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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氏獲獎消息傳來的一天

莫氏獲獎消息傳來的一天


  柳鳴九  對於一個實力充足、財政殷實的國家,是否所有的文化建設項目都應該賺錢?如果賺不了錢,是否就沒有繼續存在的理由……帶了這個問題,到了這天的晚飯時分,我就迎來了紛至沓來的採訪電話,對不起,在和媒體記者的應對中,這個心情不爽、滿口又塞著飯菜的老頭子難免也帶了一點大牌影星式的不耐煩與不配合。    10月9日傍晚,我正在吃晚飯,電話鈴響了,因為我家座機號公開的程度連我自己都想像不到,所以,我經常關機,但在晚飯前後,朋友們都知道可以找到我,這個時段的電話不能不接,於是滿口飯菜拿起了話筒,原來是媒體的採訪電話,事由是:莫迪亞諾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記者的問題很「原始」、很簡單,但回答起來很費口舌,為什麼莫迪亞諾獲得了諾貝爾獎?滿嘴食物要回答這麼空泛的問題,著實不易。  坐下沒吃幾口,電話鈴又響了,因為這個時段,對我的座機來說是上班時間,我非接不可,又是一個採訪電話,事由又是:莫迪亞諾獲諾貝爾獎了……就這樣,短短的半個多鐘頭,電話鈴響了六七次,每次都是採訪電話,事由都是莫迪亞諾獲諾貝爾獎了。六七個電話來自不同的媒體,不同的網站,不難看出,9日這一天的傍晚,中國的新聞界為了莫迪亞諾忙得不亦樂乎,高度緊張地在探詢、在打聽、在採訪……我也就被拽著顧不上吃一頓正常的晚飯。  其實,紛至沓來的這幾個電話採訪所提的問題都是簡單的、ABC的、起碼的、「小兒科的」,如果採訪者略微動一下手,去查查基本的資料,他們就不難知道莫迪亞諾是何許人也,他的主要作品有哪些,他的文學風格有何特點,他的文學成就怎麼樣。對此,不止一個採訪者答曰:我們找不到有關的資料啊,很多文化人、作家都不知道莫迪亞諾是何許人呀。這就奇了怪了,採訪者都是來自大媒體、大網站,這樣的新聞單位、這樣的文化機構總應該有一個像樣的資料室吧,總應該很容易找到像樣的圖書館進行一點查閱吧。要了解莫迪亞諾其人其作,並非難事,甚至可以說是舉手之勞的事。開卷有益,而不去開卷;想要開卷,又無卷可開;或者想要開卷又無開卷之地……於是,採訪者、宣傳者就拿起電話筒撥通某一個電話,也不管通過電話是否聽得真切,就這樣以「道聽途說」的「隻言片語」為根據加以宣傳報道,一場熱熱鬧鬧的莫迪亞諾新聞節目就要出台了。什麼都圖個快,什麼都圖個熱鬧,什麼都圖個簡便省事,這樣底氣發虛的熱鬧對一個文化昌盛、文化繁榮的社會來說,總不是正常健康的吧,照我看來,這便是浮躁。  莫迪亞諾,法國當代作家也,1968年發表第一部小說《星形廣場》,此後成功之作不斷,主要有:《夜巡》、《魔圈》、《凄涼別墅》、《戶口簿》、《尋我記》、《一度青春》、《初生之犢》、《荒涼地區》、《往事如煙》等等,在法國國內,多次獲獎,龔古爾文學獎、法蘭西學院小說獎等文學大獎他都拿過,用中國話來說,他早就拿獎拿得手軟了。  個人檔案:長得帥,風流倜儻,稱得上是一個美男作家,年少即登上了文壇,21歲成名。  文學特點:才華橫溢,光華外露。文句短促精練,然而卻很有含量、很有彈性、很有表現力、很是傳神。小說寫得都很引人入勝,情節往往撲朔迷離,具有懸念,所構設的生活形象,既具情趣,又有寓意,甚至有深邃的、嚴肅的哲理。這些特點使他成為新寓言派的一個代表人物,與米歇爾·圖爾尼埃、勒·克萊齊奧同為這個流派的三大巨擘。  新寓言派,請記住這個名字,它幾乎可以說是法國二十世紀文學最後的一個最出彩的節拍,歷史將證明,這個文學流派一定是值得法國人驕傲的一筆精神財富。  他一直是我所特別喜愛的作家,我喜愛他在情節框架上對撲朔迷離情趣的追求與在思想內涵中致力於植入空靈飄忽、卻又親切可感的寓意,欣賞他那種探詢、查找、追求式的敘事構設與他關於人存在悲愴性的哲理的水乳交融,以致達到了現代人尋找自我的悲愴史詩的格調。這樣一位作家,既能引人入勝,又有永耐品嘗的韻味,當然應該作為重點引入國門,於是,我在自己所主編的《法國二十世紀文學叢書》中曾前後兩次隆重推出他的作品集共六部小說代表作,一次是1992年的《尋我記·魔圈》一集、一次是1993年的《一度青春》一集,大概要算是最先頗具規模地把這位作家介紹給了國人,從現在的發展來看,雖然不敢說是「慧眼識英雄」、「有先見之明」,也許可以說是「認準了」,而對於莫迪亞諾來說,早在二十多年前,他的代表作就已經在中國得到了禮遇與讚賞,也不失為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中國的文化精英,對莫氏隨《法國二十世紀文學叢書》引人注目地來到中國一事,大概是「記憶猶新」的,因為,《法國二十世紀文學叢書》是一套知名度比較高的書,有文學修養的人士幾乎都知道它、熟悉它。這套書有一個縮寫名《F·20叢書》,從1986年到1999年歷時近二十年出版了70卷,是少有的一套規模宏大的叢書,幾乎將法國二十世紀文學中所有重要的作家作品盡都推上了自己的展示台,既有開拓性,又有系統性,其選目選題的精當又顯示出了較高的專業學術含量,譯文水平的整齊則顯示出整個法語翻譯界精英的集體合作精神,而全部的譯序寫得都很用心,有特色,且幾乎出自主編一人之手,則反映出主持其事者的誠意與認真態度,這些也都得到業內人士的首肯。  事隔多年,每當我遇見文化學術界的精英,甚至是特別重要的文學大人物,我都當面聽到他們對《F·20叢書》的懷念與溢美之詞。然而《F·20叢書》老碰見一個致命的剋星:「不賺錢」甚至「賠錢虧本」。由於這個剋星,它在上個世紀90年代末,被第一家出版社只出了35卷後離棄停出,所幸它又得到了第二家出版社的青睞,但出了35卷後,又於1999年被第二家出版社離棄停辦,於是《F·20叢書》就永恆地定格在70這個數字的框架內。又事隔一些年,直到2008年春夏之交,我接待了兩個來訪者,他們是上海譯文出版社的黃昱寧女士與馮濤先生,此二位是該社的中堅業務骨幹,能文、能譯、能編,是全能型的才俊之士,我過去和他們從未見過面,更沒有任何業務關係,他們此行的來意有二:一是要再版我主編的《加繆全集》,二是表示願意重新推出整套《F·20叢書》,為此二者希望與我合作。在我看來,這兩個建議不僅有著巨大的經典文化積累熱情,而且在出版經營上也顯示出了難得的品味與罕見的精明,建議如此美好,當然一拍即合。於是,《F·20叢書》變身為《法國二十世紀譯叢》而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了,我把這喜稱為《F·20叢書》的「鳳凰涅槃」。從2010年一直到前不久,新的《F·20譯叢》出版了三輯共21種,每一輯出版的時候,我都收到沉甸甸的一箱樣書,書出得很美觀雅緻,賞心悅目,令人愛不釋手,這構成了我老年生活的一大愉快。  時至2014年10月9日上午9時,我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是責編先生髮來的,他向我通知了上海譯文社幾個月前已作出的一個決定:《F·20譯叢》出版到第三輯為止,今後不再繼續出版了,原因很簡單,銷路不好,不止一種書印刷了八千冊,卻只銷了不到三千冊,不僅沒辦法賺錢,肯定是要賠錢虧本。據稱,出版社領導作出「絕不考慮再出版」的決定是在今年年初,只是先生十分好心地想在第三輯最後一種出齊後再通知我,才「封鎖消息」,僅僅因為前幾天,我仍在一廂情願地安排《F·20譯叢》的繼任者以使它能繼續運轉下去,他才不得不立即通知我,讓我明白「鳳凰涅槃」已被判終止。責編先生的郵件寫得很有感情,他最後這樣說:「我是這套書的編輯,論感情雖然沒有您那麼深切,但感覺也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  上海的責編先生已經作了最大的努力,他面對各方面的職責與義務,都做得很好,很周到,很到位,我過去感謝他,現在感謝他,將來仍然感謝他。至於出版社的領導,在我看來,也情有可原,值得理解,作為一個企業,要自負盈虧,要上繳利潤,還要納稅,怎麼能不講究經濟效益?虧本的買賣當然不能做下去……於是到了最後,在一個耄耋老翁腦子裡只留下了一個問題:對於一個實力充足、財政殷實的國家,是否所有的文化建設項目都應該賺錢?如果賺不了錢,是否就沒有繼續存在的理由?……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對於一個文化繁榮的社會而言,書店紛紛倒閉,人文書籍的讀者群日益萎縮,總不應該是自然而正常的事吧?對此,總不該熟視無睹吧?……  帶了這個問題,到了這天的晚飯時分,我就迎來了紛至沓來的採訪電話,對不起,在和媒體記者的應對中,這個心情不爽、滿口又塞著飯菜的老頭子難免也帶了一點大牌影星式的不耐煩與不配合。  2014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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