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新詩鑒賞(66)莫非?楊芳俠?許星?龔華?汪敬熙
漢語新詩鑒賞之六十六
莫非/楊芳俠/許星/龔華/汪敬熙
莫非(1960-)。北京人。著有詩集《空白的空白》、《莫非詩選》等。
遺 囑
生與死彷彿木橋與流水,相遇又錯過。
這是命中注定的時刻。
我沒有值得留下的遺產。
連我的孩子也都在我的心中先後病死。
我的最初的哭聲預言了我的一生。
生存如此短暫,生活又是那樣漫長。
忘掉我。
我的墳前不要豎立墓碑。石頭會被風化。
把我的祭日從掛曆撕去。
死亡如此清晰,生命卻是那樣模糊。
人啊!你好像墳頭的輪廓!
心啊!你彷彿墓穴的外景!
至於我的葬禮需要開始那就開始好了。
不要等我。
真的,這是最後的請求。
(選自:張清華主編的《1978——2008中國優秀詩歌》)
[賞析]
有關拷問生與死的詩作,最早撼動我心靈的詩,是胡其鼎翻譯的德語詩人赫爾曼·黑塞的《鄉村公墓》。這首詩以「死」示「活」,儼然是一份《分娩通知書》。「有福了,埋葬在此地的人們,/心兒依偎著樂土的人們」,「從深深的樹根的夢中,/迸發出那早已熄滅的生命嚮往光明的衝動」,「關於死的夢不過是濃煙似墨,濃煙下熊熊燃燒著生命之火」。這一串閃電般從詩里雀躍出來的詩羽,可謂是把地獄照亮成了天堂,使人讀來心胸遂然豁達,滿臉陽光,大有視死如生的桀驁之王氣。但是,詩脈顯山露水,鮮於跌宕逶迤。
莫非的《遺囑》走筆,則有別於《鄉村公墓》,詩人把「生與死」交織在一起,使他們像拔河的選手一樣,左搖右擺,對峙相持,難裁勝負。詩人眼不離繩,聲不離口,情不離心,彷彿成了吹哨人。細讀,《遺囑》恍若江濤在向世界傾訴著「生與死」的身世,以及信仰。詩人以鮮明的蒙太奇鏡頭,濃烈的意識流情愫,出奇制勝的抵達了文本籌謀的目的地。詩可分六層,每層出奇,疊奇架勝,去偽存真,揭示出了生與死之真諦,以期強化人的生死「免疫」功能,活出一個真正詩性的「人」來。
「生與死彷彿木橋與流水,相遇又錯過。/這是命中注定的時刻。」木橋與流水,自然和諧,天長地久,把生與死這混沌的命運移定成自然風景,如一顆定心丸,穩住了生死浮懼的心態。其間佛光綽影,理趣餘味,觸人凡心神往,樂此不彼。
「我沒有值得留下的遺產。/連我的孩子也都在我的心中先後病死。」這裡的孩子,是指銘心刻骨的愛,莫屬實指。與愛同生共死,勝於永生之虛情。孩子在心中病死,是沒有留下遺產的最高境界,亦是好詩之奇筆,脫俗超凡於他人之亮點。
「我的最初的哭聲預言了我的一生。/生存如此短暫,生活又是那樣漫長。」最初的哭聲預言了一生,這裡的哭聲,如果我們只是機械的把它看作痛苦,那麼還沒有完全觸及到詩的神經。讓最初的哭聲統攬短暫而又漫長的生死,其中除了痛苦與艱辛,還飽和著無邪、真誠、探奇的寶貴人格。
「忘掉我。/我的墳前不要豎立墓碑。石頭會被風化。/把我的祭日從掛曆撕去。/死亡如此清晰,生命卻是那樣模糊。」死亡比石頭恆久,比生命清晰,甚至連時間也是多餘,大可徹底撕掉。潑墨渲染死亡的神聖,其潛台詞在於警醒生命的復興。
「人啊!你好像墳頭的輪廓!/心啊!你彷彿墓穴的外景!」這詩句把詩帶向了高潮,看起來荒誕,思及卻又情理相融。前面已褒揚死亡比石頭恆久,比生命清晰。因此,死,是美的;生,也應該是美的。沒有石頭的墳黃土一掊,生草開花的墳頭好似人的輪廓,黃土花草外景般的心中,安息著一個比石頭恆久,比生命清晰的我。這就從高度把生與死完美一體了。倘若把這裡理解成人心叵測或已俗死,那麼詩的前面對死亡的謳歌便成了空中樓閣,無根所依託了。
「至於我的葬禮需要開始那就開始好了。/不要等我。/真的,這是最後的請求。」詩,收筆之妙,妙在一下把我置於生與死之外。君說生,生,子言死,死。這就把我推上了生死是非,任人評說的極樂高地。
莫非的《遺囑》,揭開人類遮羞布拷問生與死,推出了一個異類的我,從正面意義上來看,它消除了人的本能與生死觀念之間的部分隔膜,是具有促使人反思的積極作用的。美國女詩人西爾維婭·普拉斯在《拉扎勒女士》里說:「死/是一門藝術/所有的東西都如此/我要使之分外精彩」。可見,《遺囑》就是死得如此精彩的藝術。 (李黑/文,李黑推薦)
楊芳俠(1971-),女。陝西臨潼人。詩作散見各大報刊。
我聽見沉重的命運的交響
車破舊,老牛已衰老 (具象/1意象/1)
眼神獃滯卻倔強 (冷意象/1)
低著頭拉車 (具象/2)
車上有破爛和生活 (冷意象/2)
有一切,需要和不需要的 (冷意象/3)
悶頭拉車,從天明到天黑 (具象/3時間範圍/1)
從出生到入死,詞典里 (時間範圍/2意象/2)
沒有叛逆這個詞,聽不見風聲和火焰 (冷意象/4)
不急不躁不怨不恨不怒 (冷意象/5)
一架車一頭牛的哲學就是順從 (具象/4)
感謝軛和鞭子,感謝這來自命運的饋贈 (意象/3冷意象/6)
深深地看一眼生活,風彈奏一把老骨頭 (意象/4靈感/)
日子緩慢,深深的轍痕里 (時間範圍3/環境範圍/1)
我聽見沉重的命運交響(意境/1)
(選自:楊芳俠新浪博客)
[賞析]
詩歌的編碼畫出來了,就是說這首詩具含了太多的人性的複雜的心理情緒,就是畫了詩歌的編碼,這首詩的質量還是看不太清楚。那麼,應該把這首劃分在哪個主題內容範圍呢?是一首政治詩?也不是;一首哲理詩,好像給我的感覺並沒有明顯的哲學味道;那是寫民俗、人文和地理的嗎?品了一下幾乎也不靠譜。應該說這首詩的主題寫得很沉重,就是感覺人的情緒很壓抑,好像有幾座大山壓頂似的,或者說把人生的味道調得太咸了,好像一把鹽抓得太多了,哈哈哈……這盤菜,真的被你這位巧婦給炒特咸了。完全可以咸死人似的,哈哈哈……
「車破舊,老牛已衰老 (具象/1意象/1)// 眼神獃滯卻倔強(冷意象/1)// 低著頭拉車 (具象/2)//車上有破爛和生活(冷意象/2)//有一切,需要和不需要的(冷意象/3)」,這裡的每一句,都像一塊板磚似的,都拍在了人心上,似乎於在你的筆下的牛,所承受的事物太沉重了。「 車上有破爛和生活……」你把這些抽象的東西,真的筆墨感應神經被寫到了極致,幾乎看見的都是灰暗面,那人性的亮面呢?那人性的僅有的快樂都跑哪裡去了?我很佩服打造這首的所有的配件,特別那個靈感寫得是相當的漂亮,可見你的詩歌的靈氣的靈敏度。就是說你的詩才是在你的骨髓就滿含的,儘管,這些詩才所佔一半後天的比重,但後天的這部分是學不來的,而我最欣賞的就是這部分精華的東西,因為這部分的東西是最有研究價值的。只是這部分往往並不為作者所知道,我覺得搞文學的,如果沒有後天資源的支持,就很難寫出不朽的文學名著,托而斯泰是這樣,巴爾扎克是這樣,泰戈爾更是這樣。儘管寫這樣的詩是有一定思想價值的,但你碰不到這樣彗眼識珠的大伯樂。或者你的詩歌能夠發在大文學刊物上,否則真的沒門啊! (孫向軍/文)
許星(1962-),四川綿陽人。詩作散見各大報刊。。
父親和鳥
獨坐於黃昏,我看見憂傷在父親的額頭嘆息
他打滿老繭的手上,落日正一點點滴落和蒼老
找不到歸巢的鳥兒咽咽地望著他
期待被樹枝切割的月光在午夜的琴聲里取暖或者歌唱
而村口那眼旺盛了幾代人的老井正在奄奄一息
復墾的機器如醉酒的鐮刀割去了大山的滿頭黑髮和庄稼人的希望
那一排排倒下的樹枝象地震又象餘震
砸在父親的心裡很疼很痛
鳥兒在父親的頭上盤旋了幾圈然後不忍地飛走了
它長長的悲鳴算是與父親作最後的道別
雖然眼含殘疾,但父親發誓
一定要找一個醫術高明的醫生來醫治大山的疾病
101能讓光頭變森林,當然也可以讓大山回春
父親向村口走去,轉過一道彎就是山外
朦朦的夜色里留下他星星點點的旱煙和綠色的影子……
(原載《詩刊》2010年增刊)
[賞析]
許星的這首詩緊貼現實,關注生態關注環保。「父親」的形象可以看作是農民的縮影,「鳥」的形象應該是從地球上消失或正在消失的生物縮影。詩的前兩節以凝重深沉的筆調刻畫了父親看到「機器」也就是現代文明日漸奪去村莊上的事物「老井」和樹林內心的傷痛和無奈以及鳥兒失去家園的悲傷和哀慟。這裡運用長句子和擬人誇張的手法渲染情緒和場景。第三、四兩節突出父親和鳥的關係,唇齒相依,依依不捨,父親期望能「讓大山回春」鳥兒有美麗安寧的家園,結句「朦朦的夜色里留下他星星點點的汗煙和綠色的影子…… 」暗示父親的堅定信念和對美好家園的無限嚮往,給予全詩溫暖落腳和希冀。透過作者精心設置的具體場景和營構的人鳥關係讓我們提醒自己要關愛地球,保護生態,避免更多的生靈離開我們。只要我們好好保護環境,鳥還會回來,山還會綠,水還會清。 (月滿西樓/文)
龔華(1948-)。台灣女詩人,祖籍四川。著有詩集《花戀》、《龔華短詩選》等。
告解
神旨悄然飄自遠古樓塔
輕點鐘聲而來的
是 蟄居已久的足尖
黑夜 因此飛濺出一片青白
那舊時的明月啊
為何照耀著這異鄉的泥土
泛黃的歲月
在海鷗銜來的橄欖枝上抽新綠芽
地中海琴弦肆意流散的當兒
我流著淚越過聖壇
在逐漸微弱的燭光里
進行一次背叛
為首次的邀約 也為
最後的逃亡
(選自2002年3月《台灣詩學》季刊第38期)
[賞析]
告解是有傾訴對象並要求赦免的懺悔,聆聽告解的經常是超然的神職人員。此詩告解的內容顯然是情感的叛逆,或者應該說,是情感的勇敢,卻是道德規範的違背(越過聖壇)。詩中充滿了歲月催逼、時光難再的感傷,此由「遠古」、「蟄居已久」、「舊時」、「泛黃」、「微弱」等消逝的字眼可看出。但隱含的期待和欣喜也可由「悄然」、「輕點」、「飛濺」、「抽新綠芽」、「流著淚」、「首次」、「最後」等字眼見出。前三句及七、八兩句是佳句,也是詩中的「我」內在最深沉的渴望。 (白靈/文)
汪敬熙(1898-1968)。浙江杭州人。曾參加新潮社,寫有新詩和小說。
方入水的船
船!你入了水了!
我做幾句詩來祝你:——
我不願,
你在無邊的海里平平安安的走!
越平安,越無生趣。
我願,
你永遠在風浪里沖著往前走!
衝破了浪,便往前進;
沖不破,便沉在海底,
卻也可鼓舞后來的船的勇氣,
卻也可使後來的船知道,
應找別的方法兒走。
走!走!
永遠在危險困苦裡向前走!
(選自《新潮》1919年2卷2號)
[賞析]
這首詩寫於五四運動高潮開始消退的時候。當許多青年在充滿苦悶與恐懼的現實生活中退縮的時候,汪敬熙繼續表現出激流勇進、百折不撓的五四精神,《方入水的船》就是詩人當時精神狀態的寫照。
詩人選取了一個淺顯明了的具體意象——船,以船在海里乘風破浪的情景,營造了一種悲壯而富有激情的氛圍。在大海中前進的船,一方面是五四時期狂飆突進的反封建鬥爭的象徵,另一方面,它又是作者立志改革社會的心跡的一種呈示。詩中,景所包含的現實生活和情所寄託的詩人內心世界統一於船在海中航行的意境。
第一句「船!你入了水了!」明快利落地將弄潮兒獻身變革的勇氣表現出來。緊接著「我不願」與「我願」兩組詩句的對比,立場堅定地表明「我」輕視苟且偷安的日子,而希冀在「風浪里」勇往直前的生活,詩人認識到「沖著往前走」的理想必然會遇到阻撓,於是他告訴船「衝破了,便往前走;沖不破,便沉在海底,」這是他對船的告誡,也是他對自己的勉勵。「沉在海底」的壯烈,表現了詩人要破釜沉舟投入到社會的洪流中去的決心。
詩人筆下的船不僅載著他個人的胸懷抱負「往前走」,而且擔負了「鼓舞后來的船」的使命,「沉在海底」的船「卻也可使後來的船知道,應找別的方法兒走」。這是詩人「沖不破浪」時心甘情願沉落犧牲的原因,在此詩歌的精神境界上升到更高的層次,一種壯烈的美凸現出來。
魯迅在評價汪敬熙等作家時說,他們「有一種共同前進的趨向」,「他們每作一篇,都是『有所為』而發,是在用改革社會的器械,——雖然也沒有設定終極的目標」。(《〈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導言》)《方入水的船》同樣是「有所為而發」的作品,雖然在詩中船隻是抽象地向前走而「沒有設定終極的目標」,但詩歌表現出的昂揚鬥志卻令人振奮、催人進步。正如詩人呼喚的「走!走!永遠在危險困苦裡向前走!」,他所傳達的是無論何時都要向前行走的信念。 (柳笑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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