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村莊不盛傳幾件生死秘聞? | 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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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599個故事
目擊眾生死亡的村莊◆ ◆ ◆
文|孫建民
很喜歡海子《九月》中的兩句詩: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我的村莊目擊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始終保持著沉默。
1
小時候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小海父母的死亡。小海只比我們大一級,上小學時的摸樣依稀記得,圓臉大眼。成人之後,我好像一次都沒有見過他。因為這件事就發生在我身邊,所以很長時間我都沉浸在兩人死亡帶來的恐懼之中,讓年幼的我第一次不得不正視死亡這個話題。
那件事算是我們村的一件大事。因為夫妻間的幾句拌嘴,小海的父親上吊自殺。在被人盯了一段時日後,小海的母親還是喝了農藥。那場悲劇的緣起並不複雜,據稱是因為當時麥收搶收割機(因為麥子成熟幾乎都在同一時段,而當時村裡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台收割機,父親去世後,搶收割機也曾是我家的難事之一),小海的父親沒能搶過別人,在眼看著已經快開到自己麥地里的收割機越走越遠後,小海的母親帶著怨氣埋怨了幾句,可能說了重話。小海的父親當了真,在自家窗上掛了一條繩子,等到被發現時身體已經涼了。之後,小海的母親便將丈夫的死歸咎於自己,不願獨活。許多年之後,村裡人在談起這件事時依然不勝唏噓。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村子上空,遲遲不肯離去,猶如佇立在枝頭趕都趕不走的黑色烏鴉。三年之後,村東頭又有一個人喝農藥自殺,那個婦人家庭和睦、生活富裕,似乎沒有理由去自殺,於是在村子裡盛傳著三年就要橫死一人的流言,給還是兒童的我帶來深深恐懼。
2
因病去世、老死等自然死亡很少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除了至親骨肉。不過也有例外,上初中時,我的一個姑(其實關係並不是很近)得了重病,家人送去醫院不久後便被抬了回來,大夫說已經沒有治療的價值了。她兒女雙全,臨死時突感口渴,一連喝了好幾碗水,她的這個有些令人不解的舉動招惹了禍端,有「明白」的人據此認為她上了邪,然後讓人用棍子不斷抽打床鋪,直至病人在驚嚇中離世。
第一次聽說這事的時候,說的人是認可這種行為的,她把這件事當做一件奇聞怪談講給我聽,我感到震驚,無法理解現代社會還是有這麼多人以神鬼之名行害人之事,那個所謂的通鬼神的「明白人」在事後大肆宣揚,彷彿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及時識破了邪魔的偽裝。在這個事件中,死亡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親人的行為,很難想像那個姑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上路,恐懼?傷心?還是悲痛?至親之人將身患重疾的自己視作邪魔。當然,還有另一種解釋,那個姑的親人不想讓姑在臨死之前多說話,所以才會默認「上邪」的說法,這種解釋帶有幾分陰謀論的色彩,更令人難以接受。這次死亡讓我看到了迷信的恐怖,讓我久久難以釋懷。
3
紅梅(化名)爸的離世帶有幾分宿命的色彩。他死於車禍,據稱送到醫院時還能在椅子上坐著,過了不久,血從耳鼻中湧出,迅速不治而亡。他死的時候,我並不大,他家離我奶奶住的地方很近,僅僅隔了一家,有段時間我去奶娘家會有意避開他家門前,選擇另一條路。聽我奶奶講,當時有人見他匆匆忙忙推著自行車從家中出來,問他幹什麼去,他回答上班去,快晚了,和他說話的人覺得很奇怪,因為他出門離他上班點名還有一段時間,他完全沒必要這麼著急。在趕往廠子的途中,他便出了車禍。奶奶說,他那麼著急是要趕「時辰」,早一步、晚一步都不會趕上車禍。年幼的我對這種說法將信將疑,但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的無常。
在農村,死亡經常會被蒙上一層神秘色彩。比如,偉奶奶的死,村裡人傳言,偉奶奶去世前的晚上,一家人都守在床前,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在寂靜的夜中顯得格外刺耳。三聲,不多不少。因為已是深夜,至親全守在屋內,這個時候不應該再有人拜訪,眾人面面相覷,最終偉他叔跟他爸壯著膽子開了門,門外卻是一個人沒有,只有一陣寒風迎面刮過。等他們膽戰心驚地回到屋內,偉奶奶剛剛咽氣。有人說那陣風來的是偉爺爺,早就死在外地的他回來接偉奶奶上路。
類似這樣的故事很多,說的人全都信誓旦旦地說是真事,讓人真假難辨。
4
父親去世的時候已經病了八年,從我上小學三年級開始,只記得一向身體很好的父親突然卧床不起,那個時候正好是農忙時節。到底得了什麼病遲遲得不到確診,無論是鎮上的醫院、還是縣城的醫院都沒有確定病因,最後還是村裡的衛生員告訴我媽,「不行去大醫院看看吧,像是癌症」。我媽慌了神,去了寒亭腫瘤醫院,最終得以確診。
我一直知道父親得了病,但不敢往不好的地方想。直到一次放學途中,同學告訴我,你父親得了癌症,我說他胡說,因為當時的我已經知道癌症是絕症。回到家時,我媽正在做飯,我非常生氣地向我媽複述了同學的話,迫切想從我媽嘴裡得到否定的回答,但是我媽卻承認了這個事實,淋巴癌。
然後,便是漫長的治療過程。寒亭不行,去太原,西醫不行,試偏方。我媽在一次夢中得到了一個方子,將冰糖放在舀子里,然後在放在水缸里過段時間拿出來,讓我父親喝下去,我們一家人都迫切希望會發生奇蹟。在一次治療後,父親的病得到了控制,終於能夠回家,但不能幹重活。當時的母親很難,姐姐、我還有弟弟都未成年,都在上學,家裡的頂樑柱病倒了,自己只能硬撐著讓這個家不散。在此期間,冷暖自知。有一次母親帶著我跟弟弟去一個親戚家借錢,母親和那位親戚在院子里談了好久,最終錢還是沒有借到,回去的時候母親的眼圈一直紅著,但要強的母親一句抱怨都沒有。
我們一度希望那一天不會到來,上高一的時候,父親的病複發了,這次來勢洶洶,很快就下不了床。過小年的時候,父親出了醫院,勉強能到地上坐坐,那個年過得沒滋沒味。過完年再去醫院,醫院已經不收了,母親一個人在家照顧卧病在床的父親,已經嫁人的姐姐經常回來幫忙。姐姐始終在做著自己的努力,一次次從醫院買葯回來,但實際上那些葯對父親的病已經沒有任何效果。我清楚地記得,一個親戚出於好意規勸姐姐不要再亂花錢,姐姐將被子蒙在頭上嚎啕大哭,這種無力感讓人難以承受。
正在上課的我看到了班主任進了教室,在她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知道那一天終究還是來了。我姐姐用自行車帶著我們回家,一路無言。到家時,父親已經躺在床上處於彌留之際,叫他已經不應了。但是直到去火化的時候我依然不甘心,仍覺得父親不會就這樣離開我們。
父親出殯的那天,天氣很好。「主事」之人教我該怎麼辦,木然地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只記得墓地里的樹枝葉繁盛,池塘里的水亮得晃眼。很多人一路圍觀。我一直在迴避這個畫面,直至真正長大成人。有人在嘆息,「這個家算是完了。」不過,我們還是撐了過來。父親離去後,母親頂住重重壓力,讓我和弟弟(雙胞胎)上了大學,找了工作,先後成家。
從父親離世的一刻起,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難以改變。鄰居大娘在其丈夫離世之後,曾跟我媽說過,「老是覺得孩他爸還在這個屋裡,但是無論我怎麼哭,他都不出來跟我說說話。」失去至親的痛苦只有當事人自己真正懂得,很長時間,「爹」這個辭彙都是我竭力避免的字眼。
5
墳地在村莊的南方,楊樹、柳樹叢生。村裡死去的每個人都會在墳地相遇,不管貧窮或者富有,埋葬處都是墳冢一座。在生死這件大事上,上天是公平的。
有人說自己遇到過逝者。設他娘一個人在墳地附近的土地上干農活,時值正午,四周空無一人。一個熟人從小路上經過,熟人首先開口:「幹活呢?」「嗯」。那人笑著走遠,設他娘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直到她突然想到那個人已經去世一年有餘,再去看時路上哪裡有那個人的影子?設她娘一下子嚇得蹲倒在地上,農具都來不及收拾連滾帶爬地跑回家,大病一場。
年夜的下午,吃過午飯,全村男丁就會到墳地上燒紙,在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中將逝去的親人接回家過年,彷彿逝者仍能與我們溝通、共處。這個時候,生與死並沒有想像中的溝壑分明。
在作家史鐵生眼中,死亡只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確實如此,每個人都要面對自己的那一天,或早或晚。
村裡的人來了又去了,村莊靜默無言,聆聽過新生兒的啼哭,也聽任死亡一次次從上空掠過。
作者:孫建民,檢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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