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之蘇軾9 黃州惠州儋州
講師簡介: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唐代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李白學會會員、中國韻文學會會員。在國內外學術刊物上發表學術論文40餘篇,出版各類學術著作4部,先後榮獲省部級以上教學科研獎勵5項,主持、參與的省部級以上教學科研項目4項。
內容簡介:蘇軾一生既有高居朝堂、志得意滿的風光;也有九死一生、失魂落魄的遭遇。黃州、惠州、儋州,就是他先後三次被貶謫的地方,也是他人生不堪回首的三次低谷。然而,也正是這一次比一次更加遙遠偏僻的貶謫之地,蘇軾完成了從養尊處優的士大夫,到胸懷天下的文化巨人的嬗變。 在這三次貶謫中,第一次貶謫最讓蘇軾措手不及。當時,蘇軾擔任湖州知州。可是朝廷中的一些人忌恨蘇軾的盛名,一心想把蘇軾扳倒。不過他們從蘇軾的政績中又挑不出什麼毛病,便從蘇軾的文字中尋找把柄,並羅列出「攻擊新法」、「誹謗朝廷」等若干莫須有的罪名,要求宋神宗對蘇軾處以死刑。隨後,蘇軾被押解到開封御史台,經過兩個多月的刑訊逼供,蘇軾在精神和肉體上,都遭受了難以言喻的凌辱和折磨。最終,所謂的罪名成立,只等待皇帝判決。由於御史台又稱烏台,所以這個事件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烏台詩案」。 蘇軾下獄後愛戴他的地方百姓為之傷心落淚,朝野中那些正直的官員們,包括雖已退休在家、但仍有政治影響力的王安石,也紛紛上書勸諫,為蘇軾鳴不平。最終,蘇軾得以免除死罪,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實際上是作為罪人被監管在黃州。那麼,蘇軾到了黃州之後,到底面臨的是怎樣的生活狀態?蘇軾對自己的過往人生究竟會做出怎樣的反思呢?
全文:
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被流放到海南島三年之後,六十六歲的蘇軾準備回到中原。這年五月他來到了金山的龍游寺,這個寺廟裡邊掛了他原來的一幅畫像。蘇軾這次來,又看到了自己的畫像,他很感慨寫了一首詩,很短只有四句。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蘇軾《自題金山畫像》 我,我的心,像死灰一樣的平靜。我的身體像一葉扁舟,居無定所。你問我老蘇這輩子都幹了些啥?我就幹了三件事:四十多歲的時候被貶到黃州,年近花甲的時候貶到廣東惠州,六十多了貶到海外——海南島,我這輩子就幹了這三件事。我們能聽得出來,這是一種巨大的自我解嘲,但是解嘲,自我解嘲是需要勇氣的。就實際的生活而言,蘇軾這一輩子三次被貶,累計將近十一年,佔了他仕途經歷的三分之一時間,這是非常不幸的,是很悲哀的。但是問題(是),生活是個辯證法。如果蘇軾沒有被貶這三次,也許他就不是我們所認識的那個蘇東坡了,他只是蘇子瞻;也許他身上就沒有那麼多讓我們感覺到可愛的地方;他身上就沒有那個讓我們仰慕、傾慕和景仰的那些味道了。所以如果說從蘇東坡的成長、成熟和作為中國文化當中的一個饒有趣味的、令人景仰的形象而言,這三次被貶反而對他來講成為了機遇,是幸運。起碼對於從他到現在的這將近一千多年的中國文化史來講是個幸運。 蘇軾被貶黃州,這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被貶謫。在他被貶謫之前,他是個成功者。他科舉考得好,制科考得更好,做官做得很順利。在朝廷做過官,在地方也做過行政首長,他不是個夸夸其談的人,雖然他可以夸夸其談。他很有才華,詩寫得好、詞寫得好、文寫得好,有一大幫朋友,大家都尊他為文壇的宗主。在地方做官的時候,辦了很多漂亮的工程,都很不錯。事實證明,他一直都是很正確的一個人。但是現在,被貶黃州的潛台詞是:這一切都過去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一個錯誤的人。所以,這對蘇軾來講,你注意,這是一種完全新的體驗。因為他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所以蘇軾剛開始被貶黃州的時候他是很恐懼的。問題就在於,他是很恐懼、是很害怕、是在躲藏,恨不能自己穿上個隱形衣,把自己變成透明人。但是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後來活了六十六,那剩下這二十二年,是不是就藏在草窠子裡頭,藏在樹洞裡頭,就永遠不見人了?難道就在恐懼、畏縮當中度過殘生嗎?這符合蘇軾的個性嗎?肯定不符合。 再者,話說回來了,他就是被貶黃州,也這是人家幫他的。很多人都在幫他,我們前面說過的,就連王安石都在幫他說話,神宗的祖母曹太后在幫他說話,張方平在幫他說話,司馬光在幫他說話,很多人都在幫他說話。就說宋神宗本人,真的那麼討厭他嗎?宋神宗討厭他是有選擇的,討厭的是他話太多、嘴太長,成天抨擊新法,但是宋神宗對他的才華是相當地欽佩。別人都說蘇軾很像唐朝的李白,宋神宗說不對,怎麼能像李白呢?李白有蘇軾的才情,他沒有蘇軾的學問。(神宗)經常在宮裡頭看著看著書,就想不起來吃飯,他看誰的書呢?看蘇軾的。其實對他是很喜歡的。所以我講這什麼意思?就是沒有讓他變成一個絕望的人,還是有希望的。在很大程度上,宋神宗把他弄到黃州來了,就是讓他消停點,給他個教訓,讓你先休息一陣子,並沒打算一棍子打死你。這跟貶惠州的時候不一樣,大家要有概念。 貶黃州的時候,你注意,蘇軾從開封出發走到黃州,走了一個多月可是後來蘇軾從河北定州走到惠州,走了半年多,那是完全性質不同的一種貶謫。黃州在哪兒呢?黃州我說這意思,它在長江邊上,在長江中游,它離開封並不是特別遠,它還沒有完全脫離開皇帝的視野。一切都沒沉到底呢,你難道自己就要放棄嗎?換過來說,讓你在黃州消停點,這未嘗不是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好好反省反省。不管貶謫你這事本身對不對,讓你自己對你自己真實存在的缺點和缺陷反省反省,你難道就沒有缺點嗎?你就一直正確嗎?你就一直高高在上嗎?你就永遠是那麼恃才傲物、那麼桀驁不馴,天下就你最有才華?真的是這樣嗎?值得反思。蘇軾在黃州,對自己的人生的缺點,真的有反省。在佛教裡邊有一個術語叫「業」。什麼叫「業」呢?就是你做了一件事情,這就是一個「業」。你做了這個事情,會對你有所反應,這叫「業報」。做了很多的事情都會有「業」,蘇軾就在反省說,我這「業」是重在哪兒了?他「口業」太重,所以遭了報應了。他說自己寫了那麼多的文章, 「悅可耳目。如人善博,日勝日負,自雲是巧,不知是業。」——蘇軾《勝相院經藏記》 我說的話、寫的文章都很漂亮,大家聽著都很高興,可不知道這像賭博一樣,有一天你是贏了,滿把;有一天你就徹底輸了,自己覺得還挺討巧的。實際上是一種「業」,而且「業」太重。他的「業」主要重在哪兒呢?蘇軾說看,我當年為了考科舉,為了寫漂亮的文章,寫了很多洋洋洒洒的大道理,說了很多洋洋洒洒的空道理,像鳥兒一樣,有點自鳴得意。細一看,有什麼實際內容嗎?沒有。縱橫捭闔、花里胡哨,排比句多、感嘆句多,有實際內容嗎?蘇軾說,還是少。不是沒有實際內容,還是少。 他反省自己反省地很聰明,他舉了一個特別恰當的例子:他說你看,你要說是一棵樹長得就跟鑽天楊似的,直溜溜的,好看嗎?不好看。人老喜歡這樹長得歪歪扭扭的,最好長個瘤子。我們看在白樺樹上,結個小瘤,感覺像個眼睛一樣,好看。一個梅樹,一桿老梅樹上長一個瘤,感覺特蒼勁有力。一看那石頭長了很多花紋,多漂亮。蘇軾說,完蛋。樹身上長瘤那是病,石頭上長了很多紋路,這樣的石頭不會很堅硬,這都是它們的病。它們的病被當做了一種美來欣賞,這叫什麼?這叫病態美,就跟龔自珍寫的《病梅館記》一樣。蘇軾說,我多年以來把自己身上的瘤子和身上的這種石紋當做炫耀的東西,錯了,這是很不對的。所以回顧我這三十年,真是錯誤多多、漏洞多多。甭管蘇軾處於什麼目的,這是一種很真誠的反省。
解說:蘇軾遭遇的「烏台詩案」開創了中國歷史上以詩治罪的先例,也拉開了中國文字獄歷史的先河。蘇軾被貶黃州,雖然是有官員之命,卻無官職之實,實際上就是以罪人身份被看護、監管起來。那麼在黃州的艱難歲月里,戴罪之身的蘇軾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黃州的被貶,宣告了一個道理,就是你之前很高端、很正確、很完美,現在開始不完美了,你得開始新的生活。在新的環境里,你將再一次證明,你也許是正確的。證明才能證明呢?不讓交朋友了,朋友們也不跟你聯繫了,也不敢寫詩文了,也不敢發表意見了,怎麼辦呢?詩文不讓寫了,寫什麼呢?就寫《豬肉頌》、寫菜譜。做官沒權力了,不許簽書公事,那幹什麼呢?做菜、下地勞動。在每一個具體的生活當中,永遠都有正確的事等待你去做,不要無所事事。蘇軾做了非常拿手的東坡肉,其實就是紅燒肉。他不但但自己做東坡肉(紅燒肉),他還把它寫出來,廣播天下。我們現在一般都不說我們吃紅燒肉,我們都說吃東坡肉。他寫的《豬肉頌》寫得非常好,原文說: 「凈洗鍋,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時它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貴人不肯吃,貧人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蘇軾《豬肉頌》 你覺得這跟「大江東去」比起來是不是風格上有點差別啊?你別老想他在黃州寫「大江東去」,他要沒有這個《豬肉頌》的心態,能寫出「大江東去」的意境嗎?不可能。得先有這個充分的放鬆,才有那個充分的意境。《豬肉頌》,永遠的《豬肉頌》,讓中國人反覆回味將近一千年。寫得太俗了,但是寫得太美了。 在朝廷的時候朋友多,蘇軾這個人的特點。他兒子回憶說,我父親如果一天見不著朋友,就坐卧不寧。那完了,黃州沒那麼多現成的朋友等著他,特別是跟他等量齊觀的朋友。怎麼辦?沒朋友,那就創造朋友。只要心態轉變,天下的人都是你的朋友。蘇軾是走街串巷,在路上碰見個農民,跟人家說,聊聊唄。人家說聊什麼呀,我們都不識字。聊什麼都行,講故事吧,講一個講一個。那人說,故事講不了,沒有故事。瞎編一個總行吧?編不出來。隨便講個鬼的故事總行吧?我講給你聽好不好?交朋友,跑到人家去,有一個朋友煎餅煎得挺好吃的,他一咬,挺酥的,就問他這餅叫什麼名字?朋友說,一邊做著餅說,誰給餅,就是餅唄。餅誰給它起名字?沒名字,那好了,就叫為什麼酥吧,所以這餅的名字就叫「為甚酥」。又跑到一人家去,人家釀酒,正在釀酒。喝了一口,沒有酒的味,有醋的味道,太酸了。就跟人說,你這有名兒嗎?人家說也沒名兒。說你這酒肯定是做醋把水放多了,你這酒就叫錯放水吧(「錯著水」),這不就是找樂嗎。「為甚酥」、「錯著水」,這就是蘇軾定名的知名品牌,兩個品牌,一個是餅,一個是酒。 蘇軾不光是關心自己的事,對大家的事依然很熱心。但是他做不了什麼,因為他沒有職、沒有權,怎麼辦呢?他做點公益活動,做點慈善活動。黃州這個地方地僻民貧,有些風俗非常惡劣:養不起那麼多孩子,生孩子生下一兩個能養著就不錯了,那時候又沒有節育的措施,生孩子生多了怎麼辦呢?就放在冷水盆里給他溺死。蘇軾一聽這個,心裡特別難過,發起了一個慈善組織,叫「育兒會」。他發起的,並且自己首先捐款,向當地的富戶,每年大家每家每戶交一萬塊錢的會費,他首先捐了,用來買一些嬰兒的保健品、必要的一些衣物,或者說養嬰兒所需要的東西。通過這種方法來儘可能地挽救一些幼小的生命。蘇軾說。我在黃州待著,只做這一件事,那也是很有價值的,也值了。你看,不但在修正自己,讓自己的被貶變得健康,狀態變得陽光,而且還要修正當地的陋習。一個健康、正確的人,公道的人,走到哪兒去,他都會帶去正氣。 蘇軾在黃州,只有在勞動中、在關心他人中、在交朋友的過程當中,才能去掉那種桀驁不馴、唯我獨尊的傲氣,養成一種虛懷若谷的寬容之氣;才能去掉那種文人的小家子氣、那種意氣、那種酸腐氣,而身上具有一種宏闊的、博大的丈夫氣。蘇軾曾經跟朋友說,黃州真如井底。他剛來黃州的時候,覺得這個地方又小又閉塞,可不像井底嗎?可問題是蘇軾沒有做井底之蛙,他在這口井裡邊讀書、寫作、做肉、做蓋澆飯、開墾荒地、寫《赤壁賦》、寫「大江東去」,還交朋友,還問人家為什麼這麼酥?還起了名字「錯著水」,他的生活儘可能地創造出豐富的生活。所以在這口枯井裡邊,流出來的是很清醇的中國文化的清源。這就是貢獻啊,朋友們。一口枯井當中能夠重新流出清新的、活潑的、文化的清泉,這是蘇軾在黃州的巨大的創造。 解說:蘇軾在黃州一共待了近五年時間。元豐八年,宋神宗病逝,宋哲宗繼位,由於宋哲宗年幼,由高太后垂簾聽政。高太后對蘇軾十分器重,不僅把蘇軾調回朝廷,還對他委以翰林學士這樣的重任,可謂是風光無限。然而元佑八年,高太后去世,宋哲宗親政。哲宗重新起用新黨,大力排斥舊黨人,五十九歲的蘇軾不幸再次成為犧牲品。他被貶至偏遠的廣東惠州,那麼面對這次不期而遇的貶謫,蘇軾會有怎樣的反思呢? 被貶到惠州,它的政治語言是很清晰的,就是不要再回來了,你的仕途到此完全結束了。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蘇軾就被逼到了一個人生的、生命的一個絕境。當一個人已經倒退到無可再退的時候,他就必須要反省,要調整自己對待人生的態度和觀念了。在黃州的時候,他有過一次調整,他把自己要融入到生活當中去,他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有重新的豐富的內容。但是這次被貶到惠州,情況變化很大,它太遙遠了,太隔閡了,他的年紀也已經非常大了,他應該首先轉變的是自己對待這個世界的看法、對待自己的看法、對待生命的看法。 他怎麼來理解這個新的生活呢?在惠州,他住在嘉佑寺,惠州的邊上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個亭子叫松風亭。他每天都去爬這個山,鍛煉身體。有一天他就爬這個山的過程當中覺得很疲倦、很累,就坐在旁邊休息,抬頭一看,什麼時候才能到山頂呢?一看,離松風亭還有相當的距離,就有點垂頭喪氣。可是忽然轉念一想,我為什麼非得爬到山頂呢?我為什麼非得爬到松風亭啊?這不有病嗎?人生只要順著路走,沿途到處都是風景,非得到山頂才叫風景嗎?非得到山頂才叫成功嗎?才叫圓滿嗎?不是這樣的。只要我細心地留心身邊的每一刻、每一處風光,處處都是佳境,處處都是風景。所以,思路是不對的,這是一種讓人疲倦和疲勞的思路,是一個要命的思路。我就到這半山腰,下山了。為什麼?我已經看到了很美的風景。蘇軾給朋友的信裡邊說,我一想到這一條,我立刻就像魚鉤脫離了我的嘴一樣,大得自在,非常放鬆。這是為什麼呀?就是不要再跟自己較勁了,現在對蘇軾來講,最重要的是要擁有一種能夠保全自己生命的生活,這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惠州時期,蘇軾在給朋友的信裡邊所表達的很多的情緒,跟黃州的時候都有很大的不同。他給朋友的信里說,大不了我就是惠州人,我就是惠州一秀才,多年考科舉考不上,沒轍了,現在就住在這。大不了我本來不是蘇軾蘇東坡,我是誰呢?我是杭州靈隱寺退休的老和尚,現在退了休了,我們家後院裡頭弄一堆磚,壘個灶,上面放個鍋,每天在這鍋里熬點粥,喝點稀飯,就此也過得一生。沒什麼過不了的,我樂得自在。朋友們,我們一般是否定別人的業績比較容易,否定自己的業績比較困難。蘇軾說自己大不了就是本地秀才,大不了就是退休的和尚,這意味著他對之前的榮華富貴和自己的詩詞文在文壇上的卓越的貢獻就一筆勾銷了,大不了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要知道,這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 惠州這地方真窮,市場經濟不繁榮,每天才殺一隻羊。當官的把羊都買走了,蘇軾又不能跟他們去搶,怎麼辦呢?他就招呼手底下人說,去,把剩下的羊骨頭買回來。羊骨頭買回來怎麼做呢?先放在鍋裡頭煮,咕嘟咕嘟咕嘟,煮半天就煮熟了,拿出來以後在米酒裡頭泡一泡,然後再放到火上烤一烤,烤啊烤啊,烤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怎麼辦呢?弄個牙籤,就從這羊骨頭縫裡把這肉給剔出來。他給蘇轍寫的信裡邊說,說你們以前吃肉,都是一口下去都找不著骨頭,牙齒就埋沒在肉裡邊了,你們永遠不會體會到我吃羊肉的體會。我這是吃螃蟹,這是吃螃蟹的方法用來吃羊肉,對身體很補,大補。這個方法我告訴你,你可以試用一下,不過這個方法讓一眾動物很不喜歡,就是狗,「眾狗不悅矣」。這狗要聽到我們都用這方法吃羊肉了,它會很不高興的,搶它生意。你不覺得這樣吃羊肉很辛苦嗎?問題是,如果你真心快樂,它就不是辛苦的事情。 所以蘇軾在惠州的這種人生的領悟,它告訴我們,所謂人生的快樂和痛苦,就是看你站的位置。你如果永遠站在山的頂端,永遠站在懸崖邊上,永遠期望著要跑世界第一,那你就會永遠糾結,永遠痛苦。但如果你緩回一步,退後一步的話,用吃螃蟹的方法來吃羊肉,並且考慮眾狗的感受,你就會變得非常地放鬆,你就會變得很健康。 解說:在惠州,蘇軾抱定了終老嶺南、客死異鄉的準備,然而朝廷仍然不放鬆對他的打擊。紹聖四年,六十二歲的蘇軾再次被貶,這次的地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是天涯海角的海南儋州。在宋代,蘇軾是唯一一個被貶海南的高官,可見對他的懲罰之重。那麼面對一次又一次的貶謫,蘇軾到底如何在逆境中堅強地活下來呢? 貶到海南是無可再南了,再要南的話就下海了。給朋友的信裡邊,把這問題看得很透: 「垂老投荒,無復生還之望。昨與長子邁訣,已處置後事矣。今到海南,首當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書於諸子,死則葬于海外,庶幾延陵季子贏博之義,父既可施之子,子獨不可施之父乎?」——蘇軾《與王敏仲書》 這次被貶,斷無生還之希望。我告訴你們,昨天已經跟我的長子蘇邁,已經訣別。我告訴他,到了海南,第一件事,是給我造個棺材。第二就是給我挖一個墳墓。到那兒斷無生還之希望,就把我葬在海外。古時候聽說,做父親的為了天下之公義,可以把兒子捨出去,為什麼兒子不能把父親捨出去呢?我告訴你們,我們家的家風是這樣的:要埋我,不用扶我的靈柩,不用去辦葬禮,直接埋在海南就行。沒什麼了不起,不就是讓我死嗎?但蘇軾不會這麼利利索索地被這幫政客逼死在海南,逼死在海里的,他又一次完成蛻變。你要知道,一個人的境界是被反覆地磨鍊出來的,他到一個地方,他就必須要調整自己的立場和看世界的方法,才能夠讓他在這個地方繼續找到生存的價值和意義。你看上去是他在一步一步地退縮,實際上是在一步一步地前進。從生命的意義來講,是在前進。 蘇軾給自己寫一篇小文章,說有一隻螞蟻,一天在道上溜達,走路。一不留心,地上有一窪水,刺溜一下滑到水裡頭了,拼搏了好長時間,差點就淹死在裡頭,急得要命。這時候,突然地,樹上掉下來一片樹葉,掉到水裡了。趴在這船上,又一通拼搏,回到家裡了。見了家人說,今天真險,差點就回不來了,那麼大的大海呀,總算又見面了。蘇軾說,可笑吧?在我們人類的眼光來看,那算什麼呀?我也很可笑吧?海南島,儋州,從宇宙的眼光來看,不就是樹葉嗎?大海不就像那一汪水一樣嗎?我在這裡暗自傷嗟、悲痛欲絕,不就跟螞蟻一樣嗎?有什麼了不起的,退一步海闊天空,我退到宇宙的目光來看,我的生命跟螞蟻一樣,不必如此。都這麼想了,你能奈我何?這潛台詞是:你不就是想讓我死嗎?對不起,我頑強得很,我不但要活下去,而且我還要活得更加輕鬆、更加愉快、更加健康。 我們說,有的人在艱苦的生活當中就沉淪了,就灰色了,就被覆蓋了,就黯淡無光了,蘇軾不一樣,愈挫愈奮。這種艱苦的生活,不但沒有讓他變得晦暗,反而激發起了他超強的藝術的想像力。就像茶葉一樣,干嚼著是苦的,放到水裡煮了一下,應該是水深火熱,撈出來一喝,香甜無比。蘇軾就是這樣的清茶,火熱的生活,苦澀的味道,最後鍛鍊出來的是清茶一杯。海南這個地方,在當時宋代的時候,文化很落後,別說出進士了,秀才都很少。蘇軾在這兒培養了一個學生,此人姓姜,名曰姜唐佐,他考進士,這是在海南這個地方第一個進士。這姜唐佐離開海南的時候,去找他的老師蘇東坡,說老師,您給我寫兩句詩,鼓勵鼓勵我。蘇軾說,沒問題,我先給你寫兩句,等你再回來的時候,或者我們中原再見的時候,我再把後兩句給你補上。他前兩句是這麼寫的: 「滄海何嘗斷地脈,朱崖從此破天荒。」 「滄海何嘗斷地脈」,一道海峽,海水就能夠割斷儋州,海南島跟大陸之間的文化的地脈嗎?不可能。你去了之後,一旦考中進士,那「朱崖從此破天荒」,那是破天荒第一遭。可是後來蘇軾去世了,他沒有能夠續了這個詩篇。姜唐佐就找到了他的弟弟蘇轍,蘇轍看到他兄長的前面兩句詩,提筆續了後邊的兩句: 「錦衣不日人爭看,始信東坡眼力長。」——蘇轍《補子瞻贈姜唐佐秀才》 您就要衣錦還鄉了,人人都爭睹你的風采,到這會兒我們才真正相信蘇東坡的眼力真是不得了,他看重的人真是沒看錯。這後兩句寫得非常親切,但是也有些感傷。很多人後來都認為海南地區的人文化成和文化養育的開始,是從蘇軾開始的。客觀地講,蘇軾在海南這個地方雖然作為很有限,因為畢竟他年紀大了,畢竟他已經是個犯官,他不可能有更多的舉措,但是他盡了自己的一份力量,讓這個地方重現出人文的光輝。 蘇軾一生三次被貶,黃州、惠州、儋州,一次比一次貶得慘烈,一次比一次貶得邊緣,一次比一次貶得絕望,每一次都幾乎要接近人生的終點了。但是在這三次被貶的過程當中,蘇軾對自己的反省,對自己的反思,對自己人生的定位,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於自己本真的狀態,更接近於自己生命的本質的狀態。換句話說,雖然貶謫讓他更加地邊緣和絕望,但是反省和對生命的體驗,更接近於蘇軾的本真的自己。我們經常說「無限風光在險峰」,這個「險峰」指的就是人生的痛苦和苦難,只有久經磨礪的人,才能真正地體會到生命的真諦、生命的珍貴和可愛之處。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經歷,他才成為了一個我們心目當中的千秋的蘇東坡。好,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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