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神采:元代青花瓷器
對元代青花瓷器的系統研究始於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後逐漸形成熱潮。20世紀後期的研究主要從燒制年代、紋飾、造型、製作工藝、文化來源、流傳、性質等方面,進入新世紀以來,研究的領域有所擴展,熱點集中到鑒定和鑒賞方面。
元青花窯址
1965年劉新園先生首先在湖田窯發現了元青花大盤的殘片,在1972年開始的對湖田窯的清理和試掘中,又發現了9件元青花標本。雖然數量不多,但是證明:「南河南、北兩岸出土的青花瓷器絕大多數都為『蘇麻離青』型顏料……其錳含量極低,含鐵量較高……南岸青花瓷器以大盤為主……紋飾繁縟華麗,其中有藍地白花,和伊朗、土耳其的傳世品一致……北岸的青花瓷器則以高足杯、小酒杯為多,大盤僅見兩件,紋飾簡潔、疏朗、草率,和菲律賓出土的完全相同。經初步比較,南北兩岸出土的元代青花瓷器都屬於湖田窯元代後期產品,但南岸略早於北岸。」
1988年在珠山北麓發現風景路發現的一批瓷器殘片,品種有卵白釉、青花、藍地白花、孔雀綠地青花、藍地金彩以及孔雀綠地金彩等。經過拼對復原,其器型有鼓形平頂蓋罐、大蓋盒、桶式蓋罐等,紋飾有龍紋、變形蓮瓣、雜寶、十字杵、鳳穿牡丹等,以五爪龍紋為主。
1999年7月至10月,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單位對湖田窯一般性保護區域H區進行了發掘,清理遺迹11處,其中12號探方第二層出土了五片元青花瓷片,均不可復原。
2002年至2003年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南河南岸湖田窯址進行的發掘中,清理出元代龍窯和灰坑各一處。窯床底部殘存大量用於裝燒的匣具和煅燒青料的小型煅燒爐。在窯內堆積中出土了元青花瓷片。據報告稱,這些青花為「伊斯坦布爾型」。這是迄今湖田窯清理出的第一條元代龍窯,也是目前發現的保存最完好的燒造元青花的龍窯。
李一平在《景德鎮元代瓷窯遺址概述》一文中,介紹了景德鎮湖田、落馬橋和珠山三處生產青花的窯址的發現經過,產品特點及窯址的大致時間。他認為,湖田南岸的遺物大而厚重,紋飾繁縟華麗,與伊朗、土耳其的傳世品一致;北岸的小瓶、小罐、小杯與菲律賓一帶出土之物完全相同。落馬橋至正地層出土的青花則主要是為了滿足國內各各地區各階層及東南亞一帶的普遍需求而製作的商品瓷……而珠山遺址則完全是為蒙元皇帝燒造宮廷用瓷。
2000年以後,在景德鎮老城區南端的小港嘴、落馬橋、劉家弄、戴家弄、十八橋、四圖裡等處的元代窯址或遺址中先後出土全青花標本,大部分是「至正型」青花。調查者認為,景德鎮元青花窯址主要集中在湖田和老城區兩地,都生產外銷和內銷的元青花。老城區落馬橋太白園機米廠發現的窯址,是目前所見外銷西亞的元青花最重要的生產窯廠。
元青花的年代
雖然中國在公元9世紀的唐代已經可以製作青花瓷器,但還沒有形成一定規模,也沒有留下成熟的工藝。元代青花瓷器燒製成功與唐青花沒有承襲關係。
關於元青花創燒的年代,陳柏泉先生從韓國新安海底沉船所發現的眾多景德鎮窯產品中未見一件青花瓷器等情況分析,認為景德鎮元青花的生產年代應為元代中晚期。汪慶正先生認為「胎質細膩、透明釉、色彩鮮艷」的典型元代青花瓷器在1331年以後的新安海底沉船中沒有發現,表明至少在14世紀30年代,元青花還未在海外流行。劉新園先生認為,元青花上常見的「蓮池鴛鴦」花紋來源於元代刺繡圖案「滿池嬌」,為文宗所喜愛,而文宗天曆年間(1328-1330年)即是元青花輸出伊朗的上限,而元青花創燒的年代應該在這以前。筆者在杭州南宋遺址出土的定窯印花白瓷標本中曾經發現有印花「蓮池鴛鴦」紋裝飾,其布局、特點與元青花上同類紋飾幾乎完全一樣,因此「滿池嬌」題材出現的時代應該更早。在陝西西安曲江元後至元五年(1339年)張達夫及其夫人墓中發現青花匜則證明,在14世紀30年代景德鎮已經有青花瓷器的生產。
從元至正十三年(1353年)起一直到明朝立國,景德鎮一帶一直遭受兵豕燹之災,人口流失、土地荒蕪,社會經濟大大衰退,短時間無法得到恢復。如此精美的青花瓷器不可能由當時條件欠佳的景德鎮生產。
元青花的紋飾
典型的元青花裝飾題材,有人物故事、動物植物、幾何圖形等。人物故事一般以元曲為本,人物造型多為宋裝,偶爾也可見元代裝束的人物形象。這類題材前代少見,它的出現受到元代勃興的戲劇藝術影響,其內容大多可在元曲唱本及插圖版畫中找到原型。元青花上的動物題材也十分豐富,龍、鳳、鶴、雁、馬、魚、海馬、螳螂、鴛鴦、孔雀、鷺鷥、麒麟、瑞獸等都可以找到,包括飛禽、走獸、游魚、鳴蟲等各種動物門類,它們是中國傳統裝飾的常見題材。植物是元青花裝飾中最發達的部分,牡丹、蓮花、梔子、蔓草、芭蕉、松、竹、梅等幾乎可以在唐宋以來的傳統圖案中找到淵源。
元朝蒙古統治者信奉藏傳佛教,這在元青花的圖案上得到體現。器物上常見用仰、覆蓮瓣紋作為重要的邊飾,這與佛教的傳統裝飾密切相關;紋飾中還有各種形態的蓮花。佛教倡導「無欲無求」、「遠離塵垢,得法眼凈」,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的特性與佛教的理念相一致,因此蓮花成為佛教的象徵。蓮花隨著佛教東漸傳入中國,瓷器上用蓮花裝飾由來已久,南朝浙江青瓷上的蓮瓣紋是最早的實例,北朝青瓷以蓮花為造型,唐宋時期蓮花作為瓷器的主要裝飾題材被廣泛應用。元青花上的變體蓮瓣俗稱「八大碼」,以粗細兩道線條勾勒輪廓,雙肩折角明顯,蓮瓣內填以花卉、如意雲頭,雜寶等各種紋飾。元青花上的蓮花有的為規則圖案,有的則以寫實形象出現,具有很強的裝飾性。由於景德鎮瓷器製作素來沒有彩繪傳統,因此關於元青花紋飾來源,有學者認為吸取了磁州窯和吉州窯黑彩的技法與紋樣;也有認為受到同時代的繪畫和版畫的影響。
劉新園先生對元青花圖案上某些紋飾進行了考訂。他認為「蓮池鴛鴦」即文獻所記載的「滿池嬌」就是一例;在元青花輔助紋飾中有一種六個花瓣的花,波普博士認為是「射干」(BelamcandaChinensis)。射干是一種鳶尾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可入葯,有清涼解毒作用。其花直徑3厘米至5厘米,六瓣,橘黃色而具有暗紅斑點,葉2列,扁平狹長,長25厘米至60厘米,寬2厘米至4厘米,綠色,先端漸尖,基部抱莖,葉脈平行,與元青花上的花紋不符。劉先生認為應該是梔子花「Gardeniajasminoides」。梔子花為茜草科常綠灌木,原產於中國,葉色四季常綠,花芳香素雅。葉片呈倒卵狀長橢圓形,有短柄,長5厘米至14厘米,頂端漸尖,稍鈍頭,表面翠綠有光澤。花單生頂枝或葉腋,有短梗,白色,大而芳香,花冠高腳碟狀,一般呈六瓣。梔子花還可入葯,有清熱利尿,涼血解毒之功效,從形象看,梔子花比較相符,經檢索文獻,劉新園先生還對元青花上的一些「特異紋飾」進行了考證,認為在罐、瓶類器物肩部的如意雲紋中雙肩帶火焰的白馬,來源於天子儀仗中的「玉馬旗」;如意雲肩則臨摹自儀衛服飾的「襯甲」或「雲肩」;蘆雁紋是元代軍官服裝胸背花紋的模擬,並應從文獻改稱「雁銜蘆」;其他如麒麟、天鹿、靈芝、飛鳳、白鷺等均來自元代刺繡。
元青花的製作工藝
元代景德鎮燒制大型器物,與當時景德鎮成功進行的制瓷工藝密切相關。劉新園和白焜兩位先生首先用科學檢測數據證明,景德鎮從元代開始在瓷胎中使用了高嶺土。高嶺土含有較多的氧化鋁,具有較高的白度和良好的耐火性。瓷胎中,在瓷石中引入高嶺土的「二元配方」,用以提高瓷器的燒制溫度,減少變形,從而使製作大型器物成為可能。黃雲鵬先生經過試驗認為,二元配方提高了瓷器的燒成溫度,如果用單純的「二元配方」法配製胎料,瓷坯經過還原焰1280℃的燒造後明顯生燒,只有增加適量的鉀、鈉來降低燒成溫度,才能燒成優質的瓷胎。總體來看,由於元青花是景德鎮首次製作的大型器物,因此胎泥的淘洗、揉揀煉還不充分,存在胎色不夠潔白、胎質較粗並有細小氣孔的現象。
關於元青花的成型工藝,黃雲鵬先生根據文獻及實物驗證,提出瓶、罐類琢器以陰模印坯分段成型、然後節裝的工藝,在元青花器物的內壁可見用手或布抹平濕泥留下的抹跡,與拉坯、利坯留下的痕迹明顯不同;碗、盤類圓器採用直接將坯泥置於陽模上人工擠壓拍打成型的工藝,與傳統的先拉胚、後用陽模印拍定型的工藝迥異,脫模以前再置於軲轆車上旋轉以修正器物外壁並挖出圈足。高足器的器身和足分別以陽模和陰模然後以「接頭泥」節裝。元青花大量採用模印方法成型的原因之一,是在胎泥中加入了可塑性較差的高嶺土,增加了拉坯的難度所致。
元青花使用的青料是從西亞引進的高鐵低錳的「蘇麻離青」,這已為科學檢測所證明。元人忽思慧在《飲膳正要》一書中介紹了一些產自指伊斯蘭地區的物產,其中被歸入「料物」類的「回回青,味甘寒,無毒,解諸葯毒,可傳熱毒瘡腫」,其性與《開寶本草》中「出大食國」(泛指阿拉伯帝國及伊朗地區)的「無名異」相同。據明代《天工開物》記載,「無名異」可用作青花料。「蘇麻離青」來自波斯,青花產自中國,用進口的青料繪彩,燒造青花瓷器後再出口,這也是一種「來料加工」吧。至於原料是官方引進還是商業引進已不重要,它已被廣泛運用於供銷海內外的青花瓷器上。
雖然景德鎮窯生產的白瓷適合青花紋飾的表現,但它從未有過生產彩繪瓷器的經歷,在元代突然開始生產十分精美的青花瓷器還是造成了人們的疑惑,因為熟練的瓷器彩繪工匠的培養絕不可能一蹴而就。劉新園先生結合一些生產工藝的演變等認為,其生產工藝與磁州窯關係密切,從文獻中關於元代中原人口遷徙江南的記載推測,磁州窯制瓷工匠來過景德鎮,景德鎮的青花瓷器或者就是由「訓練有素的磁州窯系工匠操筆彩繪」。
元青花要求釉有較好的透明度和耐火性,透明度可以使青花紋飾得到較好的表現,提高釉的耐火性則是與瓷坯燒成溫度提高相匹配,可以保證產品釉的厚度。科學檢測證明,元青花的釉中作為熔劑的氧化鈣的含量有所降低,而鉀、鈉的含量大幅提高,呈現出鈣-鹼釉的特徵。
黃雲鵬先生考證了元青花的施釉方法,他認為,大件琢器和小件琢器分別用「澆釉」和「蘸釉」的方法施釉;大型圓器和小型圓器的施釉方法是「甩釉」、「濁釉」、「蘸釉」及「澆釉」。
元青花的文化來源
元青花發源於中國,無疑主要承襲中國傳統文化。但是它的出現有特定的歷史原因,又處在元代這個多民族交融的歷史環境之中,因此元青花包容了眾多的文化因素,其中最主要的是中國文化和伊斯蘭文化。
元青花的中國文化因素,主要表現在器物的造型和裝飾方面典型的元青花的造型特點是碩大雄偉,雖然與唐、宋時期中國瓷器的造型風格迥異,但其中大部分造型是繼承傳統造型演變而來,如梅瓶、玉壺春瓶、蓋罐、葫蘆瓶等。元青花的裝飾中,人物故事一般以元曲為本,人物形象多為中國裝束。動物和植物題材中,許多內容都是中國唐宋以來的傳統裝飾中所常見的。
在元青花的造型及裝飾中可以找到伊斯蘭文化因素。元青花中最多見的大盤、大碗與中國傳統的瓷器造型不同,而與中亞、西亞的陶制、金屬制大盤相似,這與伊斯蘭地區的圍坐共食的飲食習慣相符;扁壺是隨身攜帶的盛器,對於善於經商而經常外出的穆斯林是非常適宜的;高足碗傳世不多,僅見2件,還有一件事新疆霍城窖藏出土的。其造型與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收藏的1件13世紀後半葉敘利亞的描金玻璃高足碗十分相似。霍城窖藏還出土了1件嵌銀銅高足碗,器形與青花高足碗相似,與美國克里夫蘭美術館收藏的嵌銀銅高足碗完全相同,應該是波斯、中東一帶的產品。一部分元青花作八方造型,給人一種線條挺拔硬朗的感覺。它與中亞、西亞金屬器多邊稜角的風格比較接近,也與波斯紡織品上流行的八方形圖像相一致。
元青花裝飾上的伊斯蘭文化因素主要表現在顏色和裝飾形式方面。青花的藍色圖案不同於以往中國瓷器裝飾的傳統色彩。藍色是深遠、純潔、透明的象徵,藍色所在往往是人類知之甚少的地方,如宇宙和深海,令人感到神秘、渺茫和靜穆,這與伊斯蘭教所宣揚的教義和追求的「清凈」境界相符。因此用藍色裝飾器皿和建築就成為伊斯蘭文化的傳統。從12世紀起,伊朗、伊拉克、摩洛哥等地出現用彩色釉磚組合圖案裝飾清真寺和宮殿,其中藍色成為最重要的顏色。層次豐富、布局嚴謹、圖案滿密是元青花的裝飾特點,這種風格使人聯想起伊斯蘭地區的裝飾。在瓶、罐等琢器上用多層次的橫向帶狀分區形式裝飾,在碗、盤等圓器上採用同心圓分區的方式多層次進行裝飾,這在13世紀至14世紀早期西亞地區的金屬器皿和陶器上很容易找到它們的原型。隨著蒙古軍隊西征,大批阿拉伯人及波斯人遷居內地,構成「色目人」的主體,其中有入仕元朝的官員和學者,有寓居中土的商人,也有被蒙古軍隊擄掠來的工匠。景德鎮元青花的製作或許還有西域工匠的直接貢獻。
有些學者對元青花一些器物的用途提出了新的解釋。汪慶正先生認為元代「口徑10厘米左右的青花小圓蓋盒」的用途「極有可能是飲茶時備用的盛鹽盒」;葛師科先生認為元青花匜「與古代的匜雖有某些相似之處,但並不相同,而14世紀中東地區銅器中卻有與之更為接近的器物」。用於先秦禮制「盥禮」的匜在元代應該不會再現,如果是用作凈器,青花匜的用途或許與「軍持」類似,是穆斯林用於凈手的器具。
也有學者認為,元青花的流行與藏傳佛教在元代的興盛有關。藏傳佛教認為,藍色代表莊嚴和神聖,元青花的許多紋飾題材也與藏傳佛教有關。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收藏一件元青花「蒙古包」,其中的「雙錠」紋飾來源於佛教密宗的「雜寶」,也有學者認為是「景教的十字」;還有人認為其用途是「專為存放元代高僧大德和社會上層人士骨灰的舍利塔」。
元青花是一種主要為對外貿易而產生的外銷商品。據成書於1349年的《島夷志略》記載,當時中國輸出「貿易之貨」中有「青白花瓷」、「青白花器」、「青白花碗」、「青白瓷」、「青白碗」等,應該就是青花瓷器。輸入這類瓷器的港口包括波斯地區的「加里那」(古地名,故址在今波斯灣東北岸布希爾東南的哈里勒角,為當時東西方海上交通的港口之一)、「甘埋里」(古地名,故址在今伊朗東部,為波斯灣要衝,是東西方通商的重要口岸)、天堂(今麥加,穆斯林朝拜中心)等地。伊朗及土耳其收藏的元青花或許就來源於此。
來源:讀者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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