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權品評書譜第47講 形質與情性

形質與情性

一、原文

真以點畫為形質①，使轉②為情性③。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草乖④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⑤。

二、注釋

①形質：各種不同的事物各自所具有的基本的形體面貌特徵。

②使轉：「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即 「轉運之術」。

③情性：書法藝術語言的涵泳與表露。

④乖：違背、背離。

⑤記文：以文字記事。

三、譯文

楷書是以點畫的固定搭配集結而構成其基本的形體面貌特徵，以書寫中「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的變化來體現反映其書法藝術語言的。草書與楷書不同，在草書的結字中許多「使轉」都已符號化了，已經變成了相對固定的結字的構件了，草書只能通過點畫書寫中運筆用意的不同變化來表現反映書法的藝術語言，而以「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來構成其基本的形體面貌特徵。草書的結字要求極為嚴謹，如果書寫中違背了「結字」的俗成原則規定，所寫的就是錯字和別字，原來的那個字的文字語言功能都沒有了。楷書的書寫相對寬泛一些，既就是點畫的書寫功力有所欠佳，所寫出來的字不好看漂亮，它可以不是書法，但其漢字的文字語言功能還存在，依然能夠記事行文。

四、品評

「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句。「形質」，各種不同的事物各自所具有的基本的形體面貌特徵。「使轉」，「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即前幾講中所說的「轉運之術」。「情性」，書法藝術語言的涵泳與表露。楷書的結字，其點畫的分布結構是相對固定的，但是每一個點畫的粗、細、長、短、曲彎和傾斜度卻是可以變化的，而且變化是豐富多彩的，通過這些豐富多採的變化就可以將書寫者的不同書寫情感和不同的書寫意境表達表現出來，這就是楷書的「形質」和「情性」。這句話中含有三個概念：「形質」、「使轉」和「情性」，對這三個概念的準確理解是解讀這句話乃至本講的關鍵所在。關於對三個概念的解讀，以往諸多讀本均存在有這樣那樣的問題，糾其原因，就是他們在三個概念的解讀上出了問題，再往下追，就是他們不能準確解讀《書譜》的書旨概念。如果能夠準確解讀《書譜》的書旨概念，對三個概念也就能夠準確地解讀了，自然也就能準確地解讀這一講的文字了。這句話的意思是：楷書是以點畫的固定搭配集結而構成其基本的形體面貌特徵，以書寫中「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的變化來體現反映其書法藝術語言的。

「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句。草書的結字特點是字的許多部件都已符號化了，而且這些符號都已經被固定化了，雖然沒有經過某種形式予以公布，但是在使用的過程中，大家也都公認了，大家也都是這樣使用的。「使轉」在草書的結字中則是相對固定的，其「情性」是通過點畫書寫運筆中的變化去表現反映的。即「一畫之間變起伏於峰杪，一點之內殊衄挫於豪芒」。這樣一來，草書的變化就更為豐富多彩，就更便於「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這句話的意思是：草書與楷書不同，在草書的結字中許多「使轉」都已符號化了，已經變成了相對固定的結字的構件了，草書只能通過點畫書寫中運筆用意的不同變化來表現反映書法的藝術語言，而以「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來構成其基本的形體面貌特徵。

「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句。「乖」，違背。「虧」，不及，不夠。「記文」，以文字記事。這一句是對前兩句所作的進一步解釋說明。強調「形質」在書寫中的基礎作用。書法是書寫漢字的藝術，它的書寫對象是漢字，這就要求書法家書寫時首先必須將漢字寫對、寫正確，在將漢字寫對、寫正確的基礎上去追求書寫的好看與漂亮，去附加書寫「情性」，用以達情表意。如果連最基本的要求都達不到，字都寫錯了，也就無從談書法了，更談不上書法藝術了。這句話的意思是：草書的結字要求極為嚴謹，如果書寫中違背了結字的原則和規定，所寫的就是錯字和別字，原來的那個字的文字語言功能都沒有了。楷書的結字要求相對要寬泛一些，既就是點畫的書寫功夫有所欠佳，所寫出來的字不好看漂亮，可以不是書法，但其漢字的文字語言功能還在，依舊可以記事行文。

這一講的內容重點是書法藝術中的「形質」和「情性」二者的關係，為了能將「形質」和「情性」二者的關係講清，孫過庭又引入了兩個書法概念「點畫」和「使轉」。「點畫」書法人比較熟悉，「使轉」書法人就不是很熟悉了。「形質」、 「使轉」和「情性」這三個書法藝術概念無論是在該段中、《書譜》中，還是在書法藝術思想理論中均屬於高、深、難概念，對三個概念的準確理解，對於該段的解讀，對於《書譜》的解讀，對於中國書法藝術思想理論的掌握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以下就「形質」、 「使轉」和「情性」三個重要概念作以解讀。

所謂「形質」，就是事物各自所具有的具體形體面貌特徵，在書法藝術中則指的是每一個字所具有的具體形體面貌特徵。關於對「性質」的理解，我們可以做這樣的比喻，這就好比人一樣，不同的人各自有著不同的形體面貌特徵，人們對他們的區分和認定就是根據這些不同的形體面貌特徵去認定並加以區別的。書法是書寫漢字的藝術，用書法藝術所書寫出來的每一字各自有著不同的形體面貌特徵，人們對他們的區分和認定就是根據這些不同的形體面貌特徵去認定並加以區別的。一些字所具有的具體形體面貌特徵中存在著某些相同的形體面貌特徵，人們根據某些相同的形體面貌特徵將這些字與其它字予以區分，這就是書法藝術中的書體。各種不同的書體的形成，是隨著漢字的應用而形成的，是人們在長期使用漢字書寫的過程中自然形成的，並通過一些書法家加以歸納總結，並被人們的長期普遍使用認同的。我們應該明確一個概念，書體的形成是有其歷史淵源和歷史過程的，書法之體不是隨便所能創的。

所謂「使轉」，就是「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的簡稱。孫過庭在《運筆論》一篇中對書法藝術中的運筆進行了系統的歸納總結，歸納總結後得出了「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前講中孫過庭稱其為「轉用之術」，這一講中則稱其為「使轉」。「執、使、轉、用」是孫過庭對書法藝術中的基本運筆方法所進行的嚴謹的、系統的、科學實用的分類。縱觀中國書法的發展，在漫長的書法發展歷程中，關於書寫中的運筆，眾多的書法家都在總結，大都比較模糊膚淺和零亂，且不全面，就其系統性、科學性、實用性而言，均不可與孫過庭的「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相比。「楊春白雪，和者蓋寡。」「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知之者少，明之者稀。諸如運筆的一些粗淺感言體會之類，學書人反倒競相稱讚傳習。如同孫過庭的其它書法藝術思想理論一樣，「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同樣沒有受到後世書法人的普遍重視和理解。分析其原因，不是孫過庭的「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不專業、不清楚、不好用，而是很專業、很清楚、很好用，只是受錯誤書法藝術思想理論和不公正書法藝術評論的誤導，後世學書人不解其意，不知其是用來幹什麼的，他們沒有「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的概念，這才使得專業的、清楚的、好用的「執、使、轉、用」四種基本運筆方法，被擱置了千年之久而沒有用武之地。

所謂「情性」，就是書法的藝術語言。孫過庭認為書法作為藝術它的創作目的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即通過書寫將作者的書寫情感和書寫意境表達表現出來。靠什麼東西表達表現呢？靠書寫運筆中的「情性」即書法的藝術語言去表達表現。書法的「情性」即書法的藝術語言，與人的聲音語言、動物的肢體語言具有相同的功能，其表現形式也非常相似，它不能獨立存在，它必須依附於它的形體，依賴於它的形體，通過形體的變化加以表現。比如語言就必須通過人的口腔的變形發出不同的聲音，這些聲音還必須進行一定的編碼，不同的編碼就表示著不同的意思。動物的驅體做出的各種不同的姿態，這些不同的姿態表示著不同的意思。孫過庭認為，書法也是這樣，通過字的形體變化，可以將書寫者的書寫情感和書寫意境表現出來。書法也具有語言的功能，這種語言功能就是書法的「情性」。書法的「情性」是依附於書法的「形質」而存在的，是通過書法的「形質」的各種變化去反映和表現的。「情性」與「形質」是相對而言的，而不是絕對的。「形質」中滲透著「情性」，「情性」中體現著「形質」。「形質」是結字造形中相對固定不變的東西，而「情性」則是結字造型中相對靈活多變的東西。這就好比一個人的五官和表情一樣。五官相對不變，表情則千變萬化。孫過庭關於書法的「情性」這一概念長期以來也是未能被後世書法人解讀，這也是後世書法人讀不懂《書譜》的一個主要原因。

在這一講中，孫過庭特彆強調了草書的結字書寫正確問題。孫過庭指出，在草書的結字中，許多部件是「使轉」的符號化，而且這些符號是書法人在長期使用草書的過程中形成的，儘管沒有規範，但是已經約定成俗了，大家也都公認了。還有，草書中的同一個符號在不同的結字中可以代替不同的書寫筆畫，不同個字的區分主要看這些符號與其它筆畫的配合。有的學書人不知道這些道理，學習草書時只看結字的大概，不注意「使轉」的具體形式以及其它筆畫的規範搭配，以為草書中的「使轉」很隨便，草書的結字很草率，可以隨便自由發揮，可以自創，想怎麼草就怎麼草，結果將字就寫錯了，字寫錯了不但沒有了書法的藝術語言，連作為漢字的文字語言都沒有了。關於草書結字的嚴謹性，孫過庭提醒大家不要只看現象，不看本質。草書的結字比起楷書、行書等書體其要求更為嚴格。學習草書的人，都有這樣一種體會，學習草書相當於重新認一遍漢字。我們知道，楷書的結字自從第一部字典《康熙字典》的頒刊已經規範標準了。草書的結字至今未能規範，于右任先生傾其畢生精力用於研究草書的標準化和規範化，要解決的就是這個問題。

幾千年來，中國的書法現狀是，許多書法家甚至一些被推崇為「大家」者讀不懂《書譜》，弄不清這些概念。今天，我們解讀《書譜》，研究這些高、深、難概念，我們所做的這些工作，無論是對於中國書法藝術發展的歷史，還是現在與未來，其意義和作用都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