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在天安門城樓上參加開國大典
梅蘭芳在天安門城樓上參加開國大典。梅蘭芳與齊如山的合作,可謂開創了戲劇界與知識界合作的先河,客觀上使京劇藝術上升為文化。因而,當這對黃金組合因「九一八」事變後分居南北兩地而分道揚鑣時,儘管是友好和平的,仍然讓許多人惋惜。他倆的分手,固然有環境等客觀因素,但也不排除兩人性格、處事態度的不同,更隨著政治局勢的變化,兩人的政治傾向也越來越見差異。 1948年,解放戰爭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共產黨節節勝利,國民黨大勢已去。在這種情況 下,齊如山編寫了一出《桃花扇》,他通過劇中人物蘇崑生的嘴影射、咒罵共產黨。 與此同時,梅蘭芳在上海馬斯南路家中的院子里,赫然發現了一本《白毛女》的劇本,很顯然這是共產黨上海地下黨乾的。又有一種說法,說在中法大藥房藥劑師余賀的家中,梅蘭芳與周恩來見過一次面。周恩來在這次會見中對梅蘭芳說:「你不要隨國民黨的撤退離開上海,我們歡迎你。」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此時梅蘭芳已經有了很明確的政治立場。 嚴格說來,在那個特殊時期,梅蘭芳屬於既不是共產黨,也不是國民黨;既不信任國民黨,對共產黨也懷疑慮的「中間人」。主要原因便是他從來就是個「只管戲劇工作,不管政治」的人。他始終認為無論誰統治天下,演戲的還是得靠演戲吃飯。當他得知齊如山執意要去台灣後,還勸他:「你一向不管政治,只是從事戲劇的工作。我想到那時候,我們還在一起工作,一定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在齊如山1949年年初抵台後,曾經寫信邀請梅蘭芳和言慧珠赴台演出。梅蘭芳在回信中說:「……此間小報又雲,顧正秋之管事放空氣說,台人反對梅、言來台表演,影響顧之上座也。」顯然,他對赴台是有顧慮的,但這顧慮只限於「影響顧之上座」,而並非出於政治考慮。以上這兩段話都表明,他只是個藝術家,絕不是政治家,甚至欠缺政治意識。 正因為如此,在解放初期政治高於一切的環境下,他不但不適應,而且差點出問題。 最先讓梅蘭芳感受到新中國新氣象的是他被告知戲劇演員與工人農民一樣,都是國家的主人,這使他十分激動與感慨。多年來,他一直在為提高戲劇演員的政治地位而努力。儘管他自己廣受歡迎、追捧和擁戴,但他知道那與真正意義上的「尊敬」是兩回事。作為國家的主人,作為戲劇界的代表人物,他先後應邀參加了在北平召開的全國第一次文學藝術工作者會議、全國政協會議併當選為全國政協常務委員,以此身份參加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禮,並登上天安門城樓觀看了閱兵式。以後,他又先後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戲劇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戲曲研究院院長、中國京劇院院長,還被周恩來總理任命為中國戲曲學院院長。從此,他不再是單純的演員或藝術家,而一躍成為政府官員。 身份的巨大變化使他發自內心地感慨道:「我在舊社會是沒有地位的人,今天能在國家最高權力機關討論國家大事,又做了中央機構的領導人,這是我們戲曲界空前未有的事情,也是我的祖先們和我自己都夢想不到的事情。」然而,身份的改變並不意味著他就此懂得了政治、認清了政治,他其實還是原來那個藝術家梅蘭芳,還是沒有成為政治家梅蘭芳。 在北京開過全國政協會後,梅蘭芳應天津市文化局局長阿英邀請,率團赴天津作短期演出。此間,他接受了天津《進步日報》文教記者張頌甲的專訪,參加訪談的還有他的秘書許姬傳。當時,全國戲曲界正轟轟烈烈地致力於戲劇改革。很自然地,訪談的話題便集中在京劇藝人的思想改造和京劇劇目的改革。當張記者問梅蘭芳「京劇如何改革,以適應新社會的需要」時,梅蘭芳直言:「京劇改革又豈是一樁輕而易舉的事!不過,讓這個古老的劇種更好地為新社會服務,為人民服務,卻是一個亟須解決的問題。」然後,他具體分析說:「我以為,京劇藝術的思想改造和技術改革最好不要混為一談。後者在原則上應該讓它保留下來,而前者也要經過充分的準備和慎重的考慮,再行修改,這樣才不會發生錯誤。因為京劇是一種古典藝術,有幾百年的傳統,因此,我們修改起來,就更得慎重些。不然的話,就一定會生硬、勉強。這樣,它所達到的效果也就變小了。」最後,他概括道:「俗話說,『移步換形』,今天的戲劇改革工作卻要做到『移步』而不『換形』。」 梅蘭芳著名的「移步不換形」的京劇改革理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誕生的。 不幾天,張頌甲記者就此訪談,撰文《移步不換形——梅蘭芳談舊劇改革》,全文刊登在《進步日報》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此文一出,立即在文藝界引來批評聲一片。由於提出批評的多是北京文藝界的知名人士,因此,影響頗大。他們反對的理由是:「事物的發展總是內容決定形式,內容變了,形式必然要隨著變化。」於是,他們提出「移步必須要換形」。 如果單純從藝術上討論這個問題,那倒也罷了。問題是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有人上綱上線,說梅蘭芳之所以主張「移步不換形」,是在宣傳改良主義,阻礙京劇的徹底改革。這樣說來,性質就嚴重了。幸好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的陸定一及時制止了事態的進一步擴大。他認為「梅蘭芳是戲劇界的一面旗幟,對他的批評一定要慎重」,然後將有關材料轉到中共天津市委,請市委書記黃敬和市委文教部長黃松齡妥善處理。梅蘭芳的情緒一落千丈。他是滿懷熱情擁抱政治的,卻不曾想被政治狠狠地蟄了一下。就他和善、溫良的個性而言,他的心裡充斥著後悔、懊惱、著急,卻恰恰沒有氣憤。記者張頌甲卻很氣憤,他以為「對京劇改革各抒己見,何罪之有」,他覺得是他的文章為梅蘭芳捅了婁子,便準備自己承擔責任。秘書許姬傳也表示由他背黑鍋,試圖幫梅蘭芳解脫。梅蘭芳並不是個敢說不敢當的人,他當即拒絕,並明確表示一切後果由他自己承擔。 事情的最終解決辦法是:天津市戲劇曲藝工作者協會出面召開一個舊劇改革座談會,請天津知名文藝界人士參加,也請梅蘭芳、許姬傳參加。也就是說,這個會議實際上提供了一個讓梅蘭芳「改正錯誤」的平台。梅蘭芳也就在這次會上,很「及時」地修正了自己的觀點。他說:「關於內容和形式的問題,我在來天津之初,曾發表過『移步而不換形』的意見。後來,和田漢、阿英、阿甲、馬少波諸先生研究的結果,覺得我那意見是不對的。我現在對這個問題的理解是,形式與內容不可分割,內容決定形式,『移步必然換形』。」 梅蘭芳當初之所以說「移步不換形」,並非信口開河,而是他多年京劇改革創新經驗的深切體會。從1913年創排時裝新戲開始,他一直沒有停下創新改革京劇的步伐,雖然他因為內容與形式的矛盾而放棄了時裝新戲,但隨即將精力放在了古裝新戲的創排上。無論如何變化,他始終遵循一條,那就是決不背離京劇的藝術規律。他的戲較之傳統京劇有了很大的變化,但依然是「京劇」。由此可判斷,他所說的「形」其實並非僅僅指形式,而是京劇的藝術規律、京劇的特有風格。所謂「不換形」,便是不違背京劇的藝術規律和特有風格。 顯然,梅蘭芳後來修正的「移步必然換形」肯定不是他的真實意思表示。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他不這樣做,又能怎樣?對於人生始終還算平順的他來說,這次風波著實讓他領教了政治的厲害。從此,他雖然不至於噤若寒蟬,但卻重新變得沉默,人們再也沒有聽到過他關於京劇改革的任何理論觀點。 對政治的不熱衷,對政治的不敏感,恐怕是導致梅蘭芳「移步不換形」風波的真正動因。 相比於他的弟子、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硯秋,梅蘭芳的政治意識顯然要欠缺不少。早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周恩來、陳毅、周揚等黨政領導和文藝界負責人就十分關心梅蘭芳的入黨問題。陳毅是做梅蘭芳入黨思想工作的第一人,他多次找梅蘭芳談話,啟發他入黨,但一向謙虛的梅蘭芳以「我們做演員的,生活有些散漫,我還要努力」為由婉拒了。直到有一天,他被邀請去參加黨委會議,才發現會議的中心主題是討論程硯秋的入黨問題。他這才發覺比起弟子來,他的思想落後了。想當初,他作為「四大名旦」之首,處處領先,解放後他也積极參加黨號召的各種活動,卻不曾想在入黨這個問題上,弟子走在了前面。因而在會上,他除了表示向程硯秋祝賀外,也不禁有所反省。 不久,梅蘭芳向研究院黨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當毛澤東聽說梅蘭芳申請入黨後,指示「要加強對梅蘭芳的教育,要以普通黨員的姿態出現,不要特殊化」。 毛澤東的「不要特殊化」是何意思呢?有人估猜有可能是針對周恩來提議願意當梅蘭芳的入黨介紹人。周恩來是程硯秋的入黨介紹人,當他聽說梅蘭芳也積極要求入黨時,便去徵求中國戲曲研究院黨總支書記馬少波的意見,問是否也需要他當梅蘭芳的入黨介紹人。梅蘭芳是從馬少波那裡得悉此情的,他對周恩來的信任與關懷自然很感激,不過他說:「我想文藝界知名人士入黨的很多,如果大家都援例要總理作介紹人,總理如何應付得了!我是一個普通人,不應特殊。我希望中國戲曲研究院和中國京劇院的兩位黨委書記張庚、馬少波同志作我的入黨介紹人,這樣,有利於黨對我的具體幫助。」 儘管在此事情上,梅蘭芳的確沒有「特殊化」,但他的入黨問題還是被擱淺了。其中原因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雖然做了共產黨的高官,但對最講究「態度」的共產黨還不了解,更可能是他沒有將入黨這個問題上升到政治這個高度,因而他的入黨申請書並非他親筆所寫,而是請秘書代寫的。於是便有人認為他對入黨這個問題不夠嚴肅,也不夠重視。 除此以外,還有一種說法,即對於梅蘭芳在解放前的身份,有些人是不以為然的。早在全國政協籌備會之前,梅蘭芳作為京劇界的頭號人物卻並沒有被提名為政協委員,原因是有「中共黨內頭號秀才」之稱的胡喬木表示反對,他的理由是「梅蘭芳只是個京劇演員,參加政協不夠資格」。這句話顯然飽含對京劇、對京劇演員、對梅蘭芳深深的不屑。毛澤東知道此情後,很不高興,他嚴厲地批評了胡喬木。然而,毛澤東此舉的目的是「在團結的基礎上取教育、改造的政策」。梅蘭芳最終得以參加了政協會議,但他作為京劇演員,和京劇一樣是被「教育、改造」的對象。 很顯然,京劇以及京劇演員的地位在解放之初仍然是低的,是不能和解放區的革命藝術家並列的。 另一方面,在抗戰勝利後的國共內戰之前,也就是梅蘭芳剛剛恢復演出的第三天,蔣介石和夫人宋美齡曾經親往戲院觀看梅戲。演罷,梅蘭芳受到蔣介石的接見。據說,當時蔣介石對梅蘭芳說:「你是愛國藝術家,今天可稱幸會。」臨走,蔣介石又拿出一張寫好的宣紙,上款是「蘭芳博士惠存」,下款是「蔣中正」,正中是四個大字:「國族之華」。內戰爆發後,梅蘭芳在進行營業戲的同時曾三番五次接到當局以各種名義發出的演出邀請。1946年10月,他更為慶祝蔣介石60壽辰及籌募中正文化獎學金,參加了在上海天蟾舞台舉行的「全滬名伶盛大京劇會串」。只一個月後,蔣介石在獲悉國軍攻佔張家口、中共晉察冀軍區機關撤出張家口後,極為興奮,立即發布不久之後召開「國民大會」的決定,並安排了一場京劇晚會以示慶祝。 儘管這場京劇晚會到底是慶祝張家口被攻克,還是慶祝國民大會即將召開,誰也無法說得清楚,但梅蘭芳參加了演出是事實,又有他曾經被蔣介石接見過,還為蔣介石祝過壽,這一切都成為梅蘭芳日後頻遭非議的原因所在。 對於蔣介石的邀請,梅蘭芳並非來者不拒。據說蔣介石曾經兩次邀請梅蘭芳,一次是赴日為盟軍最高司令官麥克阿瑟演出,一次為美國駐華特使馬歇爾演出,均遭拒絕。梅蘭芳之所以為蔣介石祝壽而唱戲,還是聽從了周信芳的建議,而早已與共產黨暗中有所往來的周信芳是奉周恩來的安排力勸梅蘭芳參加的。周恩來看得出蔣介石祝壽是假,籠絡社會名家是真。蔣介石也知道周恩來在文化界的號召力,便請周代邀包括梅蘭芳在內的名家,想以此試探共產黨是否還買他的賬。周恩來看穿他的心思,又有藉機在蔣面前顯示共產黨在知名人士中的威信,這才請周信芳去請梅蘭芳的。 然而,這一切又有誰說得清楚,又有誰相信,特別是在解放初期那種特殊的政治背景下。於是,梅蘭芳自然是要被考驗的。 一年半之後,梅蘭芳的入黨問題總算有了眉目。這次,梅蘭芳接受了批評,認認真真地畢恭畢敬地親自重新撰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經過了數個廢寢忘食的日夜,一份全新的帶有自傳性質的入黨申請書擺在了支部書記的桌上。可以說,這份申請書傾注了他對黨的全部感情。1959年3月16日,梅蘭芳加入共產黨。7月1日,一代京劇大師在黨旗下莊嚴地舉起了拳頭在慶祝解放10周年的日子裡,梅蘭芳又與兒子紹武雙雙被評為文化部的先進工作者。 頒獎大會在新建成的人民大會堂舉行。那天早晨,梅蘭芳笑吟吟地招呼紹武:「走,我們開會去。」說得家裡人都開心地笑了起來。。不難揣測,在全國解放到梅蘭芳去世的這十來年間,有的時候,他的內心是充滿矛盾的。一方面,戲曲演員的社會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梅蘭芳更是作為國家主人得以參政議政,他自然有被尊重而揚眉吐氣的滿足;另一方面,梅蘭芳這個名字是和京劇和戲曲和藝術密切相連的,他是個藝術家,而非政治家。然而環境拖拽著他不得不越來越靠向政治,而離他鐘愛的藝術越來越遠。當他頭頂上的政治光環越來越多之後,他不得不為它們付出代價。於是,他身不由己地頻繁參加各種會議,並在會上作千篇一律的講話和報告。他還得完成各項政 治任務,比如出訪維也納、蘇聯、日本等地。他又為貫徹「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方針上山、下鄉、到部隊、奔前線,廣泛為工農兵演出。對於演員來說,實踐自然也是需要的,但對於像梅蘭芳這樣的大藝術家而言,日復一日地重複性表演,無異於極大地浪費資源,於己於國又有何益呢? 自抗戰初期梅蘭芳編排了《抗金兵》和《生死恨》之後,20多年來,他再也沒有一部新戲問世。除了抗戰八年暫別舞台和解放前三年政局混亂外,解放後的10年間,他也未能拿出新戲,這不能不令人遺憾。要論原因,不是他不想,而是實屬無奈。沒有時間是一個問題,恐怕更重要的還是在一個說話都得小心的時代,在經歷了「移步不換形」的風波後,梅蘭芳深知編排一出新戲必然是要冒一定風險的。可以這麼說,新戲成了政治的犧牲品,梅蘭芳為了政治不得不犧牲了他的新戲。這是時代所致,梅蘭芳迫不得已。 當新中國迎來10周歲生日時,戲曲界憑藉得天獨厚的優勢競排新戲作為獻禮,有歷史戲也有現代劇,一派百花齊放、欣欣向榮的燦爛景象。梅蘭芳也順理成章地有了創排新戲的理由,壓抑在胸中的對藝術的激情,終於可以釋放,他激動萬分。 然而,經過近十年的政治磨礪,他已不再對政治完全茫然無知,他很清醒地認識到,此次創排新戲與從前是不同的。作為獻給祖國的壽禮,也作為慶賀他入黨,這部新戲要反映出他對新中國對共產黨由衷熱愛的心聲。因此,早已擺在他案頭的《龍女牧羊》,就不是最合適的了。在頗費了一番躊躇後,他選中了《穆桂英挂帥》。 從他自身來說,他在《穆柯寨》《槍挑穆天王》等劇中已經接觸過穆桂英這個角色,深為她爽朗熱情勇敢且富反抗意志的性格所折服,也在不斷演出中與這個角色結下了深厚感情。再者,此時他已65歲高齡,已經微微發福的身材不再適合演一些大姑娘小媳婦,而演《穆桂英挂帥》中的年紀已經不輕的穆桂英是再恰當不過了。同時,這個角色及其「我不挂帥誰挂帥,我不領兵誰領兵」的豪氣也正能體現他老當益壯、老驥伏櫪的奮鬥精神;從客觀上說,這齣戲的主題固然是表現穆桂英崇高的愛國主義精神,但從側面反映出的為大局而不計個人得失的品質,對於剛剛經歷過反右鬥爭的中國人來說,具有極其重要的現實意義。 當然,拋開政治性不談,在藝術上,《穆桂英挂帥》這齣戲不僅稱得上是梅蘭芳老年的代表作,更是他的經典之作。也許是他對祖國對人民發自肺腑的熱愛,也許是他窮盡畢生對藝術的感悟和體驗,也許是積聚在心中的能量的總爆發。總之,這齣戲展示了他的全部藝術才華,也是他舞台生活50年的集中體現。1957年夏,瑞典舞蹈促進協會主席海格爾先生受國際舞蹈協會之託為授予梅蘭芳一枚榮譽章而專門來到北京。這枚榮譽章以圓形白色大理石製成,約三寸小碟大,上面雕刻著一位正在迴旋起舞的美女,恰如梅蘭芳在舞台上塑造的如嫦娥如天女般的曼妙形象。按照該協會的章程,只有在藝術上有高度造詣的人,方可得此殊榮。據統計,成立於1931年的國際舞蹈協會曾經頒給世界各地13位藝術家榮譽章,梅蘭芳是第14位獲此榮譽的藝術家。 授章典禮在瑞典駐華使館舉行,周恩來總理親臨會場,他認為國際舞蹈協會將這樣一枚榮譽章頒給中國的一名京劇演員,實際上是高度評價了中國藝術,這也是全中國人民的榮譽。梅蘭芳在致答謝詞時表達了對國際舞蹈協會的感激之情,並表示今後定更加努力。然而,上蒼只留給了他僅僅4年春秋,便殘忍地截斷了他繼續輝煌的征途。 梅蘭芳有高血壓病,他曾對人說,只要能上台,一場演出下來,他的血壓保准正常。對他這樣一個視藝術為生命的人來說,他是不是一直渴望終老在他無限熱愛的舞台上呢?想必一定如此。所以,1961年7月,當他終因心絞痛而不得不住進北京阜外醫院治療時,他一心挂念的還是他的舞台、他的新戲和他的工作:為慶祝建黨40周年,他又在準備一出新戲,劇本寫好了,唱腔也編好了,只等著他去排演;新疆有一條鐵路落成了,約他去參加慶祝通車典禮,火車票都買好了,等等。太多的事讓他放不下心,他也有太多的心愿等著去完成。 正在北戴河開會的周恩來聽說梅蘭芳住院,立即趕到北京阜外醫院探視。他坐在梅蘭芳的床邊,一邊給梅蘭芳把脈,一邊說:「我懂一點兒中醫,你的脈象弱一點,要好好靜養,好在你會繪畫,出院後可以消遣。」梅蘭芳哪裡是個想著消遣的人,他著急。周恩來安慰道:「等你病好了,願意到哪裡去就到哪裡去,國內外都可以去嘛。」隨後,周恩來輕責醫生:「你們平時只注意我們中央領導同志的健康,像梅院長的病,應該早就發現。如今,你們一定要用心護理。」臨走前,周恩來又對梅蘭芳說:「我明天回北戴河,下次回來看你。」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1961年8月8月凌晨4點45分,梅蘭芳因急性冠狀動脈梗塞並發急性左心衰竭,遽然而逝。僅僅在前一天的晚上,他的精神狀況似乎不錯,還笑著安慰夫人福芝芳:「這幾天我已好多了,你也不要太操心了,你有高血壓病,不要來得太早,要在家多休息,要多保重身體。」然後,他讓長子葆琛送母親到病房對面的休息室去休息。這是他留給家人的最後一句話,隨後他便沉沉睡去,再也沒有醒來,享年67歲。 《人民日報》等多家報紙均在頭版發表了大幅訃告,並刊登了由周恩來等六十多人組成的由陳毅擔任主任委員的治喪委員會名單。與此同時,世界許多國家的報紙也報道了這一噩耗。國內外的唁電多達近三百封,除了國內的,還有來自蘇聯、越南、德國等數十個國家。郭沫若、田漢、蕭三、鄧拓、陳叔通、葉恭綽、王崑崙等更賦詩作詞,痛悼一代藝術大師。 8月10日上午,北京各界兩千餘人在首都劇場舉行了隆重的梅蘭芳追悼大會,由陳毅副總理主持,他代表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向梅蘭芳的親屬表示慰問。文化部副部長齊燕銘致悼詞,高度稱頌梅蘭芳光輝的一生。參加追悼會的除了中央和北京有關部門的負責人,包括周揚、夏衍、林默涵等外,還有蘇聯等各國駐華使節和外交官員以及正在北京訪問的一些國際友人。 梅蘭芳去世後,夫人福芝芳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火化只能土葬」。為此,周恩來建議將存放在故宮博物院的一口楠木棺材作價4000元賣給福芝芳。這口棺材原本是給孫中山預備的,因為孫中山去世後用的是蘇聯送來的一口水晶棺材,所以它就一直閑置著。 幾年前,梅蘭芳就和夫人福芝芳商量好百年後要葬在香山碧雲寺的萬花山,那兒已經長眠著他的夫人王明華。如今,他去了。福芝芳按照他生前遺願,囑咐孩子們將他安葬在萬花山。王明華的棺木在他墓穴的右側,左側是福芝芳的壽穴。 按照周恩來的指示,有關部門準備為梅蘭芳修建墓地,梅蘭芳的長子梅葆琛參加設計製圖。然而,未及正式施工,「文革」開始了,修墓一事暫時擱淺。「文革」期間,當造反派、紅衛兵扛著工具沖向萬花山試圖挖掘梅蘭芳的墳時,卻因為墓前尚未立碑而始終找不到墳的準確位置而無奈作罷。直到1983年,梅葆琛關於修繕梅蘭芳墓的報告得以批准。墓地最終採用的是梅葆琛的設計:「漢白玉墓碑高2.5米,寬1米,被鑲嵌在墓後的虎皮石弓形圍牆的中間,在墓碑前正中間安置長方形花崗石墓頭,四周是一朵四瓣花形的梅花。」這朵四瓣花形的梅花極具象徵意義,象徵著「梅氏兄妹四人,一人一邊陪伴在父親的身後」。(梅葆琛語) 梅花雖落香猶在。在梅蘭芳身後,他的弟子們如同一團火炬中迸出的無數顆火星,各自在空中划出多彩的軌跡,將梅蘭芳為之奉獻了一生的京劇藝術傳承下去,引向未來。 自1919年梅蘭芳收第一個弟子程硯秋始直到他去世,據不完全統計,他一生收徒多達百餘,其中他最喜愛的弟子之一便是早逝的李世芳。少時的李世芳有「小梅蘭芳」之稱,他在1936年拜梅蘭芳為師後得恩師真傳,進步很快,當年即當選為北平的「童伶主席」,不久又與同為梅蘭芳弟子的毛世來、張君秋、宋德珠獲選「四小名旦」。梅蘭芳遷居上海後,為向上海觀眾介紹李世芳,梅蘭芳多次和李世芳合作《金山寺》。顯然,梅蘭芳有意提攜李世芳日後能夠成為他的接班人。然而天不遂人願,1947年1月5日,李世芳飛機失事,不幸遇難。正在中國大戲院後台化裝的梅蘭芳聞此噩耗,差點兒暈了過去,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反覆打電話到飛機場追問,直到確信後,竟難抑傷痛大哭不已。從此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不願意演出《金山寺》,擔心觸景生情。為悼念李世芳,梅蘭芳在中國大戲院連演了六場義務戲,將所得悉數交給了李的家屬。相貌真正酷似梅蘭芳的是他花費心血最多的女弟子杜近芳。杜近芳的一張飾演虞姬的劇照極像梅蘭芳,以至梅蘭芳自己都錯認了,還以為是自己年輕時的劇照呢。杜近芳拜師後,一度絲絲毫毫模仿梅蘭芳,生怕有一丁點兒的不像。梅蘭芳以齊白石的話「學我者生,像我者死」教育杜近芳,鼓勵她創新。帶著先生的教誨,杜近芳1956年第一次在國外演出《霸王別姬》就獲得空前成功,更贏得了「東方皇后」的美譽。 梅蘭芳偏愛杜近芳,讓其他弟子不無「嫉妒」。言慧珠就曾笑言:「我們都是『追』先生,而對近芳,則反過來,先生『追』學生。」其實,言慧珠也為梅蘭芳所鍾愛。她在演出梅劇《洛神》後被人認為「沒有梅先生那樣的仙氣」,她便去求教梅蘭芳,讓先生傳授「仙氣」。梅蘭芳笑道:「仙氣哪能言說道明,它只是一種修養。」言慧珠心領神會,便按著先生的指點細細揣摩《洛神賦》,又到博物館去看《洛神圖》古畫,從文字和圖畫里下功夫研究,逐漸找到了「仙氣」。 梅蘭芳的一雙兒女梅葆、梅葆玖姐弟則繼承了乃父對藝術的精益求精以及愛戲如命的藝術熱情,葆是在重疾纏身、人生的盡頭還想著要重返戲台;葆玖則可謂藝術的長青樹,幾十年來一直活躍在戲台上,延續著梅派藝術的生命。 梅蘭芳逝世迄今已經四十多年,可伴隨著對京劇這一國粹藝術的深深眷戀,人們對這位京劇史上的巔峰人物也總難以忘懷。尤其是「文革」結束以後這二十多年來,每當梅蘭芳的誕辰或忌日來臨,以京劇大餐為主要內容的各種紀念活動便會喧然開場。1981年,為紀念梅蘭芳逝世二十周年,京滬舉行了演出活動;1984年,北京舉行了梅蘭芳九十誕辰紀念會;梅蘭芳誕辰一百周年時,各種紀念活動更是目不暇接;在2004年梅蘭芳誕辰一百一十周年到來之際,全國各地紀念活動也早已開始醞釀。梅蘭芳的紀念日及紀念梅蘭芳,已經成為京劇的盛典、戲迷的節日,也就是民族的節日。 如同梅花暗香裊裊,梅蘭芳對後人的影響,遠超我們的想像——決不僅見於有組織的紀念活動,也決不限於蜂擁而至的熱鬧,在此之外其他方面所表現出來的某些東西,有時倒更能說明其影響,其魅力,其意味。 上世紀九十年代,上映了一部描寫京劇藝人生活的名為《霸王別姬》的電影,導演是名導,男女主角也都是紅極一時的演員,該片曾獲第46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可是在國內上映卻遭來許多指責,緣自影片中的一些情節,片中人物說的一些話,乃至男主角的名字與片名等等,都使人以為張國榮飾演的虞姬角色其實就是梅蘭芳。且不論人們指責的對不對,影片這樣拍好不好,單從編導以梅蘭芳為模特進行創作來看,也說明今天的人對梅蘭芳及其生活仍然有興趣,仍然想探究。 南京的一位著名小學教師去世了,報上登出訃告,稱她是「講台上的梅蘭芳」。 諸如此類,梅蘭芳就是在這些不是地方的地方,使人們在本與他沒什麼關聯的事情上面聯想到他,他對社會的影響之巨大、之深長,委實在於此。 梅蘭芳在臨終時,是否回想起兩個月前的那一場演出?那是他在中關村為中國科學院的科學家們演出《穆桂英挂帥》,那是他一生中的最後一場演出。只有短短兩個月,他便與喜愛他的觀眾陰陽兩隔。也許正因如此,他可能是笑著離世的,因為他終老在舞台上。 有人說,梅蘭芳屬於歷史,他隨歷史遠去。但是,由於梅蘭芳與中國京劇,與中國傳統文化,與中國民族氣節民族美德,甚至與人類所具有的不斷創新變革的精神之間有著緊密不可分的聯繫,所以,他又屬於現實。 梅蘭芳這個人屬於中國,而「梅蘭芳」這個名字卻屬於全世界。1894年 10月22日出生於北京前門外李鐵拐斜街的梅姓梨園世家。 1897年 父親梅竹芬病故,終年26歲。 1900年 因家道中落,梅家遷至百順衚衕,與楊小樓為鄰。在衚衕附近的私塾就讀。 1901年 師從朱小霞學戲。 1902年 師從吳菱仙學青衣戲。 1904年 8月17日首次在北京「廣和樓」戲院登台演「織女」。 1907年 梅家移居蘆草園。正式搭班「喜連成」。 1908年 母親楊長玉病逝。梅家遷居鞭子巷頭條。 1910年 與名武生王毓樓的妹妹王明華結婚。業餘時間養鴿子。 1911年 第一次在北京「文明茶園」演出新腔《玉堂春》大獲成功。長子大永出生。 1913年 首赴上海演出。11月16日首次唱大軸戲。長女五十出生。 1914年 初排時裝新戲《孽海波瀾》。對化裝、頭飾進行改革。 1915年 4月至次年9月,集中創排了新戲《牢獄鴛鴦》《宦海潮》《鄧霞姑》《一縷麻》《嫦娥奔月》《黛玉葬花》《千金一笑》在《嫦娥奔月》里首次使用「追光」。開始學畫。長子大永早夭。 1916年 參加「桐馨社」。與楊小樓首次合作《春秋配》。長女五十早夭。 1917年 創排《木蘭從軍》《天女散花》。 1918年 創排《麻姑獻壽》《紅線盜盒》《童女斬蛇》。 1919年 首次赴日本演出。程硯秋拜在梅蘭芳門下執弟子禮。首次赴南通演出,結識實業家張謇、作家歐陽予倩。 1920年 創排《上元夫人》。首次拍攝無聲電影《春香鬧學》(崑曲)和《天女散花》(京劇)。與齊白石相識,並向他學畫。 1921年 與楊小樓合組「崇林社」。創排《霸王別姬》。與福芝芳結婚。 1922年 正月,在北京第一舞台首演《霸王別姬》。10月率「承華社」赴港演出。 1923年 創排《西施》,首創在京劇伴奏樂器中增加二胡。創排《洛神》《廉錦楓》。 1924年 5月,與印度作家泰戈爾相聚。第二次赴日本演出,並拍攝無聲電影《虹霓關》《廉錦楓》片段。祖母病故。 1925年 創排頭、二本《太真外傳》。11月與美國舞蹈家肖恩夫婦在北京同台獻藝。 1926年 1月長子葆琛出生。在北京無量大人衚衕的寓所頻繁接待外國賓客,包括瑞典王儲夫婦。創排三、四本《太真外傳》。 1927年 創排新戲《俊襲人》。6月北京《順天時報》舉辦「五大名伶新劇奪魁投票活動」,《太真外傳》得票最多。 1928年 1月次子葆珍(又名紹武)出生。首演全本《鳳還巢》。編演全本《宇宙鋒》《春燈謎》。第二次赴香港演出。 1930年 赴美國演出,歷時72天,榮獲「文學博士」榮譽頭銜。女兒葆出生。 1931年 與余叔岩、齊如山、張伯駒等人創辦「國劇學會」。第三次赴香港演出。上海的《戲劇月刊》舉辦「現代四大名旦之比較」的活動,榮登首席。 1932年 從北京遷居上海。先後排演《抗金兵》《生死恨》。 1934年 3月,小兒子葆玖出生。 1935年 首次赴蘇聯演出,先後結識高爾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梅耶荷德、愛森斯坦、布萊希特等文藝界知名人士。赴歐洲進行戲劇考察。 1936年 收李世芳為徒。 1938年 年初,率團赴香港演出後,獨自留在香港,閑居干德道8號寓所,從此暫別舞台。 1941年 香港淪陷,蓄鬚明志。 1942年 由香港返回上海,閉門謝客,專心習畫。後因生活困難,一度靠典賣度日。為拒絕日偽的邀請,不惜自傷身體。 1945年 抗戰勝利,剃去鬍鬚,重返舞台。復出後的第一齣戲是與俞振飛合作的崑曲《斷橋》。 1946年 驚聞弟子李世芳飛機失事,失聲痛哭。 1948年 由費穆導演,拍攝彩色影片《生死恨》。 1949年 全國解放。赴京參加全國第一次文學藝術界代表大會。出席第一屆全國政協會議,併當選為政協委員。10月1日參加開國大典。 1950年 赴天津演出,發表了著名的「移步不換形」的京劇改革理論。 1951年 被任命為中國戲曲研究院院長。全家從上海遷回北京,住護國寺街1號(現「梅蘭芳紀念館」)。 1952年 率團赴朝鮮戰場,慰問志願軍。赴維也納參加世界和平大會。 1953年 10月當選為中國戲劇家協會副主席。 1954年 9月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並出席第一屆全國人大會議。中國劇協出版《梅蘭芳演齣劇本選集》。 1955年 1月被任命為中國京劇院院長。4月文化部、中國文聯、中國戲劇家協會聯合為梅蘭芳、周信芳舉辦了舞台生活50年紀念活動。由吳祖光導演的戲曲片《梅蘭芳舞台藝術》拍攝完成。 1956年 3月返故鄉江蘇泰州祭掃祖墓。5月,第三次赴日本演出。9月,被選為全國先進工作者。到中南海懷仁堂演出,被毛澤東接見。 1957年 6月被國際舞蹈協會主席海爾格授予榮譽獎章,周恩來參加了授獎儀式。11月參加中國勞動人民代表團赴蘇聯紀念十月革命40周年。1958年 全國各地巡迴演出,並赴福建前線慰問子弟兵。 1959年 3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創排《穆桂英挂帥》。被周恩來邀請赴中南海做客並座談。 1960年 1月彩色影片《遊園驚夢》拍攝完成。2月第四次赴蘇,慶祝中蘇友好同盟互助 條約簽訂十周年。4月被北京市人民委員會任命為「梅劇團」團長。10月全國第三次文代會期間,又一次被毛澤東接見。先後當選為中國文聯副主席和中國戲劇家協會副主席。 1961年 5月31日在中國科學院為科學家們演出《穆桂英挂帥》,這是其最後一場演出。7月9日,被任命為中國戲曲學院院長。7月底,因心絞痛入住北京阜外醫院。8月4日,周恩來親自去醫院探望。8月8日凌晨,病逝,被安葬在北京西郊萬花山。1958年 全國各地巡迴演出,並赴福建前線慰問子弟兵。 1959年 3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創排《穆桂英挂帥》。被周恩來邀請赴中南海做客並座談。 1960年 1月彩色影片《遊園驚夢》拍攝完成。2月第四次赴蘇,慶祝中蘇友好同盟互助 條約簽訂十周年。4月被北京市人民委員會任命為「梅劇團」團長。10月全國第三次文代會期間,又一次被毛澤東接見。先後當選為中國文聯副主席和中國戲劇家協會副主席。 1961年 5月31日在中國科學院為科學家們演出《穆桂英挂帥》,這是其最後一場演出。7月9日,被任命為中國戲曲學院院長。7月底,因心絞痛入住北京阜外醫院。8月4日,周恩來親自去醫院探望。8月8日凌晨,病逝,被安葬在北京西郊萬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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