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語文課本里「外婆」變「姥姥」,人們為什麼不甘心?

今天的朋友圈裡,很多南方人都不太高興。

因為從昨天起就有網友爆料,上海的小學語文教材把作者原文里的「外婆」一詞全部改成了「姥姥」——當地人基本不會日常使用的稱呼。

這篇課文叫《打碗碗花》(李天芳著散文),出自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小學二年級第二學期語文課本(試用本)。

新版和電子原版對比

不僅在網上能找到的原文里,作者寫的是「外婆」,有網友曬出女兒7年前的滬教版語文課本,那時候也還是「外婆」,並沒有改動↓↓

圖via.@白兔老爸

結果7年後,不止是《打碗碗花》一篇課文遭到「篡改」,同一本教材的第6課《馬鳴加的新書包》,也全部使用的「姥姥」這一表述↓↓

圖via.@小阿_小圓圓

網友們當然不服氣,找出了官方在去年針對此問題的答覆:上海市教育委員會認為,「姥姥」是普通話辭彙語,而「外婆、外公」屬於方言;

作出改動更深層次的考慮是「希望學生了解祖國語言的多樣性,共建和營造多元、包容、開放、和諧的社會環境」↓↓

圖via.@永昌囯王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網友們更氣了——

改動原文,作者本人知道嗎?經過她老人家同意嗎?

因為按照規矩,人家作者已經寫好了、公開發表過的文章,要不作者自己改,要不在下方加註釋,如果沒有版權讓渡的相關事宜,出版方直接更改原文難免有不尊重作者原意的篡改嫌疑。

除此之外,這個看起來就是個「Ctrl+H」的簡單改動,背後還涉及了好幾個重要、且容易引起爭議的社會問題。

其一,就是扎了老百姓的心。

「正正經經叫了幾十年的『外婆』,怎麼突然就成了方言呢?印象中,明明『姥姥』才是方言啊!」——甚至連很多北方人都認為「外婆」才是普通話&書面語。

不止是上海人,南方大部分地區都是管媽媽的媽媽叫「外婆」,根本沒有「姥姥」什麼事兒,可能只在《家有兒女》里聽夏雨喊過。

以吳語地區和湘語地區為例↓↓

via.維基百科

實際上,「外婆」一詞確實不屬於方言。

1985年出版的《北京方言詞典》在解釋「姥姥」的時候就用「外婆」作同義詞,可見後者是大家都能理解的通用語。

如果說是因為方言問題,「外婆」而不能寫進教材,那麼,「姥姥」恐怕也難登大雅之堂。

via.《漢語大字典》

另外,在某些南方地區,「姥姥」一詞並不等同於「外婆」,而是「爸爸的姐妹」、「爸爸的媽媽」、「爺爺的媽媽」等,輩分都參差不齊。

也就是說,南方人在課本上一眼看到「姥姥」,還真不一定能做出正確理解。

於是,一群以南方人為主、夾雜著部分北方人的網友編起了段子:以後得帶孩子吃「姥姥家」,跟孩子唱「澎湖灣安~澎湖灣安~姥姥的澎湖灣~」

周杰倫的《姥姥》了解一下?

其實,這些大開嘲諷技能、嚷嚷著「姥姥才是方言」的人也知道。

南北方言沒有高低之分,「姥姥」也好、「外婆」也罷,都沒有錯,在此之前大家可能都默認了「北方叫姥姥、南方叫外婆」這類語言差異的存在。

錯的是,為什麼要在小學教科書里強行把「外婆」改成「姥姥」?

還能不能尊重南北方文化、語言習慣的不同了?

這也是問題之二,以多元的名義反「多元」。

承擔教育職責的上海教委對「多元、包容、開放」的理解,無論是在道理上、還是在情理上,都讓人不敢苟同,更難以接受。

一本上海地區的教材,尊重上海人的辭彙,才是「多元文化」能立起來的根本。

無視教材使用地區的語言習慣,強行用「姥姥」代替「外婆」,只會讓人覺得是在以推廣普通話、了解多樣性的名義掩飾粗魯的官僚做派,說一套做一套。

當最應該保持純潔的教育領域都學會了夾帶私貨、讓權力為其背書,大家難免會懷疑,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規定全國春節都得吃餃子?

需要聲明餃子是無辜的,很多南方人也愛吃

當然,事態還沒有嚴重到那一步。據悉,東方衛視今日也報道了此事,接受採訪的滬語專家態度明確,稱「沒必要把『外婆』改成『姥姥』」↓↓

難以想像,如果一座城市自己的語言都不能堅守住,還怎麼去「包容」其他語言,對其他文化報以「開放」的姿態。

這又延伸出了第三個問題,中國方言文化的逐漸凋零。

我們之前聊到過「shuì客變shuō客」的讀音改革,說人們就算支持,也是出於「語言社會會 自然拋棄不需要再存在的意象」,而不是由官方力量推進強行簡化,削減語音代表的不同語義。

方言文化也一樣,我們就算支持普通話「一統江湖」,也應該是在歷史發展中,方言被原先的使用者「自然拋棄」、逐漸消失,而不是由官方力量加速其死亡。

更何況,和許多人想像的不一樣,方言和普通話的關係並非互斥。

即使在多年來全國推廣普通話的語言環境下,方言和普通話也是不矛盾的,多得是兩者皆通、切換自如的南北方人。

1958年,周恩來總理就曾在《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的報告中指出——

「我們推廣普通話,是為的消除方言之間的隔閡,而不是禁止和消滅方言。推廣普通話是不是要禁止或者消滅方言?自然不是的。方言是會長期存在的。方言不能用行政命令來禁止,也不能用人為的辦法來消滅。」

可事與願違,如今,在本地語言和普通話差別較大的地區,方言的生存狀況已經十分艱難,而年輕人的方言使用情況更加堪憂。

上面這項調查顯示,6到20歲本土出生人群中,吳語區的方言使用率全國墊底,蘇州最低,只有2.2%,也就是說每100個蘇州青少年裡,僅有2人可以熟練使用方言對話。

原以為使用率「高達」22.4%的上海做得很好,記得2013年時還有新聞報道,當地的中小學專門開設了方言課程↓↓

但不到3年時間,我們看到,「上海學校全是外地小孩」、「上海孩子不會講上海話」這樣的新聞差不多成了「年經帖」↓↓

在外來人口居多、普通話也更常用的國際大都市上海,地方戲劇的失傳不是說說而已,類似「外婆」變「姥姥」的改動如果不加以遏制,華東吳語區可能真的即將面臨團滅的結局。

誠然,在普通話的普及工作當中,全國的方言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流失。

但究其本質,方言的流失情況,是受到方言本身特點、地區發達程度、本地政府和民間的保護意識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導致的。

方言式微,不能全怪推廣普通話,也要看歷史進程中每個個體的選擇。

這裡不妨再看看方言的另一個代表,粵語。

粵語有多難學大家都知道,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高門檻並沒有給粵語的傳承和傳播帶來阻礙,粵語歌、TVB劇也使粵語具有了廣泛的影響力。

2014年,香港教育局網站因為刊登了一篇專欄文章,當中提到廣東話屬於「一種不是法定語言的中國方言」,引發熱議,最後不得不在網站上發文澄清。

如此看來,當地人對於他們語言代表的文化和歷史價值有著非常強的認同感,粵語在國內可以說是相當強勢。

但我們不難發現,由於廣深的高速發展,越來越多的粵語區小孩不會說粵語,中國方言的最後堡壘好像也在慢慢被攻克。

或許正是因為方言文化逐漸凋零的案例太多,所以人們樂於見到「萌到炸」的四川話、「病毒傳播」東北話、「塑普VS港普」的紛紛走紅。

同時也在暗自祈禱——千萬不要讓我那親切的家鄉話消失啊。

話說回來,我們今天如此在意「外婆」變「姥姥」的改動,是因為不想看到上海話在官方干預下早早地沒了,南方方言早早地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北方方言為基礎的普通話。

因為我們深知,普通話在現在或許可以讓我們走得更遠,方言則讓我們在將來也能記起自己的根在哪裡。

目前看來,全國現有的方言文化可能還將繼續凋零下去,但還是希望一切不要來得太突然,希望多年後,我們的子孫不用替現在迷茫的我們「尋根」。

推薦閱讀:

幽默段子:想當年,我就是因為英語課本丟了,所以才當了物理老師
歷史課本不會告訴你「靖康之恥」有多慘,實在是無法記載
《凈土修學課本》第二冊 (3)阿彌陀佛報身相
趣讀丨千年後的歷史課本,是如何描述我們的?
《凈土修學課本》第一冊

TAG:上海 | 語文 | 課本 | 語文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