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與恐慌——阿登反擊戰中令盟軍方寸大亂的「獅鷲計劃」

1944年12月，希特勒在西線戰場發起阿登反擊戰，旨在切斷比利時和荷蘭境內的盟軍聯繫，奪取安特衛普港。

為穿插盟軍後方、製造混亂，為德軍開闢一條到達勝利的道路，希特勒決定祭出一員悍將——有「歐洲最危險的男人」之稱的奧托·斯科爾策尼。秘密的「獅鷲計劃」由這位經驗豐富的黨衛隊一級突擊隊大隊長率領，一支特殊部隊——第150裝甲旅中聚集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熟悉英文的德國士兵，配備繳獲的美國戰車、武器和服裝及相關證件，堪稱第三帝國最後的敵後尖兵。

▲歐洲最危險的男人——奧托·斯科爾策尼

12月16日夜間，在無邊的黑暗中，奧托·斯科爾策尼派出手下的9支小分隊，搭載最有美式風格的交通工具——吉普車，悄無聲息地向美軍腹地滲透。很快，有8支吉普小分隊成功溜進了美軍防線。這些小組在美軍後方切斷電話線，更改路標，製造各種各樣的小麻煩，甚至還設法讓1個美軍步兵團走錯了路。不過，這些人最大的成功在於讓美國人變得神經過敏——偏執到簡直快要發瘋了。

一開始，在列日外圍的一座橋頭，美軍憲兵攔下了一輛坐著4個人的吉普車。這些人都穿著美軍軍服，說美國口音的英語，看起來很正常，但當憲兵要他們出示證件時卻露了馬腳。於是憲兵們命令他們下車，從他們身上搜出了德式武器和炸藥，甚至還有藏在美軍制服下面的鉤十字臂章！後來美軍查明，這輛吉普車是德軍在阿納姆從英軍手裡繳獲的。

▲都是白種人，因而假冒起來不算困難

▲為了扮演美軍，斯科爾策尼的手下坐上了吉普車

這個吉普小隊的隊長是德軍少尉京特·舒爾茨，被俘後被移交給了美軍的1號流動戰地審判庭。舒爾茨看起來很配合，他承認自己是斯科爾策尼特種部隊的成員。接下來，被俘的德軍少尉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向盟軍「招認」了德國特種部隊的驚天陰謀：自己所在的「遠程偵察隊的秘密任務是滲透到巴黎，生俘艾森豪威爾將軍和其他高級軍官」！

舒爾茨的描述繪聲繪色，他宣稱德軍有一個別動隊執行「艾森豪威爾行動」，由斯科爾策尼負責親自指揮。這一行動投入了大約80人，任務是綁架或者刺殺艾森豪威爾上將，他們將在巴黎的一個咖啡館集中，具體哪個咖啡館他無法確定。他還供稱曾在1941年6月潛入蘇聯國境後方的勃蘭登堡特種部隊也參加了此次行動。

除了舒爾茨，另一個被俘德軍的供詞更加驚心動魄：他們可能「以一個被俘的德國軍官為幌子，打著將俘虜押送到高級指揮部審訊的旗號」接近盟軍高官！

▲一幫假冒的美軍把盟軍後方攪得天翻地覆

▲艾森豪威爾是盟軍在歐洲戰區的最高指揮官，自然要小心提防

美軍馬上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生擒盟軍最高指揮官！這還了得？！

第二天一早，艾森豪威爾的警衛力量立馬提高了幾個級別：他的司令部里里外外布滿鐵絲網和路障、衛兵數量成倍增加、就連坦克也轟隆隆地開了過來……只要一出門，艾森豪威爾的前前後後總有一個中隊的衛兵跟隨，很多以前來去自如的場所也變成了禁區。這下子，艾森豪威爾的安全有了保障，可他自己覺得自己差不多就像個囚犯了。

與之相比，布萊德雷中將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每次出門，他的座車都得被1輛裝著機槍的吉普開道車和1輛M18地獄貓坦克殲擊車緊緊夾住。反間諜情報部門告訴他，由於德軍可能暗殺美軍高級將領，他不能乘坐轎車，尤其不能從入住的盧森堡城阿爾法酒店大門外的街道上進出。從此以後，布萊德雷出入酒店都得偷偷摸摸地從廚房的後門走，他的住所也被換到了更靠酒店內部的房間。這還不算，將軍大人乘坐的車輛上的將星標誌被拆了下來，就連頭盔上的將星都被抹掉了……

▲布萊德雷中將的日常作息也大受影響

實際上，這算是德軍別動隊的恐嚇戰術的一部分，這支部隊本身沒有造成什麼太大的破壞，其偽裝潛入戰線後方活動的消息已經讓美軍成為了自己幻想中的噩夢的受害者。每一條路上都設立了檢查站，車輛通行變得如同蝸牛一般，因為哨兵要盤問每輛車，以防他們是德國人偽裝的。這些哨兵很快就總結出了「經驗」：「要專門盤問司機，如果真是德國人的話，他一定是英語最差的那個……有些德國兵會化裝成美軍高級軍官，有個傢伙甚至冒充准將……最重要的是不要讓他們脫掉美軍軍服，直接把他們送到最近的戰俘管理處，在那兒他們會接受審訊然後被行刑隊槍決。」

經過反覆嘗試，那些守衛路障的美軍哨兵和憲兵漸漸摸索出了自己的方法，專門來區分坐在車裡的人是不是冒名頂替，這包括棒球知識測試、詢問對方美國總統的愛犬叫什麼、女影星貝蒂·嘉寶現任丈夫的名字、「歌星辛納特拉的名字是什麼」，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風聲鶴唳，在各地設卡盤問的美國大兵們

不過，中間美軍也是鬧了不少烏龍。第7裝甲師B戰鬥群指揮官布魯斯·克拉克准將在盤問中答錯了芝加哥小熊隊的名字，憲兵馬上來了勁——「只有德國佬才會答錯這樣的問題」，由於此前被告知要小心「德國佬偽裝成美軍准將」，憲兵就把他給扣住了，直到半小時後將軍找到自己的部下為其「驗明正身」才脫身。就連布萊德雷中將都被攔下來盤問了一會，他準確地答對了伊利諾伊州首府是斯普林菲爾德，但地理不大靈光的憲兵卻堅持說他答錯了，一時間哭笑不得……

在一片恐慌之中，在美軍第9集團軍後方區域活動的英國兵也被當作了懷疑對象，算是吃足了苦頭。曾是著名電影演員、出演過《呼嘯山莊》的戴維·尼文當時是英軍來複槍旅幻影偵察部隊的軍官，美軍哨兵問他：「1940年世界職業棒球錦標賽的冠軍是誰？」

英國人怎麼可能知道答案？他用他特有的滿不在乎的語氣答道：「我當然不知道這個，但我知道我1938年我和奧斯卡女影星金格·羅傑斯合過影。」美軍哨兵一下子回過神來：「好了，走吧，戴維！……不過看在上帝的份上路上小心點！」

▲戴維·尼文出演過《呼嘯山莊》，也算個不小的明星

▲戰爭中的戴維·尼文，難怪士兵沒有認出來

另一種檢查方法是讓被查的官兵脫褲子，看看內衣褲是不是美國人的式樣。在這裡，一個名叫博恩·格哈特·翁格爾的德裔猶太人故事尤其有趣。他在希特勒掌權後逃往英國並參加了英國陸軍，向上級申請前往布魯塞爾執行任務。和其他大部分德裔猶太軍人一樣，他也給自己起了個英國式的名字以防被俘後被槍決。12月16日傍晚，他在酒吧里和幾個美軍第1集團軍的大兵一起喝酒，聽說他們部隊里的中尉情報軍官也是個德裔猶太人，一番八卦之後，猶太小夥子居然靠名字認出這個中尉恰好就是他的表兄，也是在納粹掌權後逃到了美國！於是，在一時衝動之下，他決定和這幾個新哥們一起回他們的部隊認親戚去，第二天一早就出發了。

當他們接近阿登前線時，已經能聽見遠方的隆隆炮聲，感受到了四周瀰漫的恐慌氣息。在奧伊彭附近的一處路障前，猶太小夥子被神經過敏的美國兵逮住了。他雖然穿著英軍制服，說話卻是滿口如假包換的德國腔，又沒有進入該地區的通行證或介紹信，不逮你逮誰？他被押送到附近的學校，關在一個小房間里。還算幸運的是，在這種謠言滿天飛、德國特種兵四處製造恐慌的情況下，他總算沒有被就地槍決。猶太小夥子貼身穿的正宗英軍制式內衣救了他一命，但他還是被關了起來，直到第二天被拎出去受審為止。後面的劇情不難想像了：當他被押進審訊室後，發現審訊官正是他的表兄！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

▲二戰中，大約有4%的美軍士兵是猶太裔，不過能被當成德國特工被逮住，也算是了不起的成就……

12月18日，盟軍逐漸在阿登反擊中回過神來。斯科爾策尼的一個小組在距離馬斯河不到20公里的艾瓦耶被捕，從3個人身上搜出了德語文件、大筆美元和英鎊，他們在受審後的第5天被槍決。總共有16名偽裝成美軍的德軍特種小組成員被捕獲，並「被行刑隊處決」。有一個德軍小組受審時提出希望得到緩刑，理由是自己只是奉命行事，而且如果拒絕執行命令就必死無疑。他們申訴道：「我們被判處死刑，現在即將為了這些罪行而死，這些罪行不光折磨著我們，也折磨著我們家人的良心——這更糟糕。因此我們乞求得到總司令官的寬恕，我們並非遭到不公正的審判，但我們確實是無辜的。」他們的申訴後來被駁回，布萊德雷中將親自簽發了判決書。

與此同時，另一組在艾瓦耶被捕的德軍再次供述了關於突襲巴黎、綁架或暗殺艾森豪威爾的計劃，再次讓美軍反間諜情報部門心驚肉跳。這些德軍還供訴，有一批曾經在維希法國志願軍團和黨衛軍第33查理曼武裝擲彈兵師服役的法國人，被安排穿著美軍軍大衣，假冒從德國工廠里逃出來的法國苦力，滲入美軍防線，炸毀燃料堆棧和鐵路車皮！

12月23日，3個被俘的德軍特種小組成員在奧伊彭被處決。行刑前他們提出了最後的請求：想聽附近醫院裡的德國女護士唱聖誕頌歌。此時美軍行刑隊已經就位，但指揮官還是滿足了他們的要求，當「這些德國女性清晰有力的歌聲消散後」，美軍士兵給3人「套絞索的時候都充滿了詭異的憐憫氣息」。幸虧是絞刑，如果是槍決的話，行刑隊指揮官甚至擔心部下開槍時「會不會把子彈打進旁邊的牆裡，而不是這些犯人身上」！

▲這兩位德國人的偽裝敗露了

▲著名的照片，偽裝成美軍的德軍在臨刑前

12月23日早晨，在英軍第11裝甲師29裝甲旅把守的位於迪南的馬斯河橋頭，濃霧瀰漫，「能見度幾乎為零」。第3皇家坦克團（營級單位）團長艾倫·沃德·布朗中校寫道：「1輛顯然由美軍駕駛的吉普車穿過一處路障，駛向河東岸的橋頭。這個路障和其他路障一樣，都被來複槍旅第8營布設了詭雷、做成了可移動的式樣，他們還在路面上布設了可用繩子拉動的地雷，只要有車強行闖關，這些地雷就會被拉出來。現在我們位於和美軍的結合部，這輛吉普上沒有人開槍，但它拒絕停車，所以地雷還是被拉上了路面，這輛車被炸翻了。」

後來，英軍發現這輛車裡坐了3個德國人，2人被當場炸死，另一個自然被俘虜了。這並非德軍特種小組唯一一次強行沖卡，布萊德雷中將的副官切斯特·漢森記錄了同樣的事件。4個駕駛吉普車的德國人在橋頭檢查站失去了矇混過關的勇氣，企圖強行衝過路障，哨兵立刻把一串地雷拉上路面，炸翻了這輛吉普。3人當場斃命，第四個人還剩了一口氣，但隨即被哨兵擊斃，幾個人的屍體和車輛殘骸都被丟進了河裡。盟軍「清理了橋面」，一切都恢復正常。

▲即便開著偷來的吉普車，這名德軍士兵依然沒有擺脫悲哀的宿命

隨著時間的推移，斯科爾策尼親率的第150裝甲旅被證明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斯科爾策尼心裡有數，這樣的部隊幾乎不可能瞞住美軍，最多在夜間還有那麼點可能性，於是他很快放棄了帶領這支「偽裝」部隊滲透至馬斯河的想法。他向上級請求取消特種作戰計劃，讓他把自己的部隊當作1個普通的裝甲旅運用，最終得到了批准。

12月21日，第150裝甲旅在凍霧中向北面的馬爾梅迪發動進攻。他們一度成功擊退了美軍第30步兵師120團，但當他們進入美軍炮兵的射程後，情況便逆轉了：美軍使用了剛剛裝備的屬於絕密級的無線電近炸引信，它讓炮彈可以在接近目標的適當高度上爆炸，最大限度發揮破片的威力。

在絕對的技術代差面前，再強悍的血肉之軀也是脆弱的。第150裝甲旅在一天的戰鬥中陣亡了100多人，350人受傷，包括斯科爾策尼本人，他被1枚破片打傷了臉，差點失去了一隻眼睛。此後第150裝甲旅徹底退出戰鬥，一度野心勃勃的「獅鷲計劃」無疾而終。

▲「獅鷲計劃」徹底失敗，這輛偽裝成美軍坦克殲擊車的黑豹被無情地遺棄

本文內容選自《1944阿登戰役：希特勒的最後反攻》，作者安東尼·比弗（AntonyBeevor）為著名二戰歷史學家，師從「戰後英語世界頭號軍事史權威」約翰·基根，因在二戰歷史文學領域做出傑出貢獻，先後被授予法國文學藝術騎士勳章、美國普利茲克軍事博物館與圖書館文學暨軍事寫作終身成就獎。

本書譯者董旻傑為資深戰爭史研究者，曾任「知兵堂」執行總編，目前主要從事戰爭史翻譯、審校和編撰工作，著有研究阿登戰役的代表作品《沸騰的雪：阿登反擊戰》。

《1944阿登戰役：希特勒的最後反攻》由中信出版社出版，將於2018年3月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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