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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的隕落與不朽

萊蒙托夫被認為是俄羅斯繼普希金之後又一位偉大的民族詩人,早在中學時期就開始進行文學創作,曾寫下歌頌抗擊拿破崙戰爭的《鮑羅金諾》、悼念普希金的《詩人之死》,以及最能代表其藝術成就的《惡魔》和小說《當代英雄》。但詩人與上層社會關係微妙,1841年,年僅27歲的萊蒙托夫死於決鬥,也使其在身後遭遇諸多非議。

俄羅斯文學評論家弗拉季米爾·邦達連科所寫的《天才的隕落:萊蒙托夫傳》並不是一部容易讀的傳記,作者代入書中的主觀情緒多少會影響讀者本身對傳主生平和作品內涵的判斷,但他也圍繞傳主萊蒙托夫的生平進行了多方查證。在邦達連科看來,正是由於萊蒙托夫對自由的熱愛招致「上流社會凡夫俗子」們的不滿,終於成為「被詛咒的詩人」,而這部傳記正是為了正視萊蒙托夫生平及其遺產而寫下的。

萊蒙托夫

與多數萊蒙托夫傳記不同,作者花費了相當多的筆墨考證萊蒙托夫的家世。坊間流傳出身貴族家庭的萊蒙托夫是其母與農奴馬私通產下的,其父尤里·萊蒙托夫只是萊蒙托夫的外祖母為掩蓋女兒醜行而僱傭的一個倒霉鬼;又說萊蒙托夫是車臣後代,因此得以在對車臣的戰鬥中得到敵人的「保護」免遭槍擊;更有以色列學者依據一部「納粹偽科學的書」判定萊蒙托夫的生父是一個法國猶太人。邦達連科對此顯然無法認同。

比起來自斯托雷平家族的母親,萊蒙托夫的父親一家顯得黯淡許多。退役軍官尤里·萊蒙托夫只是隱約向兒子提及自己的祖先是蘇格蘭來的僱傭兵。邦達連科從萊蒙托夫的詩中找到他對自己姓氏來源的察覺:詩中他把自己嚮往的西方稱為「先祖的田野」,這激起作者尋覓詩人身世的熱情。那位蘇格蘭僱傭兵名為「蓋奧爾格·萊蒙特(George Learmonth)」,1613年服役於沙皇的軍隊,在萊蒙托夫族譜中被指認為祖先。邦達連科的實地考察更像是一則充滿神秘主義氣息的遊記,在蘇格蘭高地城堡輾轉期間,他先是考證萊蒙托夫一姓源自家族獲封的土地,又將目光對準了十三世紀的詩人和預言家托馬斯·萊蒙特(Thomas Learmonth),作為萊蒙特家族中最為著名的人物之一,他留下諸多以詩行呈現的神啟預言。該家族中有一位英國詩人拜倫的先人瑪格麗特·萊蒙特,還有一位遠赴俄國尋求戰功的士兵,他就是萊蒙托夫的祖先蓋爾奧格·萊蒙特。作者的實地考察為我們揭示了萊蒙托夫身上所攜帶的「蘇格蘭基因」,他也樂於將萊蒙托夫和充滿神秘主義氣息的托馬斯·萊蒙特,以及詩人的蘇格蘭遠親、同時也是其偶像的拜倫聯繫起來。

為了證明萊蒙托夫的確是「萊蒙托夫」,邦達連科還專門來到萊蒙托夫的父親尤里的故鄉丘赫洛馬,甚至還在考察中遇到一位與詩人同名的遠親後代。詳盡的考察讓作者確信,針對萊蒙托夫身世醜聞般的推論均屬無稽之談。他說,如果尤里·萊蒙托夫不是詩人生父,為何還在臨死前惦念孩子的創作並移交領地給詩人?如果尤里·萊蒙托夫只是被僱傭來遮醜的,那為何詩人的外祖母始終瞧不上這位女婿甚至將其趕走?

長詩《惡魔》和小說《當代英雄》無疑是萊蒙托夫最為重要的作品。詩人古怪的個性和非凡的才華讓他在賺盡風頭之餘也陷入種種風波:先是在紀念普希金的《詩人之死》當中得罪沙皇尼古拉一世,而後又接連同法國公使之子以及友人馬爾蒂諾夫決鬥,並最終命喪後者槍下。天才之隕落似乎可以在這兩部作品中找到依據。

儘管作者對萊蒙托夫的熱愛在書中顯得不夠節制,但談論《惡魔》時他並沒有把萊蒙托夫完全當成被崇拜的文學偶像。如詩人開玩笑時所承認的那樣,自己性格上的確存在具有神秘主義氣息的「惡魔基因」。十五歲時詩人寫下《我的惡魔》,年輕的他感受到了自身的「惡」,一種對他人、對自然的冷漠,並意識到自己將在未來不斷對抗這種「惡」。《惡魔》的創作歷程相當漫長,人們往往想根據文本的演變去探究詩人的內心世界,詩中那個反抗既定秩序和不公的「惡魔」正是詩人為世界留下的寶貴財富,即便這很難為上流人士所喜愛。

《當代英雄》插畫

對於熱愛詩人的人們來說,萊蒙托夫一直是「我們當今時代的英雄」——這個比喻來自小說《當代英雄》,一部被別林斯基稱為「任何時候都不會過時」的作品,以其作為「整整一代人的惡習合成的肖像畫」帶來直入人心的震撼。書中畢巧林的原型被認為是萊蒙托夫本人,人們也熱衷於為書中角色尋找現實原型。邦達連科也不會忽視《當代英雄》中那些頗具預言色彩的情節:小說中畢巧林同樣迎來了一場決鬥,並殺死了對手格魯什尼茨基,除了沒開槍,其他情節與使萊蒙托夫喪命的那場決鬥是如此相似,以至於邦達連科願意在詩人其他帶有預言色彩的作品文本支撐下,選擇相信萊蒙托夫是一位宿命論者,這無疑又是作者將詩人與其蘇格蘭預言家先祖萊蒙特聯繫起來的依據。

針對萊蒙托夫之死,作者提出了謀殺的說法。在他看來,馬爾蒂諾夫殘忍又怯懦地在萊蒙托夫放空槍之後瞄準詩人心臟所射出的子彈並非只是源於兩人的私人恩怨。從紀念普希金的《詩人之死》開始,萊蒙托夫就已經成為包括沙皇尼古拉一世在內的上流社會人士的眼中釘,藉助某種手段除掉萊蒙托夫已經成為上層社會不少人士的共識。那場決鬥的見證者們無不對真相三緘其口,僅有瓦西里契科夫和兇手馬爾蒂諾夫在晚年搬出的一面之詞;甚至萊蒙托夫的朋友阿列克賽·斯托雷平也沒有對友人之死多說兩句——邦達連科認為他知道萊蒙托夫之死是兇手們對他不願朝「朋友」(馬爾蒂諾夫)開槍這一性格的利用,畢竟他在與巴朗特的決鬥中也是這麼做的,但斯托雷平也不願意撒謊,他也許深知萊蒙托夫難逃一死,乾脆選擇沉默。

比起了解萊蒙托夫如流星般划過的傳奇人生,閱讀萊蒙托夫顯然是一件更為令人愉悅的事情,但這並不是說關於詩人的生平不足以得到重視。邦達連科所寫的這部萊蒙托夫傳記顯然具備其現實考量,閱讀此書時我明顯可以感受到,他對於當前俄羅斯的社會現狀多有不滿,而他所批評的社會現實可以追溯到普希金和萊蒙托夫所遭受的「折磨」。另外,從萊蒙托夫的身世著手所牽引出的浪漫主義和神秘主義因素,實地和文本的雙重考據,以及藉助詩人作品進行史論結合闡述的寫作方法,都使得這部傳記在對比起馬努伊洛夫、安德朗尼科夫或者伊凡諾夫等前人所作的詩人傳記時顯得更加詳實,觀點和思路也更加新穎獨特。

萊蒙托夫誕辰兩百周年紀念

在邦達連科看來,萊蒙托夫之死在文學史上是一個比起普希金之死更加慘痛的悲劇,這或許有通過壓制普希金而抬高萊蒙托夫之嫌,但後者的早逝確實給俄國文壇帶來沉重的打擊,因為萊蒙托夫是如此優秀,以至於當天才隕落之後沒有一個水平足以趕上他的人物能夠在短時間內接過俄羅斯文學的大旗。我們也能從托爾斯泰的評價中感受到這位天才詩人的份量:托翁認為如果萊蒙托夫活得足夠長,那起碼在他那個時代就不需要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存在了。

邦達連科此書的寫作在我看來恰好是藉助萊蒙托夫這一人物及圍繞著他的種種是非所展開的,如果萊蒙托夫能夠得到公允的評判,他也許就不會大費周章地為他的偶像作傳。事實上,作者還依靠這部傳記迎來了事業的新高峰:《天才的隕落》把他從日漸邊緣的地位中拉迴文壇主流之中並收穫榮譽,他當然樂見這部作品獲得巨大的成功。而在我看來,該書的價值——比起為萊蒙托夫研究正本清源或是為作者本人贏得名利——在於再一次向我們展示了這位天才詩人的不朽,在充分展示詩人短暫一生後,他讓人們找到了拿起萊蒙托夫作品好好閱讀一番的理由。萊蒙托夫所具備的「惡魔」和「當代英雄」特質恰恰展示了他作為真實的人的一面,而不僅是依託文本被樹立起來的偶像,同時這些品質也是詆毀萊蒙托夫的人們所不敢面對的;而他天才般的詩歌語言,以及自始至終洋溢著的追求自由的反抗精神,更已經成為後人無需贅言的寶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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