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言冠冕」之稱,曹植、陳子昂、李白都要「偷師學藝」的,是哪部中華文學經典
《古詩十九首》的名稱,是蕭統給的。
梁代昭明太子蕭統(公元501—531)編《文選》,從許多無名而近於散佚的「古詩」中,選擇了十九首編在一起。從此,原來處於散漫狀態的「古詩」,就因十九個兄弟合成一個團隊,有了一個集體的名字──《古詩十九首》;《古詩十九首》又很快從蕭統《文選》所編的詩歌中脫穎而出,成為中國詩歌史上一個獨立的單元,名稱越叫越響,地位越來越高。
詩歌至漢代,開始告別四言和楚語騷體,汲取樂府詩的精粹,艱難緩慢地朝五言的方向邁進。由於漢代主流文學樣式是漢大賦而不是詩。當時的風氣,從漢武帝到文化人,只欣賞體式恢弘,氣勢開張,語言華麗,能與富足強盛的漢帝國相匹配的時空觀和「勸百諷一」的漢大賦。漢代五言詩在漢大賦、漢樂府和四言詩的壓迫下只是很小的一塊,是一股默默的潛流,一方面要脫去四言和騷體的舊外衣,同時要擺脫先秦、戰國以來儒家經典的糾纏;最終要成熟起來,重要起來,變成熱點,變成鍾嶸《詩品》中說的人人終朝點綴,晝夜吟詠的新形式,還要再等三百年。因此,處於旁流,才秀人微,只能隨寫隨棄,或在三五友朋知己中間傳唱吟詠;等三百年過去,雖然詩還在,但時代、作者、具體的篇名卻湮沒不彰了。
關於《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和產生的時代,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篇說作者:「或稱枚叔(枚乘);其《孤竹》一篇,則傅毅之詞。」;說時代:「比類而推,兩漢之作。」鍾嶸《詩品》說作者和時代:「舊疑是建安中曹(曹植)、王(王粲)所制。」蕭統沒有說時代,對作者疑不能明,統稱「古詩十九首」;徐陵《玉台新詠》以為作於兩漢,有八首作者是枚乘的雜詩。李善注《文選》說:「蓋不知作者,或雲枚乘,疑不能明也。」今天研究者多以為是產生與東漢桓、靈之際無名氏作品的說法,亦有可以探討的餘地。
在內容上,《古詩十九首》寫得最多的是遊子和思婦的題材,在遊子思婦題材中,呼喊直白而熱烈的相思,反映劇烈動蕩的社會,傾訴下層知識分子的失意、彷徨、痛苦、傷感;以及對人的生、死,生存價值作了一系列的思考和質疑。
在藝術上,《古詩十九首》以文溫以麗、意悲而遠的風格,被譽為「一字千金」和「五言冠冕」。這兩種因素合在一起,加上運用的是當時新興的五言詩形式,這使《古詩十九首》自《詩經》、《楚辭》以來,成為一種新經典,創造出新範式和新內容,其中比較重要的是:
抒發了當時人的生命意識,寫出人對生命的深層思考;反映了世態炎涼和下層知識分子不遇的種種悲慨。表現了社會的動亂,戰爭的頻仍,國勢的衰微,文士遊宦天涯,由此帶來夫妻生離、兄弟死別、友朋契闊,產生相思亂離為基調的歌唱。《古詩十九首》中人的覺醒,詩的覺醒,是整個建安時期「人的自覺」、「文的自覺」的前奏,是「文的自覺」的啟始階段。
表現了人的典型感情,且以淺語道出。在表達方法和效果上,「真」──袒露式的「真情」,白描式的「真景」,對久違的朋友推心置腹說的「真話」;記載的「真事」,性情中人說性情中語,是《十九首》的風格特徵。所謂「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發至情」(陳繹曾《詩譜》)。
情真、景真、事真、意真,不僅指對場景、事實作客觀、真切的描寫,更是要求詩人精誠所至,真誠從內心流出。《十九首》中「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盪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均是情真、意真的不隔之作。
不迫不露的含蓄蘊藉,不可句摘,亦不必句摘的大氣渾成;從《詩經》發展而來重章疊句的復沓形式;善用疊字,如《青青河畔草》中的「青青」、「鬱郁」、「盈盈」、「皎皎」、「娥娥」、「纖纖」, 被顧炎武《日知錄》譽為和《詩經·衛風》「河水洋洋」一樣連用六疊字「亦極自然,下此即無人可繼」;結構上自然轉折與巧妙。
故劉勰《文心雕龍·明詩》篇讚美說:「觀其結體散文,直而不野,婉轉附物,怊悵切情,實五言冠冕也。」鍾嶸《詩品》把「古詩」放在「上品」第一,評論說:「其源出於《國風》,陸機所擬十二首,文溫以麗,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
《古詩十九首》對後世五言詩影響十分巨大。胡應麟《詩藪》舉曹植學《古詩十九首》為例說:「『人生不滿百,戚戚少歡娛』,即『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也;『飛觀百餘尺,臨牖御靈軒』,即『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也;『借問嘆者誰?雲是盪子妻』,即『昔為娼家女,今為盪子婦』也;『願為比翼鳥,施翮起高翔』,即『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也。子建詩學《十九首》,此類不一,而漢詩自然,魏詩造作,優劣俱見。」 宋犖《漫堂說詩》曰:「阮嗣宗《詠懷》、陳子昂《感遇》、李太白《古風》、韋蘇州《擬古》,皆得《十九首》遺意。」
作為中國五言詩的伐山,《古詩十九首》上承《詩經》、《楚辭》,下開建安、六朝,連接從先秦至唐宋詩歌史的主軸,啟迪建安詩歌新途,確立建安詩歌新的形式美學。從此,「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的五言詩,就逐步取代「每苦文繁意少,故世罕習焉」的四言詩;成為中國詩歌的主流形式。
樹立五言詩的新典範──這就是《古詩十九首》在中國詩學史上的重要意義。
作者為上海文史館館員、上海師範大學教授
主編:王多
推薦閱讀:
※文學名篇欣賞:關雎
※《弗蘭肯斯坦》與生死邊界的討論
※如何評價《圍城》里的唐曉芙和方鴻漸的愛情悲劇?
※一雙玉臂千人枕 半點朱唇萬客嘗 究竟是在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