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曹文軒：孩子看書的順序錯了，閱讀趣味可能終身難以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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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三，首位問鼎世界兒童文學最高獎的華人作家曹文軒老師做客博雅小學堂在線直播室，跟爸媽們聊了聊繪本與藝術。今天，我們將曹文軒老師講座精華整理分享給大家——
天下的書是有兩種：一種是用來打精神的底子的，一種是打完精神底子之後再讀的書。而繪本就是幫孩子打好精神底子的書。
離哲學最近的是繪本，它回答的問題，是關於人類存在的基本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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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本幫孩子打好精神底子
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的青少年的成長，缺少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也就是說在他們3到5歲的時候對繪本的閱讀。
美國、歐洲、日本這些國家，在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的孩子，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會消耗掉大量的繪本。我們去看這些國家的書展或者是它的圖書館，在少兒這一部分，繪本書占的比例非常大。
國外的所謂的從事兒童文學寫作的人都與繪本有關。我幾次去義大利的博洛尼亞書展。看到是所謂的童書主體部分就是繪本。在博洛尼亞書展上有一道大牆，這道大牆用圖釘用膠條留了來自於世界各地的那些插畫家的聯繫方式，以及他們圖畫的小樣。你看到那堵大牆你就可以想像出繪本在全世界範圍內是一個多麼發達的產業。
博洛尼亞插畫展參展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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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孩子缺失這個閱讀環境，我以為是深深的遺憾的。為什麼這麼說？我將繪本看成一個人成長的精神底子工程。這些年我到處在宣揚一個觀點：
天下的書是有兩種
一種是用來打精神的底子的
一種是打完精神底子之後再讀的書
對於某一些作品也許並沒有穢言穢道，也沒有負面的影響。但是他們確實不適合打精神的底子。我的意思是說一個小孩不能在未看打底子書之前，直接一開始就讀此類的書。
這些年我去了不少中小學，原因之一就是我有感於現在中小學閱讀生態之糟糕，糟糕就糟糕在大量的孩子一本還沒有看那些可用做打精神底子的書，而只看那些本來是打完精神底子之後再讀的書。
更為糟糕的是他們竟然用這些打完底子再讀的書打底子了，這是一個本末倒置的一個情況。一種低下的閱讀趣味和閱讀姿態一旦確定，你從此再也無法改變。
這是一個圖書極大豐富
豐富到泛濫的時代
但卻又可能是一個閱讀質量下降
甚至說嚴重下降的時代
在如此情形之中，我們可能需要對繪本的意義有更廣泛，更具有深度的理解。趁孩子還沒有長大，還沒有被亂七八糟的書籍包圍之前，我們趕緊先讓他們看看繪本。
繪本的根本意義是什麼？我以為繪本的根本意義在於給一個人的成長打下優良的人性基礎，這所謂的優良的人性基礎包括這樣幾個重要的維度：
一、基本的道義
二、審美
三、悲憫情懷
它是審美教育，情感教育最好的形式。一個看似短小的故事，在一個非常短暫的時間內，能給你孩子的審美做一些飛躍性的升華。能對孩子的情感世界進行一次讓他終生難忘的洗禮。
何為繪本
可以肯定的說，繪本不是小巴掌童話的插圖本，它就是那樣一種形式，文字簡略，但構思卻絕對精巧，精製、精美。一般來說它是文字和圖畫相輔相成的一同行為。不是文字加圖畫，而是文字將一部分交由圖畫去進行敘述和陳述。
與一般的文字故事不一樣，繪本在進行文字書寫的時候，時時刻刻要想到畫有何為，畫有什麼作用。它要懂得分擔，而不能獨立擔當全部的敘述。
可能有兩種繪本，一種是離開了圖，文字將變得毫無意義，或者說已成為一個沒有精氣神的文本。一種是離開了圖，文字依然可以作為獨立的文本進行欣賞。事實上《愛心樹》《我的爸爸叫焦尼》《月下看貓頭鷹》等等，他們的文字都可以獨立存在。
《我的爸爸叫焦尼》
我在這個地方順便插一段話，不久新的中小學語文教材將面世，在新的中小學語文教材裡頭，將會收入一些繪本。比如說《花婆婆》等，這些文字本都非常非常的講究。至於說到米契爾 恩德的那幾本繪本，它的文字就完全可以獨立出來，看成優美的，富有這哲理性的文字文本來加以欣賞。
我們在說繪本的時候，其實很難給出一個確切的定義，因為它的形式實在是五花八門，我們很難說繪本一定是什麼。但無論是怎麼樣的繁雜，有一點是不變的，即它的構思別出心裁，極其巧妙。不是從前寫作一般童話故事的作者，一轉身，一轉手馬上就能完成的。
在我們還沒有改變
一般童話寫作的思路之前
根本不可能指望
有優秀的繪本構思誕生
那些被我們口口相傳的圖畫書，令我們叫絕就是它的構思，它是一個點子，這個點子體現在人類的想像力，體現著人類的高度的智慧。幾乎每一本這樣的圖畫書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這就是一遍記住，並且立即能夠被他人複述。
這些故事極度單純
但這種單純
恰恰是我們難以抵達的境界
一本繪本
是一次能量儲蓄之後
短暫而華麗的爆發
我以為繪本不只是兒童文學作家才能夠完成的，一個有力量、有功底的人，只要他明白了何為繪本，都有可能成為成功的繪本的書寫者。好的繪本，一定是那種讓人感到創造力驚人，讓你維持驚訝的寫作。
繪本何為
我們先不說繪本的內容，就繪本這一物質性的物體，那個非常講究的，通常是精裝本的那個物體，就已經對它的消費者進行潛移默化的教導。當這本繪本出現在孩子的面前，或者放在他手上的時候，他已經讓一個孩子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懂得何為物質，何為物質之美。
對於精美之物的享受，通常繪本對於用料講究，裝珍精美，其實在西方發達國家，據我所知繪本不只是孩子在看，許多大人在看，而且是許多大人把它作為收藏物在收藏。甚至可以說有一點鋪張，就是繪本的印刷，裝珍，印彩——那麼好的紙，就在上面琢磨少許就翻過一頁，然而它卻給了孩子高貴的美學，氣勢，開闊的思路、氣度非凡的揮灑。
一個小孩從小看這樣的文本，那麼他對物質會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感受。至於說到內容，我的理解是大善，大美，大智慧。這些年我創造了將近40本繪本，我就是這樣來理解繪本的。
我隨便講其中的一本《飛翔的鳥窩》。大概故事是這樣的：
河邊有一顆大樹，樹上有一個非常非常精製，華麗的鳥窩。這個鳥窩是由檀香樹的樹枝，羽毛還有花瓣編製而成的。這個鳥窩的主人是一大一小兩隻鳥，它們是母女倆。
有一天小鳥飛了出去，再沒有回來，媽媽就站在鳥窩上眺望，月光下眺望。女兒終於沒有再回來，於是母親也就是這隻大鳥對鳥窩講，我得去找它，於是它告別了鳥窩，開始去找它的女兒，然而它也沒再回來。
下面的故事就變成了鳥窩對它們母女倆的思念，思念的力量有多大，鳥窩居然飛了起來。它一路找下去，所得到的消息都是悲劇性的。終於有一天來了一場暴風雨，把鳥窩吹散了，落了一地的羽毛，檀香樹的樹枝和花瓣，最後的畫面是河邊上有兩隻鳥，把這些樹枝、羽毛、花瓣一一的撿起來，在一顆樹上又編織成了一個鳥窩。
一個孩子讀了這樣一個繪本，對他們的成長的意義我們可能不能低估。當然不全部如此，我說的是繪本中，被我們只認為經典，被我們讚不絕口的那部分繪本，也是我所仰慕，所推崇，所認可的那部分繪本。
大善者比如《愛心樹》，大美者比如《月下看貓頭鷹》，大慧者比如《小黑魚》《爺爺一定有辦法》。那條充當眼睛的黑魚是智者，它的智慧是大智慧。《爺爺一定有辦法》的靈魂閃耀是在最後一剎那間，毯子舊了改成外套，外套舊了改成背心，背心舊了改成領帶，領帶舊了改成手帕，手帕舊了改成鈕扣，然而鈕扣丟失了，看來這一切再也無法進行下去了，可是思路突然朝向了另外一個方向，這一切我們還可以把它寫成一個故事，這些出人意料的地方就是大智慧。
繪本是小兒的啟蒙哲學
它涉及的問題是海德格爾的
關於存在
關於天地人間
關於命運
關於時間和空間
關於苦難
關於愛，恨，善，美與死亡
它所涉及到的主題甚至超出了古典形態的文學，它的主題領域一直擴展到現代形態的文學領域。
繪本的目的不是為了哄小孩，然後讓他安然入睡，從聆聽繪本的那一刻起，他便開始了走向精採的人生，偉大的生命和高貴的人格。
我曾經給繪本下過這樣一個定義：
離哲學最近的是繪本
它回答的問題
是關於人類存在的基本問題
一個孩子的健康成長，是有無數人一起來完成的，不只是有他的父親和母親，繪本的作者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它的父親，它的母親，一個繪本作者的繪本如果發行了一百萬冊，那麼也就意味著它至少有一百萬個孩子。
朋友們都知道有一個年輕的詩人，他很早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叫海子。海子有一首非常有名的詩叫「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週遊世界……」。那麼我們現在要說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去做繪本，去讀繪本。
4繪本的拓展延伸與整體藝術
繪本是給予孩子審美教育和情感教育最好的通道。但在今天這個創意爆炸的時代，關於圖書和閱讀的理解，我們也應該有一種新的拓展與延伸。我來講我的發行量最大的那本繪本《菊花娃娃》，然後我開始講我現在要講的話題。
菊花娃娃是這樣的：
有一個女子，她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做布娃娃，她做了一個一個又一個的布娃娃。所有的這些布娃娃們都去了特別需要它們的地方。比如一個男孩兒害怕黑夜，一個布娃娃去了，在布娃娃離開的時候，她把這個布娃娃抱在懷裡講，說去吧。從此那個男孩一覺睡到太陽高高的起。
一個卵生姐妹在河邊玩耍，小妹妹掉到河裡被大水沖走了，從此姐姐陷入對妹妹的日夜思念，於是又一個布娃娃去了，她把這個布娃娃抱在懷裡對它講，說去吧，從此你就是她的妹妹。
這一天來了一隊年輕人，來一隊戀人，他們馬上要結婚了。小夥子問女孩，我想送你一個禮物，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女孩對他講，我什麼也不想要，我只想要一個布娃娃，因為小時候女孩家很窮很窮她買不起一個布娃娃。現在他們來到了老人家，當這對戀人相擁著一個布娃娃離去的時候，她到門口去目送他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景，她在心裡說去吧，從此你與他們相伴一生。
她這個女子每做一個布娃娃，都會在布娃娃的身上綉一朵菊花，因為她的媽媽告訴她，生她的那一天，沒有來得及趕回家，是在一大片菊花地里把她生下來了。現在她老了，她已經再也做不動布娃娃了，這一天她開始做最後一個布娃娃。
做完這一個最後一個布娃娃天還沒亮，她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那個布娃娃特別特別的乖巧，就對在她的腿上，從此它們相依為命，夜裡她們睡在一個枕頭上，白天老人不管去到什麼地方，胳膊上一定挎著那個籃子，籃子里放著的就是那最後一個布娃娃。人們總是聽到她在對布娃娃說話，春天來了，薔薇開花了。秋天來了，樹開始落葉了，冬天來了，天開始下雪了。
這一天她屋裡來了一對母女倆，一個媽媽攙著一個三歲四歲左右的小女兒來，來幹什麼？跟老人要一個布娃娃。老人對他們講，真的對不起，我已經不再做布娃娃了。可是那個小女孩一眼看到了那最後一個布娃娃，上去就把這個布娃娃抱在懷裡，然後對她的媽媽講，媽媽我要，媽媽我要。
老人對小女孩的母親講，真的真的對不起，那最後一個布娃娃是我留給我自己的，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母親指了指她的女兒小聲的對老人講了一句話，她說她也許再也見不到明年春天的太陽了，老人心裡當時咯噔了一下，也就在那個時候，那個母親拉過自己的女兒，把那個布娃娃從她懷裡取下，放回原處，然後就拉著小女兒的收就往外走，往外走，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老人到門口去送她們。可是那個小女孩不停的把頭回過來大聲的對媽媽喊叫，媽媽我要，媽媽我要。那個小女孩的眼神，那個小女孩的聲音徹底的震撼了老人。於是她決定把那最後一個布娃娃送給那個孩子。她把手舉起來去招呼那個母親，可是她太老太老了，聲音非常非常的微弱，那個母親根本聽不見。
然後她就拿拐棍敲打那個地面，那個母親還是聽不見，這個時候她就看到了玻璃窗，然後她舉起拐棍，用盡平生的力氣敲打在了那個玻璃窗上，玻璃嘩的一下就粉碎了。那個母親終於聽到了，於是這最後一個布娃娃也離開了老人。
這一年的秋天，這座小城舉辦了一個布娃娃的展覽會，許多人把它認為是這個世界最好看，最可愛的布娃娃都拿到了這個展覽會上，布娃娃們很快發現他們身上都有一朵菊花。也就是說他們都是兄弟姐妹，當他們得知這一點的時候，他們都緊緊的擁抱在一起，那最後一個布娃娃告訴哥哥和姐姐們說我們的媽媽已經老了，也許這個時候已經躺在了床上。
這群布娃娃們把展覽廳的後窗打開了，然後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接著一個從後窗跳了出去，然後沿著大街往他們出生的屋子裡跑。它們必須在天亮之前趕到那個屋子。中間他們正好經過了一大片菊花地，每一個布娃娃都采了一朵菊花，然後拚命的拚命的跑。天剛亮，老人被菊花的香味驚醒了，她睜眼一看窗台上，柜子上，床上，地上，到處都是菊花娃娃，都是她的孩子們。
這本圖畫書當時寫的時候我曾經有過一個希望，這就是哪一天它會有一個衍生的產品，就是那一個一個的菊花娃娃。但是一年一年的過去了，我這個願望始終沒有實現。
就在今年我獲得國際安徒生獎之後，我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嘗試，就是和兩位年輕人合作，讓他們來開發和設計我的這個繪本，菊花娃娃的衍生產品。這兩個年輕人都是80後的女孩子，她們倆都有留學海外的經歷，有豐富的學識積累。
最後她們設計出一個給到孩子藝術整合思維的手做玩具禮盒——《菊花奶奶的針線盒》。這個禮盒已經在博雅小學堂首發（已售罄）。很有意思的是這兩個設計師他們堅持只做限量的108個禮盒，因為我的那本圖書裡頭，也就是在菊花娃娃的故事裡頭，菊花奶奶一生一共製造了108個布娃娃。
《菊花奶奶的針線盒》（已售罄）
玩具和繪本一樣，是孩子童年生活和精神世界的親密伴侶。但是現在大部分孩子的玩具都是現成品和塑料玩具，我們是不是有一些玩具不是現成曬給孩子的，而是需要孩子自己去創作完成的呢？
這樣的玩具最經典的應該就是積木和樂高，我認為這一類需要孩子自己動手組合的玩具更高明，因為它不是把孩子當做一個空的容器往裡面填充東西，而是真正把孩子當做一個有生命力和創造力的人。由他們自己來創造，使用和分享。我想也正因為如此，積木和樂高這樣的玩具才世代相傳，經久不衰。
最後回到繪本本身，繪本正在變得越來越開放，它更像一個種子，在每個讀者手裡，故事還會繼續生長，而且生長成作為作者都不曾看過或想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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