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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堡:開始、結束,還是轉折?

陳季冰

旖旎秀麗的漢堡是一個適合經商和戀愛的地方,不太像一個適合一本正經縱論天下大事的地方。如同柏林很像中國的北京一樣,僅次於柏林的德國第二大城市漢堡也非常像上海。對於我這樣一個來自上海(漢堡的姐妹城市)的旅客,繁榮、摩登的漢堡無處不透露著令人輕鬆愉快的親切感。

7月7日,G20首腦齊聚在這裡,達成了一份公報,向世人呈現了全球主要大國領導人依然保持團結的形象。

公報涵蓋了貿易、氣候變化和難民等當今世界的焦點問題,並在去年G20杭州峰會達成關於解決鋼鐵產能過剩共同意向的基礎上承諾,會繼續推進這項工作,在11月前制定行動計劃。

當然,實際上誰都知道,這更多是表面文章。伴隨著過去一年多里西方政治版圖的巨變,目前各國之間幾乎在任何一個問題上都存在著不可調和的深度分歧。但即便只是為了保住表面上的團結,德國總理安格拉.默克爾依然做了大量的斡旋努力。這一方面是出於東道主的義務,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再過兩個月德國就將舉行大選,默克爾急需要向選民展示自己善於協調矛盾的能力。

默克爾成長於前東德,但漢堡是她的出生地。她選擇在這個開放多元的城市舉辦G20峰會,顯然也是為了釋放出一種包容友善的信息。

默克爾在峰會閉幕後的新聞發布會上向媒體承認,與會各國領袖雖然達成了最終妥協,但也明確宣示了他們間的「不和」——尤其是圍繞特朗普退出巴黎氣候變化協議的決定。據默克爾自己說,公報是在峰會結束的三小時前才最終敲定的。

之前,圍繞氣候變化問題的爭論最為激烈,19個仍留在巴黎協議內的國家領導人與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發生了嚴重分歧,他們曾堅持要全面實施一個「不可逆」協議。公報最終的處理方式是表示各國領導人「注意到了」美國計劃退出巴黎協議,並表示美國「鄭重宣稱其堅定承諾會在支持經濟增長和改善能源安全需求的同時減少排放」。之後還有一句容易引起爭議的話:美國方面稱該國將與其他國家密切合作,幫助它們「更清潔和高效率地(獲取)化石燃料」——這大概指的是特朗普希望擴大美國的天然氣出。

貿易問題是另一個難點。公報稱:領導人們認同將「抗擊保護主義,包括一切不公平的貿易行為,並在這一點上承認合法貿易防護手段的作用。」這一措辭延續了5月下旬西方七國西西里峰會上的基調,是一個面面俱到的修辭手法。相信特朗普肯定會認為,上述表態的後半句已經賦予了自己採取任何保護主義政策的合法權力。

而公報中解決全球鋼鐵產能過剩的承諾,也是試圖避免一場正在浮出水面的衝突,其導火索是美國威脅要對鋼鐵進徵收懲罰性關稅。

……

綜上所述,G20漢堡峰會的結果看起來不像是國際多邊合作——這是G20機制建立的初衷——的一項最新成果,而更像是一次對這種多邊合作出現嚴重裂痕的公開承認。

美國的衝擊

G20峰會閉幕以後,一位歐盟官員略帶諷刺地說:「結果還不錯……我們有了一份G20公報,而不是G19公報。」

他沒有明說出來的那個「1」,當然是指特朗普領導下的美國。特朗普不厭其煩地向自己的粉絲宣示的「美國優先」(AmericaFirst)理念,正在把美國推向全世界的對立面。正如默克爾在新聞發布會上公開說的,「最終,氣候談判反映出異議——全部都是針對美國的異議。」

實際上,就在啟程前往歐洲之前,特朗普還在Twitter上發了這麼一段話:「美國簽訂了一些世界史上最糟的貿易協議。為什麼要堅持這些與對我們沒有幫助的國家的協議?」

這顯然是說給他的擁躉們聽的,但安格拉.默克爾和埃曼紐埃爾.馬克龍,以及另外17位國家首腦,還有聯合國、IMF和歐盟等多邊機構的領導人,顯然也不可能假裝沒有聽到。

自從半年前入主白宮之後,特朗普的一系列超越常理的言論和舉動——從揚言退出WTO到揚言退出北約,從實際退出TPP到實際退出巴黎協定——已經對長期以來在西方佔據主導地位的根本理念造成了顯著的衝擊。

西方發達國家至今仍然是世界秩序的重要主導勢力,擁有無可比擬的經濟、科技、軍事方面的硬實力以及制度、文化方面的軟實力。但眼下越來越多的人——包括他們自身——卻正感覺到,之前賴以立足的根本價值已經開始動搖和瓦解。而這一切的直接原因,是因為作為西方領袖和全球頭號強國的美國似乎打算背離這一根本價值。因為特朗普的如下信念根深蒂固:現行所有多邊體制都讓美國吃了大虧,對他的主要選民——那些美國藍領白人工人們——尤其不公平。

這不僅導致了西方內部自二戰以後從未有過的嚴重分裂,無疑還會讓世界各地的人們產生兩個重大的疑問和憂慮:第一,美國將在未來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第二,由於美國的改變,世界的未來面貌會是什麼樣的?

因此,人們發現,由美國發起的G20領導人協商機制在走過了磕磕絆絆的10年之後,今年首次出現了這樣的奇怪局面:它不再是各國寄希望於在美國的協調和領導下達成一些共同認可的努力方向,而變成了各國針對美國的集體攤牌。

5月底,在G7峰會和北約會議結束後不久,一向行事低調、出言謹慎的默克爾在慕尼黑的一個人頭攢動的啤酒帳篷里說出了令西方世界震驚不已的直白:「正如我過去幾天所體驗到的,某種程度上說,我們可以完全指望其他人的時代終結了。我們歐洲人必須真正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們不得不自己為我們的未來而奮鬥。」

一些西方觀察家指出,默克爾的這幾句話不啻是划出了一道分水嶺,幾乎相當於宣告二戰以後維持了70年之久的跨大西洋同盟的死刑。而這僅僅是在特朗普成為白宮主人短短4個月以後。

默克爾絕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看似謹小慎微的她的確作出過不少驚人的重大決定,比如接收100多萬穆斯林難民。但這些決定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這一次直白也不例外。

在承受了特朗普競選中和當選之後的粗暴指責和無禮嘲諷之後,她曾仍然寄希望於通過耐心勸說來引導正式「當家」之後的特朗普在一些重大問題上與其他西方盟友達成共識。另外,她也早在今年3月就訪問了美國。但特朗普5月的歐洲之行使她認識到,這種策略奏效的可能性很小。除了堅持退出巴黎協定外,特朗普還在歐洲大陸當著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的面說德國「很壞,壞透了」,原因是德國賣給了美國太多汽車。這些都令默克爾倍感挫敗。

所以,你可以說默克爾這麼說在策略上並不明智。但她難道說錯了嗎?況且她本來就是一個樸實而直性子的德國人。

儘管這種直言不諱引起了一些不安,但默克爾並不打算收回或軟化自己的立場。在6月底德國聯邦議會的一次演講中,她的措辭依然強硬。雖然沒有像特朗普經常指名道姓地攻擊自己那樣公開提到特朗普的名字,但她對特朗普的「美國優先」和退出巴黎協定的做法發起了嚴厲抨擊。她將氣候變化稱為「生存挑戰」,並說自從特朗普決定退出巴黎氣候協定後,她「比任何時候都更有決心」讓巴黎協定取得成功。「我們不能等到地球上的每個人都相信科學論證(再行動)……」

那次議會演講距離G20漢堡峰會開幕只有一周,默克爾擺出了一付頗具挑釁意味的姿態。她似乎是刻意想要對德國選民和歐洲民眾表明,自己不打算為了保存東道主的面子而在峰會上作出任何退讓。

默克爾唱著白臉的同時,法國新任總統埃曼紐埃爾.馬克龍則充當了唱紅臉的角色,他表現得更加靈活、柔和。近期他一直在牽頭努力,期望能夠軟化美國的立場。之前,在柏林舉行的歐盟領導人會議上,馬克龍仍然說,他希望美國在氣候問題上「回歸理性」。馬克龍還邀請特朗普在G20會議結束後順道對法國進行國事訪問,並參加7月14日的「巴士底日」(BastilleDay)慶祝活動。

但預計法國人的機智和圓滑也只會停留於外交層面,深得默克爾信任的馬克龍幾乎不可能對特朗普作出任何實質性讓步。

在今年5月北約峰會期間,他就與特朗普在初次握手時較上了勁。比特朗普年輕30多歲的馬克龍有備而來,並且佔了上風。他後來對法國《星期日報》解釋了自己為什麼在與特朗普握手時較勁:「必須表明,我們不會做出一點讓步,即便是象徵性的。」

而在特朗普正式宣布退出巴黎協定後,馬克龍在一次演講中故意用英語喊出了「讓地球再次偉大」(MakeOurPlanetGreatAgain)的號。民調顯示,他的這些言行在法國選民中獲得了極大的認可。

不過,默克爾斷然否定了馬克龍和英國首相特蕾莎.梅提出的有關美國可能重返巴黎協議的希望,稱她並不「分享這種樂觀態度」。

但特朗普對於西方同盟的分裂也有著自己的看法,前往漢堡參加G20峰會的途中,他在波蘭發表演講時表達了這樣的觀點:當今這個時代的主要問題是西方對於自己的「生存意志」發生了懷疑和動搖。

籠統地看,這話不無道理。然而,究竟何種價值觀才是西方應當自信和堅持的理由?這才是問題的本質。默克爾與特朗普的最大分歧不也正在於此嗎?從默克爾和馬克龍的觀點來說,恰恰是特朗普自己放棄了西方賴以領導世界的道德感召力。而從特朗普過去一貫表現出來的立場看,人們還有理由擔心,他所說的西方的「生存意志」,就是要與西方之外的世界展開對抗,而不是合作。

比爾.柯林頓政府的財政部長、著名經濟學家勞倫斯.薩默斯最近撰文指出,與其將G20各方達成一致看作一項成就,不如將公報的內容視為對國際秩序崩潰的確認更為準確——自特朗普當選以來,很多人就在擔心這一後果。特朗普在峰會中和峰會前後的言行令美國的盟友不安,並證實了這些人的擔憂是有道理的。他們認為,對美國和世界構成最大威脅的正是特朗普的行為。薩默斯認為,迫於美國的壓力,G20這一原本應當促進國際合作的機制從其基本立場上一再後退,而美國自身則因此陷入了空前的孤立。所有這些已足以令人不安,但薩默斯還預言,隨著特朗普未來在國內和國際遭受越來越大的壓力、遇到越來越多的困難,他的虛榮好鬥的天性將驅使他做出更多不負責任的危險舉動。

人們原本期待漢堡峰會是特朗普與西方盟友適時修補關係的一次機會,但實際的結果很可能是,它遭到了進一步的破壞。

近來我看到一些特朗普的擁躉大肆稱道他在華沙的演講,這不禁令我想起了一位不久前剛剛離世的傑出的波蘭裔知識精英——茲比格涅夫.布熱津斯基。他在臨終前最後一次接受媒體採訪時是這樣評價特朗普的外交政策的:「當前的美國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總統按照自己選擇的主題發言……這些主題沒有一個具有實質的戰略意義。」

上世紀40年代,逃離波蘭的布熱津斯基最初想去英國,但他的簽證申請被拒。命運的安排讓他漂泊到了美國,並成為一個塑造了歷史的巨人。難以想像,在特朗普的領導下,新一代的布熱津斯基們還會有這樣的好運氣。當然,最終蒙受最大損失的將是美國。

歐洲的轉機

歷史總是在人們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神奇的轉折點。

若不是埃曼紐埃爾.馬克龍的橫空出世,默克爾多半沒有勇氣和底氣說出慕尼黑啤酒帳篷里的那番話。在經歷了一浪高過一浪的重壓之後,今年春天的法國大選一舉扭轉了歐洲的政治局勢。

在那場令人憂心忡忡的大選中,年輕的馬克龍取得了歷史性的驚人成就。在反歐、反體制和反精英的民粹主義浪潮席捲整個歐洲大陸之際,比史上任何一位法國政治家都更加強烈支持一體化的親歐建制派政治精英馬克龍依靠著自己組建僅有一年的前進運動(EnMarche!)在選舉中以壓倒性優勢擊敗右翼民粹主義政客馬琳.勒龐,成為法蘭西共和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他也是繼拿破崙之後法國最年輕的領導人。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馬克龍勝利的意義遠遠超出了法國本身,它很可能標誌著本輪西方民粹主義浪潮由盛轉衰的轉折點。

而在總統選舉獲勝後,馬克龍領導的成立才14個月的共和國前進黨(LaRépubliqueenmarche)在6月中旬舉行的國民議會選舉中繼續高歌猛進,在總共577個席位中拿下355席,掌握了超過六成的絕對優勢。

看得出來,在習慣性地沉浸在憂鬱之中並得過且過、隨波逐流了數十年之後,法國選民決心要重新主宰自己的命運。他們給予了馬克龍強有力的授權,這為他將要推行的艱難的改革計劃奠定了堅實的政治基礎。

前羅斯柴爾德銀行家馬克龍的政治運動與過去幾年西方邊緣政治勢力和一些主流政黨採取的策略完全不同,他從不試圖迎合選民的各種極端和狂熱訴求,而是堅守超越傳統黨派的中間溫和路線。在經濟上,他是一位自由主義者,主張縮小政府規模、放鬆市場管制、削減社會福利、鼓勵自由貿易;在政治上,他是一位堅定的國際主義和多邊主義者,認同推動歐洲進一步緊密一體化以及促進全球化。

馬克龍的幾乎所有政見都贏得了默克爾的高度贊同,使得德法這兩個歐盟和歐元區最重要的國家出現了多年來難得的「蜜月期」。馬克龍在正式就任法國總統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就親自飛往柏林與默克爾會面,商討兩國在短時間內共同起草一份深化歐盟一體化的路線圖。這既體現了他希望在歐洲問題上有所作為的雄心,也展示了對德國的尊重。不僅如此,馬克龍還任命了一位能夠說一流利德語的親歐派總理。

所有這一切,都使得多年來一直對自己的這個鄰居大國將信將疑的德國大感寬慰和振奮。默克爾在G7峰會後說,她與馬克龍的互動非常好。據稱,她已經向自己黨內的保守派暗示,德國應該作好妥協的準備。這主要是指在修改歐盟條約、推行共同財政和共同債券等方面持更為開放的態度。簡單地說,就是德國未來或許會同意拿出更多的錢來支持法國和歐元區的改革計劃。

法國出現的重大轉機讓歐洲領導人看到了希望,在遭受了一個又一個挫折之後,樂觀的情緒10多年來第一次重新洋溢在歐洲大陸上空。歐洲在一年前剛剛失去了英國這樣一個強大的夥伴,但一年後它贏回了法國這個核心。

當然,仍然有許多觀察家會冷靜地提醒:還記得巴拉克.奧巴馬和所有那些關於「改變」和「是的!我們可以!」的空談嗎?的確,如果對這位39歲的法國總統寄予太高期望的話,結果或許註定將是失望。法國是一個積弊沉痾累累的大國,從馬克龍的幾位前任的失敗教訓來看,要有效地改革它,幾乎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但歷史是人創造的,馬克龍抓住了千載難逢的機遇,而且他的開局階段順風順水。未來他肯定會遭遇一個比一個更嚴峻的考驗,但就歐洲的未來而言,最重要的是,兩個主要大國如今正朝著同一個方向努力,而且它們的領導人之間存在著高度的信任和默契。

今年恰好是歐盟成立60周年。

1957年,6個西歐國家簽署了一份條約,同意創設一個新型區域合作機制,它後來一步步發展為今天的歐洲聯盟。60年來,歐盟所取得的成就是當初那些「歐洲之父」們無法想像得到的。然而,當歐盟領導人今年3月25日聚集在羅馬,慶祝歐盟成立60周年之時,他們的臉上布滿了愁雲慘霧。

他們深知,歐盟這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超國家共同體」眼下遇到了大麻煩。從歐元區主權債務危機、移民、難民、身份認同及恐怖主義,到英國的抽身而去,這些接踵而至的危機既來自內部,也來自外部。然而最大的危機還在於因為上述這些難題而不斷催生的歐盟內部的疑歐和反歐的民粹主義政治衝擊。

面對這些嚴峻的挑戰,歐盟領導人長久以來束手無策,只能被動地拖延。然而這種得過且過的消極的鴕鳥政策蘊含著更大的危險,因為誰都明白,以歐洲目前的脆弱狀況,只要再爆發一場金融危機,或者在其他國家再出現一兩次如同英國公投那樣的民粹主義政治得勢,就很有可能成為壓垮歐盟的最後一根稻草。

因此,馬克龍的意外大勝令人頗有一種老歐洲終於否極泰來、煥發青春的興奮之感,金融市場也為之一振。市場如今憧憬,若法國真的能夠啟動雄心勃勃的經濟改革,並與德國達成妥協,則陷入困境的歐元區財政和經濟就有望得到根本性的整頓。

隨著法國大選結果的出爐,歐元的壓力大大緩解,兌美元匯率創下近年來高位;全球投資者也大幅增加歐元區股票持倉比重,削減存在退歐不確定性的英國資產。

事實上,法國和歐洲其他地方的商業信心在馬克龍當選之前就有所改善。低油價、支持性的貨幣政策和廉價的歐元讓歐洲經濟出現好轉,外貿出強勁回升。就連危機最深重的西班牙和葡萄牙製造企業的信心也達到多年來的最高水平。

在這種經濟呈現向好的樂觀趨勢的帶動下,歐洲民眾對歐盟的好感也開始觸底反彈,大幅提升。華盛頓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項調查顯示,在馬克龍當選法國總統後,德國和法國民眾對歐盟的支持度比一年前英國公投脫歐時上升了18個百分點,甚至英國對歐盟的好感度也大大提升,當前英國民眾中對歐盟持正面看法的佔54%,較一年前公投時提高了10個百分點。在調查涉及的其他9個國家當中,想要像英國那樣退歐的支持者都不超過35%。

調查顯示,如今,有68%的德國人和56%的法國人對歐盟持積極看法。在所有國家中,唯有義大利和希臘民眾對歐盟的好感未見顯著反彈。而在荷蘭和西班牙,認為本國經濟形勢正在轉好的民眾比例分別大幅上升了25%和15%。

皮尤的最終結論是:「歐盟已經擺脫了之前民意支持度低迷的狀態。」

不少人因此判斷,隨著民眾對歐盟支持度的觸底反彈,民粹主義的力量也已開始見頂回落。

可以預期,到今年9月24日安格拉.默克爾在德國大選中獲勝,第四度出任德國總理的時候,人們對歐洲經濟和政治的信心還將會進一步提升。按照現在的形勢,只要不出現極度異乎尋常的情況,這個結果幾乎是不用懷疑的。唯一存在不確定的是,默克爾領導的基督教民主聯盟(CDU)能否進一步增加在聯邦議會中的席位,甚至歷史性地一舉拿下過半數議席,成為「絕對」多數黨。不久前在德國經濟最發達的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議會選舉中,CDU意外擊敗該州長期執政的社會民主黨(SPD),就是德國選民對默克爾12年執政成績投出的一張信任票。

眼下,越來越多西方人士認為,隨著美國的撤退,默克爾和她領導的德國必須接過西方世界「領袖」的使命。雖然默克爾本人稱這種想法是「奇怪和荒謬的」,但他們認為,她在這一歷史召喚面前並沒有太多選擇餘地。皮尤近期發布的另一項民意調查還顯示,在全球37個國家的民眾中,42%的人表示信任默克爾,只有22%的人表示信任特朗普。

上月末,我受德國聯邦政府一個部門的邀請在德國作了一次一周多的短暫旅行。旅途中我多次詢問一些德國人對默克爾和德國取代美國充當西方領袖的看法,他們的態度大多比較相似——

德國只有8000多萬人,經濟、尤其是軍事勢力都遠遠不足以單獨挑起「扛大旗」者的重任。德國特殊的現代歷史也是一個負擔,這使大多數德國人對於被要求充當西方乃至世界的領導角色不僅沒有絲毫沾沾自喜,反而深感不安和焦慮。對於這項艱巨的使命,德國既沒有意願,更談不上做好了準備。此外,默克爾本人的謹慎天性也使她不願意輕易接受這項任務。

不過,目前德國政治經濟形勢都相對穩定,民眾對本國和歐洲一體化的認同度也比較高。因此德國願意在歐盟和世界事務中發揮更大作用,作出更大貢獻。至於在維護民主、自由、法治和全球主義等基本價值觀方面,不管德國有多大的能力,能夠做到多少,我們的意願是堅定的。

我當時就在想,實際上,上面這些理念不正是過去幾十年來西方一直向全世界宣揚灌輸的常態嗎?只是由於其他西方大國近年來變得如此不正常,德國的正常反而顯得異常、鶴立雞群。

然而默克爾也在改變,這一點從她近期在全球問題上變得越來越自信和直言不諱上就能看得出來。

長久以來,德國的最大煩惱就是缺乏一個實力相當且能夠負責任的法國夥伴。默克爾私下裡有時也抱怨,疲弱的法國在解決歐洲事務上拖了自己的後腿。如今,年輕的埃曼紐埃爾.馬克龍帶來了一個令人鼓舞的時刻。德國必須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爭取重塑法德軸心,合力將歐洲這條大船拉回正軌。放眼世界,默克爾和馬克龍還有許多志同道合的夥伴,例如,年輕的加拿大總理賈斯廷.特魯多。

當然,默克爾未來仍然必須小心翼翼地同善變的特朗普處理好關係,離開了強大的美國,許多事情註定是做不成的。然而實力是一個動態概念,永遠處在此消彼長的過程之中。況且實力還有軟硬之分,從某種意義上說,軟實力比硬實力更重要,默克爾現在就握有這種令世人景從的強大的軟實力。

考慮到同樣年輕的馬特奧.倫齊在明年的義大利大選中有可能捲土重來,歐洲的未來看起來將會明顯好於過去一段倒霉的日子。因為,在三心二意的英國離去以後,歐洲現在出現了一個強有力且彼此信任、相互團結的領導力軸心。

但這無疑將加速美國全球領導力的衰退。

雙邊取代多邊

7月6日,就在G20漢堡峰會開幕前一天,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與歐盟委員會輪值主席容克在布魯塞爾正式簽署自由貿易協定。這既是對峰會的一個重大「獻禮」,更是對特朗普式保護主義的一次有力回擊。它向世人傳遞出全球化未死、世界秩序仍在運轉甚至深化的積極信息。

這項全球第一和第四大經濟體(若將歐盟視作一個單一經濟體,則它是當今全球第一大經濟體,美、中、日分居第二、第三和第四)之間龐大的自貿協議歷經4年艱苦談判方才最終達成。在未來10年中,歐盟與日本之間99%的商品關稅將全部取消。雙方還同意向彼此開放各自的政府採購市場,並取消一些非關稅貿易壁壘。

對日本來說,日歐自貿協定的達成是對特朗普退出TPP導致該協議流產的一個重大補償;對歐盟來說,這個協定則是對英國退歐的一個補償。同時,它也對已經退出TPP的美國和啟動退歐程序的英國構成了明顯壓力。

不過,這畢竟是一種雙邊、而非更有效的多邊制度安排。

事實上,我們注意到,在本次G20峰會期間和前後,各國領導之間進行了廣泛和頻繁的雙邊互動——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前往漢堡之前先去了莫斯科;美國總統特朗普在前往漢堡之前不僅先去了華沙,還分別與習近平和安倍晉三通了電話;在漢堡,他與俄羅斯總統普京這對惺惺相惜的大國領導人終於實現了第一次面對面會晤;離開漢堡以後,特朗普還將前往巴黎……

默克爾在峰會閉幕後的新聞發布會上也特意提到了峰會期間的各種雙邊會談和協商,她是作為一個成就而提到它們的。但究其本質,從多邊機制退回到雙邊機制是一種效率的降低,並且會對其他國家造成壓力,含有某種隱性的保護主義成分。

但這就是特朗普帶給這個時代的新東西。因為美國的消極和拒斥態度,任何全球性的多邊體系都不可能繼續推進下去。如今的美國更樂意達成各種雙邊協議,特朗普認為這更不容易讓美國「吃虧」。與此同時,其他國家也迫不得已只能退回到不需要美國參與的各種雙邊磋商中。

可以預計,雙邊機製取代多邊機制是今後一段時間內的大趨勢。有鑒於此,像G20這類機制本身的重要性也會開始下降。因此,漢堡很可能是一個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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