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創世神話《天宮大戰》簡介

瑗琿四季屯滿族薩滿白蒙古講敘的烏車始烏勒本，據其內容謂之天宮大戰，是同類神話中最完整的範本。

白蒙古講述本之頭腓凌(腓凌，滿語，意為幾次或幾番)：從薩哈連下游的東方，走來騎九叉神鹿的搏額德音姆薩滿

天上彩霞閃光的時候，薩哈林(今黑龍江)跳著浪光的時候，天上刮下來金翅鯉魚，樹窟里爬出四腿的銀蛇，不知是幾輩姐姐管家的年頭，走來了騎著九叉神鹿的博額德音姆薩瑪(即薩滿)，百餘歲了，還紅顏滿面，白髮滿頭還年富力強，是神鷹給她的精力，是魚神給她的水性，是阿布卡(天)給她的神壽，是百鳥給她的歌喉，是百獸給她的坐驥，百技除邪，百事通神，百難L知，哈拉器(扎板，神器的一種)傳諭著神示，厚愛族眾的情深呵猶如東方的太陽神(火)照的大地，……。頭腓凌實際上是整個神話的序語，描述了《天宮大戰》的傳講者--博額德音姆薩瑪，博額德音滿語意為家裡已經走了的，即已死的，她講的《天宮大戰》也就是其薩滿魂魄傳講的神龕上的故事。在薩滿教觀念中，人有三魂，其中的真魂(滿語稱恩出發揚阿)是永生和能轉生的魂，這裡薩滿魂魄，即指已故薩滿的真魂，在某種特定場合，薩滿真魂能與後輩族人交流對話，這時傳講的內容是最神聖不凡的，博額德音恩講《天宮大戰》故事而被黑龍江沿岸的滿族敬奉為記憶神與歌舞神。

我們從《頭腓凌》已經可以感受到《天宮大戰》有相當高的文學性，神話中描寫女薩滿神騎著九叉神鹿來的時候，一連用了5個排比句，將其到來時的神奇背景與古遠年代形象生動地凸現出來。在描繪她高超的神技時，也用是是神鷹給她的精力，是魚神給她的水性，是阿布卡(天)給她的神壽，是百鳥給她的歌喉，是百獸給她的坐驥5個排比句，將其神技的來源交代清楚。基於薩滿教的萬物有靈觀念，在北方先民眼裡，整個世界都是有生命的，因此，神話中表現了今人難以達到的藝術想像力。當描寫女薩滿神對族眾厚愛情深時，用了猶如東方的太陽神(火)照徹大地，這樣一個形象遠闊的比喻，使人物性格的主要特徵一下子鮮活起來，整個神話故事是用詩的語言來描繪來表達的，神話的原文是滿語，可能有更多的神彩異韻，但就是眼前的這個漢譯本也充滿了詩情畫意。

貳腓凌：

世上最先有的是什麼?最古最古的時候是什麼樣?世上最古最古時候是不分天不分地的水泡泡，水泡漸漸長，水泡漸漸多，水泡里生出阿布卡赫赫。她像水泡那麼小，可她越長越大，有水的地方，有水泡的地方，都有阿布卡赫。她小小的像水珠，她長長的高過寰宇，她大得變成天穹。她身輕能飄浮空宇、她身重能深入水底。無處不生，無處不有，無處不在。她的體魄誰也看不清，只有在小水珠才能看清她是七彩神光，白亮湛藍。她能氣生萬物，光生萬物，身生萬物，……阿布卡赫赫下身裂生出巴那姆赫赫(地神)女神，上身裂生出卧勒多赫赫(希里女神)，好動不止，周行天地，司掌明亮……阿布卡氣生雲雷，巴那姆膚生谷泉，卧勒多用阿布卡赫赫眼發生順(太陽)畢牙(月亮)，那丹那位呼(小七星)。三神永生永育，育有大幹。貳腓凌用詩的語言描繪了一幅宇宙、地球、生命、神靈創生的形象圖畫，反映了北方初民最初本的宇宙觀，以下幾點值得重視：

(1)最古最古的宇宙是天水相連，像水一樣流溢不定的混沌世界，這與當代眾多科學家認識的原始宇宙十分相近。所不同的是當代科學家認為原始宇宙是由各種原始物質組成的混沌世界，而天宮大戰歸一於不分天不分地的水泡泡強調了水的重要作用，實質上，寓含著水孕生命的基本思想。至高無上的天母阿布卡赫赫是從水泡中生出來的，水是孕生生命的母體，這一命題已被當今科學證明是真理。在生活中，人們從水中觀察新生命誕生是最明晰的，初民從生活的實際觀察中，得出了近似科學的結論。女天神的實體是七彩陽光，而她又能氣生萬物，光生萬物，身生萬物，實際上她代表著誕生生命的三種基本物質--水，光，氣，在這三者中，最有能動性的物質是氣，氣化說構成薩滿教的理論基石。

(2)阿布卡赫生出的萬物愈多，便分清濁，清清上升，濁濁下降，清光成天，濁霧成地，才有了我們這個天地分明的地球世界。這裡，既沒有盤古從混沌世界開闢出天地的利斧，也沒有耶和華上帝創世的神秘咒語，而只有客觀世界的自然運動，具有樸素的唯物主義傾向。

(3)天地分明的地球形成了，但它依然運動著，變化著，阿布卡赫赫管不過來了，於是，從下身裂生出地神巴那姆赫赫，從上身裂生出星神卧勒多赫赫，共掌天地。被尊為薩滿教自然神殿中至高的三姊妹神同出一體，同出一源，都是客觀世界--在水、光、氣的綜合作用下--生命誕生中的產物，而她們之間息息相關，共同育有大幹世界，反映了在人類初始，女性領導集團成員之間平等協助、親密無間的關係。貳腓凌的文化史價值在於它形象地層示了初民的宇宙觀，從中可以看到：人類對客觀世界辯證而又唯物的認識在這裡已經拉開了序幕。

叄腓凌中講：

阿布卡赫赫和卧勒多赫兩神造人，最先造出來的全是女人，所以女人心慈性烈。……阿布卡赫赫見世上光生女人，就從身上揪塊肉做個敖欽女神，生九個頭，八個臂，侍守在巴那姆赫赫身旁。阿布卡赫赫、卧多赫赫這回同巴那姆赫赫造男人。巴那姆赫赫身邊有個搗亂的敖欽女神不得酣睡，姐妹又在催促快造男人，她忙三迭四不耐煩地順手抓下一把肩胛骨和腋毛，和姐妹的慈肉、烈肉，搓成了一個男人，所以男人性烈、心慈，還比女人身強力壯，因是骨頭做的。不過是肩骨和腋毛合成的，所以男人身上比女人鬚髮髯毛多。肩胛骨常讓巴那姆赫赫躺卧壓在身下，肩胛骨有泥，所以男人比女人濁泥多，心術比女人叵測。巴那姆赫赫慌慌忙忙從身邊的野熊胯下要了個"索索"(雄性生殖器)，給她們合做成的男人型體的胯下安上了。所以，男人的"索索"，跟熊羆的"索索"長短模樣相似，是跟熊身上借來的。所以，獸族百禽比人來到世上早。

叄腓勒描繪了三姊妹神造人運動的有趣風景，表現了鮮明的人本主義與女性本位的傾向。首先，人類是用女神自己身上的骨肉做成的，所以人類與女神血肉相連，休戚相關，為後生女神們為人類的安生、繁衍而殊死拚鬥奠定了自然基礎。其次，在滿族神話中，女人先於男人被創生出來，與《聖經》記載的古希伯萊神話的造人次序相反。男人不僅比女人創生晚，而且頗有微詞--男人比女人濁泥多，心術比女人叵測，這與偉大的滿族作家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表現的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基本思想相似。馬克思說：在野蠻時代低級階段，人類的較高的屬性便已經開始發展起來了。個人的尊嚴、口才、宗教感情、正直、剛毅和勇敢這時已成為性格的一般特點，但同時也表現出殘忍、詭詐和狂熱。人類性格的兩重性在男子的身上表現得更強烈更明顯。實際上，這裡已經萌生了向父系氏族社會過渡進程中所產生的兩性之間的激烈衝突。再次，無論是薩滿教的創始女神，還是基督教的耶和華上帝，都知道男女兩種性別不可缺一，三姊妹神造完女人，就趕緊造男人。意味深長的是，在男人的創造過程中，突出的性器的創生--從野熊身上借來的索索，將北方民族的熊崇拜追溯源頭。

肆腓凌中講；

敖欽女神九個頭顱，把百禽百獸的智慧和能耐都學通了。她的手時時推搖巴那姆赫赫，練得力撼山嶽，猛勁無窮。她總看守巴那姆赫赫，也甚覺沒趣兒，有時就發怒吼鬧。巴那姆赫赫本來就煩惡敖欽女神，一氣之下用身上的兩大塊山砬子打過去，一塊山尖變成了敖欽女神頭上的一隻角，直插天穹；另一塊大山尖壓在敖欽女神肚下，變成了"索索"。敖欽女神被兩塊山尖一打，馬上變了一角九頭八臂的兩性怪神。有利角可刺破天穹大地，刺傷了巴那姆赫赫，鑽進巴那姆赫赫肚子里。她自生自育，生出無數跟她一樣的怪神。這就是九頭惡魔無往不勝的耶魯里大神。它性淫暴烈，能化氣開天，化光入日，憑角入地，對三女神毫不懼畏，反而欺凌女神們。巴那姆赫赫再不能寧靜酣眠了，耶魯里大神鬧得她地動山搖，肌殘膚破，地水橫溢，鬧得風雷四震，日月無光，飛星(流星)滿天，萬物慘亡。

這位使地水橫溢、日月無光、萬物慘亡的惡神之道耶魯里，本是源自女天神的敖欽女神，這裡所記刻的神性嬗變的軌跡十分重要，說明母系社會並非是一首甜甜蜜蜜的田園詩，也存在著十分激烈的人與自然的衝突，同時，社會內部的矛盾已經萌生與發展，因此，女神也並非皆善無惡。西伯利亞托法拉爾人的薩滿教創世神話中說：當蛇和青蛙鑽出來時，惡魔和神開始互相追逐，神躲開惡魔，繞到太陽後面藏了起來，惡魔跟來了並向月亮詢問，月亮說："我沒見到!"於是惡魔變成了女妖丘蘭·帕嗄切勒巴嗄，吞掉了月亮。神用小鈴鐺打中了女妖喉嚨，於是月亮又從女妖肚子里鑽了出來。這位能吞下月亮的女妖實質上也是一位女神，只不過她是惡神，人們嫌厭她，貶稱魔或妖。意味深長的是，敖欽女神雖不安分守己但還不是惡神，只有她有了索索--男性生殖器，成了兩性兼有的怪神，才真正成為惡神，這是寓含著歷史上曾發生過的男女之間激烈的性別衝突。拉法格著《母權制》一書中說：古埃及女神，諸神之母--伊基撻，自己生育了自己，同時她還是一位處女神。在聖地薩伊斯，凡供奉她的神廟都寫有高傲的題詞："任何人沒有撩起我的衣擺，我生育的產兒是太陽。"希臘對這一大膽的申明則給以如下回敬：諸神之父宇斯不要女人的協助懷了孕，生育了雅典娜，並且這位"不在母腹的昏暗中受胎的"雅典娜女神，成了婦女主宰家庭的仇敵。在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過渡時期，傳統的母權趨於瓦解，婦女的地位急劇下降，引起了兩性之間的激烈衝突，反映在意識形態中，就是神話中單性即可生育，或一身兼有兩性的神的產生。肆腓凌中能自生自育的兩性怪神耶魯里的產生，不是生活中實有的兩性人的神化，而是這種社會衝突在觀念上的反映。

伍腓凌講述了世上最早的麈戰，世上最慘的拼爭。神話中說：九頭敖欽女神變成了一角、九頭、自生自育的惡魔耶魯里，凌辱三女神，她把九個頭變成九個亮星，天上像有了十個太陽。卧勒多赫赫忙用樺皮兜去裝九個亮星，天上像有了十個太陽。卧勒多赫赫忙用樺皮兜去裝九個亮星，也給帶入地下。她的光芒照得耶魯里九個頭上的眼睛尖明，頭暈地旋，慌忙將抓在手上的樺皮布星神兜拋出來，正巧是從東往西拋出的，布星女神卧勒多赫赫便從東往西追趕，得到了布星袋。從此，星星總是從東方升起向西方移動，萬萬年如此，就是讓耶魯里給拋出來的星移路線。

耶魯里憑著惡魔的眼力，在暗夜的冰塊上找到了白冰，而且理直氣壯地說：我敢打賭天與地都是白色的，說著，它讓自生自育的無數耶魯里，到遙遠的白海把冰山搬來，阿布卡赫苦無良策，巴那姆赫赫派去了身邊的九色花翅大嘴巨鴨，把阿布卡赫赫從被困的冰天中背上藍天，躲過了災難，可是，冰海蓋住了天穹，蔽蓋了大地，大嘴巨鴨，口噴烈火，把冰天給啄個洞，一連氣兒啄個千千萬萬個洞，從此才又出現了日月星光，才有了光明溫暖、可鴨嘴卻從此以後讓冰巨塊給擠壓成了又扁又圓的了，雙爪也給擠壓成三片葉形了。

這是一幅從人類的視角描繪的獨具北國風情的世界創造景圖，在《天宮大戰》中，從混沌中創生的宇宙世界並不是一次完成的，而是變化、演進的，其間要經過善惡兩種勢力的慘烈拼殺，這種善惡的評判標準完全是以人類為本位的--利己還是異己。在伍腓凌中，對許多自然現象作了天真有趣的解釋，如星辰的運行，日有的再現，其中竟有惡神之功，如星辰東升西移，是讓耶魯里拋出的星移路線，善於觀察的北方初民已在社會實踐中感悟到客觀世界所實有的自然辯證法。

陸腓凌論述了在天宮大戰中誰是長生不死的神?誰是不可抗爭的神聖大神?神話中講：九頭惡魔耶魯里率領自生自育的成千惡魔，吐噬萬物，稱霸蒼穹，濁霧彌天，禽獸喪亡。阿布卡赫赫殺死一群又一群，耶魯里連生不來，惡魔反倒比以前更凶更多。在分不清天分不清地的時候，有個以石為屋，多喀霍女神。她能幫助眾神，獲得生命和力量，並有自育自生能力。她讓西斯林女神施展風威，用飛砂走石驅趕惡魔。耶魯里倉慌逃到地下，天穹才又現出光明。耶魯里不甘心，又跟阿布卡赫赫比試飛力，阿布卡赫赫憑著七彩神火照射，便追了下去，被耶魯里騙進了北天雪海里，阿布卡赫赫餓得無法，只好啃住著多霍女神的白石充饑。因為多喀霍是光明和火的化身，熱力燒得阿布卡赫赫坐立不安，渾身充滿了巨力，烤化了雪山，一下山又重新撞開層層雪海雪山，沖同穹宇。可是熱水燒得阿布卡肢身融解，眼睛變成了日、月，頭髮變成了森林，汗水變成了溪、河……

陸腓凌描繪的神魔大戰有下列幾點意味深長：

(1)育有大幹的宇宙三姊妹神亦無耶和華上帝、本尊如來、真主安拉、玉皇大帝等人為宗教的至高神那樣有不可抗爭的絕對神權，而是遭到耶魯里惡神神系的嚴重挑戰，耶魯里自生自育出無數惡魔，吐噬萬物、稱霸蒼穹，且又聰明伶俐，有九個頭的智慧，九雙眼睛的目光，三個女神的神力，使這場宇宙之戰勢均力敵，慘烈而壯觀。

(2)天宮大戰不僅是力量的角逐，而且是智力與技巧的競爭，耶魯里屢施巧計，聰穎的天母也難免不上當，使這場在相當程度上反映自然力衝突的天宇爭戰，折射出人類文化的光華。有趣的是：我們在薩滿教祭禮中看到的神鬼大戰--由薩滿代表的神祗，與族人扮妝的魔鬼在神堂中相搏，角逐的不是力氣，而是技巧，包括耍鼓、舞蹈等形式，煞為精彩，終局總是代表人類利益的神祗勝利，將惡鬼驅除。

(3)創世三女神都是衝鋒陷陣的戰士，尤其是阿布凱赫赫，總是首當其衝，英勇作戰。在這世界再創生神話中，天母的獻身精神感人之深，也寓涵著北方初民對故鄉山水的摯愛，因為這是偉大的母親神的軀體。

(4)生命--生育崇拜構成故事的底蘊，耶魯里能與三女神抗衡，主要原因是他有索索，有強大的自生自育的能力。多喀霍女神神力非凡，也因為她有自生自育的能力，這位以石為屋的女神是火與光明的化身，能幫助眾神獲得新的生命和力量，天母靠她的生命力量，才逃避了死亡。這位神秘的生命女神，實質上就是燧石神，燧石--這人類再造太陽之火的工具，是人類初步征服自然的象徵，所以，對多喀霍女神的崇拜，寓含著我對人類自身的文化力量的崇拜，

柒腓凌講述在天界神魔大戰中，給人類留下立竿燃天燈與愛花風俗的由來。神語中講：耶魯里噴出的惡風黑霧，捲起了天上的星辰和彩雲，捲走了巴姆赫赫身上的百獸百禽，突姆火神臨危不懼，用自己身上的光毛火發，拋到黑空里化為群星，自己變成白石頭，成為南天上三星下邊的一顆閃閃晃晃、忽明忽暗的小星，就是突姆女神僅有的微火在閃照，像天燈照亮穹宇。後世人把它叫做車庫媽媽，即鞦韆女神。後世部落城寨上和狍獐皮苫成的撮羅子前，立有白樺高竿，或在山頂，高樹上用獸頭骨里盛滿獾、野豬油，點燃照天燈，歲歲點冰燈，開篝火照耀黑夜，就是為了驅嚇獨角九頭惡魔耶魯里，也是為了緬念和祭禱空媽媽母神。卧勒多赫赫星袋裡的那丹女神，知道突姆女神光滅星殞，便也鑽出了大星袋，化成數百個小星星，像個星星火球，在九頭惡魔耶魯里擾黑的穹宇中，照射光芒。這便是七星那丹那拉呼，成為星陣的領星。

在東方天空有個藍色的草地上住著依爾哈女神，她香氣四溢，是阿布卡赫赫身上的香肉變成的，她日夜勤勞，為蒼穹製造香雲。耶魯里知道這是阿布卡赫赫在天上棲居的地方，喬裝成一個趕著三隻鵝的老太太，拄著個木杖吆吆喝喝地走來，阿布卡赫赫正安靜睡覺，忽然覺得全身被白網拴著，越拴越緊，白鵝原來變成了拴阿布卡赫赫的白筋繩子，木拐杖原來正是九頭惡魔耶魯里的又凶又大的頂天觸角，刺扎得阿布卡赫赫遍體鱗傷。守護赫赫的西斯林女神當時貪戀睡覺，只張開著風翅保護著赫赫沒有颶風扇動天魔，被耶魯里輕輕地破了風陣，抓住了阿布卡赫赫。阿布卡赫赫被抓，天要塌陷了，天搖地晃，日月馬上暗淡無光，天上的神禽，地上的神獸相繼死亡。正在這大難的千鈞一髮之時，在白鵝筋繩拴綁的阿布卡赫赫淚眼溪流旁，住著者固魯女神們，她們身上都有光彩茲魂，是赫赫的護眼女神，守護日月。她們在溪河旁知道赫赫被綁，便化做了一朵芳香四散、潔白美麗的芍丹烏西哈(芍藥花星)，光芒四射。九頭惡魔耶魯里一見這朵奇妙的神花，愛不釋手。惡魔們爭搶著摘白花，誰知白花突然變成千條萬條光箭，射耶魯里的眼睛，疼得耶魯里閉目打滾，捂著九頭逃回地穴。阿布卡赫赫被拯救了，天地被拯救了。西斯林女神因為貪睡，惹出大禍，被三女神驅逐出天地之外，奪去了她的女神神牌，西斯林從此改變了神形，後來成了耶魯里伙下的男性野神，放蕩無羈，馳號天地之間，撼山搖月，成為萬物一害。後世人們頭上總喜戴花或帶頭髻插花，認為便可驚退魔鬼。戴花、插花、貼窗花、雕冰花，都喜歡是白芍藥花。雪花，也是白色的，恰是阿布卡赫剪成的，可以驅魔潔世，代代吉祥。

天宇的神魔大戰，險象環生，一波三折。耶魯里神威齊天，多次將宇宙三姊妹神逼入絕境，但，源於天母的眾女神奮不顧身，英勇搏戰，與惡神耶魯里比勇、比智，終使邪惡勢力不能得逞。

柒腓凌中最令人動容的是源出巴那姆赫心中的突姆火神，她拋出自己的光毛火發變成萬千星辰，而自己變成光禿禿，赤裸裸的白石頭，用生命最後的微光，造福人類與生靈，成為千秋女神，給滿族留下了盪火鞦韆之俗。

那旦女神前仆後繼，在九頭惡魔耶魯里擾黑的穹宇中，照射光芒，成為領星女神，北方初民將蘊含萬千的文化內容灌入到大幹世界的自然運動中，而使整個宇宙世界充滿了人類的生命意識與情感，

依爾哈女神是天母身上的香肉做成的，日夜勤勞，為蒼穹製造香雲，使天色清澄無塵，而阿布卡赫赫也變成了天上秀美的草地，女神是人類所追求的真善美的象徵。

耶魯里變成趕鵝老太太一段故事極富情趣，耶魯里也有人類的智慧，而者固魯女神變成潔白的芍藥花，智勝耶魯里，更是突出了智力的角逐。神話中的天上的爭戰，不僅是初民對矛盾著的自然天象的有趣解釋，而且，反映了地上人類社會內部的激烈衝突。

捌排凌是天宇中神魔大戰的高潮，神話中說：阿布卡赫赫為了打敗耶魯里，就要吃石補身，使派侍女白腹號鳥、白脖厚嘴號鳥飛往東海采銜九紋石，累了便在東天九叉神樹上歇腳，察望耶魯里的惡魔動靜，看到通天樹上住著九天三百女神，耶魯里的長角最無敵，赫赫搓下身上的泥做了無數米亞卡小神，鑽進了耶魯里的九頭獨觸角裡面。耶魯里又痒痒又頭痛，衝到天上，獨角讓米亞卡神給鑽了一半，掉在地上，正巧趕上野豬拱地成溝，要咬耶魯里，結果那個掉下的角一下子扎在野豬的嘴上，從此野豬長出了又長又靈的獠牙，比百獸都厲害。耶魯里疼得在天上打滾，見到三百女神向它撲來，便隨著黑風逃到了一條大河河底下，化成千小曲蛇(蚯蚓)藏進了泥水裡，三九天上的魚母神，就追到了水裡，變成個機靈敏捷的小鯉拐子找到了耶魯里，從泥里咬住了耶魯里化形的小蚯蚓尾巴，蚯蚓身子一縮掀起大浪泥砂，擾混了清水，魯母神鬆口，耶魯里化陣惡風又逃之天天，西離媽媽女神因找到耶魯里有功，便成為宇宙中魚星辰--鯉魚拐子星，在天海邊追尋著惡魔耶魯里。

耶魯里憑藉西斯林的風威，將光明吞進肚裡，天宇又變成黑漆天光，惡風呼嘯，塵砂瀰漫，企圖把天上三百女神吹昏頭腦，追蹤不到它的身跡。阿布卡赫便讓一九雲母神變成一個水世計時星，不要讓耶魯里認出來，因為耶魯里有西斯林的颶風，刮起來雲母神便不能久停，雲母神便化做卧勒多赫赫布星神屬下的一位偉大而忠於職守的塔其媽媽星神，晝夜為眾神計時，再狂的惡風黑夜也騙不了眾神的眼睛。

阿布卡赫又從身上搓落出泥，生出興克里女神，能引導太陽的光芒照進暗夜，這便是永世迎日的鼠星神祗。阿布卡赫赫擔心黎明前的那一段黑夜耶魯里來偷襲搗亂，就把身邊的三耳六眼靈獸派了出去，永遠橫卧在蒼天之中，頭北尾南，極目遠望高天，尋找耶魯里的蹤影，一直到太陽的光芒照徹寰宇，星光隱滅，從中天中消逝，滿語尊稱他為烏西哈布魯古大神。九頭惡魔屢戰屢敗，惱羞萬分，便送去口信，要一對一地比試高低，阿布卡赫赫便與耶魯里爭殺在一起，地動星移，星撞星雷鳴電閃，耶魯里噴著黑風惡水，天地昏黑，石雨雷雹，萬物殞滅。耶魯里被星光圍困，被光耀照晃，被者固魯女神光彩刺射，雖然與阿布卡赫赫一對一地撕斗，終神力難支，想站在星星上歇口氣，誰知踩在德登女神的頭部。德登女神是阿布卡赫赫的一支腳，身姿秀美修長，與天地同高，終日追逐風雲，可洞測寰宇些微動息。德登女神媽媽忽見九頭惡魔耶魯里倉皇降下，便故意將自己的尖尖長發布散成一望無邊的空中星地，等耶魯里雙腳剛一踏上，德登女神將頭身猛傾，耶魯里踩空，頭朝下墮進了德登女神腳踩著的地心裡。正巧，地心是巴那吉額姆身上的肚臍眼。這裡住著巴那吉額姆最寵愛的女兒福特錦大力神。她有四頭六臂八足，身高齊天，護視九層天穹的下三層。四頭分視四方，眼睛能觀察到鳥蟲也飛不到的地方，能看穿岩土巒岳。她的六臂能夠托天搖地，拔山撼樹，能縛捉到千里之外的飛鳥奔兔，閉眼伸手就能採摘野果，辨百草，她長著人腳、獸腳、鳥爪，百蟲的八足，跑起來連風也追不到。耶魯里掉進肚臍沿，被福特錦捉住，緊緊掐住它的九頭，耶魯里化成光氣逃走，放散的魔氣化成了山嵐惡瘴、疫病，從此留到了世間，遺害無窮。空際星陣為卧勒多赫赫聚星而成，從此穹宇間日月相分，不在一天，相互追映，空際有了天河星海，白亮亮光閃閃綿亘東西，像一條頂天立地不可逾越的星山，便是為攔截耶魯里而築成的。

在捌腓凌中，三百女神一齊出戰，為戰勝以耶魯里為代表的黑暗勢力，殊死相搏，在麈戰中，創造了適於人類生存的光明世界。

三百女神分居於九層天穹中，雖然都披上了自然神祗的外衣，但胸膛里跳動著仍是人間母親的心，她們是母系時代氏族、部落集體力量的化身。

天宮大戰的高潮是一場智力角斗，出現了數位有一定個性的英雄女神。

耶魯里吞進了光明，天宇黑暗，三百女神被吹昏了頭腦，雲母神日變成了永世計時星，為眾女神計時辨向，勝耶魯里一籌。計時神塔其媽媽在星祭中世代受祭，歌頌的實際上是人類自身的文化力量。

從天母身上搓落的興克里女神，能在黑暗裡鑽行，迎接、引導太陽光芒照進黑夜，是滿族永世迎日的鼠星神，寓寄著初民追求光明，追求生命的理想與希翼，實際上，直至今日，滿族仍將鼠視為吉祥靈獸，保留了龍虎年或鼠年續譜之俗，其民俗中的崇拜觀念淵源於這位興克里女神。

集萬神之威的者固魯女神，用自己刺眼的光彩，使耶魯里屢戰屢敗，成為星祭中不可或缺的刺蝟星神。在滿族的家祭、野祭中都供奉她，甚至在清宮堂子祭中，都有她的崇高神位，被敬稱為恩都里僧固。在滿族民俗中，者固魯女神是使家族人畜平安的守宅大神。

德登女神將自己的長髮散成空宇星地，誘使耶魯里受騙落網。耶魯里的狡詐敵不過女神的聰明，高揚的是人類的智慧。

地母寵女大力神福特錦是勞動英雄神，表達了人類用勞動征服自然的意向與理想，她的種種特技，揭示了初民用集體勞動創造的文化的發展指向，這個發展過程至今尚未終結。

在捌腓凌中，天母阿布卡赫赫與耶魯里交戰前，天母總是與其他姊妹神商議對策，聽取她們的意見，而沒有父系氏族社會後期--英雄時代酋帥那樣專橫，如古希臘的阿伽門農，更不像跨入文明時代以後人間帝王君主那樣稱孤道寡。母系時代的領導集團仍是一個平等、友愛、互助的戰鬥群體，實際上，天宮大戰善神的最終勝利，乃是女神們集體力量與智慧的勝利，神話頌揚的是集體英雄主義；這種集體英雄主義是初民時代社會意識形態的主旋律，回蕩在薩滿教的聖壇中，是薩滿教文學堅實的文化底蘊。

捌排凌中，還有一位惡神引人注目，那就是在柒腓凌中因貪睡惹禍，被三女神奪了女神神牌的風神西斯林。值得深思的是西斯林的種種惡行，都是在她變成男性野神後才做出的，而惡神首領耶魯里也是敖欽女神變性而來的，這個重要情節使本來反映自然與社會中光明與黑暗、生命與死亡、善良與邪惡的兩元鬥爭塗上了鮮明的性別對立的色彩，這裡蘊含著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過渡時期男女兩性之間激烈衝突的歷史信息。父系氏族社會的萌生與發展，是與婦女地位的不斷下降同步的，會遭到婦女的激烈反抗。當然，這種反抗與衝突可能是暴力的，也可能是非暴力的，天宮大戰中的男女神之間的衝突，以及世界各民族的神話中殘留的純女國女王國等神話，都反映了這種衝突的激烈程度與暴力傾向，而後者的產生，很可能反映了婦女集體武裝出逃的史實。

捌腓凌有一個意味深長的結局，耶魯里逃跑後被放散的魔氣，化成了山嵐惡瘴、疫病，從此留到了世間，遺害無窮。三百女神的殊死拼搏，並沒有在人世間建立起一個只流著蜜與奶的永恆樂園，人世間仍然存在著惡瘴、疫病、災難，反映了初民對客觀世界相當清醒的現實主義的認識，這種善惡二元對立的哲學觀念，是薩滿教存在的理由，是薩滿一切宗教活動的內在動因。女神們對邪惡勢力作了如下回敬：空際有了天河星海，白亮亮光閃閃綿亘東西像一條頂天立地不可逾越的星山，便是為攔截耶魯里而築成的。這攔截耶魯里不可逾越的星山，是人類抵抗黑暗、死亡、邪惡的不屈靈魂的最好象徵。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則神話確是史書一冊，它反映了人類心靈的天地與風雲。

玖腓凌講敘了天宮大戰的最終結局，神話中說：耶魯里為了挾天為主，便於日月降落後的黑夜裡，悄悄沖向青空，口噴黑風惡水，淹沒了穹宇大地，並把阿布卡赫赫身上的護身戰裙扯了下來。阿布卡赫赫逃回九層天上，昏倒在滾動著金光的太陽河旁。太陽河邊的神樹上住著一位名叫昆哲勒的九彩神鳥，它扯下自己身上的毛羽，又銜來金色的太陽河水，為阿布卡赫赫擦傷口，用九彩神光編織護腰戰裙，阿布卡赫身穿九彩神羽戰裙，從太陽河水中慢慢蘇醒過來。巴那姆赫赫將自己身上生息的虎、豹、熊、蟒、蛇、鷹、雕、牛、魚、百蟲等魂魄攝來，讓每一個獸禽神魂獻出一塊魂骨，為阿布卡赫赫編織了護腰戰裙，從此阿布卡赫才真正有了無敵於寰的神威。姊妹三人和眾神禽神獸的輔佐之下打敗了九頭惡魔耶魯里，使它變成了一個只會夜間怪號的九頭惡鳥。耶魯里的敗魂還時常出世脫化滿尼、滿蓋，踐害人世，阿布卡赫赫打敗耶魯里時，將它九個頭上還有五個頭的雙眼取下，使他變成了瞎子，最怕光明和篝火，只要燃放篝火，點起冰燈，照亮暗隅，九頭鳥便不敢危害世間了。

阿布卡赫赫派神鷹哺育女嬰，使她成為世上第一個大薩滿。神鷹受命後便用昆哲勒神鳥銜來的太陽河中的生命與智慧的神羹喂育薩滿，用卧勒多赫赫的神光啟迪薩滿，使她通曉星卜、天時；用巴那姆赫赫的膚肉豐潤薩滿，使她運籌神技；用耶魯里自生自育的奇功誘導薩滿，使她有傳播男女媾育的醫術。女大薩滿才成為世間百聰百伶百慧百巧的萬能神者，撫安世界，代替百代。……不知又過了多少億斯萬年，北天冰海南流，洪濤冰山蓋野，大地上只有代敏大鷹和一個女人留世，生下了人類。這便是洪濤後的女薩滿，成為人類的始母神。是阿布卡赫赫把太陽光和昆哲勒神派到水中，從此冰水才有了溫暖，才生育出水蟲、水草，重新有魚蝦、水蛇、水獺、水狸，又在東海有人首魚身的江湖沼海之神，稱為德立格女神。為使世間能分辯方向，阿布卡赫赫讓自己身邊的五個方向女神下來給人類指點方向。大地上有殘留汪洋，阿布卡赫赫拔下身上的腋毛，化成了無數條水龍--木克木都里，朝朝暮暮地吞水，從此又在大地上出現了無數條又粗又寬又長又彎的江河和溝岔，養育著阿布卡赫赫的子孫--人類。

不知又經過了多少萬年，洪荒遠古，阿布卡赫赫人稱阿布卡恩都里大神(即男性天神)，高卧九層雲天之上，呵氣為霞，噴火為星，山河寧靜，阿布卡恩都里也學巴那吉額姆一樣懶惰散漫，性喜酣睡。所以，北地朔野寒天，冰河覆地，雪海無垠，萬物不生。巴那姆額姆教人穴居地下，築室洞窟，故北人大家深室九梯，刺蝟、蝙蝠均為安全守神。耶魯里常潛出施毒煙害人，瘡癤、天花滅室穴生命。天生雅格哈女神擅祝百草，索活(甜醬菜)、它卡(野芥菜)、佛庫宅拉(蕨菜)、省哲(蘑菇)、山茶(木耳)為人所食，百花為人送香氣，百樹為人衣其皮，百獸為人食其肉，年期香為人祛瘡除穢敬祖神。阿布卡恩都力送給人間瞞尼神(祖先英雄神)九十二位：戰神、箭神、石神、痘神、瘸神、頭疼神、噬血神、大力神、穴居神、飛澗神、舟筏神、育嬰神、產孕神、狩獵神、，斷事神、卜算神、馭火神、喚水神、山雪神、烏春神(歌神)、瑪克辛神(舞神)、說古神，等等瞞尼神，傳播古史子嗣故事，

神話最後說道：阿布卡恩都是未給人以火之前，茹血生食，常室於地下同螻鼠無異。雪消出洞，落雪入地，人蛇同穴，人蝠同眠，十有一生。阿布卡恩都里額上突生紅瘤"其其旦"，化為美女，腳踏火燒雲，身披紅霞星光彩，嫁與雷神西思林為妻。雷神西思林是阿布卡恩都力的酣聲化形而成的巨神，火發白身長手，喜馳游寰宇，聲嘯裂地劈天，勇不可擋，而風神西斯林早生於西思林雷神，是阿布卡恩都里的兩雙巨腳所化生，風馳電掣，不負於雷神的肆虐，乘其外游盜走其其旦女神，欲與女神媾孕子孫，播送大地，使人類得以綿續。可是其其旦女神見大冰厚齊天，無法育子，便私盜阿布卡恩都里的心中神火臨風，怕神火熄滅，她便把神火吞進肚裡，嫌兩腳行走太慢，便以手為足助馳。天長日久，她終於運火中被神火燒成虎目、虎耳、豹頭、豹須、獾身、鷹爪、猞猁尾的一隻怪獸，變成拖亞拉哈大神，她四爪蹚火雲，巨口噴烈焰，驅冰雪、逐寒霜，馳如電閃，光照群山，為大地和人類送來了火種，招來了春天。天上所以要打雷，就是稟賦暴烈的雷神弟弟向風神哥哥在索要愛妻呢!

天宮大戰，邪不勝正，善神終究戰勝了惡神，但耶魯里敗而不亡，他的敗魂常化為惡魔滿尼、滿蓋，踐害人世。這裡不僅反映了初民對現實世界的清醒認識，而且陳訴了薩滿教存在的理由，薩滿的主要職責就是祈請善神，以驅滿蓋一類魔靈，以確保人類的生存、綿衍、平安與幸福，薩滿教的一切神事活動的基本認識蓋源於此。這種認識在今人看來是天真的、虛幻的，甚至從整體思想框架來看，仍是屬於唯心主義的，但其生氣勃勃的戰鬥性的思想內核在文化史上是重要而有積極意義的。雖然它對解決人類與自然，人類社會的矛盾衝突的方法、途徑帶有宗教的虛幻性，但是對客觀世界實有的矛盾衝突的認識卻有明顯的辯證唯物的傾向。因此，人類的古代哲學史的序篇，應該從創世神話寫起。

在玖腓凌中，最饒人興味的情節是：天母阿布卡赫赫原本並非不可戰勝，實際上，她已經失敗過數次，當她在眾星神保護下，逃回天上，昏倒在太陽河邊上，是九彩神鳥昆哲勒用太陽金水治好了她的傷，薩滿教的太陽--生命崇拜觀念在這裡又得到生動而深刻的闡發，更精彩的是：地母將在她身上生息的禽、獸、魚、蟲等眾神鳥的魂骨與昆勒勒神靈的彩羽編成了護腰戰裙，而且，每一種神祗教她一種神技，阿布卡赫赫才真正無敵於環宇，這就意味著薩滿教的主神並沒有天生的無敵神力，她有的僅僅是孕生眾神與人類的生育能力，母性生殖能力的高揚，才使阿布卡赫赫成為主神，而她的神力的獲得來自眾神祗，也就是說，她凝聚了整個善神集團的整體力量，才真正無敵於天地。這一點就看出自然宗教薩滿教與人為宗教某種質的分野，佛教的本尊、道教的玉帝、伊斯蘭教的真主、基督教的上帝有著絕對的天賦神力，其他神祗或天使只是至高神的附庸與工具，他們或是文明時代某一階層、階級的精神代表，或是人間君主的宗教翻版，但阿布卡赫赫卻是母系時代人類(其社會形式為氏族、部落或部族)群體力量的宗教象徵，因此，阿布卡赫赫的永遠不死意味著人類族體的永生與不朽；阿布卡赫赫的不可戰勝象徵著人類群體力量的無敵與長久。

綜觀《天宮大戰》的完整故事，天母帶有濃郁的女薩滿色彩。在生活中，我們看到女薩滿的神事活動並非諸事順綏，在與惡魔邪靈的搏鬥中，女薩滿往往要幾經磨難，曲折跌宕，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代價，才換回氏族的平安吉順，這與天宮大戰的一波三折、艱難曲折是十分相似的。而且，生活中的聯滿要領很多神靈，才使她有超人的神技神力，阿布卡赫赫也彙集了眾神的神技神力，才不可戰勝，她們都是群體力量的代表。因此，雖然薩滿教早就出現了天穹主神，但並沒有改變其自然宗族多種崇拜的基質。

玖腓凌中，另一引人注目的情節是：天母給人類派送女薩滿，因為她不僅是人類的始母神，而且是通曉神界、獸界、靈界、魂界的智者，她有布星女神神光的啟迪，能通曉星卜天時；她有地母的膚肉豐潤，能運籌神技。而且，令人驚奇的是：她用耶魯里自生自育的奇功誘導，能傳播男女媾育的醫術，在初民心目中，耶魯里並非絕對的惡，它的神功特技也能為人類所用，揭示了初民辯證的眼光。這裡不僅透露出薩滿神技醫術的淵藪，而且說明了薩滿的基本功能與職責。因此，神話稱譽女薩滿是世間百聰百伶百慧百巧的萬能神者，只有她們才能撫安世界，傳替百代。女薩滿不僅是自然力量的代表，而且是人類綜合文化力量的象徵。

神話中，北方的洪水時代是一個冰水世界，天母將太陽光與昆哲勒神鳥(太陽精靈)派到了水中，冰水融化，重創了水中生物，這與一般的洪水神話有別，體現了北方的區域特色。在洪水中，應陽光而生的德立格女神成為東海女真人的主要神祗，為了人類分辨方向，天母派下了她身邊的五位方位女神，為了讓人類能安居大地，天母用自己的腋毛分成無數水龍泄洪，等等。女神為人類的生存真可謂無微不至，點明了天宮大戰的終極目標--為女神的子孫--人類的安居、繁衍、興盛，神話的人本主義主題昭然於世。

《天宮大戰》帶有濃重的神話史詩的意味，折射出人類社會進化史的軌跡。神話中說，不知過了多少萬年，洪荒古遠，阿布卡赫赫人稱阿布卡恩都里大神。母系社會過渡到父系社會非一夕之功，其間可能經過了萬千年的漫長歲月，但社會變革終於來到，女性主神地變成了男性主神，男神世界接替了女神王國。男性天神阿布卡恩都里高卧九天之上，且又懶散漫惰，帶有父系氏族社會後期男性酋長的時代特點，但他畢竟成為後世薩滿教聖壇上的主神，他為人間送來的九十二位瞞尼神，多為社會文化英雄神，已在相當程度上脫落了自然崇拜的古老外衣，鄭重於人間功事了，其中還有女神，但大部分已是男性英雄祖先神，他們佔據了近世薩滿教祭壇上的主人位置，聖壇的演化反映了社會形態的變化。

但，就如生活中的滿族婦女保留著天足，仍在其民族生活中發揮重要作用一樣，神話中的女神在父系時代並沒有完全退出宗教聖壇，最有代表性的是盜火女神托亞拉哈，為了人類能在冰雪世界中孕育後代，她私盜天神心中神火，將神火吞進肚裡，以手為足助馳，被神火燒成怪獸，招來了春天。反映了北方婦女為集體不惜犧牲自己的英雄氣魄，其崇高性不亞於古希臘神話中的盜火神普羅米修斯。在近世滿族的火祭中，我們仍可以看到了女薩滿再現拖亞拉哈女神臨凡的撼人心弦的歌舞，在這裡，拖亞拉哈為《天宮大戰》神話寫下了最凝重最壯麗的結尾。

在玖腓凌中，雷神與風神爭搶托亞拉哈女神的情節，反映了令人罕見的神間風情。在孫吳縣關鎮元之父講述的天宮大戰故事中，也有耶魯里看見阿布卡赫赫身披九彩光衫，姿貌秀美，便想嬉戲她，並想得到她的情節，(參見《薩滿教女神》)可見初民最早是按人的慾望來創造神的，故神亦有凡人的七情六慾、性格稟賦，可親可近。但是，隨著社會的進步，一夫一妻制的逐步建立，群婚、搶婚之俗終於成為遙遠的歷史，中國神話中的神間韻事大部分流失在歷史歲月的長河之中，所以，天宮大戰中的神間風情成為研究史前婚姻形態的珍貴資料。

恩格斯說：由於自然力被人格化，最初的神產生了。在薩滿教創世神話《天宮大戰》中，絕大部分是宗教與神話創生時期的自然古神，通過《天宮大戰》神話的分析，可以看出：這些古老的自然女神不僅僅反映了北方初民對自然現象、自然規律的直觀認識，自然力的人格化，已經寓含了深刻的人文內容。簡言之，女神與邪惡勢力的殊死搏鬥，反映了北方遠古人類開拓自然、征服自然、戰勝社會惡勢力的實踐與認識的思想軌跡，人類童貞時代對光明、生存、美好的期盼與信念，形象生動地勾畫出他們的宇宙觀、道德觀，是北方民族精神文化的永不枯竭的源泉。

如果說古希臘神話以其完整性與完美性而得到世界各族人民的珍愛，那麼，薩滿教的天宮大戰神話則提供了另一個重要範本。在古希臘神話中，也有許多有關女神的優美傳說，但從總體看，女神畢竟成了男神的附屬，它是父系英雄時代的精神產物，而天宮大戰不僅再現了一個較為完整的女神王國，而且女神充滿了歷史主動性，它是母系時代的精神嬌女，因此，天宮大戰的思想內容要比古希臘神話早整整一個時代，從這個意義上說，天宮大戰與古希臘神話有同等重要的文化價值。天宮大戰故事的完整與壯美也會得到世界人民的重視與喜愛。富希陸、吳紀賢等諸位滿族先賢為世界神話寶庫提供了如此重要的範本，他們的功績將不朽於世。

天宮大戰神話有自己獨特的藝術魅力，神話的原本是滿語，當時，有金子一樣的口的薩滿吟誦，其聲調的雄渾、深沉，節奏的明快、起伏、情緒的投入、激昂，令聆聽者迷醉。今天，我們讀到的選本，已是有佚失的漢譯本，其滿語的神韻被削弱不少，而且在整理過程中，難免有文人用詞的斧鑿痕迹，其原始光彩又有"定程度的丟失，但是，天宮大戰的宏大雄闊的氣勢，天真稚朴的想像、鮮活生動的語言，優美動人的情節，仍能震撼讀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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