大步走,不相干,這竹子橋規矩是硌吱硌吱的。」 一時進入榭中,只見欄杆外另放著兩張竹案,一個上面設著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著茶筅茶具各色盞碟。那邊有兩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這邊另有幾個丫頭也煽風爐燙酒呢。賈母忙笑問:「這茶想的很好,且是地方東西都乾淨。」湘雲笑道:「這是寶姐姐幫著我預備的。」賈母道:「我說那孩子細緻,凡事想的妥當。」一面說,一面又看見柱子上掛的墨漆嵌蚌的對子,命湘雲念道: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瀉竹橋。賈母聽了,又抬頭看匾,因回頭向薛姨媽道:「我先小時,家裡也有這麼一個亭子,叫做什麼枕霞閣。我那時也只像他姐妹們這麼大年紀,同著幾個人,天天玩去。誰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腳掉下去,幾乎沒淹死,好容易救上來了,到底叫那木釘把頭碰破了。如今這鬢角上那指頭頂兒大的一個坑兒,就是那碰破的。眾人都怕經了水,冒了風,說了不得了,誰知竟好了。」鳳姐不等人說,先笑道:「那時要活不得,如今這麼大福可叫誰享呢?可知老祖宗從小兒福壽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個坑兒來,好盛福壽啊。壽星老兒頭上原是個坑兒,因為萬福萬壽盛滿了,所以倒凸出些來了。」未及說完,賈母和眾人都笑軟了。賈母笑道:「這猴兒慣的了不得了,拿著我也取起笑兒來了!恨的我撕你那油嘴。」鳳姐道:「回來吃螃蟹,怕存住冷在心裡,慪老祖宗笑笑兒,就是高興多吃兩個也無妨了。」賈母笑道:「明日叫你黑家白日跟著我,我倒常笑笑兒,也不許你回屋裡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為喜歡他,才慣的這麼樣,還這麼說,他明兒越發沒理了。」賈母笑道:「我倒喜歡他這麼著,況且他又不是那真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沒人,娘兒們原該說說笑笑,橫豎大禮不錯就罷了。沒的倒叫他們神鬼似的做什麼!」 說著,一齊進了亭子。獻過茶,鳳姐忙安放杯箸。上面一桌,賈母、薛姨媽、寶釵、黛玉、寶玉;東邊一桌,湘雲、王夫人、迎、探、惜;西邊靠門一小桌,李紈和鳳姐,虛設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只在賈母王夫人兩桌上伺候。鳳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來,仍舊放在蒸籠里,拿十個來,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賈母跟前剝蟹肉。頭次讓薛姨媽,薛姨媽道:「我自己掰著吃香甜,不用人讓。」鳳姐便奉與賈母。二次的便與寶玉。又說:「把酒燙得滾熱的拿來。」又命小丫頭們去取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預備著洗手。湘雲陪著吃了一個,便下座來讓人,又出至外頭,命人盛兩盤子給趙姨娘送去。又見鳳姐走來道:「你張羅不慣,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張羅,等散了我再吃。」湘雲不肯,又命人在那邊廊上擺了兩席,讓鴛鴦、琥珀、彩霞、彩雲、平兒去坐。鴛鴦因向鳳姐笑道:「二奶奶在這裡伺候,我可吃去了。」鳳姐兒道:「你們只管去,都交給我就是了。」說著,湘雲仍入了席。鳳姐和李紈也胡亂應了個景兒。 鳳姐仍舊下來張羅。一時出至廊上,鴛鴦等正吃得高興,見他來了,鴛鴦等站起來道:「奶奶又出來做什麼?讓我們也受用一會子!」鳳姐笑道:「鴛鴦丫頭越發壞了!我替你當差,倒不領情,還抱怨我,還不快斟一鍾酒來我喝呢。」鴛鴦笑著,忙斟了一杯酒,送至鳳姐唇邊,鳳姐一挺脖子喝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鳳姐唇邊,那鳳姐也吃了。平兒早剔了一殼黃子送來,鳳姐道:「多倒些姜醋。」一回也吃了,笑道:「你們坐著吃罷,我可去了。」鴛鴦笑道:「好沒臉!吃我們的東西!」鳳姐兒笑道:「你少和我作怪。你知道你璉二爺愛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討了你做小老婆呢。」鴛鴦紅了臉,咂著嘴,點著頭道:「哎,這也是做奶奶說出來的話!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臉算不得!」說著站起來就要抹。鳳姐道:「好姐姐!饒我這遭兒罷!」琥珀笑道:「鴛丫頭要去了,平丫頭還饒他?你們看看,他沒吃兩個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了!」平兒手裡正剝了個滿黃螃蟹,聽如此奚落他,便拿著螃蟹照琥珀臉上來抹,口內笑罵:「我把你這嚼舌根的小蹄子兒……」琥珀也笑著往傍邊一躲。平兒使空了,往前一撞,恰恰的抹在鳳姐腮上。鳳姐正和鴛鴦嘲笑,不防嚇了一跳,「噯喲」了一聲,眾人掌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來。鳳姐也禁不住笑罵道:「死娼婦!吃離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兒忙趕過來替他擦了,親自去端水。鴛鴦道:「阿彌陀佛!這才是現報呢。」賈母那邊聽見,一疊連聲問:「見了什麼了,這麼樂?告訴我們也笑笑。」鴛鴦等忙高聲笑回道:「二奶奶來搶螃蟹吃,平兒惱了,抹了他主子一臉螃蟹黃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賈母和王夫人等聽了,也笑起來。賈母笑道:「你們看他可憐見兒的,那小腿子、臍子給他點子吃罷。」鴛鴦等笑著答應了,高聲的說道:「這滿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鳳姐笑著洗了臉,走來又伏侍賈母等吃了一回。 黛玉弱不敢多吃,只吃了一點夾子肉就下來了。賈母一時也不吃了。大家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魚的,遊玩了一回。王夫人因問賈母:「這裡風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還是回屋裡去歇歇罷。若高興,明日再來逛逛。」賈母聽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們高興,我走了,又怕掃了你們的興;既這麼說,咱們就都去罷。」回頭囑咐湘云:「別讓你寶哥哥多吃了。」湘雲答應著。又囑咐湘雲、寶釵二人說:「你們兩個也別多吃了。那東西雖好吃,不是什麼好的,吃多了肚子疼。」二人忙應著。送出園外,仍舊回來,命將殘席收拾了另擺。寶玉道:「也不用擺,咱們且做詩。把那大團圓桌子放在當中,酒菜都放著。也不必拘定坐位,有愛吃的去吃,大家散坐,豈不便宜?」寶釵道:「這話極是。」湘雲道:「雖這麼說,還有別人。」因又命另擺一桌,揀了熱螃蟹來,請襲人、紫鵑、司棋、侍書、入畫、鶯兒、翠墨等一處共坐。山坡桂樹底下鋪下兩條花毯,命支應的婆子並小丫頭等也都坐了,只管隨意吃喝,等使喚再來。 湘雲便取了詩題,用針綰在牆上。眾人看了,都說:「新奇!只怕做不出來。」湘雲又把不限韻的緣故說了一番,寶玉道:「這才是正理。我也最不喜限韻。」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了一個綉墩,倚欄坐著,拿著釣桿釣魚。寶釵手裡拿著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檻上,掐了桂蕊,扔在水面,引的那游魚上來唼喋。湘雲出一回神,又讓一回襲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眾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紈、惜春正立在垂柳陰中看鷗鷺。迎春卻獨在花陰下,拿著個針兒穿茉莉花。寶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釣魚,一回又俯在寶釵傍邊說笑兩句,一回又看襲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喝兩口酒,襲人又剝一殼肉給他吃。 黛玉放下釣桿,走至座間,拿起那烏梅銀花自斟壺來,揀了一個小小的海棠凍石蕉葉杯。丫頭看見,知他要飲酒,忙著走上來斟。黛玉道:「你們只管吃去,讓我自己斟才有趣兒。」說著便斟了半盞看時,卻是黃酒,因說道:「我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吃口燒酒。」寶玉忙接道:「有燒酒。」便命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寶釵也走過來,另拿了一隻杯來,也飲了一口放下,便蘸筆至牆上把頭一個《憶菊》勾了,底下又贅一個「蘅」字。寶玉忙道:「好姐姐,第二個我已有了四句了,你讓我做罷。」寶釵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這樣。」黛玉也不說話,接過筆來把第八個《問菊》勾了,接著把第十一個《菊夢》也勾了,也贅上了一個「瀟」字。寶玉也拿起筆來將第二個《訪菊》也勾了,也贅上一個「怡」字。探春起來看著道:「竟沒人作《簪菊》?讓我作。」又指著寶玉笑道:「才宣過:總不許帶出閨閣字樣來,你可要留神。」說著,只見湘雲走來,將第四第五《對菊》《供菊》一連兩個都勾了,也贅上一個「湘」字。探春道:「你也該起個號。」湘雲笑道:「我們家裡如今雖有幾處軒館,我又不住著,借了來也沒趣。」寶釵笑道:「方才老太太說,你們家裡也有一個水亭,叫做枕霞閣,難道不是你的?如今雖沒了,你到底是舊主人。」眾人都道:「有理。」寶玉不待湘雲動手,便代將「湘」字抹了,改了一個「霞」字。 沒有頓飯工夫,十二題已全,各自謄出來,都交與迎春,另拿了一張雪浪箋過來,一併謄錄出來。某人作的底下贅明某人的號。李紈等從頭看道: 憶 菊 蘅蕪君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空籬舊圃秋無跡,冷月清霜夢有知。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 訪 菊 怡紅公子閑趁霜晴試一游,酒杯葯盞莫淹留。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種 菊 怡紅公子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處處栽。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護惜,好和井徑絕塵埃。 對 菊 枕霞舊友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孤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供 菊 枕霞舊友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隔坐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詠 菊 瀟湘妃子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一從陶令評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畫 菊 蘅蕪君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莫認東籬閑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陽。 問 菊 瀟湘妃子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扣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莫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簪 菊 蕉下客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菊 影 枕霞舊友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珍重暗香踏碎處,憑誰醉眼認朦朧。 菊 夢 瀟湘妃子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庄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殘 菊 蕉下客露凝霜重漸傾欹,宴賞才過小雪時。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半床落月蛩聲切,萬里寒雲雁陣遲。明歲秋分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 眾人看一首,贊一首,彼此稱揚不絕。李紈笑道:「等我從公評來。通篇看來,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評:《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了,只得要推瀟湘妃子為魁了。然後《簪菊》、《對菊》、《供菊》、《畫菊》、《憶菊》次之。」寶玉聽說,喜的拍手叫道:「極是!極公!」黛玉道:「我那個也不好,到底傷於纖巧些。」李紈道:「巧的卻好,不露堆砌生硬。」黛玉道:「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遠!」李紈笑道:「固如此說,你的"口角噙香』一句也敵得過了。」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蕪君沉著,"秋無跡』,"夢有知』,把個"憶』字竟烘染出來了。」寶釵笑道:「你的"短鬢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形容的一個縫兒也沒有。」湘雲笑道:「"偕誰隱』,"為底遲』,真真把個菊花問的無言可對!」李紈笑道:「那麼著,像"科頭坐』,"抱膝吟』,竟一時也捨不得離了菊花,菊花有知,倒還怕膩煩了呢!」說的大家都笑了。寶玉笑道:「這場我又落第了。難道"誰家種』,"何處秋』,"蠟屐遠來』,"冷吟不盡』,那都不是訪不成?"昨夜雨』,"今朝霜』,都不是種不成?但恨敵不上"口角噙香對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鬢』、"葛巾』、"金淡泊』、"翠離披』、"秋無跡』、"夢有知』這幾句罷了。」又道:「明日閑了,我一個人做出十二首來。」李紈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這幾句新雅就是了。」 大家又評了一回,復又要了熱螃蟹來,就在大圓桌上吃了一回。寶玉笑道:「今日持螯賞桂,亦不可無詩,我已吟成,誰還敢作?」說著,便忙洗了手,提筆寫出,眾人看道: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竟無腸!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黛玉笑道:「這樣的詩,一時要一百首也有。」寶玉笑道:「你這會子才力已盡,不說不能作了,還褒貶人家。」黛玉聽了,也不答言,略一仰首微吟,提起筆來一揮,已有了一首。眾人看道: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嘗。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對茲佳品酬佳節,桂拂清風菊帶霜。寶玉看了,正喝彩時,黛玉便一把撕了,命人燒去,因笑道:「我做的不及你的,我燒了罷。你那個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詩還好,你留著他給人看看。」 寶釵笑道:「我也勉強了一首,未必好,寫出來取笑兒罷。」說著,也寫出來。大家看時,寫道: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看到這裡,眾人不禁叫絕。寶玉道:「罵得痛快!我的詩也該燒了。」看底下道:酒未滌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眾人看畢,都說:「這方是食蟹的絕唱!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思,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說著,只見平兒復進園來。 不知卻做什麼,且聽下回分解。詩詞曲鑒賞: |
藕香榭對聯(第三十八回) |
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瀉竹橋。 [說明] 藕香榭蓋在池中,四面開窗,左右有曲廊,後面竹橋暗接。對聯是賈母來賞桂時所見。 [注釋] 1.「芙蓉」二句——芙蓉,指水芙蓉,即荷花。蘭槳,木蘭制的槳,取其芳香義作為修飾,出《楚辭》。其實只是說小舟。上句是見水動影破方知船來的意思,詩意全從造句中表現,如果寫成「蘭槳歸時蓮影破」就平淡無奇了。這是從唐代詩人王維《山居秋暝》「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詩句中得到啟發的。下句則在鍊字上見工夫。菱藕常人多不言「香」,現在偏偏用它,又加以「深」字,以寫景物幽獨,表現意趣。用一「瀉」字畫出竹橋的姿勢。 [鑒賞] 對聯雖然工緻,表現的總是仕宦人家的生活情趣。它的技巧也沒有超脫當時皇室權貴藝術標準所認可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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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詩(第三十八回) |
[說明] 菊花詩十二題,詠物兼賦事。題目編排序列,憑作詩者挑選。限用七律,不限韻腳。詩作皆署「雅號」,即:「蘅蕪君」(寶釵)、「怡紅公子」(寶玉)、枕霞舊友」(湘雲)、「瀟湘妃子」(黛玉)、「蕉下客」(探春)。 憶菊(蘅蕪君)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冷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 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 [注釋] 1.蓼——水蓼,花小色紅,聚集成穗狀。葦——蘆葦,花白。蓼紅葦白時菊尚末開。詩中以菊擬所「憶」之人,所以說「抱悶思」、「斷腸」。 2.舊圃——去年的花圃。秋無跡——即花無跡,修辭說法。 3.夢有知——謂唯有夢中能見,亦為寫「憶」。 4.「念念」句——意謂秋雁北歸南飛,勾起自己無限想念之情。因傳說雁能帶書傳訊。 5.寥寥——寂寞空虛的樣子。砧——與興秋思有關,參見寶玉《詠白海棠》詩注。遲——不盡。 6.為黃花瘦——黃花,菊花。語借宋代女詞人李清照寫自己孀居愁緒的《醉花陰》詞「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用意有所不同。 7.重陽——陰曆九月初九。古人以九為陽數,二「九」相重,所以叫重陽,亦稱重九。重陽節正是菊花盛開之時,有登高賞菊的習俗,所以說是相會之期。 訪菊(怡紅公子) 閑趁霜晴試一游,酒杯葯盞莫淹留。 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 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注釋] 1.淹留——滯留住。這句說,不必為了飲酒或身體病弱而留在家中。 2.何處秋——即何處花,修辭說法。「誰家」、「何處」都為了寫「訪」。 3.蠟屐——木底鞋。古人制屐上蠟。語用《世說新語》阮禹「自吹火蠟屐」事。表示曠怡閑適。又古代有閑階級多著木屐遊山玩水。得得,特地,唐時方言。 4.冷吟——在寒秋季節吟詠。 5.解——懂得,能夠。 6.「休負」句——不要辜負我今天的乘興游訪。掛杖頭,語用《世說新語》阮修「以百錢掛杖頭,至店,便獨醉酣暢」事。這裡取其興緻很高的意思。又重陽有飲菊花酒的習俗。 種菊(怡紅公子)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處處栽。 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護惜,好和井徑絕塵埃。 [注釋] 1.移來——指把菊苗移來。 2.不期——未曾料想到。 3.秋色——指菊。 4.酹——灑酒於地表示祭奠。這裡只是對著菊花舉杯飲酒的意思,與吟詩一樣,都表示興緻高。寒香,指菊。下一首「清冷香」意同。《花史》:「菊為冷香。」 5.泉溉泥封——用水澆灌,用土封培,是種菊的技術。 6.好和——須和。井徑——田間小路,泛指偏僻小徑。這句意思是說讓菊花跟它所在的小路一起都與塵世的喧鬧隔絕。 對菊(枕霞舊友)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注釋] 1.科頭——不戴帽子叫科頭。這裡借用來說不拘禮法的樣子,與下聯「傲世」關合,取意於唐代詩人王維《與盧員外象過崔處士興宗林亭》詩:「科頭箕踞(抱膝而坐)長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 2.傲世——菊不畏風霜,冒寒開放,有「傲霜枝」之稱。 3.知音——知己朋友。典出鍾子期聽伯牙彈琴能知其心意的故事。見《列子.湯問》。 4.荏苒——參見林黛玉燈謎詩注。 供菊(枕霞舊友)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 隔坐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注釋] 1.供菊——將菊花插在瓶中,放在房間里供觀賞。 2.喜堪儔——高興菊花能作伴。 3.「几案」句——即 「婷婷點綴几案幽」。婷婷,指菊枝樣子好看。幽,說因菊而環境顯得幽雅。 4.「隔坐」句——即一座之隔而聞到菊花的香氣。三徑露,指菊,修辭說法(與下句「一枝秋」相對),用陶潛《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意。「三徑」原出處參見前清客《蘭風蕙露》對聯注。「香分三徑露」,是說菊之香氣從三徑分得,與下句「一枝」一樣,正寫出「供」字。 5.霜清——仍是修辭說法,指菊花清雅。紙帳來新夢——房內新供菊枝,使睡夢也增香。因紙帳上多畫花卉,而真的菊自然大大超過所畫的花,所以及之。《遵生八箋》:「紙帳,用藤皮繭紙纏於木上,以索纏緊,勒作皺紋,不用糊,以線拆縫之,頂不用紙,以稀布為頂,取其透氣;或畫以梅花,或畫以蝴蝶自是分外清致。」 6.「圃冷」句——書中黛玉說:「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末供之先,意思深遠」圃冷,菊圃冷落。斜陽,衰颯之景。舊遊,舊時的同游者、老朋友。 7.「傲世」二句——說自己也與菊一樣傲世,並不迷戀世上的榮華富貴。春風桃李,喻世俗榮華。淹留,這裡是久留忘返的意思。 詠菊(瀟湘妃子)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評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注釋] 1.無賴——無聊賴,無法可想。詩魔——佛教把人們有所欲求的念頭都說成是魔,宣揚修心養 性用以降魔。所以,白居易的《閑吟》詩說:「自從苦學空門法,銷盡平生種種心;唯有詩魔降未得,每逢風月一閑吟。」後遂以詩魔來說詩歌創作衝動所帶來的不得安寧的心情。昏曉侵——從早到晚地侵擾。 2.欹——這裡通作「倚」。沉音——心裡默默地在念。 3.毫端——筆端。蘊秀——藏著靈秀。「毫端蘊秀」是心頭蘊秀的修辭說法。臨霜寫——對菊吟詠的修辭說法。臨,即臨摹、臨帖之「臨」。霜,非指白紙,乃指代菊,前已屢見。寫,描繪。這裡說吟詠。 4.口角噙香——噙,含著。香,修辭上兼因菊、人和詩句三者而言。 5.素怨——即秋怨,與下句「秋心」成互文。秋叫「素秋」,參見薛寶釵《詠白海棠》「欲償白帝」注。「素」在這 里不作平素解,卻兼有貞白、高潔的含義。「素怨」、「秋心」皆借菊的孤傲抒自己的情懷。 6.一從——自從。陶令——陶淵明(365—427),東晉詩人,字元亮,一說名潛字淵明。曾做過八十多天彭澤縣令,所以稱陶令。他喜歡菊,詩文中常寫到。評章——鑒賞,議論。亦借說吟詠,如:評章風月。 7.高風——高尚的品格。在這裡並指陶與菊。自陶潛後,歷來文人詠菊,或以「隱逸」為比,或以「君子」相稱,或贊其不畏風霜,或嘆其孤高自芳,而且總要提到陶淵明。 畫菊(蘅蕪君) 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 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 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 莫認東籬閑采掇,黏屏聊以慰重陽。 [注釋] 1.「詩餘」二句——謂詩後戲筆畫菊,乃乘一時之逸興不經意所作,豈是存心繪畫、苦苦構思而成?丹青,指繪畫所用的紅的青的顏料,亦作畫的代稱。較量,計慮,思考如何恰當。 2.「聚葉」二句——聚葉,把菊葉畫得茂密,故用「千點」。攢,簇聚。花由好多花瓣集合構成,故說「攢花」。霜,指代菊花瓣,故用「幾痕」。國畫中有潑墨、烘染等法,枝葉濃黑以烘托花姿。「潑墨」、「攢花」是畫菊常用的話,如《畫居逸品》記高濲「酒酣潑墨,寫菊數本……寒香飄拂,涼風颯然。」菊花的不同畫法則有「高頂攢瓣花」、「攢頂尖瓣花」、「攢心細瓣花」等名目。 3.「淡濃」句——對風前的菊花姿影心領神會,然後在紙上用濃淡來表現。有濃淡,才能密而不亂,才有遠近掩映。 4.「跳脫」句——即「(戴著)跳脫之腕底生秋香」的修辭句法。跳脫,手鐲的一種,用珍物連綴而成,又做「挑脫」、「條脫」。《全唐詩話》:「(文宗)問宰臣:『古詩云:輕衫襯跳脫。跳脫是何物?』宰臣未對。上曰:『即今之腕釧也。』」句中僅以字面與「淡濃」成對,對仗中多有此式。有人解為靈活,兼有此意。 5.「莫認」句——不要錯認是真的菊花而隨手就去採摘。說畫得神態逼真。「東籬閑采掇」,語用陶潛著名詩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掇,拿取。 6.黏屏——把畫貼在屏風上。慰重陽——重陽不得賞菊,以觀畫代之,可安慰一下寂寞的心情。 問菊(瀟湘妃子)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扣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虱病可相思? 莫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注釋] 1.秋情——即中間兩聯所問到的那種思想情懷。因「眾莫知」而唯有菊可認作知己,故問之。 2.喃喃——不停地低聲說話。負手——把兩手交放在背後,是有所思的樣子。扣——詢問。東籬——指代菊,見前詩注。 3.孤標——孤高的品格。標,標格。偕——同……一起。 4.為底——為什麼這樣。底,何。 5.虱——蟋蟀。可——是不是。雁、虱、菊都是擬人寫法。 6.解語——能說話。在這裡的意思是如果花能說話的話。語出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中唐玄宗把貴妃比作「解語花」事。 簪菊(蕉下客)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 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注釋] 1.簪菊——插菊花於頭上,古時風俗。《干淳歲時記》:「都人九月九日,飲新酒,泛萸簪菊。」又史正志《菊譜》敘曰:「唐輩下歲時記:九月宮掖間,爭插菊花,民俗尤甚。杜牧詩曰:『黃花插滿頭』。」 2.鏡中妝——指簪、釵一類首飾,女子對鏡梳妝時插於發間。這句說以菊插頭,不要錯認作是珠花。因男子也簪菊,並非為了打扮。 3.「長安」句——疑指唐代詩人杜牧,他是京兆(長安)人。其《九日齊山登高》詩有「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嘆落暉」等句,與本詩中多以插菊、飲酒事並提相合。但「公子」「花癖」之稱,總無可征,或是泛說京都風氣。 4.彭澤先生——指陶淵明。參見前注。陶除愛菊外,也喜酒,任彭澤令時「公田悉令吏種秫(高粱),曰:『吾嘗得醉於酒足矣!」江州刺史王弘曾「留二萬錢於淵明,淵明悉遣送酒家,稍就取酒。嘗九月九日出宅邊菊叢中坐,久之,滿手把菊,忽值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歸。」又自釀酒,「取頭上葛巾漉酒,漉畢,還復著之。」(南朝蕭統《陶淵明傳》)所以稱「酒狂」。 5.三徑露——指代菊。因說「露」所以用「冷沾」,這兩句都形容簪菊。 6.葛巾——用葛布做的頭巾。暗與陶潛「葛巾漉酒」事相關。九秋霜——指代菊。九秋,即秋天,意謂秋季九十日。秋稱三秋,亦稱九秋。 7.「高情」二句——意思說,時俗之人不能理解那種高尚的情操,那就讓他們在路上見了插花醉酒的樣子而拍手取笑吧。李白《襄陽歌》:「襄陽小兒齊拍手,攔街爭唱白銅鞮。傍人借問笑何事?笑殺山公醉似泥。」陸遊《小舟游近村舍舟步歸》詩「兒童共道先生醉,折得黃花插滿頭。」這裡兼取兩者意化用之。 菊影(枕霞舊友) 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 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 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 [注釋] 1.秋光——指菊影。潛度偷移——說菊花隨著日光西斜而影子在不知不覺地移動。 2.「窗隔」句——意思是隔著窗子透出稀疏的燈光,在地上描下了濃淡不同的遠近菊影。 3.「籬篩」句——竹籬好比篩子,透過月光的碎片,就像把明凈精巧的菊花姿影封鎖在裡面。玲瓏,空明的樣子,又常形容雕鏤精巧。 4.寒芳——指菊。留照——留下肖像,即留下影子。魂應駐——花魂應該也留在菊影之中,說菊影能傳神。 5.霜印——指菊影。夢也空——影雖能傳花之神,但畢竟是虛像,「夢也空」就是虛像的修辭說法。上句從花到影,這句從影到花,說法相反相成。 6.暗香——指菊,因寫月夜花影,所以用「暗」。休踏碎——正點出「菊影」,影在地上,因珍惜,所以不願踩它。程高本這三個字作「踏碎處」,句不可通,既已「踏碎」(影豈能踏碎?),怎麼還說「珍重」呢?今從脂本。 7.「憑誰」句——賞菊與飲酒相關,已見前詩注。影子本來朦朧,加之醉眼迷離,看去就更模糊難以辨認了。 菊夢(瀟湘妃子)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虱鳴。 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注釋] 1.秋酣一覺清——秋菊酣睡,夢境清幽。 2.「和雲」句——唐代張賁以「和霜伴月」寫菊,今換一字,以寫菊花夢魂高飛;以「不分明」說夢境依稀恍惚。 3.「登仙」句——說夢魂翩躚,彷佛成仙,但並非是羨慕莊子變作蝴蝶。莊周夢中化蝶事見《莊子.齊物論》。這裡引「庄生蝶」是為了點「夢」。 4.憶舊——實即「夢舊」,詩題中「夢」字句中不出現是詠物詩技巧上的講究。尋盟——表示結交友好,語出《左傳》。這一聯構思或受元代柯九思「蝶化人間夢,鷗尋海上盟」詩句的啟發。 5.「睡去」句——意謂夢見歸雁,依戀之心久久相隨,直至它飛遠看不見。 6.故故——屢屢,時時。 殘菊(蕉下客) 露凝霜重漸傾欹,宴賞才過小雪時。 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 半床落月虱聲切,萬里寒雲雁陣遲。 明歲秋風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 [注釋] 1.傾欹——指菊傾側歪斜。 2.小雪——立冬以後的一個節氣。 3.余香——實即「余瓣」。淡泊——指顏色暗淡不鮮。 4.離披——亦作「披離」,散亂的樣子。 5.知再會——「不知能否再見」的意思。秋風——程高本作「秋分」,指季節說,兩者沒有多大差別。但倘若作者有所寓意,則一字之別含義不同。自漢武帝作過「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的《秋風辭》後,「秋風過客」就成了時光短暫、好景不長的代用語。為便於推究原意,今從脂本。 [鑒賞] 《菊花詩》與《詠白海棠》屬同一類型,都在花事吟賞上反映了當時的都城社會習俗和貴族人士的文化生活情趣。清代方浚頤《夢園叢說》曾記都門賞花情況說:「極樂寺之海棠,棗花寺之牡丹,丰台之芍藥,十剎海之荷花,寶藏寺之桂花,天寧、花之兩寺之菊花,自春徂秋,遊蹤不絕於路。又有花局,四時送花,以供王公貴人之玩賞。冬則……招三五良朋作消寒會,煮衛河銀魚,燒膳房鹿尾,佐以涌金樓之佳釀,南烹北炙,雜然陳前,戰拇飛花,觥疘交錯,致足樂也。」小說中賞桂、賞菊、送海棠以至冬日消寒大嚼鹿肉都寫到了。有錢人的種種樂事完全是建築在財富和地位上,而財富的積攢又大部份來自於佃農每年所繳納的佃租。彼此唱和、斗奇爭新的詠物詩風靡一時,正是這種閑逸生活的反映。 菊詩分詠十二題的形式好象只是寶釵、湘雲偶然想出來的新鮮玩意兒,其實,也完全是當時現實生活已存在著的一種詩風的藝術概括。與作者同時代人、清宗室、襲封康親王的愛新覺羅.永恩的《誠正堂稿》中就有「和崧山弟」的《菊花八詠》詩,其八詠詩題是「訪菊」、「對菊」、「種菊」、「簪菊」、「問菊」、「夢菊」、「供菊」、「殘菊」,幾乎和小說中一樣。崧山亦即嵩山,是敦誠的好友永恚的號。在他的《神清室詩稿》中也有「訪菊」 、「對菊」、「夢菊」、「簪菊」、「問菊」等詩。可見,小說中的情節多有現實生活為依據,並非作者向壁虛構。 和同類內容的大多數詩一樣,《菊花詩》寄情寓興的一面還是值得注意的。每首詩依然有選詠者各自的特點:比如薛寶釵的「憶菊」就一味地是寡婦腔;賈寶玉的「種菊」就歸結為絕塵離世;史湘雲的命運從她的「冊子」上看,後來雖一度「來新夢」,但終究「夢也空」,未能「淹留」於「春風桃李」的美滿生活;林黛玉的詩中「孤標傲世」、「幽怨」等等,則更說得明白,我們既知已佚的後半部原稿中寫她的死的那一回回目叫「證前緣」(靖藏本七十九回批語),則「登仙」的寓意就同樣清楚;從「殘菊」詩看探春,可之她「運偏消」時如菊之「傾欹」、「離披」,境況也大不如前,「萬里寒雲」、「分手」而去正是她遠嫁不歸的象徵,所謂明歲再會、切莫相思等慰語,其用意也不過如同元春離別時所說的「見面盡容易,何必過悲?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不可如此奢華糜費了」那番話罷了。 林黛玉所寫的三首詩被評為最佳。如果作者只是為了表現她的詩才出眾,為什麼在前面詠白海棠時要讓湘雲「壓倒群芳」,在後面諷和螃蟹詠時卻又稱寶釵之作為「絕唱」呢?原來作者還讓所詠之物的「品質」去暗合吟詠它的人物。詠物抒情,恐怕沒有誰能比黛玉的身世和氣質更與菊相適合的了,她比別人能更充分、更真實、更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黛玉三首詩中「詠菊」又列為第一。由於小說中眾人的議論,容易使我們覺得這首詩之好就好在「口角噙香對月吟」一句上。其實,詩的後半首寫得更自然,更有感染力。「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我們從林黛玉的詩中又聽到了曹雪芹的心聲,它難道不就是作者題於小說開頭的那首「緣起詩」在具體情節中所激起的迴響嗎?這實在比讓林黛玉魁奪菊花詩這件事本身更能說明作者對人物的傾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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