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天舞台劇:《紅樓夢》劇本
編劇:張廣天
人物表
曹雪芹——中年男子。 湘雲——中年婦女。 娃夏——電視銷售欄目主持人。 主持人——《藝術人生》節目主持人。 男契卡——保衛局工作人員。 女契卡——保衛局工作人員。 記錄員——保衛局工作人員。
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王熙鳳、秦可卿等《紅樓夢》人物。
序幕 書名和梗概
[曹雪芹吃飯。
曹雪芹:湘雲啊,這香椿為什麼有股魚味兒?你鍋涮了嗎?我說過多少次了,每做一樣菜都要涮鍋,用井水涮,涮乾淨了放油,撒點花椒先熗鍋,這才潔凈了……咳!你用點心行不,把蛋這麼給我立住,大頭朝下,小頭朝上,就這麼一敲,不就立住了!隨便扔在桌上滾來滾去的,我沒食慾……酒杯呢?我那個小瓷酒盅呢?打算讓我拿酒瓶仰脖子喝呀?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可不是茹毛飲血的英國佬!(扔酒瓶)得,睡去了!不吃了! 湘云:你是誰呀你?你是爺,你是爹,你是祖宗啊?來回瞅我不順眼,你別回來呀?還端著拎著擺臭架子呀?你爹不過就是蘇州服裝加工司一處長,還是副的,充什麼呀!曹雪芹,我告訴你,今老娘還真就不幹了。你愛吃吃,愛睡睡,滾一邊去! 曹雪芹:我Cao!吃炮仗了?我們家是蘇州服裝加工司一處長,你們家呢?你老子不過是環衛所的一臭所長! 湘云:沒錯,人家農商儲蓄所所頭的千金小露可不就真有錢嗎? 曹雪芹:三天不提勒你,不牽一下頭皮,就來勁了是嗎?提小露幹嗎?你那個住在倫敦的衛公子有事沒事給你寄張賀卡,三天兩頭髮個郵包……那東西,別提了,扯開一看,嘖嘖嘖,都長蛆了!說什麼你愛吃火腿培根夾麵包,他腦子有水啊?這半生不熟的東西漂洋過海到這裡,還不發霉腐爛呀?瞧瞧咱院子里那些小香丘,掩埋了多少倫敦來的臭豬肉! 湘云:可不,有的是香的呀,人家那聲音,那才叫一個香軟,問我周末去不去國子監茶館坐坐,我哪有那閑情雅緻啊;人家又說了,你不去,那曹老師去也行! 曹雪芹:小露來咱家了? 湘云:美的你!噯,我倒要問問,你又做什麼詩文勾搭人家了?給那騷妮子下了什麼葯,許了什麼諾?一提到「曹老師」,那美呀,骨頭都軟了。 曹雪芹:小露他娘死得早,怪可憐的。年輕姑娘少女情懷,我們做長輩的,對那份真情實義,也是要愛護的嘛!看看這世道,朝官腐敗,人心不古,到處是肉慾橫流、爾虞我詐,一點點純真,一點點亮光,吾當雙手拱衛,捧於心頭,才是啊! 湘云:你胸懷多大啊,什麼裝不下,哪止一丁點亮光?他娘死了,你憐愛;他爺死了,你當爹;月經不調的,問寒問暖;不識字的,你給掃盲;眉毛禿的,你給文眉畫眼;上身長下身短的,你給穿衣打扮;高位截癱的,你還能精神戀愛……你高尚啊,不是俗人吶!可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這副聳樣!脫了外面這件大衣,裡面就只剩個假領子,赤膊光真正一頭烏克蘭大白豬! 曹雪芹:湘雲!不要再說了!你這麼說話是很不斯文的,是與你的地位很不相稱的。 湘云:我什麼地位?我們家不是環衛所掃廁所的嗎?掃廁所的就這麼說話!怎麼了? 曹雪芹:我要摔東西了…… 湘云:你已經窮得沒東西摔了。 曹雪芹:好啊,你嫌我窮!
[兩人追打。 [下雨了。
曹雪芹:哎呀!下雨了…… 湘云:又漏雨了。 曹雪芹:明兒請山下的石匠來修一下吧。 湘云:你吃酒賒的帳都幾千上萬了,酒店的人上門來要過好幾趟了,還有什麼錢修房子?! 曹雪芹:你那隻斷鐲子呢? 湘云:前年你鄉下的劉姥姥來,為了給她買種子,早就當了! 曹雪芹:咳!恐怕終究要賣了那塊玉的。 湘云:那點命根子也賣掉,你就別活了。 曹雪芹:雨那麼大,夜那麼長,活著就得熬啊!天不早了,快去睡吧。 湘云:你去吧,我得先吟首詩再就寢。
[曹雪芹去睡覺。
《湘雲的歌》 今夜的雨又細又長, 今夜的我寧靜安詳。 今夜的雨又冰又涼, 今夜的你一如往常。
那冷雨敲窗的聲音, 是喚醒我沉睡的歌唱; 那青燈照壁的光亮, 是刺穿我一生的輝芒。
愛的故事從來都是一樣, 沒有離奇卻充滿曲折跌宕; 讓煩惱漸漸替代痛苦, 我在生活中體味生命的力量。
我不要你從夢中走來, 我不要你在夢裡親愛。 就象這樣,有一席溫床, 熟睡中響起沉穩的節拍……
[湘雲亦睡去,兩人同床異夢,芹喊露,雲喊衛。各自輾轉反側,忽夢忽醒。
湘云:我怎麼就跟這麼個畏畏縮縮一點不爭氣的大白豬在一起睡呢?論相貌、地位、能耐,他一概全無……我憑什麼呀?圖什麼呀?要說他那點才情,真不象是什麼服裝司副處長能生出來的,當初要不是被他那幾句「醉卧芍藥」的文章忽悠,也不至於鬼迷心竅隨了他。 曹雪芹:想當年,她醉卧芍藥花,也真是動人心腸啊!「湘雲卧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他,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 湘云:「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挽扶。湘雲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泉香而酒冽,玉盞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 曹雪芹:婚前小白兔,婚後老母豬;到如今,耷拉一身松皮軟筋的,毫無追求! 湘云:人那點才情啊,根上就是個「淫」字,要不詩人咋叫「騷人」呢?人到歲數了,身體不行了,這個淫念不死,也總要有個去處才是。 曹雪芹:我忽覺人生如夢,醒來的湘雲,夢裡的小露,究竟誰是真誰是假?人一輩子的光景,總有一半是要睡著的。只是,歲數大了,睡的時間越來越短,好夢難留啊! 湘云:沒錯!夜裡做夢,白天也可以做夢!白日做夢,白日夢是什麼? 曹雪芹:白日夢是什麼? 湘云:《金瓶梅》是白日夢,《西遊記》是白日夢,《離騷》是白日夢,好萊塢電影是白日夢,《哈姆雷特》是白日夢…… 曹雪芹:城門樓子下說書的是白日夢,相聲小品是白日夢,先鋒戲劇是白日夢,音樂劇是白日夢,搖滾樂是白日夢,行為藝術是白日夢,小說詩歌是白日夢…… 湘云:一切文化產品是白日夢! 曹雪芹:一切娛樂產品是白日夢! 湘云:對啊,老曹,咱何不弄本書去賣呢? 曹雪芹:弄什麼書? 湘云:寫遍人世荒唐,說盡人生辛酸。你想淫誰就淫誰! 曹雪芹:你想罵誰就罵誰! 湘云:什麼小露、小白、小酸、小甜的,愛娶幾房娶幾房,想休幾個休幾個! 曹雪芹:官,隨便你當! 湘云: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曹雪芹:樓,隨便你蓋! 湘云:名牌,來回不停地換! 曹雪芹:妙! 湘云:好! 曹雪芹:高! 湘云:要有大House!就是高樓! 曹雪芹:要有美女!就是紅顏! 湘云:紅顏+高樓,就是紅樓! 曹雪芹:紅樓做夢,就是—— 芹、云:紅樓夢!
[以下一首歌,歌隊演唱,介紹《紅樓夢》劇情梗概及人物表。
第一幕 賈寶玉其人
第一場 你是個女人
湘云:書名有了,寫個什麼故事?寫些什麼人物?說出點什麼意思啊? 曹雪芹:就拿我們家那點事和你們家那點事做鍋底,再把你我的經歷當菜涮唄。 湘云:你們家多大點事啊?你爹連芝麻綠豆官都算不上。 曹雪芹:官要整個大的當!多大的官才算大官呢? 湘云:布希也大不到哪兒去,他是民選總統,受議會和法律監督;主席、委員長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他想實權在握就得受人制約。我倒問問你,是副總理權力大,還是給主子端馬桶擦的奴才權力大? 曹雪芹:那當然是奴才權力大。副總理那本帳在明處,是做給老百姓看的;奴才那本帳在暗處,是真金實銀往家裡摟的。兩輛車撞了,奴才下來見人就摑耳光,警察、司機、過路人,見誰摑誰;那首長下來就不一樣了,他得親民呀,他得大肚呀。一個是囊,一個是殼。 湘云:那當官,咱可不就得要囊嘛! 曹雪芹:沒錯,主人公必須跟皇上扯上關係。救過他命的,幫他擋過災的,捏住他軟檔的,把住他脈的,抓住他把柄的,吃透他難言之隱的…… 湘云:這都不算什麼,必須當他奶媽才行。有什麼比皇上老子要吃的奶更狠的呢?沒這奶,就沒皇上。你想,這是什麼奶?這是天下無敵超級強悍大波霸,國奶啊!就靠這國奶,皇上嘬過的大奶頭,黑漆漆,陰森森,青筋暴突,瞪眼露睛,咬牙切齒,握拳掐指的,有什麼奶比這奶更大?有什麼奶比這奶更黑? 曹雪芹:我奶奶可不這樣,她是揀煤渣的。 湘云:你傻呀,揀煤渣的能建紅樓嗎?就連賴昌星都沒這能耐!他倒是建了,結果呢?只好亡命天涯,生死未卜。可眼睜睜那麼多紅樓都是誰建的?沒見那街道辦事處比白宮還雄偉嗎?沒見那從來不掛牌子的高牆深院比故宮還氣派嗎?這都是誰建的?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唱)「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是我們改變了世界,還是世界改變了我們?」 曹雪芹:這,就是榮府、寧府!這,就是瀟湘館、大觀園!有了!靈感來了!一對國奶,生下一群混帳東西,建了一批紅樓,金山銀山,藏污納垢,蒼蠅競血,螻蟻爭穴,除了門前那對石獅子,沒有一樣乾淨的!弄幾段的淫詩艷曲,作一部腐敗生活的真實寫照! 湘云:噯噯噯,別在那兒激情悲憤了,最後把自己擱進去了。這可不是什麼政治教科書,這是藝術,至少也是件收藏品,得弄回money來。咱們要麼不寫,要寫就寫它個萬寶全書。讓南懷瑾看見儒釋道,讓劉心武看見宮闈秘事,讓李銀河看見淫,讓張愛玲看見纏綿,讓革命家看見四大家族,讓幹部群眾看見八榮八恥! 曹雪芹:理想非常宏偉,但現實也很殘酷。人物呢?為什麼到現在還沒說到人物? 湘云:人物?人物有啊,你自己去裡面走一遭,不就都有了。 曹雪芹:我是個什麼人? 湘云:你啊,有淫心,沒淫膽。 曹雪芹:老子現在有了!國奶家的公子,什麼不敢幹?放眼望去,美女如雲,我從心理和生理上都應付不過來,我膩啊,象吃多紅燒肉一樣膩啊!我宗筋弛軟,癱倒在地,象爛泥一樣扶不起來,就象我爹老罵我那樣——你個一天到晚畏畏縮縮不長進的畜生! 湘云:不,老曹,你不是這樣的。(停頓)你是個女人。女人的心思和男人是不一樣的。女人重情,男人重利。如果把孔老二書里的君子換成女人,小人換成男人,那恐怕真的就是一部聖賢經典了。一個女人,哪怕有一晚上可以承受十個男人的性慾,但凡你不給她情愛,她還是不滿足的。情是什麼東西?它跟性別無關,它只不過需要親昵、需要陪伴、需要連為一體、需要朝思暮想罷了。但這樣的東西是有非凡的力量的,它可以翻江倒海,可以生死榮辱不顧,可以恍惚中忘我,可以在歡喜中甜蜜得象個小孩,可以在悲慟中難受得要死,可以無所謂饑飽炎涼,可以無所謂年齡、種族、門第、學識……說什麼大丈夫的氣節,那都是道學家拿來騙人的,只有女人的情愛,才真正能做到貧賤不移,富貴不淫,威武不屈!你知道嗎?我為什麼最後沒跟衛公子而跟了你?你這個人可以說基本上一無是處,但有一點好,就是你有情有義,是個男子中的女兒。只要有一點點真情實義擺在你面前,你就不行了,你的眼淚就會奪眶而出,你的痛楚就會連到他人身上。所以,老曹,你不是宗筋弛軟,而是心腸太軟。 曹雪芹:就象這玉一樣,堅韌得可以劃碎玻璃,卻放著溫潤的光澤。玉是什麼?人的魂靈。玉丟了,人心就死了。 湘云:可是你握著真玉卻沒人認得,歸根結底,世人還是把你當作一塊假寶玉啊! 曹雪芹:想當年,女媧補天煉的五色石,就是昆崙山下的和田玉啊。這剩下的最後一塊如今就攥在我的手裡。 湘云:補天之石卻無補天之用,這就是你的命! 曹雪芹:這個意義好!我們就寫一個賈寶玉,一個甄寶玉,世人以真為假,以假為真。這就是悲劇! 湘云:一塊玉,男人的身體,女人的心,掉進了榮、寧二府的生活,利慾把它包圍,陰謀將它纏繞,且看他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究竟能敷衍出怎樣的荒唐辛酸,怎樣的顛倒瘋狂?! 曹雪芹:賈寶玉,甄寶玉,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湘云:當你把真實的東西當作虛幻的東西來看的時候,那虛假的東西甚至比真實的東西顯得更實在。 曹雪芹:當你把不存在的東西說成是存在的東西時,那捏造的事實甚至比存在的事實顯得更真切。 湘云:對,賈寶玉! 曹雪芹:賈寶玉就是主人公! 湘云:賈寶玉就是男一號!
第二場 一些詩和一些歌
第一首 《手術》
姑娘,坐到我邊上, 就這樣,用你的目光把我點亮。 讓我用手抹一道你嘴上的胭脂, 我要嘗嘗做女人的滋味究竟怎樣。
姑娘,我想跟著你走, 請帶我去一個花開不謝的地方。 那裡有一個春天的宴會永不離散, 我要加入你們如歌如舞的美麗吟唱。
姑娘,我要跟你一樣, 請換去我這污泥濁灰的一身骯髒。 我要那水做的身體清冽而芬芳, 因為我本來就是透明的,透明得憂傷!
姑娘,現在我想流淌, 我要用我的機體去折射所有光芒。 這多麼令人神清氣爽的一路上, 我看見花的容貌和雲的衣裳。
第二首 《感受》
為什麼燙傷的是你的手, 疼的是我的手? 為什麼雨落在你身上, 卻濕在我心頭?
春來的燕子啊,我聽懂了你的語言, 我知道你想像我一樣,走著進花園; 秋去的大雁啊,我本是飛行中的一員, 因為遲到了一步,我只能活在人間。
為什麼流淚的是你的眼, 哭泣的是我的心? 為什麼彈撥的是你的琴, 流露的是我的音?
水中的魚兒啊,我隨著你呼吸, 不要說我不是魚不知道魚的樂趣; 地上的人們啊,比不上水中的魚, 不要說我是人卻從來認不得你。
第三首 《止痛》
一陣黑暗將我籠罩, 一頓亂棍劈頭蓋腦, 一道傷口痛心徹肺, 霎時間,天旋地轉,乾坤顛倒!
一院紅花枯萎凋謝, 一江春水封凍冰裂, 一蓬烈火冷水澆滅, 突然間,情勢陡轉,跌進深淵, 哭也不靈,笑也不應,上天無道,入地無門, 我峰斷路絕……
絕望中我大聲喊: 姐姐啊!妹妹啊! 多麼甜美的名字讓我放鬆, 頓時間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痛, 花兒又紅,春水再涌, 死灰復燃,大火熊熊。
姐姐,姐姐, 裙子,花鞋! 妹妹,妹妹, 耳環,玫瑰!
姐姐,姐姐, 手絹,蝴蝶! 妹妹,妹妹, 睡衣,香水!
第四首 《就讓我這麼死去》
趁著你們都在眼前, 我就死了,讓你們看見。 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 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老遠。
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靜地方, 隨風化了,無影無蹤,一片空茫。 從此再不託生為人,再不回來, 所有喜啊悲啊,於是失去了力量。
就讓我這麼死去, 讓你們好放心成長; 就讓我這麼死去, 不再對你們糾纏不放。
我心裡的願望有多大, 又奈何得了你們心猿意馬? 我外頭的作為多麼無力, 難怪你們只多我一個,看我笑話。
就讓我這麼死去, 死了我一個多餘的人; 就讓我這麼死去, 死了我一個多餘的人!
第五首 《婚禮》
天上掉下一個林姑娘, 她是仙草幻化的傷心模樣; 為了我每天灌溉的情義, 她要哭干一生的眼淚來抵償。
老天為什麼又要帶走林姑娘? 帶走她也罷為什麼把我留在世上? 誰不知道林姑娘好? 都只道,這樣的好,只能留在心裡想。
今天我要做一個新郎, 今天我的夢已經死光。 今天有人要做新娘, 今天死了的人豈止一雙?!
我聽著這婚禮的鼓樂, 我聽出了葬禮的悲愴; 我走向這花燭的洞房, 我走進了墳墓的絕望!
原來人生下來是為了死, 原來這世界就是屠宰場! 你休想舉著刀子扮演清白, 罪惡才是通向人間的活命狀!
血啊,我已經聞不出腥味, 它紅燦燦那麼鮮亮! 肉啊,我已經看不出腐朽, 它軟綿綿令我痒痒! 骨頭啊,我已經摸不出冰涼, 它油淋淋吃起來好香! 內臟啊,我已經覺不出噁心, 它五彩繽紛令我神往!
第二幕 林黛玉其人
第一場 你是情人
曹雪芹:累了吧?來來來,坐躺椅上,我給您老捶捶。 湘云:嗎玩意兒? 曹雪芹:不懂了吧?這叫金剛不壞圓玻璃軲轆奶香氣死油炸臭豆腐納米技術監製鐵沙錘!哎呀,專門治療各種老年病,高血脂,糖尿病,肝昏迷,尿毒症,半身不遂…… 湘云:你才半身不遂! 曹雪芹:想當年,我們家只有老爺寵幸的姨太太才可以享受這種服務。噢,對了,我還給您蒸了地瓜。這地瓜呀,要去了皮風乾,風乾了油浸,再打個雞蛋清塗在表面,擱冰箱里凍十分鐘,可不能霜凍,要放在上層,然後,油炸,黃酒提味,炸到微黃嬌嫩,再撈出來上屜……屜要拿上半年露水凝結的竹葉編,還得沒破過身的處女去采…… 湘云:噯噯噯,可以了,別把書里編的抖落出來忽悠我。說吧,出什麼事了? 曹雪芹:能出什麼事啊,我這不關心體諒您嗎?老兩口在一起生活,要彼此照應嘛。彼此,嘿嘿,彼此…… 湘云:說!是不是你把小露辦了,人家要找上門來? 曹雪芹:情況比這嚴重得多……(憋住,突然爆發)天吶!我這是前生作了什麼孽,老天要罰我今世活受罪啊!人過中年了,要露宿街頭!自打我那老爹因為經濟案件被雙軌了,我們家就被趕出了拙政園。他究竟犯了多大罪過?偷了公家幾桿金筆,拿了別人五萬塊錢一個紅包,就被投入了死牢。那圈地盤、攔工程的為什麼不死?那蓋劇院、賣軍火的為什麼不死?那洗黑錢、吃社保的為什麼不死?那包二奶包三奶包八十八奶的縣長為什麼不死?我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我奶奶抱著我怕碎了,含著我怕化了,到如今,咋就沒人管了呢?不管也罷,你當初就別讓我錦衣玉食啊,偏偏到了如今,兩鬢斑白了,卻要被人趕到馬路上啊……湘雲啊,我對不住你啊,你跟我受苦了…… 湘云:停停,老曹,你剛才說什麼?說我們要被人趕到馬路上去,要露宿街頭,這是怎麼一回事? 曹雪芹:小露跟他爹鬧彆扭,說要搬出去住,看中了一套一居,說暫時沒錢,讓我把房先抵押了給她貸款,講好的三個月就還,可是已經半年過去了,她都沒出現。明天就到日子了,銀行的人要來收房子了呀! 湘云:那她爹呢? 曹雪芹:跑了!那哪是她爹啊,是她老姘頭!湘云:我說曹雪芹啊曹雪芹,多大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你夠大膽,夠狠,敢拿命去拼騷情,把老娘也給搭進去了。你摸她了嗎?親她了嗎?睡她了嗎?我敢肯定,就你那點出息,一準連一個手指頭都沒碰到!沒吃到羊肉,惹一身騷臭。失敗啊,人生大失敗啊!我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一天到晚畏畏縮縮不長進的畜生呢!說什麼拿她做原型,照著寫林妹妹。好個「心較比干多一竅」!她那個心眼啊,多得就象馬蜂窩,別相信什麼可憐,別同情什麼弱勢,這世道,誰他媽活得容易啊!好個「病如西子勝三分」! 什麼病啊?花柳,愛滋,梅毒,吸大麻,扎針,靈魂深處爛透了……我的理想破滅了,我的精神崩潰了,我的同情粉碎了,我的善良爆炸了!!!……我要殺人,我要殺人!我要當壞人,我要當壞人!我已經壞了,壞得不行了!你看我壞嗎?面目猙獰嗎?不夠猙獰?好,那再來點!你看我黑嗎?不夠黑?好,再黑點,再黑點!給我刀斧,給我毒藥,給我繩子,給我槍!(槍響,倒地自斃)噢,買嘎得兒! 曹雪芹(痛不欲生地):天吶!就讓天上的雷把我劈了吧!
[暗轉。街頭。兩個垃圾桶,芹、雲各居其一。
曹雪芹:你說這林妹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我們怎麼寫她才好呢? 湘云:別跟我提什麼林妹妹,你再提半個字我跟你沒完!信不?(做殺人狀) 曹雪芹:好吧,那你把那個蘋果核給我。 湘云:不給! 曹雪芹:給我! 湘云:不給! 曹雪芹:給-我-(搶過來)蘋果核好啊!比蘋果還好!香唇輕抿,皓齒嚙咬,殘味遺韻,繚繞不散啊! 湘云:你怎麼不說,齙牙啃過,口條舔過,吐沫星子留在上面,口臭濃痰沾在上面呢? 曹雪芹:一點沒有品位,粗俗!這叫殘缺美,就象維納斯少了胳膊,林黛玉有不足證,她們需要詩人的想像去填滿缺少的空間。 湘云:我真火了!我打你,打你,打你個烏克蘭大白豬!(舉硬物猛打) 曹雪芹:打得好,打得好!疼,癢,痠,麻,輕飄飄,沉甸甸,飛起來了,掉下來了,悲憤,酸楚,憂鬱,歡喜,仇恨,焦慮,煩惱,孤獨,亢奮,疲軟,消沉……噢!痛快啊,好痛快!湘雲啊,你打吧,可勁打,出出你的惡氣;往我心窩子里打,打我這不肖無雙、潦倒草莽、愚頑痴狂的蠢物!是我連累了你,讓你受苦了。(自打) 湘云:行了,表演得夠充分了,別指望我會攔著你,那是電視劇劇情,這是先鋒話劇,舞台現場演出!曹雪芹,你個好鑽牛角尖進去了拔不出來的書獃子,讓我來幫幫你吧。這個林黛玉啊,就是一個情人。什麼是情人?你懂嗎?你在外面勾搭個女人,說她是小老婆,小蜜,二奶,她會高興嗎?你說她是情人,她就來勁了。還是情感啊,還是膩膩歪歪唄!但情人和情人是不同的,有的痴傻痴傻的,你把她賣了她幫你數鈔票;有的精怪精怪的,甩出條魚線,不掛魚餌,她直鉤子釣魚,讓你心甘情願。林黛玉就是後面一種,她要你往前挪,要你往上爬,要你往裡拱,象個巨大的黑洞,牢牢把你吸住。情啊,就是人的命根子,道德、法律、習俗、慣例都約束不了它,它是自由的種子,帶你去聞春天的青草味,帶你走在花前月下酥麻酥麻地不願醒來。寶釵和黛玉都是聰明人,但寶釵智商高,黛玉情商高,聰明的地方不一樣啊。 曹雪芹:那我的情商呢? 湘云:你丫情商太高了!有誰象你,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賣掉房子,躺在垃圾桶里,還淫心不死談戀愛的? 曹雪芹:噢,小露,小露,你今在何方? 湘云:噢,大衛,大衛,我又把你來想!
[霹靂,打雷,下雨。
曹雪芹:又下雨了。 湘云:快快快,把書稿藏好,別淋濕了。
[二人搶救書稿,掩好,心滿意足。
曹雪芹:雨那麼大,夜那麼長,活著就得熬啊!天不早了,快睡吧。 湘云:你睡吧,我得先吟首詩再睡。
《湘雲的歌》
今夜的雨又明又亮, 今夜的我不悲不傷。 今夜的雨飄搖不定, 今夜的你在我身旁。
那無家可歸的流落, 把每一條街道拉得很長; 那到處流浪的窘迫, 把世界縮小到兩個人的地方。
這既快又慢的腳步, 疊成一條彎曲的小路; 分不清你我誰先誰後, 看不出你我歡樂痛苦。
我不要你從夢中走來, 我不要你在夢裡親愛。 就象這樣,讓沉重消磨歲月, 你我緊緊依靠,永不分開!
第二場 你是詩人
你是詩人。詩能做成人嗎?人能做成詩嗎?為什麼寫書的叫作家,打鐵的叫鐵匠,唱搖滾的叫歌手,偏偏寫詩的叫詩人呢?這詞的意思,是不是其他人都不是人,只有詩人才是人? 詩是什麼東西?大街上商鋪前的廣告詞?鐵路旁村委會的計劃生育宣傳標語?到處都有得賣的《唐詩三百首》?春節的對聯?城市文明公約?送外賣的菜譜?衛生巾上的說明書?口水歌詞?廟裡抽來的簽?當官題寫的字?蹲坑塗鴉的話?揮毫的書法?激情的忽悠?朦朧的得得? 人是什麼東西?無毛直立的?勞動創造的?語言分別的?動物中最高級的?從小魚兒從恐龍從猴子變過來的?有良心的、有道德的、有靈魂的、有理想的、從奴隸到農民到無產階級的、兩頭扁中間鼓的大有希望的中產階級的按照人類發展規律前進的?人吃人的?人騙人的?人賣人的?人玩人的?人偷人的?人壓迫人的?人消滅人的?人快活人的?人迷信人的? 詩人,多牛的稱呼啊!你說,河邊的兩隻鳥,是屈原跳河前脫下的兩隻鞋;你說,長江黃河是中國母親臉上兩道悲傷的淚痕;你說,你爺約會遲到,是因為給你丫買草莓去了,可草莓晚熟了一個小時;你說,傷心不敢立花前;你說,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噢!這詩太有殺氣了!我跟了你一個上午了,你明明是在葬花,可有人偏說這句錯了,應是「冷月葬詩魂」。難道,花就是詩、詩就是花嗎?「山上的野花為誰開,又為誰敗?」顯然,你不是什麼野花,你要是野花倒好了。說你是反封建禮教的英雄,你還真比不上人家潘金蓮,人為了追求快活楞就把親老公給葯死了,你敢嗎?那才叫一個狠,口裡罵著「You fucking 道德!」,一路就朝親大大的傢伙事奔去了!你敢嗎?你只會粉拳緊握,悲憤得連音樂都在為你抖,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整整一個上午了,你背把鋤頭,挖一坑,把些殘花敗絮倒進去,再填上點土,期期艾艾地在那裡哭啊哭啊,真的,這太象表演了!不過,你倒不在乎觀眾,你也絕不可能知道我在跟蹤你,你賊有自信,一次又一次地充滿深情地自我肯定,從一個勝利走向又一個勝利。是的,有一種表演是演給自己看的,全身心地投入在裡面,為了把自己感動得稀里嘩啦,那就象在戰場上,敵我雙方死傷萬眾,但將軍騎在馬上,把眼睛眯成一條縫,說:「殘陽似血啊!」這叫審美,而不是真干! 不過,姑娘,我喜歡你,你這樣的心機,可以把五分鐘就快活完的事拉得長長的,在那裡作啊作的,把進去出來的簡單活動複雜化,不把身心搞到徹底疲憊絕不睡覺。女人吶,色在肉上,那叫「月黑風高」;色在心裡,才叫「月白風清」。這就是詩人,就是知識分子,就是熬干男人的葯湯,不但要你的精,還要你的髓,俗話說「不是省油的燈」!難怪你有不足症,一天到晚病歪歪的,人蔘養榮丸是治不好的,對你來說,男人才是最上品的人蔘。那個叫賈寶玉的小青年不行,他跟你太象了,也虧得慌,單靠那塊玉撐起點精氣神,沒戲! 別看我罵你虛偽,但腳步控制不住地就會跟你來這裡,跟你一輩子走下去。我絕不會撕破你這點虛偽的體面的,我要留著它,好在床帷之間,對著純情的面貌罵——婊子,賤貨,小馬子,親肉肉,騷浪蕩,臭蛋糕,爛蘋果……噢,噢,噢,求求你,我不行了——啊!(大呼)(再跳回來)就是這樣,永遠猜不透你的心機,痛罵你,痛罵一生!
林黛玉,倒過來說,就是玉黛林,所謂「玉帶林中掛」。玉帶是什麼?是當官的人用的,你想當官啊,你這點詩才總覺得「萬種風情無地著」,報效朝廷無門啊! 有一個細節,你們是否注意到:薛寶釵曾經奉勸林黛玉少看雜書,說女兒家不宜,這事讓林黛玉很是不爽;可後來,她竟自己跑去對薛寶釵千恩萬謝,說勸得好,勸得有理。 她是個知識分子!知識分子,總是待價而沽,想賣個好價錢。她娘死得早,她爹也死得早,整個一精神孤兒,獨立知識分子啊! 可是,哪有什麼獨立啊?她不是還得吃人家用人家住人家的嗎?一個人寄人籬下,還要罵養活你的人,似乎不大得體。體制內的要扮演體制外的,坐在岸上還想甩鉤釣魚,你有本事下海呀! 有人說,寶黛釵就好比儒釋道,寶玉是佛家,寶釵是儒家,而黛玉則是道家。道家是開藥鋪的,可她自己一身是病,怎麼救治別人呢? 你們不覺得她很要乾淨,有潔癖嗎?寶玉拿北靜王的念珠去討好她,她說:「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這東西。」遂擲還不取。她乾淨啊,真乾淨,乾淨得我們都髒了。 她一碰就惱,常說:再怎麼怎麼樣,「我就惱了!」 她尖酸刻薄,別人是罵得的,自己是罵不得的。 她心懷不滿,卻等著有人賞識! 她品格高尚,卻是別人一點一點求出來的!(她不傍大款,等著大款傍她!) 她有什麼資本?一身病,一腦門子愁緒,一個空架子的高幹門第…… 還有啊,心吶!一顆透明心,一顆驛動心,一顆不老心,一顆中國心!(「洋裝雖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國心……」) 要她真的有心,為什麼老要求別人去懂她,她卻不懂別人呢? 不!還有姿色!多美啊,風拂楊柳的條兒,嫻靜照水的面兒。 得,說來說去,最後還是那點姿色。 都是櫃檯上的貨物,只不過豆腐腦和譚家菜的區別。難怪焦大是不喜歡林妹妹的,開出租的的哥也是煩不了跟她糾纏的。 反正是果兒,戲什麼不是戲啊? 可後來,她怎麼就死了呢? 「士可殺,不可辱!」成天覺著滿園子的丫鬟下人都在指指點點,成天躲在門外聽自己男人和別的女人竊竊私語,一門心思老想著別人瞧不起她、要暗算她,史湘雲說她長得象台上的戲子她就綳不住了……你說,到底是誰看不起誰呀? 自卑必然帶來自負。 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啊! 自己男人跟別的女人結婚了,鑼鼓喧天,大辦喜宴,她卻孤苦伶仃,病卧瀟湘,好不悲涼! 這究竟是為人辜負她而悲慟,還是為人輕視她而氣惱? 你那麼個情聖,何必在乎俗人的婚禮呢?你曾經不是把這一切關乎禮儀、宗法的綱常看得很臟也看得很輕的嗎? 悲憤啊悲憤,又悲又憤,惱羞成怒,怒氣攻心,一命嗚呼了! 林黛玉死了,難道代表良知和公道的中國心就這麼死了嗎? 強咽深仇、任勞任怨、肩挑重擔、品德崇高的清白、真空、無菌的知識分子一族就集體自殺了嗎?
「今夜我就這麼死去,你們那麼冷漠,心腸那麼堅硬。但等將來人心全部壞透、世道黑暗無光之時,你們定當想到我,想我死得那麼凄楚,那麼決絕。我讓你們哭去,我讓全世界的眼淚一起來哭靈,千呼萬喚也喚不歸,上天入地都難尋見。你們就後悔去吧,你們已死的、正死的、將死的全人類的眼淚哭乾哭毀了,也還不清我還寶玉的眼淚!」
第三幕 其他人等
第一場 八心八箭
[珠寶展銷會現場。女主持人和曹雪芹。
娃夏(女主持人):當下最令人矚目的、最正點的切工設計正是「八心八箭」,所謂八心八箭,是採用了世界頂級的丘比特式切割,從玉石正上方切面俯視,可以看到大小一致、光芒璀璨且對稱的八支箭,從玉石的正下方則呈現出完美對稱、飽滿的八顆心,賦予了玉石獨有的收藏價值。完美對稱的八顆心和八支箭、精確無瑕的切工令人讚嘆不已,八心八箭凝聚一體,比喻「邂逅、鍾情、暗示、夢系、初吻、纏綿、默契、山盟」等八個美麗意境。 曹雪芹:作為最靈異的大自然造物,玉,從它誕生之日便與人類結下了不解之緣。它那懾人的魅力征服了世上無數男女的心,它那生生不息的內在精光是高尚君子火熱跳動的心。古人云:「君子無故,玉不去身。」這話什麼意思?就是君子沒有正當的理由,玉是一分一秒都不可以離開自己身體的。離開了會怎樣?我跟你們講一個我身邊發生的真實故事——100個人坐車,翻山越嶺,大巴掉進了懸崖,結果99個人都命喪黃泉,只有一個人只搓破了額頭一點點皮。這個人為什麼運氣那麼好?幾千metre的高山掉下去都不死?你以為她練了金剛不壞鐵紗掌、飛檐走壁一指禪嗎?不!理由是她佩戴了玉,八心八箭的玉!而額頭搓破也不是壞事,風水上說,這叫「額頭碰到天花板」,是日後飛黃騰達的徵兆啦……你們不要不相信啦,這個人近在眼前遠在天邊,就是我身邊的美麗女主持人娃夏!我們來聽聽娃夏女士切身體驗的現身說法! 娃夏:所謂「莫失莫忘,仙壽恆昌」,「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這就是通靈寶玉的妙處。真的,那件事以後,我的好運就象雨點一樣,擋都擋不住,以至於我現在只好坐在這裡天天鑒寶,天天喊著天價不能自已。 曹雪芹:什麼是玉呢?你以為大街上、珠寶店裡、大商場里品牌專賣店櫃檯上那些花化綠綠、晶瑩剔透的東西是玉嗎?錯!那是翡翠!翡翠是什麼?不過是緬甸小山溝里出來的破石頭。只因老佛爺慈禧太后喜歡,就被炒成了概念股,你聽他們說「越綠越好啦」,「水頭足啦」,殊不知紅配綠賽狗屁!統治階級沒有文化啦,指鹿為馬,以珉代玉。珉是什麼?王字旁,一個人民的民,就是美石的意思,僅僅是美麗好看的石頭,而絕不是什麼玉!象瑪瑙,琉璃,水晶,甚至鑽石,在我們傳統文化中,都是不值錢的花石頭,都是珉! 娃夏:曹總一番話,慷慨激昂,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們現在終於知道什麼不是玉了,那究竟什麼是玉呢? 曹雪芹(掏出玉):看見了嗎?這就是真玉!昆崙山下、水火千年淬鍊而成,是盤古的骨頭、天神的舍利子。你不要看它鳥蛋那麼丁點,你知道它的重量嗎?15克,5克拉是1克,15克,就是75克拉。現在1克拉南非頂尖鑽石要賣8萬塊人民幣,75克拉鑽石並不等於75乘8,隨著克拉和體積的增大,價錢也是呈幾何指數上升的。不要說你根本出不起這麼一個天價去買,就是你有錢也弄不到75克拉這麼大個的。 娃夏:那麼曹總的這塊玉準備賣多少錢呢? 曹雪芹:兩萬塊!75克拉的玉賣兩萬塊,1克拉的鑽石就要八萬塊。看它的形狀,大如雀卵;看它的顏色,燦若紅霞。是人都有判斷力啦,買鑽石只買漂亮,買玉不但有漂亮,有富貴,有文化,有品位,有格調,最最重要的是,還有魔力神功,給你乾坤法道,主宰世界人生啊!鑽石奪目,白玉奪魂,奪你魂魄啦! 娃夏:哇塞!兩萬塊,那簡直是跳樓價啊! 曹雪芹:我為什麼賣那麼便宜呢?我腦子進水嗎?我們不知道做生意是追求利潤的嗎?我不是跟你吹的,你直接就拿我這塊玉,上蘇富比拍賣行,急出手15萬,有耐心慢出手吊一弔胃口,100萬!直接去嘉士德拍賣行,35萬!胡亂找一個典當行,15萬!為什麼15萬?典當行都是血盆大口啦,電影里沒看過嗎?專門欺負窮人,雪上加霜,發你國難財、家難財、個人倒霉財啦。他們的價格都是殺得最底的,那裡都收你15萬,你開動腦筋想一想啦。我們這就是一個促銷活動,一個月,過掉一個月就絕對沒有這個價格了! 娃夏:還不趕快動手,此時不買,更待何時? 曹雪芹:我就是有這個信心!兩萬塊,你到大陸地區所有商鋪去打聽,你這個價格拿得到,找我曹總,我全部吃下啦! 娃夏:噯,曹總,你說來說去,說了那麼多優勢,那我們怎麼證明你的玉是真玉呢? 曹雪芹(拿出鑽頭):認識這個嗎?這不是玩具,這是裝修用的電鑽!(開始鑽玉)有壞嗎?有絲毫損傷嗎?是人都長眼睛的啦,這才是真正金剛不壞!白玉的摩氏硬度是7,韌度是10,是全世界最有韌性的,比玻璃還硬。誰有玻璃瓶,喝完的可樂瓶也行。(抓一玻璃器皿拿玉在上面劃)有劃痕嗎?是人都有眼睛啦!有沒有?有!但不是玉的,是玻璃上的。有鋼鋦嗎?(抓一條鋼鋸)這是什麼?45號鋼做的鋼鋦(鋸一下玉),不要看它那麼溫潤,那麼嬌美,鋸子都鋸不爛的!再鋸一會兒鋸子就鈍了。看見了嗎?我不跟你說價格,我也不跟你做推銷,兩萬塊,痛心跳樓價,殺頭自焚價,沒有了啊,沒有了啊,僅此一件,女媧補天時煉了366塊,用掉365塊,單留下這一塊丟在青埂峰下,是我生下來就銜在口中,從娘胎裡帶來的,通靈寶玉,通靈寶玉啊! 某人(高喊):你這是在賣中華民族的國魂! 曹雪芹:我就是在賣靈魂啊! 娃夏:好了,好了,曹總,還有這位先生,我們平抑一下激動的心情,展銷活動已經進入正題。曹總,我看這樣行不,黃金有價玉無價,讓我們按照拍賣行的規矩,從底價喊起——20塊!35塊!155塊!……
[以下進入拍賣程序。每次演出都可以賣一塊玉,直到落錘定音。 [有人拿著報紙衝進劇場。
拿報紙者:不要賣了,不要賣了!曹雪芹先生,您的《紅樓夢》出版了,首印就賣了500萬冊,上了本年度銷售排行榜榜首啊!您熬出頭了! 曹雪芹:你說什麼? 拿報紙者:《紅樓夢》出版了! 曹雪芹(唱):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博激流,歷盡苦難痴心不改,少年壯志不言愁!金色玉牌熱血鑄就,危難之處顯身手顯身手!為了母親的微笑,為了大地的豐收,崢嶸歲月,何懼風流!
[甩辮,做造型,經典文學家形象,音樂起(簫,必須是簫),有人扯紅繩上,將曹圍起來,豎牌子——「保護文物,人人有責!」「洋人與狗不得入內!」云云。
第二場 藝術人生
[歌劇音樂起,片頭。插播預告。 [進入「藝術人生」現場。
主持人:親愛的觀眾朋友,大家好!歡迎大家準點收看《藝術人生》。今天來到我們節目現場的,是大家期待已久、衷心仰慕的偉大的文學家湘雲女士。 湘云:觀眾朋友,大家好! 主持人:湘雲女士,《紅樓夢》自打出版以來,一直雄居各國圖書排行榜榜首,成為幾十年來文學界的璀璨亮點,人們奔走相告,互相傳閱,拍案叫絕者有,頂禮膜拜者有,讀者們神魂顛倒,茶飯不思,好多日子以來,都沉浸在這麼一個偉大的民族狂歡節日里。 湘云:這實在不是我們的寫作初衷啊!我和曹先生寫書的目的,是為了供人們茶餘飯後作為談資的,很難說是什麼小說或者文學。我想請教一下主持人,這個文學到底是什麼?文學家又是什麼? 主持人:文學,就是以語言為工具,以各種文學形式,形象地反映生活,表達作者對人生、社會的認識和情感,以喚起人的美感,給人以藝術享受的著作。文學家,就是完成這種著作的專家。 湘云:這個文學,要「喚起」什麼人,好象飯店的「叫醒」服務哦?我起不了那麼早,我總是等曹先生睡了再睡,一般還要吟首詩再就寢,這就快凌晨二點了。都是雞啊、狗啊、潑婦罵街的聲音把我喚醒的。 主持人:湘雲女士,您太謙虛了。 湘云:我不謙虛。謙虛使人退步,驕傲使人進步。我和曹先生都是很驕傲的人。正是我們把自己肯定得都成仙人了,才有《紅樓夢》。 主持人:有人說《紅樓夢》的故事是影射現實,也有人說這是您和曹先生的自傳,當然,更有甚者,發現了四大家族代表了封建社會的典型……但大家一致認為《紅樓夢》是本奇書,有研究《紅樓夢》藥學的,有研究《紅樓夢》性學的,有研究《紅樓夢》烹調的,等等,太豐富了! 湘雲(狂笑):顯然,他們太有想像力了,遠比我和曹雪芹牛。不過,大家都是混飯吃。我們吹牛皮,他們牛皮吹! 主持人:湘雲女士,我認為你這麼說,會傷害全國和全世界紅樓愛好者的心的。 湘雲;我實話告訴你吧。以前啊,什麼都是政治,無論你是寫書的,打鐵的,修機器的,你都得先當政治家,然後才有活路,那叫以階級鬥爭為綱,綱舉目張;而現如今,幹什麼都是買賣,不論你是房地產商,宗教人士,夜總會小姐,幼兒園老師,都得先做生意,明確了你要整的東西是拿出去賣的,你才活明白了。沒看見早些年跟你爭的面紅脖子粗的人,眼下都進入收藏界了嗎?那個798是什麼?不就是視覺農貿市場嗎?要麼以政治為中心,要麼以經濟為中心。哪有什麼藝術啊! 主持人:您的意思是,藝術就是商品? 湘云:有比商品更接近藝術的東西嗎?上頭要解散人藝,有人出來說了,什麼藝術家在外國是被政府養著的。我他娘的一聽就火了!什麼藝術家?他什麼時候當過藝術家了?他一直是被人家嫖的婊子,人家讓他唱計劃生育,他敢唱文化大革命好嗎?只不過現在嫖客不準備嫖他了,他很惱火。與其被人嫖,不如主動拿出去賣,這總算還有點面子吧? 主持人:噯,最近有本書吹得很火,叫什麼什麼《我的萬年春》?您怎麼看? 湘云:就是那個流氓作家寫的吧。咳,他哪是什麼流氓呀,他煽乎你們都去當流氓,留下他一個當君子。這叫假小人。偽君子不可怕,假小人才害人呢。老百姓都管那叫「流氓假仗義」!瞧他那表演的德行,甭管抽煙、扎針、喝藥水,飛多高也不象老爺們,骨子裡一膽小怕死的二姨子,見誰都賤招撩搔人,誰愛搭理他呀!這不?預期過高,結果賣不出去幾本,還說是給什麼高人看的,那就別拿出來向我們俗人顯倍呀!這下好,吃不了兜著走,在家憋癌呢! 主持人:我聽說斯德哥爾摩方面已經提名曹先生和您作為本年度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了。 湘云:甭跟我提那狗屎獎金!一提那諾什麼的我就來氣!瞧瞧那些第三世界的小文人,一個個排著長隊,哭得稀里嘩啦的,在斯德哥爾摩學院對面租一間小平房,一住就是三十年,他們的讀者不過就那十幾個評委。好在前幾年,他們把諾獎給了我國一個十三不靠的寫手,這嚴重傷了先鋒界對帝國主義赤膽忠心的一批公狗、母狗的心,(主持人插話:要允許大家養寵物嘛。)終於絕了他們的念頭,這才輕省!要說被諾什麼的提名,倒不如去參加選秀! 主持人:對了,前一陣吵得沸沸揚揚的紅樓選秀,您怎麼看? 湘云:那個活動好啊,大快人心事。我和曹先生努了一輩子了,也只好在書里巴望一眼生活;他們掄起膀子可就真幹了,多少青春亮女俊男,終於獲得了闖入榮府、寧府的通行證。現實和夢想在這裡接軌了。只是那幾個評委導演太傻了,什麼胡導演,欒導演,夏導演,高導演,整個一個胡亂瞎搞!我看,給他們弄個業務考評才是真有必要的。按我說,年輕人參加選秀,比我們寫《紅樓夢》精彩。我們的書是死的,他們的搞法才是活的。《紅樓夢》想要名垂青史,就得靠活著的人不斷爭取。人人進紅樓,才是我和曹先生的願望。現如今,靠他爹是歌舞團的,靠他娘是文史館的,已經混不起來了;曾經那些因為信息壟斷而翻版、抄襲洋人來蒙全國人民掌聲的事,不都曝光了嗎?誰跟誰呀,百度google一enter,天下事什麼不知道呀?還想蒙我們老農傻呀?綳不住了吧,自焚,燒人汽車,跳樓秀,要死要活,嚇唬誰呀?你死了地球真的不轉了嗎?還想出張爛唱片一賣700萬張、萬眾歡呼啊?錢是那麼好掙的嗎?誰比誰都聰明,如今俺們工農兵醒了,不就吹噓作秀說自己天底下最牛逼嗎?不就裝丫拿份扮酷演純說自己世界上最理想嗎?Come on,baby!來它一個全民選秀、人人過把癮當明星,淹沒掉你,忽略掉你,晾著你做肉乾,曬著你當褲衩,噁心死你,憋屈死你,饑寒交迫死你! 主持人:哎呀,世界變化真快,各領風騷三五天,就都過期了! 湘云:所以啊,心態要平和一點,神經要正常一點。人老了就得服老,人傻了就得服傻。七十多歲了,還硬著頭皮鐵青著臉說自己是新銳青年導演,害不害臊?!從頭再來,怎麼了?怎麼就讓你這麼渾身不自在呢?一頓滿漢全席、吃撐了你、然後一輩子餓肚子要飯好,還是一天一個饅頭、慢嚼細咽、吃到一百歲壽終正寢好呢?這叫可持續性發展,和諧社會了嘛,要迅速調整一下自己。 主持人:湘雲女士果然仙風道骨,身手不凡啊!您剛才一席話,頓時點醒了電視機前千千萬萬貧下中農的心。同志們,朋友們,香港特別行政區、澳門特別行政區以及台灣省的同胞們,讓我們翻開《紅樓夢》,如饑似渴地——讀啊!
(唱)(西皮原板)
手捧寶書滿心暖, 一輪紅日照胸間。 毫不利己破私念, 專門利人公在先。 有私念,近在咫尺人隔遠; 立公字,遙距天涯心相連。 讀寶書,耳邊如聞黨召喚, 似戰鼓催徵人,快馬加鞭。
第三場 撲蝶?扒灰?風月寶鑒
一、撲蝶
[舞台某處歌隊演員某朗誦。另寶釵在台上演。
歌隊某:寶釵逶迤往瀟湘館來,忽然抬頭見寶玉進去了,寶釵便站住低頭想了想: 薛寶釵:寶玉、黛玉是從小兒一處長大,他兄妹間多有不避嫌疑之處,嘲笑喜怒無常,況且黛玉素習猜忌,好弄小性兒的。此刻自己也跟了進去,一則寶玉不便,二則黛玉嫌疑。罷了,倒是回來的妙。 歌隊某:想畢抽身回來。剛要尋別的姊妹去,忽見前面一雙玉色蝴蝶,大如團扇,一上一下迎風翩躚,十分有趣。寶釵意欲撲了來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來,向草地下來撲。(音樂中,寶釵撲蝶起舞。)只見那一雙蝴蝶忽起忽落,來來往往,穿花度柳,將欲過河去了。倒引的寶釵躡手躡腳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嬌喘細細。寶釵也無心撲了,剛欲回來,只聽滴翠亭裡邊嘁嘁喳喳有人說話。
[滴翠亭內。
丫鬟甲:你瞧瞧這手帕子,果然是你丟的那塊,你就拿著,要不是,就還芸二爺去。 丫鬟乙:可不是我那塊!拿來給我罷。 丫鬟甲:你拿什麼謝我呢?難道白尋了來不成。 丫鬟乙:我既許了謝你,自然不哄你。 丫鬟甲:我尋了來給你,自然謝我,但只是揀的人,你就不拿什麼謝他? 丫鬟乙:你別胡說。他是個爺們家,揀了我的東西,自然該還的。我拿什麼謝他呢? 丫鬟甲:你不謝他,我怎麼回他呢?況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說了,若沒謝的,不許我給你呢。 丫鬟乙:也罷,拿我這個給他,算謝他的罷。……你要告訴別人呢?須說個誓來。 丫鬟甲:我要告訴一個人,就長一個疔,日後不得好死! 丫鬟乙:噯呀!咱們只顧說話,看有人來悄悄在外頭聽見。不如把這隔子都推開了,便是有人見咱們在這裡,他們只當我們說頑話呢。若走到跟前,咱們也看的見,就別說了。
[亭外。
薛寶釵: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姦淫狗盜的人,心機都不錯,這一開了,見我在這裡,他們豈不躁了?況且說話的語音,大似寶玉房裡的小紅。他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鑽古怪的丫頭,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
[「咯吱」一聲,隔子被推開。
薛寶釵(搶前一步):顰兒,我看你往那裡藏!(一面說一面故意往前趕。)你們把林姑娘藏在那裡了? 丫鬟甲:何曾見林姑娘了? 薛寶釵:我才在河那邊看著林姑娘在這裡蹲著弄水兒呢。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還沒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見我了,朝東一繞,就不見了。別是藏在裡頭了?(一面說,一面故意進去,尋了一尋。)一定又鑽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見蛇,咬一口也罷了。(一面說,一面走)(內心獨白)這件事算遮過去了。夠你林黛玉喝一壺的!(下)
丫鬟甲: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這裡,一定聽了話去了! 丫鬟乙:這可怎麼樣呢? 丫鬟甲:聽見了,管誰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 丫鬟乙:要是寶姑娘聽見還罷了。那林姑娘嘴裡又愛剋薄人,心裡又細,他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怎麼樣呢?
歌隊某:就是這個薛寶釵,後來嫁了賈寶玉。林姑娘就在一邊哭死糗了!
二、扒灰
歌隊某:「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此回只十頁,因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卻四五頁也。下面請看我們從曹先生的廢紙簍里揀到的被刪節的部分——
[下面男女演員演賈珍與兒媳婦扒灰一段。一個酒後淫性大作,一個寂寞難耐,乾柴烈火,一點就著。中間有段落被歌隊批註打斷,打斷後又繼續,如此往複進行。
歌隊敘述一:這叫扒灰。扒灰,是一個形容亂倫的詞語,而且是專指公公和兒媳之間發生性關係的亂倫。扒灰要彎腰跪在地上,這樣就把膝蓋弄髒了。膝蓋的膝和兒媳的媳同音,髒了膝蓋,就是髒了媳婦。
歌隊敘述二:在那萬惡的舊社會,女人是男人性榨取的工具,是會說話的成人玩具,是用完了就扔的藥渣!可憐秦可卿,不但做了丈夫的犧牲品,繼而不知羞恥地鑽進公公的褲襠,丟盡國格人格,覺悟低到了極點!長夜漫漫,伸手不見五指……怎麼辦?可卿,給你一枝槍!參加我們的隊伍吧,殺死那些南霸天北霸天,反抗吧!
歌隊敘述三:「開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枉然。」 在改革開放的今天,我們需要嶄新的目光看待世界。「開放,開放!開放,開放!」女性解放的工作也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一切向錢看,先進不先進,只看你給錢給多少。「看一下。」「給錢!」「摸一下。」「給錢!」「親一下。」「給錢!」「睡一下。」「給錢!」「高潮,高潮,為什麼高潮還不來?」「給錢!」「都給完了,只剩條內褲了!」「打欠條,把你的、你老婆的、你兒子的、你孫子的欠條統統都給我打上!」「打完了。」「那還差不多。要高潮是嗎?等著……哈哈!I"m coming!」(進入一段狂歡的舞蹈)
[忽聽焦大在外破口大罵。
焦大: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要往紀念堂里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如今你們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養老金呢?醫療保險呢?教育……住房……棺材板……」(被人捂了一嘴馬糞,下。)
三、風月寶鑒
王熙鳳:你個該死的賈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吃老娘豆腐,是嗎?給你個去處,看你敢不敢來!(賈瑞:來。)你且去,等到晚上起了更你來,悄悄的在西邊穿堂兒等我。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廝們都放了假,兩邊門一關,再沒別人了。這沒腦子的畜生果然就來,我讓人將大門一關,出路一堵,讓你一個人在那裡熬夜去。臘月天氣,夜又長,朔風凜凜,侵肌裂骨,一夜幾乎不曾凍死你!天明了回家,你老子料你在外非飲即賭,膘娼宿娟的,罰你長跪在院子里讀文章,飯也不準吃,外加四十大板。什麼?你淫心還不死?那好,再給你個去處,看你來不來!(賈瑞:來,死了都來。)這我就沒辦法了。
[賈瑞摸黑進榮府,只見黑黝黝的進來一個人。賈瑞便打定是鳳姐,不管青紅皂白,那人剛到面前,便如餓虎撲食,貓兒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親嫂子,等死我了!」說著,抱到屋裡炕上就親嘴扯褲子,滿口裡「親爹」「親娘」的亂叫起來。那人只不做聲,賈瑞便扯下自己的褲子來,硬幫幫就想頂入。忽然燈光一閃,只見某人舉著個蠟台,照道:「誰在這屋裡呢?」只見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我呢!」 此二人稱要將此事告到老太太處去,賈瑞害怕,打了賭博輸錢的欠條賄賂二人。好不容易脫身,過甬道時,又劈頭遭嘩喇喇一凈桶尿糞從上面直潑下來,可巧澆了他一身一頭。
王熙鳳:得,又撞南牆了吧。怎麼回事?渾身臭烘烘的?(賈瑞:天黑了,失腳掉在茅廁里了。)還不記取教訓?日思夜想,坐卧不寧,你真找死啊?這等下去,心內發脹,口中無味,腳下如綿,眼中似醋,黑夜作燒,白日常倦,下溺遺精,嗽痰帶血,諸如此症,不上一年就都添全了。想吃人蔘?找到我們榮府上來了?沒門,給你二兩根須充充數,就算便宜你了。說實在的,你命里還真有貴人,奄奄一息了,又來了個瘸腿道士,給你面鏡子,讓你看反面,不看正面,準保你三天就好。但你有命無運,生得個沒出息的胚子,不看反面專看正面,結果吧,身子底下冰涼精濕,遺下了一大灘精,升天了!倘若保不準人都要死,我寧願精死,也不象你那樣蠢死!你只知道繁花似錦了,你哪知道烈火烹油呢!這正面是什麼?媚浪難擋的,倒象是個黃色網站;這反面是什麼?看——(全場出現鬼影)這就是風月寶鑒,反看是骷髏,正看是美人。骷髏讓你生,美人讓你死。現實是殘酷的,夢想是美好的。難怪這《紅樓夢》也曾叫《風月寶鑒》,各位看客啊,此書也是一面鏡子啊,你正看不如反看,說它好不如罵它糟,什麼文學經典啊,血淋淋的溫柔撕殺,你怎麼就看不見呢?
第四場 落難
[某小女子裝成查電錶的,契卡保衛局人員躲在她身後,悄然上。
小女子:曹老師,曹老師在家嗎?我是物業查電錶的。
[芹、雲扒窺視孔看,疑慮,判斷,決定開門。
曹雪芹:喔,來了來了……(開門)
[一陣旋風,契卡保衛人員迅雷不及掩耳地進入,執槍立於兩旁。
男契卡:你是曹雪芹嗎? 曹雪芹:是。 女契卡:你是史湘雲嗎? 湘云:是。
[突然,契卡人員猛將芹、雲摁倒在地。扭臂,上銬。
男、女契卡: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呈堂證供,你可以請你的律師替你辯護,如果你請不起律師,政府將免費為你提供一個!曹雪芹,史湘雲,你因有反革命罪、煽動反政府罪、組織非法政黨罪的嫌疑,被捕了。走!
[芹、雲被押離開居所。行走間,忽然回頭。
芹、雲(指小女子):記住她!以後這樣打扮的人查電錶,千萬別開門!
[暗轉。審訊室。男、女契卡及記錄員,湘雲。
審訊湘雲
男契卡(拍案):史湘雲,你太不老實了,快說,海棠詩社的具體成員究竟是誰? 女契卡:快把那些隱藏在小說人物姓名背後的真實姓名說出來! 湘云:上級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級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但是,這些都是我們黨的秘密,不能告訴你們。 男契卡:好你個史湘雲,你也太猖狂了,讓我們來幫助幫助你。
[用刑。湘雲慘叫。
男契卡:說不說? 湘云:不——說——!但是,我必須叫——啊!啊!啊!(跳齣戲來)真實的英雄人物都是這樣的,又哭又叫又鬧,但就是不說,因為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入戲)啊!啊!啊! 男契卡:給她釘竹籤子! 湘云:你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你個生出孩子沒的孽障!十指連心哎,連到心肺哎,心肺連肚腸哎,肚腸有屎尿哎……報告政府,我要方便! 男契卡:什麼方便? 湘云:就是噓噓和巴巴。 男契卡:噢,天吶,(對女契卡)快領她去,快領她去!
[湘雲與女契卡下。
審訊曹雪芹
女契卡:曹雪芹!上級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級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但是,這些都是我們調查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男契卡:我們要看你的表現,給你個機會,讓你主動說出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是我們一貫的政策。 曹雪芹:都知道了,我還說啥?這不浪費時間嗎? 女契卡:我們是為了救你! 曹雪芹:救我?我也想救救你,要不咱倆換個位置,讓我坐上面救你…… 男契卡(上前一個巴掌):你混蛋,想造反嗎? 曹雪芹:你打人是嗎?你打人,這是刑訊逼供,這是犯法的。(喊)打人咯,保衛局的人打人咯…… 男契卡:你喊,你喊,喊破嗓子都沒人聽見。就打你了,怎麼了?給我打!往死里打!
[一陣拳腳棍棒。
曹雪芹:我是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曹雪芹! 男契卡:打的就是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 曹雪芹:我是名人! 女契卡:打的就是名人! 曹雪芹:我是大中華帝國公民……我是人大委員,我有免死牌……我是老人……我是膽囊炎患者……我阿姨也是保衛局的……打我就是打祖國……打我就是打法庭……小子打老子,小子打老子……(忍痛,呻吟):我是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曹雪芹,你們怎麼對待我個人,這無關緊要,我要捍衛知識分子的尊嚴,誰剝奪了我的名號?要審判,也要通過法律和議會,你們這樣做是在污辱我們的憲法!……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接著他們追殺漢人,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漢人;後來他們追殺哥老會成員,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哥老會成員;此後他們追殺搖滾樂隊,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作家;最後他們奔我而來,卻再也沒有人站起來為我說話了。(倒頭,暈厥。)
審訊湘雲
女契卡:我說史湘雲,別耗著了,快交代吧,曹雪芹都說了。 湘雲(猛醒):你說什麼?誰交代了? 男契卡:曹雪芹! 湘云:他說什麼了? 女契卡:他說啊,你有口吃;還說,你有睡前吟詩的習慣;最重要的是,你有個情人,叫衛若蘭,外號「大衛」,住在倫敦…… 湘云:行了,別再講下去了。(自言自語)這該死的驢搞操的王八羔子,你真什麼都說了,是嗎?好,你無情,休怪老娘無義!(對契卡)報告政府!我要揭發,我全部揭發! 男契卡:這就對了嘛!(朝記錄員)記錄! 湘云:這個曹雪芹,是非常各澀的人。每做一道菜,要涮一次鍋;鹹鴨蛋要立在桌子上,立不住不吃;每天睡覺半夜定要醒來尿尿,廁所不用,馬桶不使,非要我端著尿壺才撒得出來……你說我容易嗎我?一天到晚伺候他吃,伺候他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可是他居然背著我和鄰居小露有染,結果被人家騙了房子,被銀行趕到街頭,我跟著他顛沛流離,四處要飯啊……直到睡在了垃圾桶,還對林妹妹念念不忘啊。 女契卡:這個林黛玉的社會關係很複雜,她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 湘云:她的身份的確讓我很疑心,裡面有許多不明不白的人的影子。比方說,馬莉蓮?夢露,蘇菲?馬索,梅利爾?斯特里普,楊貴妃,王昭君,潘玉良,秦可卿,鄧麗君,賽金花,李宇春,江青,張曼玉,包租婆……真是太錯綜複雜了!你們一定要深入追查,一查到底!大案要案,絕不放過!(坐到審訊桌上,把承辦員逼下來)噯,我說,你們知道秦可卿的底細嗎?她才是此案的關鍵!據說,她是蔣匪幫派來的潛伏特務,二十多年了,不露聲色,幾次想炸天安門,多次往十三陵水庫里投毒,妄圖陷害首都人民,給我們零八年奧運會摸黑。對了,劉心武老師掌握了她第一手資料。你們查過劉心武嗎?(眾人茫然)還不快去呀,他手裡才真正握著打開《紅樓夢》的秘密鑰匙啊。你們這是怎麼辦案的,這麼重要的線索遺漏了?你資格考試通過了嗎?還有你,還有你。業務不過關,想在這兒矇事兒,是嗎?(奪過記錄員手機)我要給局長打電話,反映你們的瀆職行為! 男契卡:別別別,千萬可別打電話,要不我們全都得下崗。(朝女契卡和記錄員)還不快去?通知刑警大隊,立即出發,逮捕劉心武!
[三人下,湘雲留在台上傻笑。 [暗轉。牢房。
《曹雪芹和湘雲的囚歌》
曹雪芹(唱):
愁啊愁, 愁就白了頭, 自從我與你呀分別後, 我就住進監獄的樓。 湘雲(唱):
眼淚呀止不住的流, 止不住的往下流! 二尺八的牌子我脖子上掛呀, 大街小巷把我游。
曹雪芹:
手裡呀捧著窩窩頭, 菜里沒有一滴油。 監獄裡的生活是多麼痛苦呀, 一步一個窩心頭!
芹、雲(重唱):
手裡呀捧著窩窩頭, 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犯下的罪行是多麼可恥啊! 叫我怎能抬起頭!
離開了親人我失去自由, 淚水化作苦水流; 從今後無顏再見親人面, 心中增添無限憂愁……
[兩人都聽見歌聲。音樂中對話。
曹雪芹:湘雲,是你在唱嗎? 湘云:老曹,是我,是我……你個遭天殺的冤家,你還活著呀! 曹雪芹:活著,活著,活得好好的。 湘云:你把我供出來了。 曹雪芹:我什麼都沒說,他們騙你的。 湘云:天吶,就讓天上的雷把我劈了吧!
[雷鳴。音樂繼續,變成《湘雲的歌》。
《湘雲的歌》
今夜的雨又灰又暗, 今夜的我雙手扶鐵欄。 今夜的雨洗不凈恨和冤, 今夜的你咫尺天涯邊。
那鐵窗生涯的艱難, 把你我又緊緊相連; 那受盡屈辱的壓迫, 把兩個人的心擠成一片。
此生我若與你分開, 下一世也要與你同在; 此生有說不盡的恩怨, 下一世讓它更加精彩!
我已經好久夢不到你走來, 我已經好久沒在夢裡親愛。 就在今天,你再來一次, 穿透那高牆的分隔,擁我入懷!
[獄警吼,由遠至近。「帶人犯!」
湘云:老曹,把你的手給我。抓住,抓住,抓住——劊子手要殺人了! 曹雪芹:我們不會就這樣分別了吧? 湘云:不要哭!要堅強!要挺住!
[男契卡上。
男契卡:301號,史湘雲,收拾好東西,出監! 湘雲(唱):不要用悲傷告別…… 男契卡(故意停頓,等她唱完一句,才說):你被釋放了!581號,曹雪芹,收拾好東西,出監,你也被釋放了! 芹、雲(驚詫):啊?釋放了? 男契卡:經過保衛局周密調查,你們的案子水落石出了。 湘云:那我們白受那麼些苦了? 曹雪芹:我要控告!我要抗議!我要到國際法庭去告你們! 男契卡:行了行了,快走吧!衛公子還在外面等你們呢。 湘云:衛公子?他怎麼來了? 男契卡:沒有他敦促倫敦方面干預你們的案子,能那麼快就結案嗎?跟你們明說了吧。我們保衛局其實對你們的案子毫無興趣,要不是你們的老朋友社科院的黃某人寫匿名信說你們謀反朝廷,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出。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最好的朋友原來是睡在身邊的蛇。人出於嫉妒,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干出來的。這件事情的教訓是——一,交友要慎重;二、同行是冤家。 湘云:老曹,衛公子來接我們,你不生氣吧? 曹雪芹:事到如今了,還生什麼氣!我早在這個破地方呆膩了,換換環境也好。走,去倫敦! 芹、云:走,去倫敦!
結局 倫敦的街道
[曹雪芹和湘雲在倫敦某咖啡館。另一邊,有一女歌手在唱歌。老兩口沉默相對,吃點心,喝茶。用完餐後,兩人手挽手離開咖啡館,走在倫敦的街道上。曹雪芹不小心滑倒,女歌手將他攙扶起來,並交還湘雲。他們漸漸遠去,消失在暮靄之中。
女歌手的歌《倫敦的街道》
Have you seen the old man 你可曾看見那個老人? In the closed-down market 在散去的集市上, Kicking up the papers with his worn out shoes 穿著破鞋,踢著舊報紙。 In his eyes you see no pride 他的雙眼中看不見尊嚴, And hands held loosely by his side 他的雙臂松垂兩旁。 Yesterday"s papers telling yesterday"s news 而昨天的報紙正說著昨天的新聞。 So how can you tell me you"re lonely 所以,你怎能告訴我你很孤獨? And say for you that the sun won"t shine 還說,太陽將不再為你閃耀呢? Let me take you by the hand and lead you through the streets of London 讓我用手帶你,領你穿過倫敦的街道, I"ll show you something to make you change your mind 我要給你看點東西,來改變你的想法。 Have you seen the old girl 你可曾看見那個老婦人? Who walks the streets of London 她走在倫敦的街上, Dirt in her hair and her clothes in rags 頭髮髒亂,衣衫襤褸, She"s no time for talking She just keeps right on walking 她沒空說話,只顧朝前走著, Carrying her home in two carrier bags 兩隻購物袋裡裝著她全部的家。 In the all night cafe 在通宵咖啡館, At a quarter past eleven 十一點過一刻, Same old man is sitting there on his own 同一個老人獨坐在那裡, Looking at the world Over the rim of his tea-cup 透過咖啡杯的邊緣,看著這世界。 Each tea last an hour 每一杯茶都喝上一個小時, Then he wanders home alone 然後,他獨自遊盪著回家。
And have you seen the old man 你可曾看見那個老人? Outside the seaman"s mission 在海員大廈門外, Memory fading with The medal ribbons that he wears 記憶隨著他的勛帶褪色。 In our winter city The rain cries a little pity 在我們這個冬季的城市裡, 雨水多少流露出點同情, For one more forgotten hero 為又多了一個被遺忘的英雄, And a world that doesn"t care 還有那個漠不關心的世界。
(劇終)
2007年7月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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