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世金針·學問之道2-2
作詩文,有情極真摯,不得不一傾吐之時。然必須乎日積理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原,其所言之理,足以達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時無鐫刻字句之苦,文成後無鬱塞不吐之情,皆平日讀書積理之功也。若平日盛釀不深,則雖有真情慾吐,而理不足以適之,不得不臨時尋思義理;義理非一時所可取辦,則不得不求工於字句;至於雕飾字句,則巧言取悅,作偽日抽,所謂修調立誠者,蕩然失其本旨矣!以後真情激發之時,則必視胸中義理何如,如取如攜,傾而出之可也。不然,而須臨時取辦,則不如不作,作則必巧偽媚久矣。 日記:道光二十二年二月十七日 餘思古文有八字訣,曰雄、直、怪、麗、淡、遠、茹、雅。近於茹字似更有所得。而音響、節奏,須一「和」字為主,因將「淡」字改為「和」字。 日記:咸豐十年閏三月廿四日 是日,思白香山、陸放翁之襟懷澹宕,殊不可及。古文家胸襟雖淡泊,而筆下難於寫出。思一為之,以寫談定之懷,古所謂一卷冰雪文者也。 日記:咸豐九年六月十七日 因思古人成一小技,皆當有瘡丁解牛,(田鹿)螻承蜩之意。況古文之道,至大且精,豈可以淺嘗薄涉而冀其成者! 日記:咸豐九年七月廿六日 吞嘗取姚姬傳先生之說,文章之道,分陽剛之美、陰柔之美二種。大抵陽剛者,氣勢浩瀚;陰柔者,韻味深美。浩瀚者,噴薄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就吾所分十一類言之,論著類、詞賦類宜噴薄;序跋類宜吞吐;奏蟻類、哀祭類宜噴薄;詔令類、書牘類宜吞吐;傳志類、敘記類宜噴薄;典志類、雜記類直吞吐。其一類中微有區別者,如哀祭雖宜噴薄,而祭郊社祖宗則宜吞吐,詔令類雖宜吞吐,而檄文則宜噴薄;書牘類雖宜吞吐;而論事則直噴薄。此外各類,皆可以是意推之。 日記:咸豐十年三月二十七日 夫古文亦自有氣焉,有體焉。今使有人於此,足反居上,首顧居下,一勝之大見如要,一指之大見如股,則見者謂之不成人。又或頤隱於齊,肩高於項,五官在上,兩闢為脅,則見者亦必反而卻走。為文者,或無所專註,無所歸宿。漫衍而不知所裁,氣不能舉其體,則謂之不成文。故雖長篇巨制,其精神意趣之所在,必有所謂鼻端之一筆者。譬若水之有幹流,山之有主峰,畫龍者之有睛。物不能兩大,人不能兩首,文之主意亦不能兩重,專重一處而四體停勻,乃始成章矣。 文《筆記二十七則文》 爾問文中雄奇之道。雄奇以行氣為上,造句次之,選字又次之。然未有字不古雅而句能古雅,句不古雅而氣能古雅者;亦未有字不雄奇而句能雄奇,句不雄奇而氣能雄奇者。是文章之雄奇,其精處在行氣,其粗處全在造句選字也。余好古人雄奇之文,以昌黎為第一,揚子云次之。二公之行氣,本之天授。至於人事之精能,昌黎則造句之工夫居多,子云剛選率之工夫居多。 家書:咸豐十一年正月初四日諭紀澤 造句約有二端:一曰雄奇,一日愜適。雄奇者,瑰偉俊邁。以揚馬為最;詼詭恣肆,以慶生為最;兼擅瑰珠詼詭之勝者,則莫盛於韓子。愜適者,漢之匡、劉,宋之歐、曾,均能細意熨貼,朴屆微至。雄奇者,得之天事,非人力所可強企。愜適者,詩書醞釀,歲月磨練,皆可日起而有功。愜適未必能兼雄奇之長;雄奇則未有不愜適者。學者之識,當仰窺於瑰球俊邁,詼詭恣肆之域,以期日進於高明。若施手之處,則端從平實愜適始。 文:《筆記二十七則文》 杜詩韓文所以能百世不朽者,彼自有知言、養氣工夫。惟其知言,故常有一二見道語,談及時事。亦甚識當世要務。惟其養氣。故無料薄之響。而我乃以矜氣讀之,是客氣用事矣,何能與古人投入哉! 日記: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八日 念古文之道,亦須有奇橫之趣、自然之致,二者並進,乃為成體之文。 日記:咸豐十一年七月初四日 然余謂欲求文氣之厚,總須讀漢人奏議二三十首,醞釀日久,則不期厚而自厚矣。 文:《鳴原堂論文劉向論起寫陵疏》 余近年頗識古人文章門徑,而在軍鮮暇,未嘗偶作,一吐胸中之奇。爾若能解《漢書》之訓詁,參以《庄利之詼詭,則余願償矣。至行氣為文章第一義,卿、雲之跌宕,昌黎之倔強,尤為行氣不易之法。爾宜先於韓公倔強處揣摩一番。 家書:同治元年八月初四諭紀譯 文家之有氣勢,亦猶書家有黃山谷、趙松雪輩,凌空而行,不必盡合於理法,但求氣之昌耳。故南宋以後文人好言義理者,氣皆不盛,大抵凡事皆宜以氣為主,氣能扶理以行,而後雖言理而不厭,否則氣既衰持,說理雖精,未有不可厭者。猶之作字者,氣不貫注,雖筆筆有法,不足觀也。 日記:同治五年十月十四日 凡為文,用意宜斂多而侈少;行氣宜縮多而伸少。誰之孟子不如孔子處,亦不過辭昌語快,用意稍侈耳。後人為文,但求其氣之伸。古人為文,但求其氣之縮。氣恆縮,則詞句多澀,然深於文者,因當從這裡過。 文:《筆記二十七則文》 思古文之道,謀篇布勢是一段最大工夫。《書經》、《左傳》,每一篇空處較多,實處較少;分面較多,正面較少。精神注於眉宇目光,不可周身皆眉,到處皆目也。線索要如蛛絲馬跡,絲不可過粗,跡不可太密也。 日記:咸豐九年八月初九日 不特寫字直摹仿古人間架,即作文亦宜摹仿古人間架。《詩經》造句之法,無一句無所本。《左傳》之文。多現成句調。揚子云為漢代文宗,而其《太玄》摹《易》,《法言》摹《論語》,《方言》摹《爾雅》,《十二箴》摹《虞箴》,《長楊賦》摹《難蜀父老》,《解嘲》摹《客難》,《甘泉賦》摹《大人賦》,《劇秦美新》摹《封祥文》,《諫不許單于朝書》摹《國策》「信陵君諫優韓」,見於無篇不摹。即韓、歐、曾、蘇造巨公之文,亦皆有所摹擬,以成體段。爾以後作文作詩賦,均宜心有摹仿,而後間架可立,其收效較速,其取徑較便。 家書:咸豐九年三月初三日清明諭紀澤 余惟文章之可以道古,可以適今者,莫干作賦。漢魏六朝之賦,名篇巨制,具載於《文選》,余嘗以《西征》、《蕪城》及《恨》、《別》等賦示爾矣。其小品賦,則有《古賦識小錄》。律賦,則有本朝之曼谷人、顧耕石、陳秋妨諸家,爾若學賦,可於每三、八日作一篇大賦,或數千字,小賦或僅數十字,或對或不對,均無不可。 家書:咸豐八年十月二十五日諭紀澤 偶思古文之道與駢體相通。由徐、瘐而進於任、沈,由任、沈而進於潘、陸,由潘、陸而過於左思,由左思而進於班、張,由班、張而進於卿、雲,韓退之之文比卿、雲更高一格。解學韓文,即可窺六經之間奧矣。 日記:咸豐十年三月十五日 奏疏總以明顯為要,時文家有典顯淺三字訣,奏疏能備此三字,則盡善矣。典字最難,必熟於前史之事迹並熟於本朝之掌故,乃可言典。至顯淺二字,則多本於天授。雖有博學多聞之土,而下筆不能顯豁者多矣。淺字與雅字相背,白香山詩務令老框皆解,而細求之,皆雅飭而不失之率。吾嘗謂奏流能如白詩之淺,則遠近易傳播,而君上亦易感動。 讀書錄:東坡文集上皇帝書 和張邑侯詩,音節近古,可慰可慰。五言詩,若能學到陶潛、謝眺,一種沖淡之味,和諧之音,亦天下之至樂,人間之奇福也。 家書:同治元年七月十四日諭紀澤 爾作時文,宜先講詞藻,欲求詞藻富麗,不可不分類抄撮體面的話頭,近世文人,如袁簡齋、趙甌北、吳穀人,皆有手抄詞藻小本。此眾人所共知者。阮文達公為學政時,搜出生童夾帶,必自加細閱。如系親手所抄,略有條理者,即予進學;如系清人所抄,概錄陳文者,照例罪斥。阮公一代宏儒,則知文人不可無手抄夾帶小本矣。昌黎之記事提要。纂言鉤元[玄],亦系分類手抄小冊也。 家書:咸豐九年五月初四日諭紀澤 足下為古文,筆力稍患其弱。昔姚措抱先生論古文之途,有待於陽與剛之美者,有得於陰與柔之美者,二端判分,畫然不謀。余嘗數陽剛者約得四家:曰莊子,曰揚雄,曰韓愈,曰柳宗元。陰柔者約得四家:曰司馬遷,曰劉向,曰歐陽修、曾鞏。然柔和淵懿之中必有堅勁之質、雄直之氣運乎其中,乃有以自立。足下氣體近柔,望熟讀揚、韓各文,而參以兩漢古賦,以救其短,何如? 書信:咸豐九年三月十一日加張裕釗片 余觀漢人詞章,未有不精於小學訓詁者,如相如、子云、益堅於小學皆專著一書,《文選》於此三人之文著錄最多。余於古文,志在效法此三人,並司馬遷、韓愈五家。以此五家之文,精幹小學訓詁,不妄下一字也。 家書:同治元年五月十四日諭紀澤 古人風範 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上,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詩言之,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而後有恬淡沖融之趣。如李白、韓退之、杜牧之則豁達處多,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沖淡處多。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之五律最沖淡,蘇之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非詩之正宗,而豁達、沖淡二者兼全。吾好讀《莊子》,發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 家書:同治二年三月二十日致沅弟 偶思古文、古詩最可學者,佔八句云:「《詩經》之節,《尚書》之括,孟之烈,韓之超,馬之咽,庄之跌,陶之潔,杜之拙。」 日記:同治五年正月十五日 凡詩文趣味約有二種:一曰詼詭之趣,一日閑適之趣。詼詭之趣,惟庄柳之文,蘇黃之詩,韓公詩文,皆極詼詭,此外實不多見。閑適之趣,文惟椰子厚遊記近之,詩則韋孟白傅均極閑適;而余所好者,尤在陶之五古、杜之五律、陸之七絕,以為人生具此高談襟懷,雖南面王不以易其樂也。爾胸懷頗雅淡,試將此三人之詩研究一番,但不可走入孤僻一路耳。 家書:同治六年三月二十二日諭紀澤 右選文分三種:氣體高津,格調古雅可以傳世無疑者,為一種;議論鬱勃,聲情激越,利於鄉會場者,為一種;靈機活潑,韻致妍妙,宜於歲科小試者,為一種。不分時代,不論題之大小,即其所分之三種,亦有可移易者。要之,吾之所見如此,以是為課弟之本雲。 日記:道光二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 所謂四象者:識度即太陰之屬,氣勢則太陽之屬,情韻少陰之屬,趣味少陽之屬。 家書:同治五年十一月初二日致沅弟 細玩孟子光明俊偉之氣,惟在子與韓退之得其彷彿,近世如王陽明亦殊磊落,但文辭不如三子者之跌宕耳。 日記:咸豐十一年九月十一日 二更後溫《孟》,分類記出,寫於每章之首,如言心言性之屬目,曰性道至言;言取與出處之屬目,曰廉節大防;言自況自許之屬目,日抗心高望;言反躬刻厲之屬目,日切已反求。 日記:同治二年十月十八日 太史傳莊子曰「大抵率寓言也」。余讀《史記》亦「大抵率寓言也。」列傳首伯夷,一以離天道福善之不足據,一以寓不得依聖人以為師。非自著書,則將無所託以垂手不朽。次管、晏傳,傷已不得的叔者為之知己,又不得如晏子者為之宏達。此外如子臂之債、屈賈之枉,皆藉以自鳴其郁耳。非以此為古來偉人計功簿也。班固人表,失其指矣。 讀書錄:史記 衛青、霍去病傳,右衛而左霍;猶魏其、武安傳,有寶[竇]而左田也。衛之封侯,意已含諷刺矣。霍則諷刺更甚。句中有筋,字中有眼。故知文章須得偏騖不平之氣,乃是佳耳。 讀書錄:史記衛將軍源騎列傳 三代以下陳奏君上之文,當以此篇及諸葛公《出師表》為冠。淵懿篤厚,直與六經同風。如「情慾之感,無間於義容;宴私之意,不形乎動靜」等句,朱子取以入《詩經集傳》,蓋其立言為有本矣。 讀書錄:漢書 古人絕大事業,恆以精心敬鎮出之。以區區蜀漢一隅,而欲出師關中,北伐曹魏,其志願之宏大,事勢之艱危,亦古今年罕見。而此文不言其艱巨,但言志氣宜恢宏.刑賞宜平允,君宜以親賢納言為務,臣宜以討賊進諫為職而且。故知不朽之文,必自襟度遠大、思慮精微始也。 文:《鳴原堂論文·諸葛亮出師表》 奏疏以漢人為極軌,而氣勢最盛事理最顯者,尤莫善於《治安策》。故千古奏議,推此篇為絕唱。可流涕者少一條,可長太息者少一條,《漢書》所載者,殆尚非賈子全文。 文:《鳴原堂論文·賈誼陳政事疏》 古人措辭之深秀,實非唐以後人所可及。特氣有春翡駿近者,亦有不盡然者,或不免為辭所累耳。若以顏、深鮑、謝之辭而運之以子云、退之之氣,豈不更可貴哉! 日記:咸豐十一年十二月廿九日 讀《原毀》、《伯夷頌》、《獲麟解》、《龍雜說》諸篇,岸然想見古人獨立千古,確乎不拔之象。 日記:同治元年九月二十日 溫韓文《柳州羅池廟碑》,覺情韻不匱,聲調鏗鏗,乃文章中第一妙境。情以生文,文亦足以生情;文以引聲,聲亦足以引文。循環互發,油然不能自已,庶漸漸可入佳境。 日記:咸豐九年九月十七日 予論古文,總須有倔強不馴之氣,愈拗愈深之意。故於太史公外,獨取昌黎、半山兩家。論詩亦取微兀不群者,論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輕談。 家書: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致澄溫沅季諸弟 夜讀《古文·雜記類》,微若有所得者。柳子厚山水記,似有得於陶淵明沖淡之趣,文境最高,不易及。 日記:咸豐十年八月廿一日 竊以先哲經世之書,莫善於司馬文正公《資治通鑒》。其論古皆折衷至當,開拓心胸。如因三家分晉而論名分,因曹魏移柞而論風俗,因蜀漢而論正閏,因樊、獎而論名實,皆能窮物之理,執聖之權。又好敘兵事所以得失之由,脈絡分明;又好詳名公巨卿所以興家敗家之故,使土大夫怵然知戒。實六經以外不刊之典也。閣下若能熟讀此書,而參稽三通、兩衍義請書,將來出而任事,自有所持循而不至失墜。 書信:咸豐八年九月二十六日加羅忠祜片 韓公五言詩本難領會,爾且先於怪奇可駭處、詼諧可笑處細心領會。可駭處,如詠落葉則曰:「謂是夜氣滅,望舒隕共圓」;詠作文,則日:「蛟龍弄角牙,造次欲手攬」,可笑處,如詠登科則回:「儕輩(疒梭之右)且熱,喘如竹筒吹」。詠苦寒則曰:「羲和送日出,(宀來)怯頻窺覘」。爾從此等處用心,可以長才力,亦可添風趣。 家書:同治元年十二月十四日諭紀澤 中飯後熱極,因讀東坡「但尋牛矢覓歸路」詩,陸放翁「斜陽古柳趙家莊」詩,杜工部「黃四娘家花滿溪」詩,念古人胸次蕭灑曠遠,毫無渣滓,何其大也!余飽歷世故,而心中猶不免計較將迎,又何小也!」 日記:咸豐九年四月十七日 東坡之文,其長處在徵引史實。切實精當,又善設譬喻,凡難顯之情,他人所不能達者,玻公則以譬喻明之。如「百步洪」詩首數句設譬人端,此外詩文亦幾無篇不設譬者。此文以屠殺膳羞喻輕視民命,以捶楚奴婢喻上懺天心,皆巧於構想,他人所百思不到者,既讀之而適為人人意中所有。古今奏議推賈長沙、陸宣公、蘇文忠三人超前絕後。余謂長沙明於利害,宣公明於義理,文忠明於人情,吾輩陳言之道,縱不能兼明此三者,亦須有一二端明達深透,庶無格格不吐之態。 文:《鳴原堂論文·蘇武代張方平諫用兵書》 山谷學杜公七律,專以單行之氣運於偶句之中;東坡學太白,則以長古之氣運於律句之中。樊川七律,亦有一種單行剽姚之氣。余嘗調小杜、蘇、黃,皆豪士而有快客之風者。 文:《大潛山房詩題語》 放翁胸次廣大,蓋與陶淵明、白樂天、邵堯夫、蘇子瞻等同其曠逸。其於滅虜之意,養生之道,千言萬語,造次不離真,可謂有道之士。 日記:咸豐十一年正月初四日 讀震川文數篇,所謂風雪中讀之,一似嚼冰雪者,信為清潔,而波瀾意度,猶嫌不足以發揮奇趣。 日記:咸豐九年六月十八日 自孔孟以後,惟深溪《通書》、橫渠《正蒙》,道與文可謂兼至交盡。其次如昌黎《原道》、子固《學記》、朱子《大學序》,寥寥數篇而已,此外則造與文竟不能不離而為二,鄙意欲發明義理,則當法《經說》、《理窟》及各語錄札記;欲學為文,則當掃蕩一副舊習,赤地新立。將前此所業,蕩然若喪其所有,乃始別有一番文境。 書信:咸豐八年正月初三日致劉蓉 望溪先生古文辭為國家二百餘年之冠,學者久無異辭。即其經術之湛深,八股之文雄厚,亦不愧為一代大儒。雖乾嘉以來,漢學諸家百方攻擊,曾無損於毫末。推其經世之學,持論太高,當時同志請老,自朱文端、楊文定數人外,多見謂迂闊而不近人情,此疏閱歷極深,四條皆確實可行,而文氣深厚,則國朝奏議中所罕見。 讀書錄:望溪文集橋除積習興起人材札子 書道縱橫 以後作字,須講究墨色。古來書家,無不善使墨者,能令一種神光活色浮於紙上,固由臨池之勤染翰之多所致,亦緣於墨之新舊濃淡,用墨之輕重疾徐,皆有精意運乎其間,故能使光氣常新也。 家書:咸豐八年八月二十日諭紀澤 日內思作字道,剛健、婀娜二者缺一不可。余既奉歐陽率更、李北海、黃山谷三家以為剛健之宗,又當參以諸河南、董思白煙娜之致,庶為成體之書。 日記:咸豐十一年十月初十日 寫字之中鋒者,用筆尖著紙,古人謂之「蹲鋒」,如獅蹲虎蹲犬蹲之象。偏鋒者,用筆毫之腹著紙,不倒於左,則倒於右。當將倒未倒之際,一提筆則為蹲鋒,是用偏鋒者,亦有中鋒時也。 家書:咸豐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諭紀澤 日內頗好寫字,而年老手鈍,毫無長進,故知此事須於三十歲前寫定規模。自三十歲以後只能下一熟字工夫,熟極則巧妙出焉。筆意間架,作匠之規也,由熟而得妙,則不能與人之巧也。吾千三四十歲時。規矩未定,故不能有所就。人有恆言,曰「抄來無過熟」,又曰「熟能生巧」,又回「成熟」,故知妙也、巧也、成也,皆從極熟之後得之者也。不特寫字為然,凡天下庶事百技,皆先立定規模,後求精熟。即人之所以為聖人,亦須先立規模,後求精熟。即顏淵未達一間,亦只是欠熟耳。故曰: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日記:咸豐九年四月初八日 爾所臨隸書《孔廟碑》、筆太拘束,不甚松活,想系執筆太近毫之故,以後須執於管頂。余以執筆太低,終身吃虧,故教爾趁早改之。《玄教碑》墨氣甚好,可喜可喜。郭二姻叔嫌左肩太俯,右肩太聳。吳子序年伯欲帶歸示其子弟。爾字姿於草書尤相宜,以後專習真草二種,篆隸置之可也。四體並習,恐將來不能一工。 家書:咸豐八年十月二十五日諭紀澤 奇橫之趣與自然之致,缺一不可。 日記:咸豐十一年七月初三日 因讀李太白、杜子美各六篇,俗作書之道亦須先有驚心動魄之處,乃能漸入正果,若一向由靈妙處著意,終不免描頭畫角伎倆。 日記:同治無年四月初二日 何子貞與予講字極相合,調我「真知大源,斷不可暴棄」。予嘗謂天下萬事萬理皆出於乾坤二卦。即以作字論之:純以神行,大氣鼓盪,脈絡周通,潛心內轉,此乾道也;結構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乾以神氣言,凡坤以形質言。禮樂不坤。作字而化游自得真力彌滿老,即樂之意也;絲絲入扣轉摺合法,即利之意也。偶與子貞言及此,子貞深以為然,謂渠生平得力,盡於此矣。 家書: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十八日與澄溫院季諸弟 大抵寫字只有用筆、結體兩端。學用筆,須多看古人墨跡;學結體,須用油紙摹古帖。此二者,皆決不可易之理。小兒寫影本,肯用心者,不過數月,必與其摹本字相肖。否自三十時,已解古人用筆之意,只為欠卻間架工夫,便爾作字不成體段。生平欲將柳誠懸、趙子昂兩家合一爐,亦為間架欠工夫,有志莫逐。爾以後當從間架用一番苦功,每日用油紙摹帖,或百字,或二百字,不過數月,間架與古人逼肖而不自覺,能合柳、趙為一,此吾之素願也。不能。則隨爾自擇一家,但不可見異思遷耳。 家書:咸豐九年三月初三日諭紀澤 偶思古之書家,字裡行間別有一種意態,如美人之眉目可畫者也,其精神意態不可畫者也。意態超人者,古人謂之韻勝。余近年於書略有長進,後當更於意態上著些體驗功夫,因為四語,曰(上敖下龜)屬鷹視,撥燈嚼絨,欲落不落,欲行不行。 日記:同治二年九月初六日 爾前用油紙摹字,若常常為之,間架必大進。歐、虞、顏、柳四大家是詩家之李、杜、韓、蘇,天地之日星江河也。爾有志學書,須窺導四人門徑,至日至囑! 家書:咸豐九年七月十四日諭紀澤 是日悟作書之道,亦分陽剛之美、陰柔之美兩端,偏於陽者取勢宜峻邁,偏於陰者下筆宜和緩。二者兼并鶩,則兩失之矣。余心每蹈此弊。 日記:同治四年十月二十日 余往年在京深以學書為意。苦思力索,見於因心橫慮,但胸中有字,手下無字。近歲在軍,不甚思索,但每日筆不停揮,除寫字及辦公事外,尚習字一張,不甚間斷,專從間架上用心,而筆意筆力與之俱進,十年前胸中之字,今竟能達之脫下,可見思與學不可偏廢。 日記:咸豐十一年二月廿五日 思作字之法,險字、和字二者缺一不可。 日記:咸豐十一年二月廿九日 見作字總須得勢,務使一筆可以走千里。 家書: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致澄弟沅弟諸弟 因悟作字之道,二者並進,有著力而取險勁之勢,有不著力而得自然之味。著力如昌黎之文,不著力則如淵明之詩;著力則有軍所稱如雄畫沙也,不著力則右軍所稱如印泥也。二者闕一不可,亦猶文家所謂陽剛之美、陰柔之美矣。 日記:同治三年五月初三日 至於寫字,真行篆隸,爾頗好之,切不可間斷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餘生平因作字遲鈍,吃虧不少。爾須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書一萬則幾矣。 家書:咸豐八年七月二十一日諭紀澤 爾近來寫字,總失之薄弱,骨力不堅勁,墨氣不豐腴,與爾身體向來輕薄之弊正是一路毛病。爾當用油紙摹顏字之《郭家廟》、柳字之《琅琊碑》、《元[玄]秘塔》,以葯其病。日日留心,專從厚重二字上用工。否則字質太薄,即體質亦因之更輕矣。 家書:同治元年四月二十四日諭紀澤 作字時,先求圓勻,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書一萬,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則手腕毫不費力。將來以之為學,則手抄群書;以之為政,則案無留讀。無窮受用,皆自寫字之勻而且捷生出。 家書:咸豐八年八月二十日諭紀澤 近來作書,略有長進,但少蕭然物外之致,不能得古人風韻耳。 日記:同治三年五月十二日 久不作篆,生澀殊甚,乃知天下萬事貴熟也。 日記:同治元年三月十七日 看劉文清公《清愛堂帖》,略得其沖淡自然之趣,方語文人技藝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遠。作文然,作詩然,作字亦然。若能合雄奇於淡遠之中,尤為可貴。 日記:咸豐十一年六月十七日 爾寫字筆力太弱,以後即常摹柳帖亦好。家中有柳書《無[玄]秘塔》、《琅琊碑》、《西平碑》各種,爾可取《琅琊碑》日臨百字、摹百字。臨以求其神氣,摹以仿其間架。 家書:咸豐十一年正月十四日諭紀澤 習字臨《千字文》亦可,但須有恆。每日臨帖一百字,萬萬無間斷。則數年必成書家矣。 家書: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致溫弟 因余作字不專師一家,終無所成。定以後楷書學虞、劉、李、王,取根勢,以求自然之致,利有稍肥;行書學歐、張、黃、鄭,取直勢,以盡(日+倪之右)視之態,利在稍瘦。二者兼營並進,庶有歸於一條鞭之時。 日記:同治五年九月廿九日 ……習大字,總以間架緊為主。寫成之後,貼於壁上觀之,則妍自見矣。 家書:咸豐十一年正月十四日致澄弟 寫零字頗多,悟北海上取直勢,下取橫勢,左取直勢,有取橫勢之法。大約直勢本於秦篆,根勢本子漢隸;直勢盛於右軍暨東晉諸帖,橫勢盛於三趣話碑。唐初歐公用直勢,請公用橫勢,李公則兼用二勢。 日記:同治五年五月廿五日 因困橫之餘而語作字之道:點如珠,畫如玉,體如鷹勢如龍,四者缺一不可。體者,一字之結構也;勢者,數字數行之機勢也。 日記:咸豐十一年七月初五日 余近日常寫大字,漸有長進,而不甚貫氣,蓋緣結體之際不能字字一律。如或上松下緊,或上緊下松,或左大右小,或右大左小。均須始終一律,乃成體段。余字取勢,本系左大右小,而不能一律,故但無所成。推之作古文辭,亦自有體勢,須篇篇一律,乃為成章。言語動作亦自有體勢,須日日一律,乃為成德。否則,載沉載浮,終無所成矣。 日記:咸豐九年六月初一日 趙文敏集古今之大成,於初唐四家內師虞永興,而參以鍾紹京,因此以上窺二王,下法山谷,此一徑也;於中唐師李北海,而參以顏魯公、徐季海之沉著,此一徑也;於晚唐師蘇靈芝,此又一徑也。由虞永興以溯二王及晉六朝諸賢,世所稱南派者也;由李北海以溯歐、諸及魏北齊諸賢,世所謂北派者也。爾欲學書,須窺尋此兩派之所以分:南派以神韻勝,北派以魄力勝。宋四家。蘇、黃近於南派,米、蔡近於北派,趙子昂欲合二派而匯為一。水從趙法入門,將來或趙南派,或趙北派,皆可不迷於所往。 家書:咸豐九年三月二十三日諭紀澤 柳臣言作字如學射,當使活力,不可使拙勁;顏、柳之書,被石工鑿壞,皆蠢而無禮,不可誤學。名言也。 日記:咸豐九年七月十三日 作字時,悟京中翰林善寫白摺者,相傳中有一絲牽貫於行間,作大字亦當知此意味。 日記:咸豐十一年十月初一日 余昔學顏柳帖,臨摹動輒數百紙,猶且一無所似。餘四十以前在京所作之字,骨力間架皆無可觀,余自愧而自惡之。四十八歲以後,習李北海《嶽麓寺碑》,略有進境,然業歷八年之久,臨摹已過千紙。今爾用功未滿一月,遂欲速濟神妙耶?余於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工夫,爾不可求名太驟,求效太捷也。 以後每日習柳字百個,單日以生紙臨之,雙日以油紙摹之。臨帖宜徐,摹帖宜疾,專學其開張處。數月之後,手愈拙,字愈丑,意興愈低,所謂「困」也。困時切莫間斷,熬過此關,便可少進。再進再困,再熬再奮,自有亨通精進之日。不特習字,凡事皆有極困極難之時,打得通的,便是好漢。 家書:同治五年正月十八日諭紀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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