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屁股決定腦袋」的人究竟有多難

不做「屁股決定腦袋」的人究竟有多難彭曉芸如果不是因為我的「青春期」無比漫長，迄今還在當「大齡學生」，我能注意到85、90後們遭遇的時代斷裂處嗎？如果依照慣常的人生邏輯，得了傳統媒體鼎盛期的紅利就趕緊跑去套現，或者在言論部門主管的位置上繼續上升，做個鐵面無私、雷厲風行的上司，對著一批85、90後新手橫挑鼻子豎挑眼，然後感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現在的孩子怎麼這麼不靠譜啊，我還能注意到這個時代發生的一些結構性失衡嗎？不敢說我一定會如何如何的話，「如果」這種假設及其微妙的心理反應乃至認知差異，很難進行預設。1我比我嘴裡的「孩子」大不了幾歲，但帶實習生並與他們成為好朋友的經歷，讓我見證了一些堪稱出類拔萃的85、90後從學生到職場人的人生歷程。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實習生，北京名校新聞系，碩士轉讀國際關係，做過出國交換生，能力和見識俱佳，形象端莊，談吐大方，我常常說她是當外交官的料。碩士畢業，她找了一份對外交流機構的工作，在上海，月薪到手約5000，房租2500，四居室中的一間，與人合租。這讓我想起我畢業時，同樣碩士畢業，2006年，在媒體繁盛時期，月薪七八千是正常水平，如果寫稿特別勤奮，收入過萬，我花了1100元租了廣州一個環境很好的小區的兩房，七十多平方，常住就我一個人，後來結婚生孩子，月租最高也就漲到1700，再往後我做了部門主管，收入比畢業時更高了，房租完全不成為多大的負擔。接近十年的間隔，今天的職場新人，只能說比過去更艱難了，不見漲的薪資，對岸是暴漲的房價。我的這位小朋友說，周邊的人都在建議她買房，但她說，「即便父母給首付，我也買不起啊，我不願用畢生為中國荒唐的房價買單。」她不打算結婚，對生育孩子也沒有太大興趣，如果她的這個信念很堅定，倒是真不必為房價所累，這樣她將自由得很，哪天想出國旅行、出國留學，說走就走。我的另一位小夥伴，是相當優秀的社科人才，碩士畢業的時候，視野已經相當開闊，思維比我碩士畢業時成熟縝密多了。他倒是循規蹈矩買房、結婚，準備做一個很nice 的好爸爸。因為房貸壓力，他不得不把讀博深造計劃無限期擱置，至於「小別離」里的留學之惑，對他而言，還為時過早。但他同樣逃避不了孩子出生後的一系列選擇，上什麼樣的幼兒園、小學，公辦還是私立？準備花多少錢在孩子的教育上？增加的育兒支出，與房貸如何協調？2可以評估的是，我的這些85、90後小夥伴，在父母同等經濟支持的條件下，再也不可能像70後那樣，拿著工資就過上所謂中產的生活了。橫亘在85、90後面前的，是關於創業創業融資融資的瘋狂誘惑。如果財富沒有暴漲，僅僅靠省吃儉用攢工資，是看不到還完房貸還能遊刃有餘養個二胎的希望的。每當看見功成名就的60後70後們奚落80後的創業夢想時，看見他們嘲笑80後的幼稚和缺乏自知之明時，我想到的就是「屁股決定腦袋」的畫面。

誰不想積累工作經驗再創業呢？但他們已經看不見打工的希望，冒進賭一把成了80後所能想像的逆襲之路。

還有的大老闆帶著不可一世的態度藐視買房的年輕人，哪個國家像你們這樣，年紀輕輕就買房的呢，但他們永遠不會質問：哪個國家像這裡這樣，設置如此多的制度屏障，要挾年輕人買房的呢？對手握權力和財富資源的一些成功者而言，批判制度顯得自己很「憤青」很「幼稚」，他們把噴的對象指向年輕人，這是萬無一失的安全策略。罵罵年輕人怎麼了？這也是為他們好，年輕人就該感恩，知恩圖報，不要成為白眼狼，不要好高騖遠……3近期，關於中產脆弱的議題很火。在制度搖擺和社會轉型遽變的時代里，一切都充滿不確定性，正是這種「不確定性」讓中產也憂心忡忡，不認為自己有任何搶跑的優勢。每一個階層都有他們獨特的經驗，以及固執地認為自己才是最最被虧欠的一代人。跳出自己看世界，不讓屁股決定腦袋，這很不容易，需要我們把自己的切身處境抽離出來，把一手經驗陌生化、對象化，而不自視為這是唯一靠譜的路徑。在兒童養育問題上，在個人職業規劃問題上，皆如是，我們自己本身，不過是多種可能性中的一種，卻並不代表對他人必然可行。譬如說教育問題，因我經常寫關於教育的話題，就有讀者在後台留言，讓我談談自己的育兒故事。不過，始終覺得個體經驗太個體，要直接輸出比較困難。個人體驗總結出來的觀念，也許略為有一點普遍價值。比如說，我兒子上小學，也仍然每天運動幾個小時，這怎麼推廣？很多家長說作業很多，根本沒時間，還有的說孩子對運動沒興趣。

「沒興趣」這事，倒是基本可以追溯到不愛運動的父母的傳統那裡。但沒時間怎麼辦？我兒子放學後游泳一千米，這很難複製，很多家庭沒有條件做到。比如放學後，家長還沒下班，很多孩子被送到託管班，關在高樓里寫作業，等到家長接回，吃飯洗澡睡覺，已經完全沒有時間了。

論教育公平，我們不能要求每個孩子都有一個不坐班的媽媽，一個自己也游泳上癮的媽媽。

因此，比較可推廣的方式，還是得依靠考試指揮棒，各種升學考試加大體育比重，學校里體育課時間延長，以及政府把納稅人的錢更多地投向公共體育設施。這就是制度層面的建設，我更主張將好的觀念推行到制度配套中，這樣，才可能最大限度降低個體條件差異對教育公平的影響。

4如果我們僅僅是對自己的個體生活的偏好和選擇「屁股決定腦袋」，那倒也是因人而異、因地制宜，起碼是看菜吃飯，理性抉擇；一個從來不用坐班的媽媽責備那些忙得天昏地暗的媽媽們疏於陪伴孩子，這還僅是個人的不通情達理，缺乏換位思考能力……但對那些手握權力，決定著公民個體生活有多少選項的決策者來說，如果他們「屁股決定腦袋」，那就麻煩大了。諸如，從來不坐地鐵的決策者封堵地鐵口，僅僅為了管理上的懶惰和方便，罔顧行人權益和城市美觀，以最醜陋的圍追堵截的障礙物，來取代柔性的人的管理。再比如，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國去留學，卻決定讓國內的孩子們繼續做刷題機器的教育系統官員們。還有那些明明知道工薪階層是買不起房的，還設置了購房入戶、購房上學制度門檻的官員們，他們的官二代從無典型80後煩惱……這些「屁股決定腦袋」的現象，就不是私人生活里的狹隘而已了，而是我們需要共同面對的公共議題。這裡，我不得不「大規模」引用廣州一位民辦中小學校長鄭鐵軍先生的話，來看看不做「屁股決定腦袋」的人，從教育的角度，有什麼可為能為的：學校接納這些特殊孩子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的孩子很多都是中產階層以上的孩子，我們對這些孩子的定位就不能僅僅停留在通過學習和努力將來養家糊口、成名成功，這太狹隘了，他們應該是更有社會擔當的一代。我們的子女不但要自己生活好，更要服務社會，報效國家，為整個人類作出貢獻。那他的心胸就要更寬廣，要更有社會責任感，更有人文情懷，不能只關注自己。這種情懷從何而來？這裡有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社會怎樣對待弱勢群體。關注弱勢群體，誰關注？不僅僅是說政府關注。政府有文件，為什麼不執行？因為政府官員們的腦子裡根本沒想這個事情，為什麼不想這個事情？因為他從小就沒有受到過這樣的教育。所以學校接納這樣的孩子對其他的孩子也是一種教育，（特殊孩子）他們是資源，讓我們其他孩子認識到原來弱勢群體，需要我們包容、接納和幫助的同學，就在我們身邊。假設咱們倆是同學，我是一個弱勢的孩子，我從小跟你一起成長，有感情，我成長的一切不便你也有所了解，那有朝一日你當了一方父母官，你來做城市規劃建設的時候，你難道會不考慮（這些問題）嗎？孩子有親身的體驗，才有真實的情感，再加上社會的要求，他對這個問題才可能會重視。這位校長從小處入手，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樣本，即我們如何從教育中，提供給個體成長以換位思考的情境，避免他們長大了成為「屁股決定腦袋」的決策者。對個人而言，留學不留學這種「小別離」式的煩惱，抑或買房不買房的中國式大糾結，都是制度夾縫中的個體經濟理性選擇，各有其難處，但換位思考能夠使得人們更為清晰地拿捏自己的位置，更為公允地看待時下不同代際之間的機會公平問題。

深究起來，代際處境的驟變，與制度的缺乏連貫性、缺乏前瞻性以及失卻政治倫理的道德考量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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