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父權制下的浪漫關係

【摘要】緊縮的財政政策和反福利主張極大削弱了資本主義制度下女性的獨立性。這就是為什麼爭取經濟變革應該是女權主義的核心議題之一。同時，女性必須組織起來。這也是為何擁有這樣組織能力的女性，尤其是成年不久、剛步入生活的女性們，要把自己的經濟和情感獨立放在首位，不能依附男性。

「情人節」剛過，是時候好好談談了。

如果你在讀這篇文章，你很可能符合以下描述中的一個或幾個：（1）年輕；（2）女性；（3）單身；或者（4）被「情人節」期間公眾場所鋪天蓋地的甜膩宣傳搞得煩不勝煩。我不想給你開一份「在等待你的愛人時你該做些啥」的清單，這些清單上的事項不外乎是：穿睡衣，做面膜，玩自拍。但現在這會兒正是人們上網尋求情感建議的高峰，所以我將告訴你我的建議。

(圖片來源：pexels)

我覺得，女人單身往往更有益處，尤其是年輕的異性戀女孩。單身這件事兒對女人來說，不是「無可厚非」，也不是「可以忍受」，而是實實在在的「更有益處」。

在我二十多歲時，單身的日子佔了絕大多數。有時是出於我自己的選擇，有時則是因為儘管我在和男人約會，可他們每個人都只想阻礙我、打壓我。我為此悶悶不樂過很久，雖然我有很多朋友，有自己滿意的工作，還經常有各種海外冒險。不過，回首過去，我覺得保持單身也許是我做過的最棒選擇——我的職業生涯得以發展，我能夠全身心投入工作和社會活動，還學會了如何關心自己和身邊的人。

我不是沒有沮喪和氣餒過，有時候我也真的很想有個伴。但當我有這種想法時，我常感覺自己似乎必須在「擁有一個伴侶」和「做最好的自己」之間做出選擇。「最好的自己」？這個熱愛寫作和旅遊、熱衷政治、擁有許多興趣和朋友的我，似乎不是男人們看重或渴望的——起碼不是那個層面上的「渴望」。我並非完美無缺，可能我也有讓人無法忍受的巨大缺點，不過大多數男生和我相處的時間太短，都還來不及發現這些缺點。許多人高高興興地和我上床了，但沒過多久，當我將自己作為一個真實的人展現在他們面前時，當事情比性更複雜時，他們要麼就變得很卑鄙，要麼就轉身離開。

這一切並不容易。我曾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彷彿胸前被人踹了一腳，多希望自己成為另一個人，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可以被愛」的女人。但後來，我很高興自己不願意，也做不到為了一個男人而限制自己的眼界。單身，根本就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可怕和孤單。我過得很開心，而且還寫出了好多作品。

我現在不是單身，但也不想要什麼「幸福結果」。我根本就不想要一個「結果」，尤其是在我二十多歲的這段時間裡。我想要長長的一生，工作充實，冒險多多。我絕不認為戀愛和婚姻是這段人生冒險的終點。我仍舊相信，保持單身是許多年輕女性應該做出的正確選擇。

有些死氣沉沉、不知感恩、枯燥無味卻又孩子氣的男人，僅僅在尋找一個「神奇女孩」，好向他的朋友們炫耀。他們希望這個女孩既當保姆又是情人。而許多才剛剛開始生活的年輕女性們，將光陰浪費在這些男人身上。每每看到這些，我都心痛不已。我自己就曾經是那個女孩。這一點都不好玩。因為那樣的女孩永遠得不到你在年輕時代應得的冒險經歷。不是說她的夢想和計劃毫不重要，但是這一切比起那個男孩的夢想和計劃，分量似乎都要輕上那麼一些。男孩們就是這麼被教育的——他們的女朋友應該在他們的生命里扮演賢內助的角色。

這些精疲力盡的年輕女孩將她們的能量全部使在了鼓勵和照顧一幫年輕男人身上。這幫男人因為她們的幫助而怨聲載道，但如果她們不提供幫助，他們甚至會更恨她們。這樣的女孩隨處可見。她們為了一點點感情上的溫暖而瘋狂投入，直到一方崩潰，一切努力付之東流。然後惡性循環再度開始。整個青春年月就這麼被蹉跎過去。

我想說的是，在現代父權制社會下，有太多事比保持單身糟糕得多。二十世紀末的女權主義者們很多都主動選擇單身，但現在她們卻因此被嘲笑。然而，那些嘲笑她們的人往往忘記了她們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是有充分理由的。在當時，比起去滿足婚姻和戀愛對異性戀女性提出的要求，在不平等的規則中去討價還價，還不如自己一個人過呢。

當時如此。到了現今，常也是這樣。

尤其對於異性戀女人來說，浪漫情場也是充滿硝煙味的戰場。在這裡，政治以一種親密的形式上演著，而且往往充滿痛苦。人們不願承認愛情中也有政治，但在與男性的親密關係中，女性總是承受性別暴力的一方；男性的收入優勢和其他特權也體現在家庭中；而女性總是如父權制期待得那樣，在免費承擔著無窮無盡的照料、打掃和情感撫慰——這些如果不是政治，那還能是什麼？

在潮水般的愛心和鮮花之下，掩藏的是令人難以釋懷的事實：親密關係是並且一直是一項經濟安排。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家庭經濟關係也許有所改變，更多女性走向經濟獨立，但親密關係還是和錢有關：誰來做家務，誰付出情感勞動，誰為資本主義晚期的惡果來買單。把人們組成孤立、有效率、自給自足的小單位，如果他們不這麼做，或者親密關係並不能帶來快樂，就讓他們自己感覺很糟——這些都是浪漫關係的組成部分。

現在，不管我們的身份如何，女性仍舊被教導如果不被男性愛的話，就是失敗者。有多少男人把「但是你長得丑啊」、「沒男人會和你約會」這樣的話當成任何辯論中的必殺技？我數都數不過來。而我們女性對他們的看法，他們並不在乎。年輕女性似乎就應該把男性在愛情中對她們的肯定放在第一位，而年輕男性則嚮往著一個擁有無限可能性的世界。

麻煩的是，為了贏得這一肯定，女性就得自行削弱在生活中各方各面的力量。我們裝傻充愣，擔心自己在經濟上或事業上比對方更好。我們可以充滿創造力，可以野心勃勃，但是永遠不能超過我們生命中的男人們，以免威脅到他們？！

著名女權主義者貝爾·胡克斯在《關於愛的一切：新角度》一書中這樣寫道：

在父權文化中，男人們通常覺得愛是他們不費力氣就應該得到的東西。很多時候，他們甚至不想去為愛努力。

即便最好、最貼心的男人，也往往是在這樣的期待中長大的：一旦一個女人以愛人的身份出現在他的生活里，他們就不用再做家務和照顧自己了。我曾經批判過這種「愛情」觀，而我收到的絕大多數差評都來自男性，有些網友非常激動，我並不奇怪。男性可以把愛情當作一段感情、一種經歷、一份禮物，他們覺得只要成為了出色的自己，就能獲得這一切。

女性呢，卻從很早開始就學到，愛就是努力。如果想被愛，那麼就必須更加努力。於是我們學會關心別人，學會安慰他人受傷的感情，學會把混亂的生活整理得井井有條，學會照顧那些從來沒學會照顧自己的男人們——不管我們是否真的適合做這一切。我們這麼做，只是因為有人告訴我們，如果不這樣，我們就會孤零零地死去，沒人知道，沒人發現，直到被貓啃掉我們的臉。

小男孩們被鼓勵去「泡」女朋友，但沒人教導他們去認真思考該怎樣成為一位好男友、好丈夫。不像女人，對於男人來說，浪漫關係不關乎犧牲自我。年輕男性不擔心如何達到「生活與事業的平衡」，而這個「生活」，也不等於「浪漫關係」和「帶孩子」。當評論家們談到女性「生活和事業的平衡」時，他們才不關心一個女人在一天結束之際有多少空閑時間可以拿來寫回憶錄、環遊世界或和朋友們一起開心。對於女性來說，「生活」就是一條通向婚姻的軌跡。對於男性來說，「生活」則遠比那豐富得多。

難怪社會會向單身女性投以異樣的目光，時刻要求她們解釋為什麼做出這樣的生活選擇。也難怪一生未婚被認為是一個女性能遭受的最悲慘的命運——「老處女」仍舊是一個侮辱性的字眼兒（譯註：想想中國的「剩女」），而單身男性卻被叫做「愛玩的單身漢」、「花花公子」和「種馬」。因為如果女人集體拒絕承擔妻子或女友被要求付出的感情和職責，那麼將會出現嚴重的社會後果。所以，社會才要這樣羞辱女性，迫使她們承擔這一職責，讓她們覺得如果不成為誰的愛人就毫無價值、不被人愛。

現在，甚至在職場中，人們也期待女性扮演女朋友的角色。「感情勞動」——日復一日努力讓人們覺得開心，已經成為了面對顧客的低薪服務業工作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而做這些工作的絕大多數仍舊是女性。

這些是從意識形態上來說，我建議保持單身的原因。在實操層面上還有另一個原因。現實是：絕大多數處於青春期和二十多歲的男性還沒學會如何像對待一個人那樣對待女人，有些人一輩子也學不會。這並不全是他們自己的錯，社會文化就是如此教導他們的。不過即便如此，世界上仍然有一群優秀、善良而思想進步的年輕男性，他們希望和女性發展真正平等的關係。

麻煩的是，世界上有太多優秀而富有同情心的女性需要這樣的男性了。他們稀有得像獨角獸。如果你遇到了一個，那太好了。但常常是你覺得你已經遇到了，但後來發現許多獨角獸其實只是頭上安著犄角的馬。如果你無法找到那個獨角獸，問題也不一定出在你身上。但不管怎樣，你得有個備用計劃。

然而並不是每個女性都有選擇。許多年輕女性已經當上了媽媽或者保姆。全球性的福利削減比任何其他政策都更加影響女性權益，因為女性承擔了絕大多數的照料工作，這使她們不得不依賴她們的伴侶（大多數是男性，除非她們自己很富有）。緊縮的財政政策和反福利主張極大削弱了資本主義制度下女性的獨立性。這就是為什麼爭取經濟變革——比如保證最低收入——應該是女權主義的核心議題之一。同時，女性必須組織起來。這也是為何擁有這樣組織能力的女性，尤其是成年不久、剛步入生活的女性們，要把自己的經濟和情感獨立放在首位，不能依附男性。

拒絕父權制下的浪漫關係，並不代表拒絕愛情。恰恰相反，這一拒絕意味著對愛有了更多的要求。在內心裡，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只是我覺得強制性的異性戀一夫一妻制簡直是最不浪漫的事了，我更不明白為什麼要把我們理想中的愛、慾望、激情及奉獻和婚姻制度攙和在一起。

關於傳統浪漫關係最糟糕的事情是，人們認為建立了關係就是故事的結局了——如果你是個女孩的話。音樂響起，帷幕落下，你被他擁入懷中，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歲月靜好，懷孕生子。這難道不是每個姑娘想要的嗎？

當然不是，也不應該是這樣。通往充滿愛和冒險的生活道路實在太多了，但就我個人來說，不管走哪條，我都不想只坐在副駕上。所以，我們應該開始講述關於單身的故事，關於兩個獨立的人戀愛的故事。我們必須開始記住百年來那些選擇獨身的女性，正因擺脫了指望著她們笑臉相迎、燒飯做菜的男人們，她們才得以創造藝術，改變歷史。我們必須開始記住這些女性在我們身邊的現代榜樣們，小女孩們不應該害怕變得和她們一樣。英國18歲以上的女性，有超過半數沒有結婚，而一半兒還多的婚姻最終走向了解體。是時候摒棄「單身女性是人生輸家」的觀念了。

不過，任何真心的感情都需要大量努力，就算你美若天仙，而且足夠幸運地能保持獨立。我現在才找到時間為感情努力。三年前，我絕對沒有時間，因為我同時在寫三本書，而且還在試圖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對於大多數年輕女性，如果你們不希望自己的個人價值是靠現在或將來成為別人的女朋友而實現，那我不建議你們在那份感情上投入這樣的努力。

因為不值得啊。

畢竟，我們還得繼續拯救世界呢。而一次一個男人地「救」？你救得過來嗎？

編譯| Tong 圖片來源： 女人迷

原文 Maybe you should just be single 刊於NewStatesman網站

責任編輯：黃亞鈴 圖片編輯：Negation.N

（2016-03-01 來源：破土網-女權之聲 作者：Laurie Pen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