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解讀唐詩】郭沫若:關於白樂天

郭沫若:關於白樂天 樂天歌新聲[長恨][琵琶]情  晚秋閑居  白居易   地僻門深少送迎, 披衣閑坐養幽情, 秋庭不掃攜藤杖, 閑踏梧桐黃葉行。  ——從明刊本《唐詩畫譜》(西諦藏)  (一)  1955 年 11 月,片山哲先生來中國訪問。我們幾次見面,差不多都談到 了白樂天的詩。  他對我說,他在從事寫作,準備把白樂天作為「大眾的詩人」,進一步 向日本人民介紹。白樂天的詩是日本人民所最感親切的,對於日本平安朝文 學發生過很大的影響。但傳到日本的詩,大體上是屬於花鳥風月的一部分, 白樂天的最得意的重要部分,如像「新樂府」、「秦中吟」、閑適詩之類, 卻沒有得到重視。  他對我說,白樂天的《新樂府》是傳達勞動人民疾苦的正義的呼聲。其 中有一部分,如《母別子》、《時世妝》之類,所歌詠的內容差不多就是日 本目前的現實。這樣歌詠勞動人民疾苦的詩人是不朽的。白樂天是深切地同 情勞動人民的;他的心境潔白,沒有自私自利的污濁的想念,他的這種心境, 也充足地表現在他的閑適類的詩中。白樂天是「大眾的詩人」,是「為勞動 人民祈幸福的和平詩人」,是「清廉潔白、毅然有所自立的詩人」。  他對我說,就為了這樣,他願意把這被閑卻了的、為日本人民所未知的白樂天的真面目介紹出來,讓日本人民能夠知道白樂天的全面,從他的詩里 得到應有的教誡,並且也希望把這一工作作為促進中日兩國文化交流的媒 介。  片山先生對於白樂天的評價是正確的,通過白樂天的介紹所想達到的希望是懇切的,他要我為他的著作寫一篇序,因而我也就毫不推辭地接受了這 項愉快的任務。  (二)  白樂天在我們中國文學史上,是一位現實主義的偉大詩人,他生在唐德 宗、唐憲宗時代,所謂唐代的「中興時期」。同時代的文人,在散文方面有 韓愈、柳宗元,在詩歌方面有白樂天和他的親友元微之與劉夢得。散文中起 了劃時代的改革,詩歌中也起了劃時代的改革。其主要精神,就是要使散文 與詩歌從六朝以來的形式主義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更和現實接近一些,更和 人民接近一些。  韓、柳的散文改革,在文學史上是得到了充分的認識和發展的,所謂「唐、 宋八大家」——韓愈、柳宗元、歐陽修、王安石、曾鞏、蘇洵、蘇軾、蘇轍——的文體,在中國一直支配了一千多年。被蘇東坡稱頌為「文起八代之衰」 的韓愈,在中國的舊時代也是一直被尊崇著的。  但是元、白在詩歌方面的改革,其被重視的程度,卻沒有像在散文方面 的這樣的盛況。  (三)  元、白在詩歌方面的改革,可分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形式上的改革,另 一方面是內容上的改革。形式上的改革便是使詩歌平易化,採用人民的語言, 更多地包含敘事的成分,而又注重音韻的優美,使人民大眾容易了解。白樂 天的《長恨歌》、《琵琶行》和元微之的《連昌宮詞》便是這一改革的典型 代表。當代追隨他們的人已經稱之為「元和體」。  內容上的改革,也就是思想上的改革,便是要使詩歌描寫人民的生活, 傳達人民的疾苦,要把詩歌作為社會改革的武器,而不是為向上層統治階級 歌功頌德而詩歌或為詩歌而詩歌。在這一方面的典型作品,便要推數白樂天 的「新樂府」了。「新樂府」的總序裡面有這樣的一句話:「為君、為臣、 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這是元、白詩歌改革的基本主張。 這就是說:他的寫作是有社會目的和政治目的的,是要諷刺朝廷、批評時政, 要為人民說話、歌詠人民疾苦,要言之有物、實事求是的。這種主張,甚至 可以說是詩歌革命。  唐代的統治經過了開元、天寶的所謂「盛世」,社會的發展愈益趨向兩 極端化。代表著上層統治階級的中央政府和地方藩鎮,橫徵暴斂,窮奢極侈, 使下層被統治階級日益走向貧困,特別在經過安祿山的叛亂之後,人民流離 顛沛,已經到了不能聊生的地步。廣大的人民是有著改革的要求,乃至革命 的要求的。  前一代的詩人杜甫已經體會到了這種要求,他的詩歌博得了「詩史」的稱號;元、白承繼了他,更企圖有意識地在詩歌中捲起改革的風浪。在一個 時期內,他們是勇敢地提出了改革的主張,並實踐了改革的主張。白樂天「新 樂府」五十首便是這詩歌革命的實踐,那在中國文學中是會永遠放著光輝的。  (四)  然而,元、白的詩歌革命卻是受著了阻撓。 他們所創始的元和體,別名「千字律」,雖然受到廣大人民群眾的歡迎,但卻為一般的「庄士雅人」所鄙視。有人認為那樣的詩「非庄士雅人所為」,甚至想「用法以治之」(見杜牧《李戡墓志銘》)。 這種形式上的改革就已經遭受到「庄士雅人」的鄙視乃至仇視,等於思想革命的「新樂府」,敢於替勞動人民說話,批評統治階級,那更是膽大妄為,犯上作亂了。因此,這一類的作品在元微之和白樂天自己確實是冒著危 險做的,白樂天的「新樂府」只作了五十首,便沒有再發展下去了。關於這 一類的作品,元微之在給令狐楚的信上曾經說過這樣的話:「詞直氣粗,罪 尤是懼,固不敢陳露於人。」這倒是毫無掩飾的真心話。  那是當然的。在封建統治時代,要訴述勞動人民的疾苦,引起人們對於 封建統治的懷疑,那當然是不能寬恕的犯罪的行為。  從這裡,我們可以了解:為什麼形式改良的「元和體」,雖然遭受到「庄 士雅人」的鄙視,但依然有人摹仿,有了一定的發展;而含有革命意義的「新 樂府」就差不多完全被抹殺了。  從這裡我們可以了解:為什麼白樂天的《長恨歌》和《琵琶行》之類的 詩在中國的舊社會中一千多年來都膾炙人口,而「新樂府」和「秦中吟」則 很少有人知道;而在日本社會中,情形也完全是一樣。  從這裡我們更可以了解:在文學改革的運動中同時並起的元、白與韓、柳,為什麼後者受到後人極端的推崇,而前者則受到相當的冷落。 理由是很簡單的。韓、柳的散文改革,只是一種改良主義,他們採用古文的形式來宣傳封建主義的內容,一千多年來的封建統治階級當然會歡迎他 們。元、白的「新樂府」可不用說,就是他們的「千字律」也太和人民接近 了——一般地都知道「白樂天的詩,老嫗能解。」要想不遭受到「庄士雅人」 的鄙視或仇視,那倒是不能理解的了。  (五)  白樂天的閑適詩,應該說是詩人在封建勢力壓迫下的後退一步。 但這種後退,我們從歷史的觀點來看,對於詩人是應該予以同情,而不能予以責備的。 這種後退,與其解釋為明哲保身,倒表示著詩人的高潔,不願意和惡濁的社會同流合污。 在封建社會中,還沒有出現更進一步的生產力和新的生產關係的時候,儘管怎樣聰明的人,雖然對現實社會不滿,但受著時代的限制,也是不容易 或甚至不可能看出社會發展的究極的前途的。因而這樣的人便不可避免地在 他的思想上發生劇烈的矛盾,以至每每走入悲觀、消極,或者閑適、超然的 道路。  白樂天在這裡也呈出了一個典型。  白樂天的社會思想基本上是同封建統治者的思想相矛盾的,但又把封建 制度無可如何,有時就只能後退一步求得妥協。白樂天就是在這種心情之下, 接受了老、庄哲學和佛教思想的影響,更在這種思想影響之下,產生了他的 閑適類的詩。  我們可以肯定地說,白樂天的閑適,是出於不得已的。他是同情勞動人民的人,但因為受著時代的限制,看不出勞動人民的解放的道路,便以一種 「愛莫能助」的心情,而生出了所謂諦觀,不願意在舊社會中隨波逐流而超 然自適。  在他自行分類的閑適詩裡面,有一首《自蜀江至洞庭湖口有感而作》。  那是他從四川順長江而下,出了巫峽,看到了洞庭湖的泛濫,而想到夏禹治 洪水的功績,因而發生的感嘆。詩中有這樣的幾句:  安得禹復生,為唐水官伯;手提倚天劍,重來親指畫!  這就和他所服膺的閑適詩人陶淵明,而有詠荊軻詩的一樣,表明他的心 境並不是死心踏地的為閑適而閑適。  陶淵明也好,白樂天也好,他們的閑適,是對於惡濁的頑強的封建社會 的無言的抗議!  (六)  我對於白樂天的看法,就這樣基本上和片山哲先生的看法是一致的。 因此片山先生要把白樂天作為「大眾的詩人」進一步向日本人民介紹,  特別重視他的「新樂府」和閑適詩,要把它們譯成日本文,我認為是很有意 義的事。  片山先生是卓越的社會活動家,他這樣重視白樂天,在白樂天的詩中找到了深遠的共鳴,正證明他是存心為日本的人民祈幸福,祈和平,並希望日 本的各階層能夠「毅然有所自立」的。  他的這種心境和他的實際行動正相為表裡。他在領導著日本人民的保護 和平憲法的運動,並在為增進中、日兩國人民的友誼,為爭取亞洲的和世界 的持久和平而作不倦的努力,我們對於這樣的和平戰友是懷抱著衷心的敬意 的。我們願意加強友好合作,為我們保衛世界和平的共同事業爭取共同的勝 利。  片山先生希望他的白樂天介紹能夠更進一步促進中日文化的交流,那是 毫無疑問的事。人類社會發展到了今天,全世界進步的勞動人民已經能夠主 宰自己的命運,像兄弟一樣攜起手來,向著光輝的遠景開闢出前進的道路了。 我願意借這個機會,向愛好和平與勞動的日本人民,向熱愛祖國和反抗奴役的日本人民,表示虔誠的兄弟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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