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人一無所懼時，馬上會變得強大起來

「我要為離婚感謝徐志摩，若不是離婚，我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找到我自己，也沒有辦法成長。他使我得到解脫，變成另外一個人。」——張幼儀

一個相熟的姐姐最近遇到了麻煩事，她的老公出軌了。這個姐姐哭也哭過，鬧也鬧過，就差沒上吊了，老公還是鐵了心，寧願凈身出戶也要離婚。

姐姐向大家哭訴說日子沒法過下去了，老公一個月沒回家，回到家裡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一塊抹布沒有區別。

我禁不住弱弱地說，要不，就離了吧。

話才出口，姐姐就握著小粉拳兩眼噴火地吼了起來：我就不離，哪能這麼便宜那對狗男女。

姐妹們也附和著說就是就是，你就耗著，死也不能成全他們。我只好識趣地閉嘴了。

是選擇和小三硬耗，還是斷然離去，這恐怕是家有出軌男的女人遇到的最大難題。

很多年以前，一個叫張幼儀的民國女子也遇到了這樣的難題，她的老公徐志摩，愛上了一個叫林徽因的女孩。嚴格來說徐志摩並不算是出軌，頂多能算做出軌未遂，林徽因並沒有接受他的示愛。可是他已經等不及了，急吼吼地要求離婚，不顧家中妻子剛剛生下第二個兒子。

張幼儀大可以哭鬧，大可以痛罵傳說中的「狗男女」，可是她沒有，最終，她接過他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不是對無愛的婚姻忍無可忍了嗎，她又何嘗不是，那就成全他吧。

簽下名字那一刻，她可能並沒有想到，這將是她生命中一道華麗麗的分割線。

這次離婚，被稱為有史以來第一例文明離婚，張幼儀也成了文明離婚第一人。

亦舒說，當一個男人不愛一個女人時，她哭鬧是錯，靜默是錯，活著呼吸是錯，連死了都是錯。如果張幼儀能聽到這段話，或許就會釋然很多。

貳 · 放手

張幼儀的人生，以離婚為分割線，大致要分成兩部分。

離婚之前，套用日本電影《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的名字，那完全就是被嫌棄的張幼儀的半生啊。

有個問題估計困擾了她大半生：到底為什麼徐志摩會這麼嫌棄自己呢？論出身，她家世顯赫，光是陪嫁的傢具就塞了一節火車車廂還不止；論長相，她並不醜，眼睛還挺大的；論性情，她溫和善良，公公婆婆都對她稱讚不已；論學識，她也讀過女子師範，出國後還努力學英文。

不管以哪個標準來衡量，她都稱得上是個標準的賢妻了，可惜她嫁的是一個詩人，徐志摩那時要的可不是什麼賢妻，他只想要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看看他傾慕的兩個女子，我們大致能推測出徐詩人的擇偶標準，首先他肯定是個顏控，陸小曼和林徽因在民國都是壓倒群芳的人物；其次他喜歡性格飛揚開朗的女子，按這兩個標準，張幼儀的確不是他那杯茶。

徐志摩是個很招人喜愛的人，民國的才子學者中，恐怕得數他和胡適人緣最好。梁實秋曾說他：「他喜歡戲謔，從不出口傷人；他飲宴應酬，從不冷落任誰一個。」

就是這樣一個從不出口傷人、從不冷落朋友的「暖男」，把熱度都給了朋友和婚姻之外的女子，卻把冷漠和傷害統統留給了家中的妻子。

在那段持續七年的婚姻中，張幼儀從丈夫那裡得到了什麼？

他直截了當的嫌惡。張幼儀在自傳《小腳和西服》中自述，徐志摩根本沒有愛過她，這場包辦婚姻讓他厭煩透了，第一次見到她的照片就罵她「土包子」。

他毫不掩飾的冷漠。1920年徐志摩收到父親徐申如的信，被迫不耐煩地把張幼儀接到他身邊，張幼儀回憶當時徐志摩的態度：「我斜倚著尾甲板，不耐煩地等著上岸，然後看到徐志摩站在東張西望的人群里。就在這時候，我的心涼了一大截。他穿著一件瘦長的黑色毛大衣，脖子上圍了條白絲巾。雖然我從沒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可是我曉得那是他。他的態度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不會搞錯的，因為他是那堆接船的人當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兒表情的人。」

他曲盡心思的羞辱。在英國時，有次徐志摩曾邀請過一位明小姐，去他和張幼儀在劍橋的家中吃飯。這位明小姐頭髮剪得短短的，塗著暗紅色的口紅，穿著一套毛料海軍裙裝。可她偏偏有一雙擠在兩隻中國繡花鞋裡的小腳。這讓張幼儀很震驚。事後徐問張對明小姐有什麼意見，張答道：小腳與西服不搭調。徐隨即尖叫：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想離婚！事實上，張幼儀並沒有裹腳。

簡直無法想像，以上這些行為都是寫出那些深情詩句的詩人所為。如果說認識林徽因之前，他對她還僅僅只是冷漠，那麼後來就變成了冷酷。在英國沙士頓，張幼儀惴惴不安地告訴丈夫，自己懷孕了。徐志摩想都沒想就讓她「趕緊打掉」。她弱弱地說了一句「我聽說有人因為打胎死掉的」，換來的是丈夫冷冰冰的反問：「還有人因為坐火車死掉的呢，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嗎？」

哀莫大於心死。我想就在那一刻，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對她堅守的這段婚姻徹底死心了。

她沒有打胎，孩子生下來了，面對還是堅持要離婚的丈夫，這次她沒有再掙扎，終於選擇了放棄。

放棄的那一刻，她心裡一定是很痛的吧，畢竟，為了贏得徐志摩的心，她做了多少努力啊。他說她土，她就學著穿禮服、戴禮帽，力圖打扮得新潮點；他嫌她沒什麼學識，她就拚命學英文；他在外面有了喜歡的人，她也不吵不鬧，只是默默地照顧著他，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回頭。

在嫁給他之後，她什麼都怕，怕離婚，怕做錯事，怕得不到丈夫的愛，可事到臨頭，再怕也抵不過心中的痛，她只得放手了。

這樣的放手有著太多的不甘，所以即便過去了很多年，她已步入暮年，回憶起這段往事時還不無幽怨地說：「我是秋天的一把扇子，只用來驅趕吸血的蚊子。當蚊子咬傷月亮的時候，主人將扇子撕碎了。」她始終弄不明白，在這段不長的婚姻中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亦舒說，當一個男人不愛一個女人時，她哭鬧是錯，靜默是錯，活著呼吸是錯，連死了都是錯。如果張幼儀能聽到這段話，或許就會釋然很多。

上海第一家時裝公司總經理

第一位銀行女總裁

……

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你往後退一步，只不過是為了成全別人，無意之中，卻也成全了自己的碧海藍天。

叄 · 蛻變

離婚之後，張幼儀的經歷可以拍一部勵志大劇，也可以寫進香港作家梁鳳儀的小說，名字就叫《棄婦翻身記》。

離婚後沒多久，她在德國生下的幼子彼得就夭折了，這個時期，對於獨自漂泊在異國的張幼儀，一定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分吧。苦痛是一場大火，多數人會被這場火燒成灰燼，只有極少數人能在灰燼中涅重生，張幼儀就是後者。熬過最難熬的那些歲月後，在她失去了曾經珍視的一切之後，她忽然變得無所畏懼了，因為，她已經無須害怕再失去什麼了。

當一個女人一無所懼時，馬上會變得強大起來。張幼儀在德國完成了最初的蛻變，她邊工作邊進入裴斯塔洛齊學院求學，學了一口流利的德語，她嚴肅的人生理念契合德國嚴謹的工作作風，在這個遙遠國度找回了失落已久的自信。

攜子回國後，張幼儀先是在東吳大學教德語，隨後任上海第一家時裝公司——雲裳時裝公司的總經理。雲裳時裝公司開辦不久，張幼儀接受時任中國銀行副總裁的四哥張公權的提議，出任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副總裁，這個崗位和她務實堅毅的性格特別相稱，所以她很快就獨當一面，才幹突出，被稱為有史以來第一位銀行女總裁。

儘管和徐志摩離了婚，張幼儀仍然以寄女的身份侍奉公婆，老人們也投桃報李，相當疼愛她——要知道，她任總經理的雲裳公司，第一大股東就是她的公公兼養父徐申如。

雖然成了下堂婦，張幼儀心中也許還隱隱盼著前夫能回頭。她這個階段的奮鬥，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在向著徐志摩心中的理想女性努力：他不是嫌她沒學識嗎，她就潛心求學；他不是嫌她太土氣嗎，她就乾脆自己辦雲裳公司，搖身一變成為時尚掌門人，連陸小曼、唐瑛這樣的名媛都要去雲裳購置時裝。

她的努力果然讓徐志摩刮目相看，他後來在寫給陸小曼的情書中，曾破天荒表達了對張幼儀的敬重之情：「C(張幼儀)可是一個有志氣有膽量的女子，她這兩年來進步不少，獨立的步子已經站得穩，思想確有通道，她現在真是"什麼都不怕』。」

可生活畢竟不是電視劇，沒有給她一個逆襲的機會。1931年，徐志摩搭乘的飛機在濟南黨家莊附近觸山爆炸，報信的人先通知了陸小曼，沒有經歷過風浪的小曼無法接受這個噩耗，把報信人關在了門外。報信人無奈，只得去通知了張幼儀，她冷靜果斷地讓八弟帶領13歲的兒子阿歡前往濟南認領遺體。公祭儀式上，陸小曼想把徐志摩的衣服和棺材都換成西式的，被張幼儀堅決拒絕。

關於張幼儀其人，梁實秋在《談徐志摩》一文中，對她的評價最為中肯：「她沉默地、堅強地過她的歲月，她盡了她的責任，對丈夫的責任，對夫家的責任，對兒子的責任——凡是盡了責任的人，都值得尊重。」

張幼儀

在我看來，她最值得尊重的地方是她的大度和隱忍。和徐志摩離婚後，她從未說過前夫的壞話，而且能夠放下嫌隙，和前夫做起了朋友。徐志摩去世後，她獨自撫養兒子，代他孝敬雙親，為了讓後人知道徐志摩的著作，她還策劃編寫了台灣版的《徐志摩全集》。有人讚賞她作為新女性奮發圖強的一面，我卻更敬重她身上舊式女子溫厚堅忍的一面。

張幼儀晚年，有人問她愛不愛徐志摩，她答道：「你曉得，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對這個問題很迷惑，因為每個人總告訴我，我為徐志摩做了這麼多事，我一定是愛他的。可是，我沒辦法說什麼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麼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作愛的話，那我大概是愛他的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人裡面，說不定我最愛他。」

解放前夕，張幼儀赴香港。1953年，張幼儀在香港與鄰居中醫蘇紀之結婚。蘇醫生曾留學日本，在上海行醫，也是離異有子女。婚前，她寫信到美國徵求兒子意見。兒子的回信情真意切：「綜母生平，殊少歡愉，母職已盡，母心宜慰，誰慰母氏？誰伴母氏？母如得人，兒請父事。」就這樣，她迎來了生命中第二次婚姻，與第一次經歷的錐心之痛相比，這次的經歷堪稱平淡幸福，她和蘇醫生相伴了18年，直到他病逝。

蘇醫生去世後，她去了紐約，一直活到了88歲。生前，她從來沒有評論過徐志摩，在她去世八年後，侄孫女張邦梅所著英文版《小腳與西服：張幼儀與徐志摩的家變》出版，書中，張幼儀回顧自己的一生說：「我要為離婚感謝徐志摩，若不是離婚，我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找到我自己，也沒有辦法成長。他使我得到解脫，變成另外一個人。」

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你往後退一步，只不過是為了成全別人，無意之中，卻也成全了自己的碧海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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