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大師」的桂冠
「國學大師」的桂冠
(中國)《瞭望新聞周刊》 (2009-07-28)
fieldset {width: 309px;border: 1px solid #990000;}legend {font-family: Arial,"宋體";font-size: 12px;font-weight: bold;color: #990000;}季羨林老辭「國學大師」桂冠,不是謙虛,而是不認同
文/李楯
季羨林老,離我們而去,這本是很平常的事,98歲,非為不壽,以其在今天的地位和影響,全國廣播、電視、報刊等媒體發消息,發文章,以示哀悼、追思,本也應該,但諸多文章仍喻之為「國學大師」,恐怕就有些問題了。
季羨林老研究梵文、巴利文、吐火羅文,其長項在佛典語言、中印文化關係史、佛教史、印度史、印度文學和比較文學等方面,稱其為東方學家、古文字學家、歷史學家、佛學家都可,稱其為翻譯家、作家也無不當,而稱其為「國學大師」就不那麼恰當了。
先說「國學」,季羨林老自己就不承認自己是「國學大師」,說:雖讀過經書、古文、詩詞,也在宏觀上講過與國學有關的問題,但自己是「專治」國學之外的其他學術,而並非研究國學的人;說:「自己被戴上了(國學)這一頂桂冠,卻是渾身起雞皮疙瘩」;希望摘掉桂冠,顯露「真面目」,還自己「一個自由自在身」。
什麼是國學?國學就是中國傳統之學嗎?我們不稱先秦諸子是國學大師,不稱許慎、董仲舒是國學大師,不稱二徐、程、朱、陸、王等是國學大師,也不稱戴震、二王、段玉裁等為國學大師,而以章太炎、孫詒讓、劉師培、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吳宓、黃季剛等為國學大師,為什麼?國學是在中國告別傳統文明時代,面向一個開放的整體世界後出現的概念。國學相對的是西學,是接續傳承,面對多元,使中國文明、制度能夠與世界上其他文明、制度對等交流,共生共存的學問,一方面,它體現了中國固有文明深蘊於語言文字中的思維和認知、交流、表達方式,體現了中國人的「人之為『人』」及人與人的交互關係的行為準則,另一方面,它又是使中國人相互認同,形成凝聚力,且對外開放、尊重別人和自己的不同,包容、吸納他種文明的根基所在。國學不同於國門未開前書院的講學,不同於歐洲以中國語言文字及典籍等為研究對象的漢學,不同於共和國時期的古漢語等專業,就在於它兼有文化傳承和回應外部的兩個方面;國學應使中國人在面對外部世界時既不妄自尊大,以己為是,也不失去根本,而能保持自我,與人共處、合作。
在一個特殊的「與傳統徹底決裂」的時代,國學的傳統斷絕了。國學原本是生活的學問,做人與做事的學問,這種傳統一旦失去,不是靠簡單地背背詩詞典籍,用現代漢語翻譯古文,就能復興的。
再說「大師」,前輩有句話——「大學者,非大樓之謂也,乃大師之謂也」,這是在過去的時代說的。今天,作為後學晚輩要說的是:大學,在今天的中國,既非大樓之謂也,也非大師之謂也,乃制度之謂也。大學,應是一個制度化的自由空間,沒有了這種制度化的自由空間,就出不來大師,有大師,你也容不下。
一個人要成為大師,須天賦、機緣、開悟、勤奮。其中,一些不是可以強求的——如外部的時代環境、具體的機緣等。再說,我們大學中的制度——在今天,你要去搞什麼梵文、巴利文、吐火羅文,別人一定會提出要取消你這個專業,因為你教出的學生在就業市場上不需要,你帶的研究生也一定因為找不到「核心期刊」發論文而拿不到學位。
在今天,像季羨林老當年做學生時數學只考了4分,能進清華嗎?大學生能遇有像季羨林老當年遇陳寅恪、朱光潛那樣的導師指引嗎?像季羨林老那樣清醒而有操守,坐冷板凳,認真學術,能應對大學對教授的評聘和每年的考核,以取得或保有教授職位嗎?
大學和大師是國家或一種文明的品性的顯像,大學應有一種容納各種不同的思想、探尋、證明、發現、試驗、發明、創造、傳授的制度化的自由空間,以改變今天的浮躁虛華,刻板教條和追逐功利。否則,在今天,要想像季羨林老那樣一不搞兩彈一星,二不為重大決策上條陳、備諮詢,又不做趨時附勢應景文章,搞些誰也不懂的梵文、巴利文、吐火羅文,在大學中,能有容身之地嗎?
季羨林老身後的殊榮,應與國家總理自2003年後五次看望等不無關係,而使季羨林老這樣的人能再現於大學的,卻不能靠高官慧眼,而要靠大學制度。
季羨林老辭「國學大師」桂冠,不是謙虛,而是不認同。前人有言:「身無半畝,心憂天下;書讀萬卷,神交古人。」今,季羨林老已作古,我與季羨林老今古相隔,而心能相通,故為之文。□
李楯:中國社會科學院教授,清華大學當代中國研究中心專家網路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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