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故事 (五十一至六十章)
《講堂帖》是王羲之寫給蜀中朋友益州刺史周撫的一封信,收在《十七帖》中。
趙孟頫兩臨《講堂帖》,一是指他晚年臨《十七帖》中有《講堂帖》,二是他還單有一幅《補唐人臨講堂帖》。這兩件作品說明趙孟頫直到晚年,仍孜孜不倦地臨王羲之作品。趙孟頫是元代書法集大成者,對後世影響極其深遠。元代著名學者虞集(1272~1348),評價趙孟頫「楷法深得《洛賦》,而攬其標;行書詣《聖教序》,而入其室;至於草書,飽《十七帖》而變其形。」
現存趙孟頫臨《十七帖講堂帖》,時年六十三歲,為其晚年得意之作。《壯陶板書畫錄》載,「此卷為紙本。高八寸五分,四紙,長一丈一尺一寸八分。運極熟之毫,振扛鼎之力,雄健排突,無一筆中心不實氣。共二十四節,每節下均有趙氏書印」。趙孟頫在臨《講堂帖》時尺幅與原帖基本相近,而用意較深,用筆流暢。整幅作品柔多於剛,韻富於勢。
還有一幅是趙孟頫補唐人臨《講堂帖》,在帖的左下角,趙孟頫題記:「右唐人所摹帖不完因為補之」。因此後人稱此帖為《補唐人臨講堂帖》。我們把趙孟頫臨《十七帖》中的《講堂帖》,與他的《補唐人臨講堂帖》拿出來做一比較,可以看到,兩件作品,同一主題,風格接近,時間都在中晚年,都體現趙孟頫臨帖的一貫思想,即臨帖不可過於肆意,卻又不能過於拘束。趙孟頫臨帖有一句著名的話,他說,「臨帖之法欲肆不得肆,欲謹不得謹;然與其肆也,寧謹。非善書者莫能知也。」翻譯成今天的話,臨帖的法則一定要大膽放鬆,但又不可過於肆意,要小心謹慎,卻又不能過於拘謹。然而與其要多多肆意,不如寧可謹慎一些。這些道理如果不是善於書法的人是不能體會知曉其中的奧妙的。
中國書法上有成就的大師,都曾有過對古代法帖認真品味臨摹過程。趙孟頫的話是對前人成功經驗的總結。他在《蘭亭十三跋》中就說:「學書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用筆之意,乃為有益。」意即,不是要人死臨法帖,而是告訴人們只有細品古人的法帖,體會了用筆的道理,才能在書法上有所成就。他臨寫的思路是盡量與原帖靠近,從點畫到字形,都很接近王羲之原作,看得出作者對原帖非常熟悉,所以書寫起來如行雲流水,用筆靈動,筆畫簡潔有力,一些連綿的線條也都非常遒勁。趙孟頫《補唐人臨講堂帖》
第五十二章 閻立本《蕭翼賺蘭亭圖》 最早以蘭亭為主題的畫作
迄今發現最早以蘭亭為主題的畫作,當屬閻立本《蕭翼賺蘭亭圖》。 蕭翼賺蘭亭的故事,記載在唐代何延之的《蘭亭始末記》中。說唐太宗李世民痴迷王羲之書法,曾三次向辯才索要《蘭亭序》,均被他一再矢口否認。唐太宗無奈,只好按宰相房玄齡之計,派監察御史蕭翼喬裝潦倒書生,與辯才結成忘年交,取得他的信任,然後乘辯才不備,偷取《蘭亭序》,回長安復命。相傳,唐代大畫家閻立本根據這個故事,畫出了《蕭翼賺蘭亭圖》。《蕭翼賺蘭亭圖》縱27.4厘,橫64.7厘,絹,工筆著,無款印。該畫後面有宋代紹興進士沈揆、清代金農的觀款,還有明代成化進士沈翰的跋文。宋代吳說在《跋閻立本畫蘭亭序》說,「右圖寫人物一軸,凡五輩,唐右丞閻立本筆。一書生狀者,唐太宗朝西台御史肖翼也;一老僧狀者,智永嫡孫會稽比丘辨才也。……閻立本所圖,蓋狀此一段事迹。」畫面上,機智而狡猾的蕭翼、厚道淳樸的辯才和尚,其神態被描繪得惟妙惟肖。老僧辯才約八十高齡,面目清秀,手持拂塵,前傾之身坐於禪榻之上。辯才和尚的位置處於畫面的正前方,與對面的蕭翼正侃侃而談。蕭翼恭恭敬敬袖手躬身坐於長方木凳之上,似正凝神傾聽辯才和尚的話語。一侍僧立於兩者之間。畫面的左下角為烹茶的老者與侍童,形象明顯小於其他三人。右下角有方茶几,上面放著茶碾、茶罐等器物。這幅畫描繪了佛門中以茶待客的情景,再現了一千多年前烹茶、飲茶的部分細節,形象生動而妙趣橫生。畫中左下有一滿臉鬍鬚的長者蹲坐在風爐前,爐上置放一鍋,鍋中水似已煮沸,剛放下茶末,長者左手執鍋柄,右手持茶夾攪動茶湯。一旁,一童子彎身,雙手捧著茶托、茶碗準備分茶,以便向賓主奉茶。長者專註的備茶,童子小心翼翼的等待,表情傳神,刻畫入微。另外,在爐邊的茶几上置有茶托茶碗、一枚碾磨茶葉的茶碾、一盛茶末的茶罐等用具。由畫中可看出,唐朝飲茶文化之盛,遍及民間,飲茶已成為日常生活所需,甚至寺院中不僅是僧眾飲茶,還以茶待客。此畫布景簡單,人物神態生動,傳神記載了唐朝寺院的茶事禮儀,並重現唐朝烹茶、飲茶所用的器具,及飲茶的方法與過程。這幅畫五代時在李後主內府所藏,宋太宗初定江南,將它賞賜給楊克遜。楊將這件寶物傳了五世,最後傳到了楊家的女婿周氏手中;周氏又傳到了周谷手中。北宋末年,與蔡京同為「六賊」之一的宦官梁師成,曾想用禮部度牒交換這幅畫,周谷沒有答應。後來周谷將這畫送給同郡人謝伋。明末為河南睢州人袁樞收藏,上有「袁樞之印」等多處收藏印記。崇禎十五年(1642年),袁可立「尚書府」藏書樓內書畫及數萬卷藏書毀於一旦,僅此數幀往返為袁樞隨身珍藏得以流傳。閆立本唐代最著名畫家,673年逝世,善畫道釋、人物、山水、鞍馬,尤以道釋人物畫著稱,曾在長安慈恩寺兩廊畫壁,頗受稱譽,他曾至荊州,見張僧繇畫,認為「徒有虛名」;明日再往,認為只是「近代佳手」;三往,嘆曰「名下無虛士」。遂十日不離,寢卧其下。取法張僧繇、鄭法士、楊契丹、展子虔,而能「變古象今」,筆力圓勁雄渾。他代表了初唐中原畫家的風格,尤長於重大題材的歷史人物畫和風格畫。當時以閻氏為首的這一群人物畫家,把六朝以來的人物畫發揮到登室造極的境地。閆立本還是唐朝品茶圖繪畫創作的第一人,他一生的茶畫創作共十三幅,其中以《蕭翼賺蘭亭圖》最為傳神,在茶、畫界佔有極高地位。據專家考證,《蕭翼賺蘭亭圖》存世有兩摹本,北宋摹本現藏於遼寧省博物館,南宋摹本則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第五十三章 巨然《蕭翼賺蘭亭圖》卓有古趣
巨然,五代南唐畫家,僧人。師法董源,專畫江南山水,所畫峰巒,山頂多作礬頭,林麓間多卵石,並掩映以疏筠蔓草,置之細徑危橋茅屋,得野逸清靜之趣,深受文人喜愛。以長披麻皴畫山石,筆墨秀潤,為董源畫風之嫡傳,並稱董巨,對元明清以至近代的山水畫發展有極大影響。
巨然《蕭翼賺蘭亭圖》為絹本,縱144.1厘米,橫59.6厘米,淺設色,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圖中所繪,是蕭翼訪辯才的情形。梵寺背山臨水,澗溪激湍而流,真山間之景趣。畫面展現蕭翼騎馬攜仆,風塵僕僕地探訪辯才山寺的情景:溪水自山腳潺潺流出,一座小橋連岸,構成「S」形前後兩岸。前岸是山坡,坡勢圓勻,猶似南方的土石;而對岸的山坳里是辯才修行的山寺,自山門而內,屋舍重疊,層層深入。寺後是層巒疊嶂,巍峨雄偉,山勢峻峭,群峰陡立,已具北方山水的大氣勢。儘管山石硬棱,但仍見礬頭,勾、皴依然疏鬆平淡,依然是其擅用的披麻皴,只是前面的坡石圓勻,因而仍略帶弧曲,而後山的石壁陡立,則化為直立的線皴了。然而叢樹及屋宇的勾線則濃墨爽利,極其雄強,起落轉折,筆法謹嚴,顯然深受了南方畫派的影響。整幅畫大體用水墨,只是在人物及屋舍上略施淡彩,這也體現了山水畫自五代(如董源的《龍宿郊民圖》猶作青綠色)入宋水墨漸興的大趨勢。後人評此圖:「筆法奇古,漸開元人門戶,故是甲觀。」
此圖無款。《石渠寶笈初編》定為宋人畫。後人據明代張丑的敘述,改為巨然所作。
北宋開寶八年(975),宋太祖趙匡胤滅南唐,後主李煜被擄往汴京(今河南開封),南唐翰林圖畫院自然解體,不少畫院畫家被脅迫到汴京,巨然在這種情形下從建業來到京師,居開寶寺為僧。他畫名鵲起,曾在宋朝的最高文化機構學士院北壁上繪製壁畫,被當時的文人傳為美談,並賦詩頌之。北宋《宣和畫譜》著錄了御府珍藏的一百三十六件巨然之作,幾乎都是山水畫主題。畫上署款,起於北宋,五代絕少。現存的巨然畫跡全無名款,所以斷為巨然之筆,系因循舊說。《蕭翼賺蘭亭圖》軸在不同程度上摻雜了北方山水畫的造型、構圖及筆墨,可推演出巨然在北方的藝術面貌及其對北方傳人的影響。巨然擅長用粗重的大墨點點苔,鮮明、疏朗,長披麻皴粗而密,筆法老辣、率意。巨然被認為是北宋時期南方山水畫的開創者,對元明清以至近代的山水畫發展有極大影響。
巨然《蕭翼賺蘭亭圖》明末為河南睢州(今睢縣)人袁樞(兵部尚書袁可立子)收藏,上有「袁樞之印」等多處收傳印記。明亡後,袁樞絕食抑鬱而死,此畫遂被明末佞臣馬士英所據,後馬氏失勢,無奈交出此畫,但又於心忿忿,竟然將畫中諸人面目擦損,僅山門下一僧的面目依稀可見。 巨然《蕭翼賺蘭亭圖》
第五十四章 宋人《蕭翼賺蘭亭圖》被多次臨仿
宋人《蕭翼賺蘭亭圖》,絹本,設色,縱26.6cm,橫44.3cm。該圖繪四人,左為一僧端正地坐於一竹篾坐墊、靠背的椅上,面部的笑容、捋起的衣袖及右手前伸的動態,表明他正在興緻高昂的談論某事,較為端正的身姿似又暗示了他一貫的謹慎和剋制。圖右繪一中年書生和僧人相對坐於鼓形凳上,面容清瘦,專註的表情和身體前傾的動態,表明了他對僧人談話的極力迎合。中年僧人、書生身後各有一童子相隨。在人物動態和藝術風格上,該本和遼博本較為接近,但省略了僧人身後僕從烹茶的情形,另在僧人坐姿、僕從及器物等上與遼博本也有不同之處。 明代李日華、近人余紹宋皆認為不可能是宋人說畫,但是據此畫成的《蕭翼賺蘭亭圖》在宋及以後多被反覆臨仿。有記載,從宋代一直到現代,畫過或臨摹過《蕭翼賺蘭亭圖》的畫家有閻立本、吳優、顧德謙、支仲元、朱紹宗、釋隆茂宗、錢選、趙子俊、仇英、張大幹、于非闇等。現今存世畫作比較著名的有台北故宮本、遼博本、北京故宮本等。
台北故宮本圖繪蕭翼、辯才、旁僧、倆執事者共5人。此圖用筆自然,畫面輕鬆,無臨摹作品慣有的特點。圖中辯才所坐禪椅的形制、技法,椅子旁的凈瓶等具有五代至宋的明顯特徵,蕭翼頭上所戴的是五代宋初的軟裹襆頭,茶具也符合唐末至宋的特點。
遼博本共繪蕭翼、辯才、侍者及倆執事者5人,有南唐「內府合同」印、「南京通政使司經歷司印」,明洪武「司印」半印,另有王世貞、韓世能、韓逢禧、吳士諤、梁清標、清內府等收藏印,乾隆題跋,《石渠寶笈初編》著錄。後有文徵明錄吳說原跋及文嘉錄何延之《蘭亭記》。明清時期依據文徵明所錄吳說題跋內容,認為此本是閻立本所作。此圖所表現的烹茶方式和茶飲用具時代不統一,同傳世宋代繪畫作品中典型的宋代烹茶內容也不同,圖中傢具、器物的形制、人物線條等的時代氣息符合宋代特徵,應為宋摹本。
北京故宮本畫面有蕭翼、辯才和兩侍者4個人物。此圖沒有烹茶部分,技法上,椅子主幹使用小斧劈皴表現質感,比較有特點的是蕭翼及辯才的衣紋多用方折線條表現,頓挫有力,徐邦達先生認為此本為南宋人作。宋人《蕭翼賺蘭亭圖》
第五十五章 趙孟頫《 蕭翼賺蘭亭圖卷 》筆畫潤秀 形態逼真
蕭翼賺蘭亭的故事,流傳久遠,情節生動,引人入勝,故而引起歷代畫家的關注和興趣,唐、五代、宋、元、明都有畫家以此故事為題材作畫,謂精彩分呈,這也從一個側面見證了《蘭亭序》的價值。
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就藏有一件趙孟頫(款)《蕭翼賺蘭亭圖卷》。絹本,水墨,設色,87.6×27厘米。此畫卷與閻立本《蕭翼賺蘭亭圖》相近但有改動,全幅畫中有五個人物。辯才居於畫面中處偏右的位置,他盤坐在高背根雕椅子上,右手持法器放在腿上,左手打著手勢。他正對面坐在方凳上的書生是肖翼,右肩微向前傾,身後站著一個書童。另外兩個人在辯才背後,正忙著備酒。
趙孟頫書法和繪畫成就最高,開創元代新畫風,被稱為「元人冠冕」。趙孟頫一生臨寫過多少遍《蘭亭序》,今天已經無法考證。可以看到的版本至少已有七、八種,即:故宮博物院藏本,蘇州博物館藏本,無錫博物館藏本,三希堂法帖刻本,火燒本(即《蘭亭十三跋》本),「縮臨本」和《樂善堂帖》刻本等。他不但多次臨寫《蘭亭序》還以《蘭亭序》為題材作畫。
明人王世貞曾說:「文人畫起自東坡,至松雪敞開大門。」這句話客觀地道出了趙孟頫在中國繪畫史上的地位。無論是研究中國繪畫史,還是研究中國文人畫史,趙孟頫都是一個不可繞開的關鍵人物。「先畫後書此一紙,咫尺之間兼二美。」趙孟頫書畫詩印四絕,當時就已名傳中外,以至日本、印度人士都以珍藏他的作品為貴。作為一代宗師,不僅他的友人高克恭、李仲賓,妻子管道升,兒子趙雍受到他的畫藝影響,而且弟子唐棣、朱德潤、陳琳、商琦、王淵、姚彥卿,外孫王蒙,乃至元末黃公望、倪瓚等都在不同程度上繼承發揚了趙孟頫的美學觀點,使元代文人畫久盛不衰,在中國繪畫史上寫下了綺麗奇特的篇章。他與兒子趙雍、孫子趙麟都做《人馬圖》,稱《三世人馬圖》,傳為佳話,三幅畫都流傳至美國,由大都會博物館收藏。《蕭翼賺蘭亭圖卷》
第五十六章 文徵明八十九歲臨蘭亭咄咄逼右軍
明代中葉以後,江南蘇州一帶,成為文人薈萃之地。許多著名書畫家雲集蘇州,蘇州史稱「吳門」,文徵明同沈周、唐寅、仇英,合稱「吳門四家」。其中,文徵明詩、文、書、畫無一不精,人稱是「四絕」的全才,號稱「文筆遍天下」,名氣極大,聲望極高。
《明史》記載:「征明幼不慧。」他七歲才能站立,十一歲才會說話。十六歲認識了同齡的唐伯虎,與之交誼甚厚。他在科舉道路上很坎坷,從二十六歲到五十三歲,十次應舉落第。直到五十四歲那年,才被授予職低俸微的翰林院待詔。五十七歲辭歸出京,放舟南下,回蘇州定居。自此致力於詩文書畫,不再求仕進,力避與權貴交往,專力於詩文書畫藝術三十餘年。
在文徵明二十二歲時,岳父李應禎看了他寫的蘇體字,對他說:「破卻工夫何至隨人腳?就令學成王羲之,只是他人書耳!」這話影響了文徵明一生。文徵明於書法用工甚深,曾「臨寫《千字文》,日以十本為率」。他的大字有黃庭堅筆意,晚年以後,文徵明所作大字行楷老筆紛披,意態縱橫,可謂之古今學黃第一人。文徵明作為吳門畫派領袖,長達五十年之久。他一生不但臨寫《蘭亭序》不間斷,還多次以蘭亭為題,作畫抒懷。
五十三歲縮臨《蘭亭序》。1522年,唐寅繪畫蘭亭圖。唐寅(1470~1523年),字伯虎,號六如居士,有「江南第一風流才子」之美稱,為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文徵明與唐寅,同為蘇州人,是同年、同道、好友。1532年,唐寅逝世十周年裡,文徵明寫詩表達對他的懷念與哀思:「十年不見唐居士,轉櫧驚看畫里身。回首桃花庵尚在,江湖不見浪跡身。」這一年3月26日,文徵明在唐寅所繪蘭亭圖上縮臨《蘭亭序》。這件《蘭亭序》高十七厘米,橫四十四點六厘米,後有明代陳同盟題跋。時年文徵明五十三歲,這時雖然不是他書法鼎盛時期,但字裡行間,仍可以感受到他效仿前賢功力深湛,唐人《蘭亭序》摹本的風采清晰可見,是存世玉枕本《蘭亭序》的精品。
七十三歲臨《蘭亭序》。1543年,文徵明七十三歲,這一年他創作《蘭亭修禊圖》,描繪東晉永和九年,王羲之、謝安等人在蘭亭溪上修禊,作曲水流觴之會的故事。在這幅作品之中,他以兼工帶寫的方法勾畫了曲水灣灣,蘭亭環抱,其中樹木和竹子畫得非常工細,但不刻板。山巒皴擦簡練,臨流水而坐的文人的衣紋概括,富於一種裝飾趣味。尾紙文徵明臨王羲之《蘭亭序》全文。他臨的《蘭亭序》,起勢有晉人之妙,筆力勁健,行筆爽利,結體俊俏典雅,上下呼應,映帶左右,氣貫神溢,當為文氏中晚期之作。
八十九歲臨《蘭亭序》。這件作品,寫於明嘉靖三十七年,即公元1558年。他在作品結尾處,不無自豪地寫到:征明時年八十有九。古代書家多長壽。顏真卿壽至七十六歲,柳公權八十八歲,歐陽詢八十四歲,明代書法家董其昌享年八十二歲,清代書法家梁同書壽至九十二歲。但是像文徵明那樣年接九十,還能一筆不苟地臨寫《蘭亭序》,實在是不多見。文徵明愈到晚年,字裡行間愈重規矩。作品字字溫文爾雅,筆筆精到流暢,剛中帶柔,溫潤秀勁,法度謹嚴而意態生動。這一次,他純是用自己的筆意寫蘭亭了,唐人摹本的影子已經不見了。此卷書法,作者駕馭自如,氣勢流貫。行筆過程中的提按導送準確,筆意縱逸,在溫潤中含有蒼勁,在整飭中時出老辣,顯示出練達的藝術技巧和情趣,使人感到文徵明此時已進入人書俱老的輝煌的藝術境界之中。何良俊評云:有見其《蘭亭圖》上寫《蘭亭序》,則咄咄逼右軍。此言真乃一語中的。文徵明八十九歲臨《蘭亭序》局部
第五十七章 八大山人臨蘭亭 無意求工而自到妙處
八大山人,姓朱名耷(約1626-約1705),是明朝皇族江寧獻王朱權的九世孫,明末清初著名書畫家,。
朱耷自幼聰明,八歲能作詩,十一歲能畫青綠山水,少時能懸腕寫米家小楷。1644年,明王朝大廈在農民起義和滿清鐵騎的內外夾攻下轟然倒塌。1645年清兵攻入南昌,大肆捕殺明室後裔。朱耷遭國毀家亡之難,心情悲憤,便裝啞扮傻,在門上貼個大啞字,不與人語。二十三歲妻子亡故,他隱姓埋名,奉母帶弟,出家當了和尚。三十六歲又過起道士的生活。五十三歲因十分苦惱鬱憤,瘋癲發作,撕裂道服,手舞足蹈,流落街頭,日夜癲狂。幸虧被一個族侄在街上認出並領回家中,經調養治療,逐漸痊癒。六十二歲那年,棄道還俗,蓄髮娶妻,賣畫為生,漫遊四方。後自築陋室,名「寤歌草堂」,直至去世。八大山人八十年的生涯中,有六十餘年生活在明亡以後,當過三十餘年和尚、道士。時人葉丹有《過八大山人》一詩云:「一室寤歌處,蕭蕭滿席塵,蓬蒿藏戶暗,詩畫入禪真。遺世逃名老,殘山剩水身。青門舊業在,零落種瓜人」,這是他晚年生活的真實寫照。
八大山人的字、號、別名特別多。1681年以後,開始署名「驢」、「驢書」、「驢屋」等用作題款。對此,現代著名畫家范曾認為,在禪宗語錄裡面,驢字的使用很普遍,驢、驢年、驢屋等多是禪家慣語,表明八大雖然還俗,並沒有放棄禪門傳統,預示其禪修的新境來臨。1684年(康熙二十三年),他五十九歲作《雜畫冊》,押「八大山人」白文方印,這是「八大山人」一號最早在作品中出現。自這以後,直至他逝世,所有作品都用這一別號。對這個名號他自有解說:「八大者,四方四隅,皆我為大,而無大於我也!」但是據專家考證,八大山人在宗族譜系中,屬「統」字輩,是寧王朱權第八代子孫,大、耷同音,「八大」意思是,「我是寧王朱權第八代子孫耷」。由於他在署名時,常把「八大」和「山人」豎著連寫。有人說前二字像「哭」又像「笑」字,後二字則類似「之」字,哭之笑之即哭笑不得之意。其實這是穿鑿附會。八大山人口吃,在他題款中,名下經常寫有「個相如吃」花押。司馬相如,漢代文學家。《史記·司馬相如列傳》:相如口吃而善著書。這是他以司馬相如有口吃病自比。
八大山人的書法,不僅自清三百年以來鮮人可比,即使在魏晉迄今的書史長河中也堪同任何一位大師比肩。他早期受歐陽詢、黃庭堅、董其昌三家影響最大,用力最久最深,並大得神韻。晚年宗法王羲之、王獻之,刻意臨寫漢、魏、晉、唐以來的諸家法帖,書風高古,大有魏晉人遺韻。六十歲以後開始形成自己的風格,七十歲以後,終於從晉人書法的精髓中,找到了自己的個性所在。八大山人晚年獨創的「八大體」,用篆書筆法去寫行草書,藏巧於拙,骨力天成,安詳自在,逸韻橫生。線質、結字、境界、格調均前無古人。其書法筆鋒藏而不露,線條圓轉流暢。點畫之勁邁,構圖之奇異,氣韻之天然,觀之駭人目、奪人心。八大山人的書法也深深地影響到他的繪畫,其繪畫強烈的抒寫性,就得力於他的書法。「絢爛之極,復歸平淡。」「八大體」書法,是八大山人書法的最高成就。晚年八大山人大膽使用禿筆,十分偏愛異體字,大大強化了其書法的高古與神秘。陳鼎《留溪外傳》云:「八大山人有仙才,隱於書畫,書法有晉唐風格。」曾熙《醉翁吟卷跋》云:「八大山人純師右軍,至其圓滿之中,天機渾浩,無意求工而自到妙處,此所以過人也。」八大去世前夕,書法藝術水平達到頂峰。平淡天成,絲毫不加修飾,靜穆而單純,不著一絲人間煙塵氣,魏晉風骨盡露無疑。八大山人一直到晚年都保持著旺盛的創作精力,七十四、五歲以後仍然筆耕不輟。在他的遺作之中,署款「乙酉」(1705)那年的十多件作品中,每件都神完氣足,一點也看不出是八十歲老人臨終前的作品。
八大山人晚年尤其愛寫《臨河序》。《臨河序》是經過刪改的《蘭亭序》。《臨河序》最早見之於魏晉時的《世說新語》,全文一百一十二字。《蘭亭序》最早見之於唐太宗時的《晉書》,全篇三百二十四字。故有晉人謂之《臨河序》,唐人稱《蘭亭序》之說。八大山人所寫的《臨河序》,傳世於今不少於二十件。今天人們能夠見到最早的《臨河序》,是他在六十八歲時寫的。《蘭亭序》出世以後,歷代書家臨摹《蘭亭序》,無不重視一個「像」字。宋朝大書法家米芾就曾經發問:「二十八行三百字,模寫雖多誰定似」?在唐朝宋朝,臨摹《蘭亭序》,「定似」是最高標準。馮承素神龍本《蘭亭序》因表現原作最為真切、最為接近,是公認「下真跡一等」最佳摹本。
這種局面到了明末清初開始有了改變。明朝末年文徵明八十九歲臨《蘭亭序》,就純是用自己的筆意寫蘭亭了,唐人五大摹本的影子已經不見了。和八大山人同期的王鐸,十三歲始專攻《聖教序》,自言「臨之三年,字字逼肖」。但是他到了晚年有了感悟,發出學得《蘭亭》法,「不規規摹擬」五字箴言,對二王作品進行「再造」。八大山人早期學王羲之,也自認為已經將王字寫得很像了,其實這只是表面的「似之」而已。他晚年獨創的「八大體」,沉厚圓轉,大巧若拙。他寫《臨河序》,用的是二王筆法,但結體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書風,與王羲之妍美流便的書風迥異。這種書風,出於對晉人散淡閑適,人與自然親和的嚮往。八大山人有多幅臨《臨河序》,不但形跡不似,連內容也不一致。八大山人臨《蘭亭序》,臨就是讀。先文後墨,以書法兼之畫法。書法臨摹分實臨與意臨。實臨就是依照原作精確把握字的結構、筆法、筆勢和神韻;意臨,就是不拘泥於每個字的點畫,抓住原作精神、意境就行。意臨全在神會,似而不似,不似而似。八大山人就是根據他自己探索所得的王羲之書法的藝術神髓,意態從容,以禿筆作書,對《蘭亭序》加以再創作。現藏北京故宮的《臨河序》,已不再是簡單的模仿,完全是意臨,有晉人的風韻,靜得很,有古氣,境界非凡。
香港中文大學教授、當代著名的歷史學家、教育家和書畫家饒宗頤,有「北錢(鍾書)南饒」、「北季(羨林)南饒」之譽。他評價八大山人的《臨河序》,「行筆如精金璞玉,以寬博勝。猶見維摩居士褒衣緩帶,凜然不可犯」。還說他:「學王而去其嫵媚,結體尤疏暢,得映帶左右之妙。真傑構也」。美國耶魯大學、東西大學的王方宇教授,一生研究、鑒賞、收藏八大山人的作品,是當代最負盛名,最有權威的八大山人研究專家。據他統計,自康熙癸酉(1693年)至康熙庚辰(1700年)八年內,款署八大山人的《臨河序》,他所見共十八件,其中偽作六件,真跡十二件。在這十二件中,以冊頁小幅為多。
八大山人的作品對揚州畫派及後世中國畫界產生了深遠影響。三百年來,著名的畫家揚州八怪鄭燮等以及任伯年、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李苦禪、張大千等在畫風上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他的影響。鄭板橋在題八大山人的畫時稱讚說:「橫塗豎抹千千幅,墨點無多淚點多「。齊白石老人曾有詩曰:「青藤(徐渭)雪個(八大山人)遠凡胎,缶老(吳昌碩)當年別有才。我原九泉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傅抱石先生說:「八大山人是我國最傑出的民族畫家。」范曾認為八大山人的偉大,只有西方文藝復興時期的米開朗琪羅可以與之相提並論。八大的花鳥畫近幾年在國內拍場屢有上拍,且成交價驚人。2000年《孤禽圖》成交價四百四十萬元,被喻為「世界上最貴的一隻鳥」。2004年一件不足零點六平尺的鏡心《魚》,成交價高達四百八十四萬元,被戲稱為「世界上最貴的一條魚」。八大山人晚年尤其愛寫《臨河序》
第五十八章 何紹基臨蘭亭 不求形似全出己意
有清一代,書家輩出。到了晚清,出了一個大書法家,不但書法出自古意,風格又獨特,令人耳目一新,他就是何紹基。何紹基書法「簡幅流傳,海內爭寶」,被譽為「數百年書法於斯一振」、「有清二百餘年第一人。
何紹基(1799—1873),字子貞,湖南道州(今道縣)人。道州何氏,百餘年來,一門風雅。何紹基年少時即有才名,十八歲應京兆試,取謄錄。二十歲讀《說文》、寫篆字,三十一歲取優貢生,三十八歲舉鄉試第一成進士,四十一歲起,歷任福建、貴州、廣東鄉試、四川學政等。咸豐四年(1854年)因條陳時務不當被罷官。而他也終於看破紅塵,慨然指出:「試看古代王與侯,一夢醒余皆腐朽。」轉而在學問上、書法上苦下工夫。
何紹基的一生,為政有廉,博學宏富,但對後世產生重大影響的是書法。曾國藩是何紹基的朋友,他早就斷言:以余觀之,子貞字則必傳千古無疑矣。果然被他說中。何紹基的書法,真草隸篆皆善,具有極深的造詣,特別是他的隸書和行書,更是清代書法一大重鎮,後世難以企及。
何紹基書法從學習顏真卿入手,上自周秦兩漢古籀篆,下至六朝南北碑,無所不習,且每種書體都要臨上數十通甚至上百通,特別是東漢的名碑被他臨寫殆遍。他臨寫漢碑極為專精,《張遷碑》,《禮器碑》等竟臨寫了一百多遍,不求形似,全出己意。何紹基於書法,一生用功至勤。無論嚴寒酷暑,舟車旅舍,碑帖筆硯從不離身,自定日課五百字,數十年從不間斷。他兒子何慶涵說:先公六十歲後,喜臨分書(隸書),常日書五百字不同,大如碗。其勤奮由此可見一斑。曾自作詩云:「我昔渡江冬揚舷,笠戴大雪拓鶴銘。」「名箋古硯殷勤意,未了浮生翰墨緣。」「午窗描取一兩幅,夜睡摹想畫破衾。」他一生收藏金石碑拓數量相當多,並且悉心研習,融會貫通成為自己書法風格。
何紹基認為書法應該從篆書入手。真行書不但由篆隸而來,就是在學習、創作真草書時也要將篆隸參入其中。中鋒用筆,是中國書法的基本用筆法。中鋒用筆,可以使線條厚實、圓潤、飽滿、充滿生機,也可使書法含篆籀氣,使書法呈現出質樸、古遠之審美個性。因此何紹基大聲疾呼、高揚「中鋒用筆」。他在《與汪菊氏論詩》中說:「如寫字用中鋒然,一筆到底,四面都有,安得不厚?安得不韻?安得不雄渾?安得不淡遠?」他連用了四個「安得」、四個反問句,足見他對中鋒用筆的高度重視。
何紹基執筆十分獨特,如老猿抱樹,回腕高懸,用異於常人的回腕法寫出了個性極強的字。回腕法,執筆時腕掌彎回,手指相對胸前,手臂高高懸起,彎成半圓,手腕也彎成半弧,虎口成水平狀,上面可擱一小酒盅。如此架勢來寫字無異於自討苦吃。後人記載他作書的情態,雲每書數行便大汗淋漓,「汗濕襦衣」,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他對自身執筆法頗有獨特的見解:「每一臨寫,必回腕高懸,通身力到,方能成字,約不得半,汗浹衣襦矣!因思古人作字未必如此費力,...然不能自己矣!」他總結這樣執筆的好處是:「懸臂臨摹,要使腰股之力,悉到指尖,務得生氣。」但是「每著書作數字,氣力為之疲苶,自謂得不傳之秘。」有人說,他晚號蝯叟,又作猿臂翁,就因為其執筆懸肘,若開勁弩,取李廣猿臂彎弓之義。後世評何紹基,說他懸腕作藏鋒書,「忽而似壯士鬥力,盤骨湧現;忽而如銜杯勒馬,意態超然。」
成家豈是臨摹得,造詣全在字外功。何紹基學書,「每碑臨摹至百遍,或數十遍,雖舟車旅舍,未嘗偶間,至老尤勤」。何紹基臨寫的特點是「不求形似,全出己意。」他年輕時候臨寫《張遷碑》,《禮器碑》,臨寫了一百多遍,就「不求形似,全出己意。」何紹基對王羲之甚為推重,多次對《蘭亭序》作過深刻評述,他還對王羲之的《蘭亭敘》、《十七帖》、《曹娥碑》、《樂毅論》、《黃庭經》廣為臨習。
細讀明清許多書法大師們臨摹《蘭亭序》,你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就是大師們臨摹作品與原帖往往有很大差別。明朝末年文徵明八十九歲臨《蘭亭序》,就純是用自己的筆意寫蘭亭。八大山人臨《臨河序》,不但形跡不似,連內容也不一致。何紹基臨《蘭亭》也被認為不象《蘭亭》。摹而不象,作甚臨摹?原來,歷代書家都在追求自己的個人風格的創造。唐張懷瓘說:「與眾同者俗物,與眾異者奇材,書亦如然」。又說「為書之妙不必任文按本,專在應變。」明代董其昌也說:「蓋臨摹最易,神氣難傳故也。」王羲之、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等人莫不是在學習前人書法的基礎上,通過變法,形成了自己的風格面貌,成為一代大家。何紹基自己也說:「書家須自立門戶,其旨在熔鑄古人,自成一家,否則習氣未除,將至性至情不能表見於筆墨之外。」何紹基臨摹講求的是個性與風格。《蘭亭序》是一個完整的結構,這個結構是由許許多多的小單元構成的。結體、用筆、流暢的節奏、豐富的提按,速度、絞轉……每—套技巧都是一個單元。何紹基臨摹《蘭亭序》,在每一個單元上,十分追求個性抒發,或取其神,或取其韻,或取其勢,或取其用筆,或取其行氣,或取其結構分布,有所取,有所舍。他以顏書入主其中,把篆書,北碑古樸、剛正、渾厚的神髓帶入,經過變化融通,形成了一種新的風格和面貌,整體顯得厚重而樸實,與王羲之《蘭亭序》遒媚勁健的風格有較大差距。
在書法界有人把何紹基臨《蘭亭》不象《蘭亭》,同吳昌碩臨《石鼓》不象《石鼓》相比較。石鼓文是我國最早的石刻文字,世稱「石刻之祖」。因為文字是刻在十個鼓形的石頭上,故稱「石鼓文」。石鼓文是集大篆之成,開小篆之先河,在書法史上起著承前啟後的作用。石鼓文被歷代書家視為習篆書的重要範本,故有「書家第一法則」之稱譽。石鼓文對書壇的影響以清代最盛,如著名篆書家吳昌碩就是主要得力於石鼓文而形成自家風格的。吳昌碩(1844-1927)是晚清著名畫家,書法家、篆刻家,杭州西泠印社首任社長。從二十五歲至終老八十四歲時間裡,無一日不涉獵石鼓,早期臨作與原版《石鼓文》區別不大,筆法欠精到,結體拘謹呆板,一直到七十歲左右才脫去原貌,創臨結合,似臨似創,亦臨亦創,將《石鼓文》寫得具有飛動之感和抒情之意,形成無古無今的全新「吳派」石鼓,成為臨習的最佳版本。所以書法沒有創新就沒有生命力,在書海墨潮中,眾人一面,「干紙一類,一字萬同」,書法生命就停止了。何紹基臨《蘭亭》不象《蘭亭》
第五十九章 鄭板橋破格書蘭亭
鄭板橋(1693年-1766年),清代著名畫家、書法家,原名鄭燮,著名「揚州八怪」之一。他四歲母去世,十四歲繼母去世,三十歲父去世,以後不到十年,兒子、妻子又先後去世。家境艱難,靠賣書畫度日。他曾作詩慨嘆:「鄭生三十無一營」。他在康熙晚年三十歲左右中秀才,雍正十年四十歲中舉人,乾隆元年四十四歲中進士,所以他自詡「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
五十歲以後,官山東范縣、濰縣知縣,有政聲。「以歲飢為民請賑,忤大吏,遂乞病歸。」去官之時,濰縣家家畫像以祀,百姓遮道挽留。鄭板橋雇了三頭毛驢,一頭自己騎,一頭讓人騎著前邊領路,一頭馱行李。鄭板橋去官以後,以賣畫為生,在揚州、興化之間,與揚州八怪同道書畫往來,詩酒唱和,度過了他貧寒而很有氣節的一生。
《清史列傳》說鄭板橋「少工楷書」。明代以至清初,朝廷要求參加科舉考試,寫出的字以烏(烏黑)、方(方正)、光(光潔)為基本要求。當日不少士人就是因為書體以烏、方、光出眾,才步入仕階。這樣,形成和助長一種流行的館閣體。鄭板橋早年寫過不少小楷,但他認為「蠅頭小楷太勻停,長恐工書損性靈」。因此在科舉上取得功名後,就幾乎不去寫了。他真正感興趣的是「漢魏、崔蔡鍾繇」和「古碑斷碣」。崔蔡指東漢崔瑗和蔡邕,二人皆以書法聞名。鍾繇,三國時期著名書法家。他在《暑中示舍弟墨》詩中寫道:「字學漢魏,崔蔡鍾繇;古碑斷碣,刻意搜求」。他後來又專心研究黃庭堅,深得黃庭堅瘦腴秀拔、長槍大戟的韻味。他十分刻苦臨摹名家字帖,晚上躺在床上還經常畫被練習。有一次他寫著寫著,就寫到他的夫人身上去了。夫人問他:「你在幹什麼?」鄭板橋回答:「我摹體呢。」夫人責道:「人各有體,為何摸(摹)別人之體?」鄭板橋聽了,猛然醒悟,認識到學習書法不應該停留於臨摹,應該有自己的創造。以後即使是對於他所崇拜的大家,也是「學一半,撇一半」,「十分學七要拋三」,於是逐漸形成了獨樹一幟的新書體,即「六分半書」。
什麼是「六分半書」?傅抱石先生《鄭板橋試論》一文有過比較完整的闡釋:「大體說來,他的字,是把真、草、隸、篆四種書體而以真、隸為主的綜合起來的一種新的書體,而且又用作畫的方法去寫。」此論為學界所認同。概括起來「六分半書」是一種「雜體」,就是將隸書參入到行楷之中,同時又用寫行草的運筆之勢來寫,這是別具一格的新書體,即世稱「破格體」,開創了書法歷史的先河。他的書法非常別緻,能熔正、草、隸、篆於一爐,其點畫或粗或細、或濃或淡、或長或短,其結體或疏或密、或正或斜、都一任自然,並略做誇張地表現出來。形成一種隨物賦形、隨形就勢的特點。而整體上看,其字體多呈左低右高的扁方形狀。由於這種結字特點,他的書法在章法上是縱有行而橫無列,且字與字、行與行之間形成一種疏密錯落、揖讓相諧的「亂石鋪街」之狀。逾到晚年,鄭板橋的書法逾是顯得風神獨具、揮灑自如,板橋體是書法史上的一顆永放光彩的明珠。
鄭板橋是一個具有多方面才能的文學家。其現存文學作品有詩一千餘首、詞近百首、曲十餘首、對聯一百餘副、書信一百餘封,還有序跋、判詞、碑記、橫額數百件。他兼擅詩、詞、曲、文、書、畫、聯、印,飲譽清代文壇藝苑,是「揚州八怪」中影響最大的一個。人評鄭板橋有三絕:曰畫、曰詩、曰書。三絕中又有三真:曰真氣、曰真意、曰真趣。
乾隆八年(1743)七月十八日,鄭板橋作《臨王羲之蘭亭集序》,並作題跋。題跋語多幽默,卻句句精切,藝理盎然。他引用宋朝著名詩人、書法家黃庭堅「世人只學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詩句,告訴人們,臨蘭亭骨不可凡,面子不足學。做到這一點,要以東漢書法家蔡邕的書體,以書史之祖鍾繇的筆法寫蘭亭。蔡邕(133-192),漢獻帝時曾拜左中郎將,故後人也稱他「蔡中郎」。史稱其善篆隸,靈帝熹平年間刊刻太學石經,就是由他主持校訂並親筆書寫,魏晉以下書法的發展頗受其影響。鄭板橋對蔡邕的書法極為推崇,他幾次評說,蔡邕書「骨氣洞達,爽爽如有神力」。鍾繇(151-230)三國時期曹魏著名書法家、政治家,官至太傅,在中國書法史上影響很大,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鍾繇之後,許多書法家竟相學習鐘體,如王羲之父子就有多種鐘體臨本。他還說古人書法雖然入神超妙,但是書帖經過石刻木刻千翻萬變,遺意蕩然。若還是依樣畫葫蘆,才子也寫不出好作品。所以臨王羲之蘭亭序,要「實出己意」,為此他作此破格書已警示後人,哪怕以此請教當代名公,也不是不可以的。
破格書起源於晉王獻之。唐張懷瓘《書議》說,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於草,開張於行,草又處其間。晉王獻之變王羲之行書之為一家,好曰破體。鄭板橋書法熔真、行、草、隸、篆於一爐,是破體書法之集大成者。他在書法上非常強調自己的新意,主張「橫塗豎抹,要自筆筆在法中。」要「出己意」,「作破格書」,以新的審美樣式出現。
正是由於鄭板橋有以上難得認識,所以他臨《蘭亭序》,突破傳統的規矩,不受真、行、草、隸、篆書體筆畫結字規範的拘束,寫出似楷非楷,似隸非隸,非楷非隸,多體兼融的新體示。文中「和、在、有、昔、間、懷、暢、然、世、暫、因、俯仰」等字用了很多古體字、別字,這是他的書法一大特色。而且隸書參入的特點更濃,並略做誇張表現更突出。特別是文中二十個「之」字,王羲之書寫時各不相同,各有特色,為歷代書家和評論家高度讚譽。但是到鄭板橋這裡,全然不顧,至少有十二個「之」字,是典型的隸書寫法,尤其是最後長長一筆,略帶誇張表現,十分槍眼、耐看,盡顯大家手筆。兩年以後,乾隆乙丑年(1745)鄭板橋五十二歲,他又一次用破格之體臨《蘭亭序》。文中「悟言一室之內」缺「內」字,「怏然自足」的「怏」寫成「快」字,「不知老之將至」前面多了一個「曾」字。但是整篇作品將隸書參入到行楷之中,同時又用寫行草的運筆之勢來寫,結體或正或斜、一任自然。鄭板橋《臨王羲之蘭亭集序》
第六十章 王鐸學得蘭亭法 不規規摹擬
十七世紀的中國書法,在帖學的極致中走向衰微。這時明末清初一批以書壇變革相標榜的書家崛起,將中國書法發展推向一個新的高峰。其中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當首推王鐸。
王鐸(1592—1652年),字覺斯,祖籍山西,後搬遷到河南孟津,故又稱王孟津。王鐸的一生主要活動在「明末清初」之際,身逢亂世,仕途多變。明天啟二年(1622)三十一歲中進士,累擢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太子少保等。1644年李自成攻克北京,明崇禎帝自縊於景山,馬士英等在南京擁立福王。1645年五月,清朝豫親王多鐸統兵佔領南京,王鐸降清,次年被清王朝賜朝服,命為禮部尚書,後又歷任殿試讀卷官、太子太保等。入清之後,做了八年的官,於順治九年(1652)病逝故里,終年六十一歲。王鐸由明朝舊臣變為清廷新貴,不但在明代遺民眼中是被鄙夷的貳臣,而且連乾隆皇帝對王鐸也非常反感。後來,朝廷借編修《四庫全書》之際,查毀了王鐸的全部書刊,並將他列入《貳臣傳》。
王鐸畢生以「二王」為其書法淵源。十三歲始專攻王羲之《聖教序》,自言「臨之三年,字字逼肖」。十五歲時臨《蘭亭序》,做到「如燈下取影,不失毫髮」。他認為「二王」是書法的最高境界,唐宋以降的書法均是發源於此。王鐸自視為二王的「嫡傳」,每每自稱「吾家羲之」,常在其所臨王書作品上標明「臨吾家逸少帖」。他認為「書不宗晉,終入野道」。強調書學正道必須「獨宗羲獻」,才能修成正果。王鐸對王羲之仰其人,更慕其書。但是後來王鐸從米芾身上得到啟示。王鐸從明天啟到明崇禎初年,任職翰林院,從而有機會看到皇家內府收藏米芾真跡,感悟到了臨摹的真諦。王鐸認為米芾真正得到「二王」的精髓,他說「米芾書本羲、獻。縱橫飄忽,飛仙哉!學得《蘭亭》法,不規規摹擬,予為焚香寢卧其下。」
「學得《蘭亭》法,不規規摹擬。」是王鐸從米芾身上得到最重要的啟示。《蘭亭序》問世一千多年,摹寫本多如牛毛。絕大多數人臨寫《蘭亭序》第一個目標是追求一個「像」字,努力和原作最為接近,以為只有這樣才可窺見原作風貌。所以無不在摹寫精細,纖毫畢現上下功夫。這種情況到明末清初有了改變。和王鐸同期的八大山人臨《蘭亭序》,就完全不理會王羲之《蘭亭序》原樣。不但內容不一樣,而且形跡也不相似。他用晚年獨創的「八大體」,結體章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書風,與王羲之妍美流便的書風迥異。如果說八大山人是在實踐上開闢臨《蘭亭序》一條新路,那麼王鐸就是在理論上提出了創新的論點。經過一千多年的發展,中國最傑出的書法家學《蘭亭序》已經不再滿足「千年一帖,萬人一面」,不再甘於「如燈取影,不失毫髮」的書匠地位,不再是簡單的複製,而要追求對《蘭亭序》的再創作。師古而不泥古,他們要在「不規規摹擬」中尋找一個新的自我。這時臨古人,已經不是一味照著臨,而是把自己對書法藝術的理解和認識融於其中,將自己的情感情緒融入其中。這種臨書方式,已完全脫離古帖,只以古帖文字為其內容,實際上是自我書風的大膽摸索。如:《臨王獻之鵝群帖》(1640)、《臨王羲之闊別帖》(1644)、《臨王羲之小園子帖》(1639)等等,運用不同筆的材料、墨色或誇張的字體變形,或某一風格特徵的強化,使視覺效果更加強烈。正象他自己總結的那樣:蓋無他法,「只是守定一家,又時時出入各家,無古無今,無人無我.寫個不休,寫到熟極之處,忽然悟門大啟,層層透入,洞見古人精微奧妙,我之筆底迸出天機來變動揮灑。回頭視初宗主,不縛不脫之境,方可自成一家矣。」他終於完成了「自化」。他臨《王羲之秋月帖軸》,王羲之用的是典型「今草」,他卻用唐代以後出現的狂草臨寫。他臨王獻之的《餘杭帖》,王獻之原帖是楷書,他寫的是大草。
晚年的王鐸,最大痛苦莫過於「喪失名節」的自責與懺悔。王鐸四十八歲那年曾說:「我無他望,所期後日史上,好書數行也」。這種悲哀抑鬱、寂莫無奈的心理壓力,將王鐸的晚年推到幾乎自殘的境地。他感到「萬事無如杯在手,百年幾見月當頭」。他不無痛苦地寫到:「吾自知壽命不長,出則召歌童數十人,為曼聲歌娛取醉,或宵夜不分以為常,間召青樓姬奏琵琶月下,其聲噪泣涼蜿輒凄凄以悲。居常垢衣跣足,不浣不飾,病亦不願服藥,久之更得愈,愈則縱飲,頹墮益甚!」降清的七年,王鐸的靈魂日夜經受著「喪失名節」的鞭撻,唯有借酒色麻痹自己,但求速朽,這正是王鐸的悲哀之處。
王鐸行書《臨蘭亭序並律詩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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