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基督聯合
有一位古巴的間諜名叫薩爾瓦多,他受命前往邁阿密竊取美國軍事機密。然而古巴政府的高壓最終迫使他決定不再效忠卡斯特羅。薩爾瓦多決定投靠美國政府,而美國則為他提供政治庇護和新身份。他們策划了一樁「謀殺案」,假裝把薩爾瓦多殺死,使古巴特務誤以為他已經死了。從此以後,薩爾瓦多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新的生命。
「這樣,怎麼說呢?我們可以仍在罪中,叫恩典顯多嗎?」保羅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說,「斷乎不可!我們在罪上死了的人豈可仍在罪中活著呢?豈不知我們這受洗歸入基督耶穌的人,是受洗歸入他的死嗎?所以我們藉著洗禮歸入死,和他一同埋葬,原是叫我們一舉一動有新生的樣式,像基督藉著父的榮耀從死里復活一樣。我們若在他死的形狀上與他聯合,也要在他復活的形狀上與他聯合」(羅6:1-5)。
使徒繼續說把舊人釘死在十字架上,埋葬,然後以新的生命復活。「我們不要忘記舊的自我已經與他一同死在十字架上,因此罪在我們身上的統治已經被打碎——因為死人已經脫離了罪的權勢」(羅6:7)。
以色列一直通過遵行律法來定義自己的身份。他們以為通過守律法,與律法和摩西聯合,可以帶來幸福、盼望、救恩。然而,只有基督,在其位格、本質和行為里,擁有上帝對人類要求的義。因此,只有通過與基督聯合,信徒才能成為屬神的子民。「罪必不能作你們的主,因你們不在律法之下,乃在恩典之下」(14節)。
這個新身份不是我們通過生命改變或努力進入來獲得的。這身份完全是上帝白白賜給我們,是從我們自身以外而來的。就像薩爾瓦多永遠無法回到原來的身份,他必須效忠那給他新身份的,同樣,「你們既從罪里得了釋放,就作了義的奴僕」(19節)。在此之前,義在我們身上沒有權柄,我們也不樂意回應義對我們的要求,但是現在,因為我們與基督聯合,我們心裡便生髮出新的性情和順服的意願。
基督來不是要改進提升我們的舊人,不是要為了給我們一個更美好的人生;基督來是要殺死我們,好叫我們一舉一動有新的生命。他不是舊人的朋友,他不是來服侍那箇舊人的。他是舊人的死敵,要殺死他並用新人替換他。我們需要明白新生並不同於稱義。當代衛斯理派神學家約翰·勞森(John Lawson)混淆稱義與新生,恰恰就是中世紀經院主義的說法:「被更新的生命的第一步是稱義,是頭腦與內心,意志與行動上的轉變。」此外,「在基督里信心生活的第一步還可以被稱為重生。法律用語『稱義』就是這一步」(Intro. to Christian Doctrine: Zondervan, pp..226-7)。
我們不是因為生命轉變才被稱義。其實轉變或新生是上帝賜給那些靈性死亡、無法選擇基督之人的禮物。在新生里,上帝把必要的信心賜下,好使我們可以正面回應恩典,我們不是因為轉變被上帝接納,而是唯獨藉著信心被上帝接納。
什麼是「與基督聯合」?
若這條教義正如慕理(John Murray)所說是「整個救恩教義的核心真理」的話,那麼它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如此重要?
首先,與基督的聯合向人描繪了保羅在羅馬書第六章提到的事實。就像丈夫與妻子通過婚姻聯合、父母與孩子通過生育聯合一樣,我們借著聖靈的洗禮與基督聯合。那些熟知歷史上改革宗和路德宗教導的人,清楚知道基督在歷史中所完成的客觀性的工作。比如揀選、道成肉身、代贖、基督主動與被動的順服、稱義、立嗣以及成聖的客觀方面(我們已經被宣告在基督里成為聖潔)等等。這些重點提醒信徒,他們的義不在自己裡面,乃是在他們之外。
然而,與基督的聯合里,聖經也同樣重視主觀的方面,這也要求我們同樣重視這一點。加爾文說:「我們必須明白,只要我們仍與基督無關、與祂隔絕,那麼基督為了人類的救恩所遭受、所行的一切,對我們就沒有任何益處。……直到我們與基督成為一體,否則祂所擁有的一切與我們無關。」(《基督教要義》III.i.1)
我們一切的義、所有的聖潔、全部的救恩,還有每一份的祝福都是在我們之外獲得的——在基督的位格和他的工作中,儘管信徒也有屬於自己的義。這是聖經的宣告,改教家們也遵循聖經如此承認。正像加爾文指出的,這「外來的義」若是永遠都只在我們之外,那它對我們而言就沒有任何意義。
打個比方,大三那一年,我和幾個朋友去歐洲旅行,結果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還好,我父母同意再出一筆錢來承擔我的花銷。請想一想,這真的是我的錢嗎?我並沒有賺得它,我也沒有為它付出過半點勞苦。是的,從本質上來講,這不是我的錢,這不是我做了什麼事而得來的。可實際上呢,它現在確實算在我的賬戶里,成為我的。
同樣,我們的義、我們的聖潔也都不是我們的,但基督卻屬於我們。鬼魔也知道基督是義者,可它們卻不會也不能相信,基督是它們的義。
所以,因著這真理,信徒也好、不信的人也罷,我們都要勸他們脫離自我經驗和行動,到基督那裡去。但這些只是福音信息的一半。另一半是,這位在歷史中,在我們之外完成救恩的基督,如今要藉著祂聖靈住在我們心中。「神願意叫他們知道,這奧秘在外邦人中有何等豐盛的榮耀,就是基督在你們心裡成了有榮耀的盼望」(西1:27)。雖然得救的確據紮根在基督為我們完成的客觀工作上,但也不要忘記了一項真理:「神將他的靈賜給我們,從此就知道我們是住在他裡面,他也住在我們裡面」(約壹4:13)。
約翰在福音書中用這樣的語言描述聯合:耶穌被稱為葡萄樹,信徒是樹上的枝子(約15)。樹給予枝子生命滋養,枝子一旦離開樹就無法存活,而人若不與那真葡萄樹聯結,也是陷在了靈性的死亡中。在另一處的經文里,耶穌說:「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常在我裡面,我也常在他裡面」(約6:56)。就像洗禮印證我們被接到那葡萄樹上(聯合的起點),聖餐印證我們永遠從這葡萄樹獲取滋養。
保羅將聯合的教義作為他整個神學系統的組織原則,羅馬書第五章中的第一亞當和第二亞當的對比也由此而來。「在亞當里」,我們與亞當一起承受了原罪、審判和定罪,落入恐懼和與神隔絕的景況中;「在基督里」,我們和基督同享其公義、聖潔和永生,在基督里我們被稱義,在基督里我們被神接納為兒女,在基督里我們也得著了各樣的祝福。「當我們死在過犯中的時候,便叫我們與基督一同活過來(你們得救是本乎恩)」(弗2:5)。「我已經與基督同釘十字架,現在活著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裡面活著」(加2:20)。
因此,聯合是整個救恩論的軸心,救恩論的各個部分因其和諧一致。「在基督里」(也就是與祂聯合)這個短語,在以弗所書第一章中總共出現了9次之多。神從創立世界以前,在基督里揀選了我們,「又因愛我們,預定我們得兒子的名分」。因著我們的罪,神的愛無法直接向我們彰顯,但祂卻在我們與基督的聯合中愛了我們,因基督是父唯一所愛的。「在他裡面我們得蒙救贖」;「在他裡面我們得了基業」。
聯合與重生的關係
這教義有另一種表達方式,「唯獨基督」。所有屬天的祝福都在基督里。就連聖靈的恩賜也是透過這位中保、為了這位基督而賜下的。我們不是只是在聖靈中受洗,乃是通過聖靈的洗歸入了基督。
重生,或新生是這種聯合的起點。甚至在新生命尚未有什麼跡象的時候,上帝就已經完成了聯合和洗禮的工作。「你們死……,祂叫你們活過來」(弗2:1)。聯合帶來的第一樣恩賜是信心,這信心是我們得以在這棵真葡萄樹上生活、存留的工具。這葡萄樹養分充足,以其飽滿的汁漿孕育著累累的果實。雖然我們並非靠著果實才能夠連在樹上,也不是靠著果實才能夠繼續與樹相連(哪有樹枝要靠果子才存在的呢?),但那些真屬基督者,卻必然會結出果子來。通過與基督的聯合,我們不僅得了歸算的義(稱義),也獲得了賜予的義(成聖)。
我們之所以信基督是因為上帝先把我們與祂兒子聯合起來。這樣,這一教義就能成為我們處理許多當代爭議時的關鍵所在。
1.兩極分化
以人為中心的宗教通常會發明兩條獲取生命的路:一條路是為那些有特別聖靈恩賜的人,而另一條是為那些只需要進天堂,卻不想要「豐盛生命」的人。羅馬天主教就是這麼乾的,無論在中世紀還是在現代,他們把人分成兩類,神父(司鐸)之類的「神職人員」和其他「平信徒」。此外,還有大罪小罪之別,犯小罪的人是破壞了與上帝的相交,而犯大罪的人則被除名,必須從零開始。
福音派也已經走向了這條人本的道路,在某種程度上,跟從所謂「更高生命運動」對於歸信和基督徒生活所鼓吹的教導。這種教導說,有一些「超級聖徒」能夠「被聖靈充滿」(這些人通常是全時間服侍的人),而其他普通的(或者說「屬肉體的」)基督徒雖然也能上天堂,卻沒有任何聖靈的恩賜。
學院傳道會創始人白立德(Bill Bright)宣稱:「當我們完全降服時,聖靈就會以大能充滿我們」,「上帝絕不會強迫人類順從,否則祂就違背了自己的屬靈定律」。而可悲的是,「雖然人的意志在他重生的時候會暫時向上帝投降」,但是「在那之後,人的心卻總是失掉它起初的愛」,所以我們不得不另外尋找出路。就像中世紀的信徒常常被要求完成各樣禮儀,來補足那因為一點小罪就會破裂的恩典器皿,白立德教導說,「如果一個基督徒沒有被聖靈充滿,他就是違背了上帝的命令,陷入了敵對神的罪惡中」。他要求「屬肉體的」基督徒們首先要「默想」,然後「每天抽出固定的時間禱告,尋求上帝的帶領」;他們還必須一項一項地認所有的罪,理由是「沒有認出來的罪讓太多的基督徒遠離了聖靈的充滿」 (Handbook for Christian Maturity, CCCI, pp.133-145)。
白立德極其贊成查爾斯·芬尼的說法:「罪人要為不悔改感到羞恥,而基督徒要為沒有聖靈充滿感到羞恥。甚至因為他們有更多的亮光,這羞恥就顯為更大」。白立德同時也引用了諾曼·哈里森(Norman B. Harrison)的話:「聖靈充滿的生命……就是唯一能夠討神喜悅的生命」。宗教改革繼承者回應這些中世紀繼承者:唯一能夠討神喜悅生命,是基督的生命。而正是因為他的生命被神接納,我們又在他裡面、被他蔭蔽,我們才蒙了上帝的喜悅,聖靈才充滿著我們。因為,每個信徒都已經同得基督所有的一切。
什麼樣的父親會偏向幾個他最愛的子女,把自己和自己的產業分享給他們,卻對其他孩子棄之不顧?或許有的人會說:「這不是父親是否慷慨的問題,這要看孩子有沒有意願接受。」是的,這看上去很符合邏輯,但實際上卻是完全不同的神學觀點。人之所以能夠與基督聯合,絕不是靠著人的決定、努力、尋求或者順服和投降,其實這些事都是基督做成的。聖經命令我們「要被聖靈充滿」(弗5:18),這是運用了修辭的手法:「不可醉酒……乃要被聖靈充滿」。換句話說,聖經在命令我們,要確保自己不被錯誤的事所影響。
2.陳述式與命令式的混淆
聖經不只宣告了我們在基督里的身份(陳述式),同時也教訓我們要以某些方式回應這一宣告(命令式)。打個比方,保羅沒有簡單地提出一個命令:「停止和你的男朋友同居。」他是說:「我們在罪上死了的人豈可仍在罪中活著呢?」保羅沒有呼籲人向罪死,也沒有要求人進入更高層次的豐盛生命。聖經從沒有要求信徒變成某種他現在不是的存在。因為只要一個人是信徒,他就已經死了、埋了、復活了,他就已經與基督一同坐在天上了。這不是單給那些奉獻了一切的得勝者的「屬靈高峰」,而是已經賜給每個信徒的事實,哪怕他們信心極小,哪怕他們的悔改極弱。
這樣,我們就必須停止通過用命令式的努力來改變信徒進入這一現實,比如「做這個!」、「認那個罪!」、「按照這些步驟來!」,還有其他一些類似的話。與基督的聯合帶領我們進入了重生,而重生又立刻使我們進入了這個事實。辛克萊·傅格森寫道:「我過去所做的一切不再決定我的存在,決定我存在的是基督過去所做的一切。」
3.寂靜主義和律法主義
有一些基督徒非常強調消極地「放手交託」,以至於即使在重生之後,他們的表現似乎是在告訴我們,他們依舊相信自己是「死在過犯罪惡中」,而且「不明白上帝聖靈的事」。他們想要把一切的事都只歸因給上帝的恩典和作為,混淆了稱義與成聖的界限,這恰恰與那些強調人類能力的人如出一轍。在我們最開始的重生中,我們是完全被動的:是接受者而非主動方,路德就曾經歷過這個真理。我們是因著接受基督為我們所賺取的而得以稱義,我們也在成聖的長進中活出他所賺取的。二者都是從他承受的恩賜,但前者乃是被動接受,後者卻要我們主動地追求。如果我是一個窮人,現在有人往我的帳上打了十億美元,我馬上就成億萬富翁;但如果這個人在打錢的同時,要求我把這筆財富分享給那些露宿街頭的人,那會如何呢?看,這筆錢財是被動得到的,這也就是意味著我們要積極地把它用在行善上。
如果成聖被稱義取代,基督徒爭戰的真實性和其中應有的警醒、嚴肅就會被抹消;如果稱義被成聖取代,救贖的意義也就隨之失去。
所以,我們應該把歸信和稱義區分開來,並且認識到,最初的歸信是被動地接受了神在基督里恩慈的接納,而我們一生的歸信(成聖)卻是主動地追求公義與聖潔的過程,而這個公義和聖潔正是福音應許我們在基督里已經完全得著的。
最後,讓我們一起來默想這極美的應許吧,那就是在基督里,我們享受的不是一點半點,而是他一切的豐盛。我們是否樂意效法他?是的,我們效法他不僅僅是把他當作道德模範,我們的效法絕不是希臘水手效法波塞冬,或是希臘哲學家們效法亞里士多德的倫理學。基督是住在我們裡面的元首。就像弟弟總是很尊敬他的哥哥,我們也如此效法我們的長兄。因著他的道成肉身、他的受死、他的復活、他的升天和他做中保的事實,我們成為了他骨中的骨和肉中的肉。「因那使人成聖的、和那些得以成聖的、都是出於一」(來2:11)。
因此,對那些已經歸信之人的呼召,並不是「到基督這來吧!只有他能給你力量活出豐盛的基督徒生命」;而是「到基督這來吧!唯有他是你的豐盛」,因為天父只「在基督里賜給我們天上各樣屬靈的福氣」(弗1:3)。
作者/麥克·霍頓譯/林歌,校/王一
麥克·霍頓博士(Dr. Michael S. Horton),加州威敏斯特神學院(Westminster Seminary California)系統神學教授;White Horse Inn電台主持人;Modern Reformation雜誌主編;著有Introducing Covenant Theology 等書。
英文原文取自Modern Reformation,Jan./Feb. 1992 Vol.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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