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科學能夠實現價值中立?
社會科學能夠實現價值中立?
發布時間:2012-08-08 18:17作者:岳德明(北鳴燕薊)
在共產主義意識形態中,由於強調階級本位,否認存在超階級的人性,並認為不存在超階級的價值觀。這種階級性高於人性的思維,是集體高於個體的思維的一種體現。這種思維方式從強調人的價值觀念的階級性第一的角度,否定價值中立。由於否定人類個體共同具有的人性,並認為人性隸屬於階級性,導致對人性的認知出現偏頗,從而對人性的深度和廣度的認知不足。對人性的認知不足導致對人類社會的歷史和走向的觀察帶有片面性。而社會科學中的另一種思維方式或者說方法論——價值中立,似乎是能夠糾正這一偏差。這種方法論可解讀為「評價中立」,意在強調社會科學家應「不作評價」地進行研究,以便遵從科學本身的要求即在事實和理性的引導之下得出客觀的結論。(賴金良:社會科學的「脫價值化」及「價值中立」問題)更有人提出了「冷酷實證方法論」,試圖要站在各種價值立場之外,以「冷酷」的價值中立來研究政治社會現象,得出科學結論。
然而,社會科學研究能否實現價值中立,是讓人生疑的。
正如唐世平教授所言,
從選題,針對某一個問題的描述,解釋,理論的證據支持四種層次上,社會科學都是難以做到價值中立的
我們選擇研究某個問題肯定是「不中立的」……是基於我們的某些信念去選擇研究某些問題;
對於社會事實,沒有價值判定的描述是不成立的(如納粹大屠殺、南京大屠殺);
我們的解釋都來自於我們對社會事實的解讀,而我們的解讀一部分是社會(化)的產物,而這部分社會化的東西顯然有「價值不中立」的東西;
理論決定你選用什麼樣的社會事實作為證據。(唐世平:淺論社會科學和「價值中立」)
但是,社會科學的非價值中立特徵並不意味著社會科學不是科學
新近的科學哲學認為,世界應該被劃分成三個領域,即真實領域(Domain of Real Things)、事實領域(Domain of Actual Things)和經驗領域(Domain ofEmpirical Things),這三個領域依次真包含,即真實領域包含事實領域、事實領域包含經驗領域。三個領域對應的是世界運行的機制(mechanism)、事物(event)和經驗(experience)。人類的經驗生活存在於經驗領域;通過人類的想像和思考,事物能夠為人類所認識;但無論如何,人類無法利用自身的理念來直接觸及世界運行的機制。世界運行的機制在事實領域和經驗領域中始終存在著,人類的科學活動正是在事實領域和經驗領域中探索,因而能夠感知到機制的存在;但另一方面,由於機制存在於人類無法直接觸及的真實領域,因此窮盡對機制的探索是不可能的。(王鑄成、唐世平:羅伊·巴斯卡《科學的實在主義理論》:超越「波普爾-拉卡托斯」的科學)
由於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一樣可以憑藉科學的方法進行研究,並且探求機制,追求的終極目標同樣是「基於機制的解釋理論」,因而社會科學仍然是科學。
社會科學的非價值中立特徵更不意味著社會科學不尊重事實和邏輯
基於事實和邏輯的實證主義研究方法仍然是社會科學的重要方法,只是這種方法的使用者本身並非價值空白的機器,而是具有顯在或潛在價值觀的人。研究者間在價值觀上的差異性使得對同樣研究對象使用同樣的研究方法,卻可能在研究者的研究過程和結論中呈現出不同的面相。這一方面豐富了人們對社會事實的認知,另一方面研究者之間可以相互辯論和批判,而辯論和批判的展開,同時也體現出價值立場的作用和力量。而扭曲、遮蔽事實,甚至編造謊言,或者違背普通邏輯(形式邏輯),則是危害社會科學研究的。在信息閉塞和人為管制的情形下,謊言可能被受眾當作真相,普通邏輯也被迴避,這種情形或許一時有利於一小部分人,但卻不利於社會科學和人類社會,因為此種情形使得作為社會科學研究對象的事實領域和經驗領域都被扭曲。而違背事實和邏輯、以謊言和口號等支撐的所謂「*****研究」,其實並非真正的科學,而是一種愚民工具。
另外,社會科學的科學性並不等同於社會科學具備預測性
自然科學可以創造出「人為的封閉體系」,將研究對象封閉起來,使研究對象體系內的因果關係趨於穩定化,從而能夠接近對「生成性機制」的描述。與自然科學不同,社會科學所處的環境不是封閉的,其理論是解釋性的,而不具備預測性。因此,可以說,社會科學是一種不同於自然科學的科學。(徐立峰、唐世平:巴斯卡:基於科學實在主義的社會科學與人類解放)
即使在自然科學中,能夠保留「生成性機制」依然發生作用的「人為的封閉體系」也是有限度的。例如,在量子力學中,由「測不準原理」揭示,測量主體(人和測量裝置)與測量客體(量子)不可分割,成為一個整體,測量主體如何測量,將影響客體量子系統中的每個量子,而不論這些量子間相距多遠,這就是量子超距作用。由於量子系統的量子間存在超距作用,而且宇宙的起點與現在也存在著某種量子關聯,因而,物理學家惠勒構想:我們今日所做的某些事情將改變著在宇宙開端處發生的物理事件,因此,我們的宇宙是一個我們參與著的宇宙。這位物理學家的構想為人類通過量子影響宇宙從而改變宇宙未來的冷寂命運提供了可能。也就是說,在量子尺度上,人類自然科學的預測性甚至面臨挑戰。
與自然科學相比,社會科學研究活動和研究者更無法脫離所身處的人類社會這樣一個大系統,對機制的探求這樣一個研究活動本身就是在和社會相互作用;換句話說,社會科學研究活動是人類社會進程的一部分,其本身就構成了影響人類社會走向的一個變數。變數自身是無法對系統的走向進行預測的。這也意味著,社會科學研究可以從不同視角、不同層面對社會現象進行機制解釋,但不應去尋找可以作為預測依據的所謂「必然性」規律,因為研究活動進行之時,就是研究者介入和擾動社會進程之時,也是消解所謂「必然性」規律之時。研究者聲稱發現的能夠預測人類社會走向的「必然性規律」,由於「必然性規律」本身已成為變數而喪失了必然性。「歷史決定論」、「從原始到共產的五種社會形態論」、「文化決定論」等由是難以成立,而以「冷酷實證法」推斷的所謂中國必然無法正常運行多黨民主制等結論也失去了科學根基。(對歷史決定論的破除,參見卡爾·波普爾的《歷史決定論的貧困》;對文化決定論的批駁參見秦暉《文化決定論的貧困》,筆者的《駁「文化決定論」、「國民劣根論」:以觀念市場為視角的分析》、《再駁「文化決定論」、「國民劣根論」》)
歷史研究中的「同情式理解」顯然不是價值中立,當然也不能違背史實
雖然不屬於狹義的社會科學,但歷史學研究仍需要遵循科學方法,以取得對歷史現象(也屬於社會現象)中機制的認知。當然,尊重史實同樣也是歷史研究的基礎和前提。而最大限度地從不同方面還原史實,是歷史研究的一項基本功能。但歷史研究者還需要在史實基礎之上尋求對歷史現象的解釋。為了更深入地探究歷史現象中的機制以便更有力的解釋,一些研究者會採用「同情式理解」的方式來最大程度地接近歷史當事人和歷史場景。「同情式理解」顯然不是價值中立,「同情」本身就有潛在的價值立場在背後支撐。這樣的研究方式無可厚非,但研究者若宣稱自己是價值中立的,則無異於自打嘴巴。「同情式理解」的研究者由於潛在的價值立場可能會陷入「歷史決定論」和「必然論」,無意中成為其「理解」對象的辯護者而偏離了研究的科學性。因此,警惕「歷史決定論」和「必然論」是歷史研究者所當持有的底線。其實,「必然論」本身就是與歷史學研究、社會科學研究相背的,若人類社會的歷史、現實和未來的走向是必然的、非人力所能改變的,則研究活動本身的必要性和意義也不復存在。
社會科學的非價值中立和科學性使得社會科學肩負起促進社會進步和人類解放的使命
社會科學的科學性使得社會科學研究同樣致力於因果機制的解釋,而且「只有一定程度上知曉了機制,才能對其進行有效的調控(regulate)」(本格(MarioBunge)),「解釋性的知識是理性的自我解放的必要條件」(巴斯卡(Roy Bhaskar))。人類解放正是建立在實在基礎上的科學探究,通過發現機制、利用機制和調整機制,帶來解放。社會科學知識非但不是導致支配的工具,反而是帶來人類解放的力量。那些受壓迫者(無論是由於權力、制度、結構還是資源)比那些支配他們的壓迫者擁有更多對於知識的興趣,而壓迫者則希望被壓迫者一直處於蒙昧和無知的狀態。正因如此,那些生活在底層的受壓迫的人們才擁有了解放——也就是過上一種更好的生活——的可能。(徐立峰、唐世平:巴斯卡:基於科學實在主義的社會科學與人類解放)
因此,「社會科學更直接關乎整個人類的命運。社會科學因此也更加直接地肩負著艱巨的社會責任:社會科學旨在促進社會的進步、生活質量的提高與人類的解放。」(巴斯卡)當然,「解放的主要工作不是認知的,而是艱苦卓絕的努力,是抗爭和變革,是打破一些現有的社會結構,並建立一些新的社會結構。」(科里爾(Andrew Collier))再考慮到社會科學並非具有預測性,可以說,人類社會(包括個人、團體、國家、全球組織)的未來不是預測出來的,而是人類行動創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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