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奶：漸行的幻滅過程

（一）

關於該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斷奶，好方法不止一種，保健人員和醫生都可以給你一些建議。而我想從籠統的角度來談斷奶，幫助你看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不管你用的是哪種方法。

說到斷奶，其實大多數的母親都毫無困難。怎麼會這樣呢？主要是因為，餵奶本身進行得很順利，所以寶寶有東西可斷。畢竟，你無法叫人斷絕他們從來不會擁有的東西。

因此，斷奶的基礎就是美好的母乳餵養經歷。在正常的情況下，九個月來，小寶寶大概含著乳房吃了一千多次的母奶，這給了他許多美好的回憶。不過，重點不只在這一千次，更在於寶寶跟母親相聚的方式。就像我經常提到的，母親體貼地配合小嬰兒的需求，啟發了小嬰兒「這個世界是好地方」的念頭。這個世界來到小嬰兒的面前，因此小嬰兒可以去適應這個世界。是母親一開始無微不至的體貼，換來了小寶寶的配合。

如果你也像我一樣，相信小寶寶從一生下來就有想法，那麼你會了解，對寶寶來說吃奶時刻通常都很糟，例如，它經常打斷安詳的睡眠、清醒的沉思。很多本能的需求，往往既激烈又嚇人，所以，一開始對小嬰兒來說，這似乎會威脅到他的生存。飢餓來襲時，他感覺好像被餓狼附身似的。

九個月大時，寶寶已經習慣這種事了，即使被本能的衝動支配，他也有辦法忍住。寶寶甚至有能力了解，這些衝動是一個人活著的證明。

當我們看著小嬰兒發展成一個人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在安靜的時刻，母親也逐漸被小嬰兒當成一個人，一個正如她所表現出來那麼迷人而珍貴的人。那麼，在這時感到飢餓，又感到自己無情地攻擊迷人的母親，那感覺時何等糟糕呀！難怪小嬰兒常常會失去胃口；難怪有些小嬰兒無法承認乳房是母親的一部分，因而把深愛的完整美麗的母親，跟自己興奮時所攻擊的對象（乳房）區分開來。

或許，你真的明白了，對母親和小孩來說，為何用乳房餵奶的確是比較充實且豐富的經歷。這一切也可以用奶瓶來完成，而且改用奶瓶通常反而更好，因為，對小寶寶來說，用奶瓶比較容易，也比較不刺激。不過，假如能完成乳房哺乳，又能成功終止，對人生來說，會是比較好的過程，這個過程提供了豐富的夢想，還讓人擁有冒險的能力。

（二）斷奶的好時機

就像俗話說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會有結束的時候。而結束也是美好的一部分。

在前一章，我談過小孩抓住一支湯匙的故事。他拿了湯匙，含住它，擁有它，把玩它，然後扔了它。所以，這個小寶寶可以浮現「結束」這個念頭。

在七八個月大甚至九個月大時，小寶寶已經有能力玩丟東西的遊戲了，這是很常見的現象，也是很重要的遊戲，甚至很惱人，因為隨時都得有人把丟掉的東西撿回來。當你從商店出來，還在大街上時，你就可能發現，小寶寶已經從嬰兒車內丟出一隻泰迪熊、兩隻手套、一個枕頭、三顆馬鈴薯，還有一塊肥皂。你大概還會發現，有人把東西全部撿了起來，因為小寶寶顯然指望有人這麼做。

到了九個月大時，小寶寶多半都很懂得丟東西，甚至還會自動斷奶。

其實，這是利用小寶寶正在擁有的丟東西能力，來達到斷奶的目的，在這個時機斷奶才不會太突兀。

不過，小寶寶為什麼要斷奶，為何不繼續下去呢？呃，我必須說，永遠不斷奶，未免太感情用事了，而且可能有點虛幻，以及隨之而來的糟糕的可怕的念頭，還要圓滿完成餵奶的愉快工作。當時機成熟，斷奶能大幅拓展小寶寶的經歷時，原來很愛吃母奶的他也會很樂意斷奶的。

在斷奶時機來臨時，你自然早就為寶寶介紹了別的食物，甚至已提供固體食物，好比甜麵包之類的，讓小寶寶咀嚼，你也會用湯或別的食物來取代一次母奶。但是你會發現，任何新的食物都可能遭到拒絕，可等會兒再試一次又可能會被接納。這時，你不需要突然從通通吃母奶改為完全不吃，但是，假如你（因為生病或運氣不佳）必須突然改變，就要有心理準備，可能會碰上的棘手難題。

假如你知道斷奶的反應錯綜複雜，自然就會避免在斷奶時把寶寶交給別人帶。在搬新家或搬去跟阿姨同住時斷奶會是憾事一件。假如你能夠提供穩定的場合，斷奶就會成為小寶寶成長的寶貴經歷。如果沒辦法，那麼，斷奶可能是麻煩的開始。

還有一點，你可能會發現，白天小寶寶已經成功斷奶了，可是睡前的最後一餐，還是要吃母奶才行。你瞧，孩子在長大，可是並非隨時都在向前進。你遲早會發現這一點的，因為有些時候，孩子的心理年齡若能像他的生理年齡一樣大，你就很高興了。雖然，在某些時刻，他可能會超齡，可是，偶爾他仍然是小寶寶，甚至是小嬰兒，所以你必須時時配合這些變化。

有時，你的大兒子已經盛裝打扮，勇敢地跟敵人作戰了，還會向在場的每個人發號施令。可是，他在站起來額頭撞上桌子時，可能還會剎那間突然變成小寶寶，委屈地趴在你的大腿上哇哇大哭。你當然能預料到這一點，也曉得一歲大的孩子有時候心理年齡只有六個月大。

所以，白天斷奶後，晚上可能還要繼續餵奶，不過，早晚是要斷得乾乾淨淨的。而且，對孩子來說，假如你清楚自己的打算，總比無法下定決心來得好。

現在我們來看看，在你勇敢地給小寶寶斷奶時，小寶寶會出現哪些反應。我稍早說過，小寶寶也可能自己斷奶，那樣一來你將不會遇到任何麻煩，但即便如此，他也可能會食慾降低。

通常，斷奶必須慢慢來，要在穩定的環境里進行，也不能有特殊的情況出現。小嬰兒顯然喜歡新鮮的經歷，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以為在斷奶時出現反應甚至是激烈的反應就是十分不尋常的。本來很乖巧的小寶寶，在斷奶時可能會失去食慾，或是痛苦地拒絕食物，甚至用暴躁的脾氣和哭鬧的方式來表達他對吃奶的渴望。在這個階段，強迫孩子吃東西是有害的。因為，在他眼中，他暫時以為一切都變壞了，關於這一點你是無能為力的。你只能耐心等待，做好準備，等他慢慢回心轉意，恢復進食。

這段期間，寶寶可能會在睡夢中尖叫著醒來，這時你只要幫助他清醒就好。或者，事情也可能進行得很順利，當然，你還是免不了注意到孩子會變得哀傷，哭聲中有新的音符，或許還會轉變成音樂的調子。哀傷未必不好，不要認為傷心的寶寶都必須抱過來逗到破涕為笑才行。他們心中是會有些感傷，只要你肯等待，悲傷就會結束。

斷奶時，有時候小寶寶會傷心，因為環境的變化激發了他的憤怒，破壞了曾經擁有的美好。這時，在寶寶的夢中，乳房不再美好，甚至是危險的，他痛恨它們。這也是為什麼在童話中送上毒蘋果的邪惡女人，會佔有一席之地。對剛剛斷奶的小嬰兒來說，變壞的乳房其實是屬於好媽媽的，要給他們一些時間去復原，重新調整心情。平凡的好媽媽在一天二十四小時中，總會有幾分鐘不得不做個壞媽媽，但她知道小孩早晚會把她看成好母親。因為孩子終究會長大，會了解她真正的為人，知道她雖不盡理想，也絕不是個壞巫婆。

所以，斷奶有個比較廣泛的層面，它不僅是要讓孩子改吃其他食物，或使用杯子，或是活躍地運用雙手吃飯，還包含了漸進的幻滅過程，而這正是父母的任務之一。

平凡的好媽媽和好爸爸，並不希望受到孩子的崇拜。他們忍耐被理想化和被痛恨的兩個極端，希望孩子最後會把他們看作平凡人，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凡人。

---《斷奶：漸行的幻滅過程》，by 溫尼科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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