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它可能是中國近代以來「最偉大的一本小說」

畢飛宇講過一個故事，跟錢鍾書先生有間接的聯繫，聽著驚人。

畢飛宇跟當時的法國駐上海總領事、著名漢學家郁白很熟。郁白來南京，畢飛宇請客吃飯，閑聊時，郁白說自己很快就要回國了，最近買了一批中國書要帶回國。法國人喜歡讀書，大家都知道，郁白又痴迷中國文化，更是有名。

畢飛宇問郁白買了多少書回國，郁白想了想，說：「兩噸。」這個回答嚇到畢飛宇了，他第一次聽人提到書的時候按「噸」論。

其實，我還聽過更誇張的。

我有個小朋友，叫黃書祺，還在上中學，之前在英國聖威辛斯女子學校讀書，現在又考進威斯敏斯特中學了。她也愛讀書，寫作又好，是中國學生中間難得的讀書多又會寫文章的小孩。她去聖威辛斯學校讀書後跟我聊，她們學校有三座圖書館，她的目標是在校這幾年，讀完其中一座圖書館。

這個事也嚇到我了，但嚇完之後我很開心，這樣的孩子越多越好。如果錢鍾書先生知道了，估計也會點頭微笑，小姑娘就是在向他致敬。1929年，錢鍾書考進清華大學，當時的志向之一就是橫掃清華大學圖書館藏書。他是真正的讀書人，他後來讀過的書，清華大學圖書館是否裝得下，真的需要打個問號。

後來關於錢鍾書先生眾多的故事中，提到最多的就是他超強的記憶力和凡人難以企及的閱讀量，橫跨文史哲領域的經典著作，只要你問，似乎就沒有錢鍾書沒讀過和背不出來的篇章。

畢飛宇這個故事說到這裡，跟錢鍾書有什麼關係呢？就在郁白身上。

2001年，郁白出版了一部專門研究中國古代詩詞的著作《悲秋：古詩論情》，扉頁上，郁白專門寫了一句話：謹以此書獻給煉詞成金的錢鍾書大師。

1984年，郁白還沒有邁入外交界時，就已經開始研究並翻譯錢鍾書的雜文，並很快進入到錢鍾書的小說和學術論著中。這位精通中國文化的法國大使最喜歡的錢鍾書作品之一，就是今天我們要推薦給大家的「讀者薦書024」錢鍾書先生的小說《圍城》。

雖然精熟中國文化，但談到錢鍾書的小說和他的其他著作時，郁白還是坦言：難讀。「讀懂錢鍾書的書，需要有很寬的文化範圍。」在郁白大使眼裡，錢鍾書「是最聰明的中國人之一」，他「極力維護了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尊嚴。」某種程度上講，錢鍾書的作品可以作為鑒別一個人中國文化程度的標尺。

對大眾而言，《圍城》是錢鍾書最有名的作品了。

這本1947年出版的小說獲得了很多紙面上的榮譽，諸如：「20世紀中國小說排名100強」、「新《儒林外史》」，著名學者夏志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給了《圍城》極高的評價：「中國近代文學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經營的小說，可能亦是最偉大的一部。」

錢鍾書先生在俗世中最初的名聲就是這部小說帶來的。

初入清華大學，錢鍾書號稱「清華之龍」，但直到《圍城》問世之前，人們對錢鍾書的認識還是「錢基博的公子」或「楊絳的丈夫」，直到這部小說問世，在《文藝復興》雜誌連載之後，錢鍾書才獲得了俗世的名聲，楊絳搖身一變成為「錢鍾書的妻子」。

今天，大多數人知道《圍城》，更多來自這兩個渠道：

一個是1990年播出的電視劇《圍城》。這部電視劇里集中了一干優秀演員，陳道明、英達、呂麗萍、葛優，每個人的名字都敲得響。它給了《圍城》這部小說俗世的名聲。

另一個是由《圍城》的名字而產生的一個比喻：婚姻就像一座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裡面的人想出去。因為這個原因，至今仍然有人認為《圍城》是一部婚姻主題的小說。

後一種人，既沒看過電視劇《圍城》，也無心讀這本偉大的小說，他們只記住了這個比喻句。他們才不管這本小說里，錢鍾書怎樣精心地講了一群知識分子的生活。

這是一部真正的文人小說，情節沒有的起伏衝突，錢鍾書先生也沒有借著人物的行跡勾畫社會世情的企圖，只是用方鴻漸走過的路，寫一個個知識分子的內心世界，高尚、卑下、焦慮、孱弱、公正、自私。

小說里，關於這位知識分子典型的方鴻漸最狠的一句話，會讓很多人臉上難過：你不討厭，可你這個人全無用處。

類似這種狠話掛滿了整本小說，就是在《圍城》的序言里，錢鍾書書曾經留下一句讓很多熱愛寫作且自命不凡的人尷尬的話：

「我們常把自己的寫作衝動誤認為自己的寫作才能。」

《圍城》有很多著名的粉絲，寫《中國現代小說史》的夏志清是學術界的代表，郁白跟他當時的「老闆」法國總統希拉克是政壇的代表，曾經睥睨一切的韓寒是年輕人的代表……

還是說韓寒吧，他成名後著實「輕狂」了一陣子，似乎他的文學才能全由天賦，任何前輩都不會對他造成影響，但無論是他成名的小說《三重門》里，還是他日後親自「供認」，《圍城》始終是他模仿的範本。

《圍城》帶給韓寒的，有隨手引經據典的寫法，有辛辣、暢快的筆法，更有無處不在，像草一樣茂密，最後如大草原一樣迷人的比喻句。

關於《圍城》，我最後想說的就是比喻句。就像前面說過的，很多人沒讀過但知道《圍城》，其實是藉由「圍城」這個比喻句。

亞里士多德說：比喻句是天才的標誌。那些讓人心動的句子，更多的時候只能在天才身上找到。以此為標準的話，我們能迅速在文學史中找到一些真正的天才，李白、杜甫、白居易、蘇軾他們都能算進來，而錢鍾書絕對要躋身其中。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身份都是語文老師，最大的難題之一就是如何教會學生寫作文。嘗試了諸多方法之後，我終於使出一個極其有效的笨法子：讓學生抄書，抄《圍城》。也就此為《圍城》這本很多人知道卻不會去讀的偉大小說，找到了一個非常實用的功能。

想學習更地道的中文，抄金庸小說和《圍城》；想學習辛辣的諷刺方法，抄《圍城》；想快速掌握比喻這種無敵的修辭，抄《圍城》；想在文章的句子里表現出對人生和世事通透的理解，抄《圍城》。

有學生給我逼急了，反問我，你只顧讓我們抄，你自己抄過嗎？這時候，我就會微笑地把他帶到辦公室，從抽屜里拿出厚厚的幾個本子，那裡面有我手抄了三遍的《圍城》。

你再也不會從一本小說里，找到那麼多透著智慧的句子了，人生有太多值得諷刺、調侃、揶揄的地方，只要錢鍾書看到了，就好像能給出一個相應的句子，帶給我們一種瞌睡遇到枕頭的快樂。

今天，市面上充斥著太多幫人們提高人生智慧、提升文化素養、提高作文成績的暢銷書，卻沒有人願意真正去親近這樣一本偉大的小說，我突然想到一個比喻句，這就像花前月下，秀才的手伸進綉帳，想去握小姐的手，卻抬手抓住了笨丫頭的臭腳。不知道這個比喻句，錢鍾書先生看了，會不會露出他頑皮而神秘的笑容。

編輯：杜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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