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暴躁「差生」,她只做了這件事

拯救暴躁「差生」,她只做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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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尹建莉

我相信,一個愛閱讀的孩子,他心底向善向美的本能不會輕易死去,這是他在被嚴重損害的情況下,仍有可能變得正常的最後的火種。

我曾在一所小學工作。遇到一個叫小春的四年級學生,他暴力傾向極為嚴重,幾乎每天都和同學或老師發生衝突。別的同學在走廊里看了他一眼,他說人家的眼光不懷好意;站隊時別人不小心蹭他一下,他說是故意擠他;甚至有的同學隨口唱兩句歌,他說人家故意在他面前顯擺,嘲笑他不會唱歌……總之,儘管大家很小心,盡量躲著他,還會莫名其妙惹著他。

他發起脾氣來很恐怖,會狂躁地大哭大鬧,像瘋了一樣摔打東西、追打同學,會咬牙切齒地喊「我要殺死你,把你的頭擰下來,用刀剁碎……」老師如果去勸說他,他會連老師一起打罵,甚至故意攻擊女老師的胸部。在他最狂躁時,連體育老師也摁不住他。聽說老師們給這孩子做過許多思想工作,學校甚至專門請來心理諮詢師對其進行心理輔導,都沒什麼效果。

他媽媽聽從一些老師的建議,帶他去醫院精神科看過病,有的醫院診斷是多動症,有的醫院診斷是自閉症,吃過不少葯,但這些藥物除了讓他上課昏昏欲睡外,沒什麼別的作用。

小春的班主任告訴我,這個孩子其實非常聰明,很愛看書,他上課似乎從來不聽講,成績卻不差。只是,班裡有這麼一個學生,同學們和老師都沒有好日子過,每天都提心弔膽的,不知他什麼時候「發瘋」。家長們曾聯名向學校和教委反映過,但學校不能開除這個孩子,又找不到解決辦法,只能這樣湊合著往下走。

校長也告訴我說,就因為班裡有這樣一個孩子,沒人願意來這個班當班主任,管理這一個孩子比管理40個正常孩子還要累。老師們甚至不願意給這個班上課,課堂經常被他攪黃了。以前老師們經常因為小春鬧得不像話找他的家長,現在也懶得找了,他姥姥和媽媽也很少來學校,甚至迴避家長會。校長擔心小春會在哪天捅出大婁子來,已跟附近派出所取得過聯繫,以備萬一發生什麼事情,能迅速獲得警察的幫助。

我第一次看到這孩子時,感覺他的精神已瀕臨崩潰。下課了,所有的同學都躲他遠遠的,他像個孤魂一樣在走廊里無目標地遊盪著,眼神迷茫又充滿敵意,還有哀怨和絕望。他的狀態令我震驚。如果這樣下去,小春今生大約只有兩個去處了,不是監獄就是精神病院,而某些無辜的師生可能會受到他的傷害,所以必須趕快想辦法改善他的情況。

我找了幾個和他接觸較多的老師,詳細了解了他的情況,尤其是他的家庭情況。小春父母離異,爸爸很少去看他,媽媽是很強勢的人,自己開一個小公司,很少管孩子。小春出生後一直和姥姥姥爺生活在一起。小春姥爺很懦弱,姥姥也很強勢。在小春剛上學的前兩年,姥姥不時地來學校找事,總是說同學和老師欺負了小春。以前的班主任一談起小春的姥姥就搖頭,說沒見過那麼不講理的家長。只是近一年多,因為小春的在校表現實在太成問題,學校幾次委婉地勸他們給孩子轉學或退學,姥姥才有所收斂。但也放出她的底線,就是學校不可以讓小春轉學或退學,因為小春有病,學校不要小春就是歧視,她要去告教委,找媒體。嚇得學校再也不敢說什麼,只好這樣湊合著。

這些信息已足夠讓我猜測小春出生以來遭遇了怎樣惡劣的教育生態環境,也讓我能判斷出小春為什麼會是現在的樣子。孩子從一出生就沒得到正常的父愛和母愛,長期處於那樣不堪的一種家庭生活中,到學校又經常被老師們用大道理批評教育一番,似乎過錯都是他的,把他的情緒通道全部堵上。這樣,孩子的精神怎麼能正常呢?真是想想就令人心疼啊!

我知道做小春的工作會非常難,必須找到一個突破口,首先打破和小春的溝通障礙,取得他的認同,然後再改善他的心理。

小春愛閱讀,讀過不少書。我想這是我可以入手的地方,也是我對小春還抱以希望的前提。我相信,一個愛閱讀的孩子,他心底向善向美的本能不會輕易死去,這是他在被嚴重損害的情況下,仍有可能變得正常的最後的火種。

我從找小春給我幫忙開始入手。

我找來一篇適合放到學校網站上的文章,一千多字,故意把其中幾個字寫錯,把一兩個句子寫成病句,列印出來,然後把小春叫來。我對他說,聽你的班主任說你很愛讀課外書,我估計你文字水平肯定比一般同學高。我這裡有篇稿子適合放到學校網站上,但發現裡面有錯別字,我沒時間校對,你可不可以幫我校對一下?

我的話可能讓小春覺得意外,他看我一眼,然後把目光躲開了,表情冷漠,不置可否,既不說行也不說不行。他也許是不自信,也許不相信還會有人看得上他,讓他幫忙。我沒在意他的表情,很信任地對他說,幫老師一個忙吧,我實在沒時間校對。來,我給你說一下怎麼修改。

他用狐疑的眼光看看我,又微微點點頭,低頭看地面,不吱聲。我感覺他是很想做這件事的,就沒再說什麼,給他簡單講了一下編輯修改符號,並告訴他如果看到哪些句子寫得不合適,也可以修改,然後讓他把稿子拿走。

第二天早上,小春就把稿子送來,還是一句話不說,面無表情地站在辦公桌旁。我快速地把稿子看了一遍,他修改得很好,不僅所有錯別字改過來了,對病句也做了修改。我真誠地表示出讚賞,然後又拿出一篇稿子,對小春說,你校對得這麼好,能不能再多幫老師點忙,再幫我校對一下這篇?

他什麼也沒說,面無表情地頓了片刻,接過了稿子,扭頭走了。我能明顯感覺到他這一次來我辦公室的情緒比上一次好很多。

我把小春校對過的兩篇稿子交給學校網管時,特意叮囑不要把後面校對者的姓名刪掉,我相信小春會上網看的。

以此為突破口,我後來又找這孩子校對過幾次,每次他來取送校對稿,我都會隨意地和他聊上幾句。並且,我開始借書或送書給他,這樣我們的話題就更多了。總之,我要做的就是讓他放鬆,心理上一點都不緊張。

孩子開始信任我,從那以後,他每次和同學或老師發生衝突後,怒火一定是需要來我的辦公室平息。初期的一個多月,他幾乎天天會哭泣著走進我的辦公室,有時是班主任或其他老師送過來,有時是他自己過來。不管多忙,我都會放下手中的工作,和他交流。

小春在其他老師的描述中,是個從來不和別人交流、不會對話的人。確實,開始時他即使來我辦公室,也什麼都不對我說,只是哭泣,或狠狠地自言幾句,似乎在罵什麼人。這種情況下我不強行和他對話,友好而平靜地聽著他哭罵,完全不刺激他。待他平靜些後,不管他有沒有回應,和他簡單說幾句話,然後給他本書看,或給他幾張紙亂塗亂畫,我繼續干自己的,互不干涉。他往往會在我辦公室待上一兩節課的時間,直到情緒平復了,才回到教室。

慢慢地,小春開始願意在我面前訴說他的委屈和不忿。初期,他自己常不管不顧地一個勁說,和我沒有任何互動。儘管我能聽出來他經常不講理,總是持有強盜邏輯,而且廢話很多,但我不打斷,很少正面開導他,也沒給他講過什麼道理。有時為了安撫他的情緒,甚至會故意順著他的話批評別人幾句。

小春對我越來越信任,在我面前越來越放鬆,不管他表現出低落還是倨傲,情緒上完全不和我對立,於是我們開始能對話,儘管他經常前言不搭後語,答非所問,但很明顯,他願意打開心扉,能夠表達和交流了。

漸漸的我有一個發現,他不管在學校和哪個同學或老師發生衝突,最後不知不覺地總是把情緒落到他媽媽和姥姥身上。我從他的話語中慢慢拼湊出了他的家庭生活真相。

媽媽和他見面不多,一會兒愛他愛得要命,一會兒恨他恨得要死。經常給他買很多衣服、電子產品及其他吃的用的等,捨得花錢,可一回家就和他發生衝突,然後把他打一頓。

有一次,小春用非常平淡的口氣對我說:昨晚我媽又冷不丁地抽我一個耳光。我問為什麼,他說:「不為什麼,她喜歡這樣,三句話說不對就上耳光。」小春說這話時口氣平淡,波瀾不驚,我驚詫地看看他,他一臉冷漠,不看我,自顧自地說:「我現在一看她抬胳膊,就不由自主地要躲一下,其實她有時候只是弄一下頭髮。」

他姥姥對他的愛也很畸形,不是包辦就是打罵,處處控制他,和他媽媽的做法如出一轍。有一次小春居然說一句,「我姥姥早點死了就好了,可我媽還得活很多年,她們怎麼能快點死了呢?」雖然詫異,但我不阻止他說出這樣的話,也不對這樣的話做出過度反應,像聽任何一句平常話一樣,平靜而友好。

我幾乎沒給小春做過正面開導工作,我會在他盡情宣洩後,誠實而客觀地和他一起分析媽媽、姥姥的問題,告訴他她們做得不對,還和他分析過這幾年遇到的一些老師的問題,我就是想讓小春知道,他不是天生的壞孩子,他現在是有些問題,但這些問題全部是家庭和學校帶來的。

同時我努力捕捉他的各種優點,讓他知道,他是個多麼正常可愛的孩子。有一次,他說正在第二遍看《哈利波特》,並且自己也在寫魔幻小說,但他的小說不給任何人看。我相信他其實是想讓我看的,否則不會告訴我他在寫小說,所以我對此表示出興趣,問他可不可以給我開個後門,拿來給我看看。他沒有答應,搖搖頭,然後不理我就走了。第二天卻帶來一個大本子,裡面是他寫的小說,當時已寫了五六頁,大約有3000字。他的故事有模仿《哈利波特》的痕迹,但文筆流暢,全部是手寫,很少有修改,看來是一氣呵成的。在我的教師職業生涯中,確實很少遇到文筆這麼好的學生,我發自內心地欣賞他的才華。小春很少交作文本,只要他上課不鬧事、考試能及格,老師們就覺得很好了,所以也不強求他交作業。從這個小說來看,他的寫作能力要高出班裡同學好多,將來完全有可能真正進入創作,寫出自己的作品。

這件事讓我和小春走得更近一些,我們有了更多的話題。他每寫完一個段落就拿來讓我看看,我只分享他的創作快樂,盡量避免點評,不擾亂他的構思和信心,呵護他的寫作熱情。我讓小春感覺到,我閱讀到的是一個小作者寫的小說連載,而不是一個小學生給老師看的作文。我相信,一個孩子,只要他尚存一息自尊,覺得自己有被人認可的地方,就不會完全墮落。

在和小春所有的交流中,我把握的原則就是不矯情,不強勢,平和,理性。我能感覺到孩子有一種終被理解的快樂,他每次走出我辦公室,都帶著愉快。

我的工作重點其實是他的家長,內容很簡單,就是制止家長再打罵孩子,要求家長放棄嚴格的家規。但這是最困難的部分,這個過程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最多。

我先找小春媽媽談一次話,讓她知道她一直以來對孩子的嚴厲和孩子現狀之間的關係,要求她回家戒斷打罵孩子,不要用各種家規來限制孩子。小春媽媽開始對我有些抵觸,並不承認自己經常打孩子,她居然說自己很少打孩子。然後抱怨孩子太不聽話,沒法交流,講自己為孩子付出多少辛苦,等等,言語間表示出對小春的厭惡和無可奈何,似乎要證明一切問題都是孩子天性所致,是來自孩子父親的遺傳。同時她特彆強調小春有多動症和自閉症,並說因為找的醫院不同,醫生診斷不同,她一定要確診孩子到底是哪種病。但我能感覺出她說這些時並不十分自信,這反而讓我對改善她的教養方式有了信心。

我知道她在短時間內不能接受小春的問題是來自她的教養失敗這樣一個事實,所以當時沒有生硬地給她講道理,相反,處處表示出理解,目的同樣是不讓她在情緒上和我對立。

接下來我按自己的計劃,不斷地和她溝通,經常給她打電話,在接觸的第一個月,平均每天打一次。我不斷強化孩子不可以打罵的信息,並就一些具體問題給她具體的指導,讓她知道確實有比打罵更好的方法。同時也不斷告訴她小春具有聰明懂事的潛質,讓她對孩子有信心。

這個過程令我非常為難和痛苦,耗費精力巨大,但我一直堅持著,並盡量想辦法做得自然。事實證明我的努力是有效的,小春媽媽的態度開始轉變,開始控制自己打孩子的節奏。她本是個很強勢的人,但在跟我溝通中,漸漸學會了傾聽。

我不斷地想辦法強化她對小春的正面思維和正面態度,讓她知道自己做得越來越好,小春也在越變越好。還給她布置任務,讓她監督孩子姥姥,不允許老人再打罵孩子。這樣,她有意識地去制止姥姥打罵小春時,自己也就更有意識地剋制自己的脾氣。她後來居然能做到天天回家陪孩子,一方面想多給小春些關愛,另一方面防止姥姥再打小春。小春挨打的次數越來越少,約半年後,就不再聽說他回家挨打了。

不挨打的小春很快表現出可喜的變化,和同學及老師的衝突開始下降,越來越少。班主任時不時地表揚他一下,說他越來越懂事了。

班裡的同學其實都非常單純,一旦感覺小春不再威脅他們,不少同學開始很自然地和小春一起玩了。

就這樣,事情慢慢進入了良性循環。小春開始有了玩伴,到我辦公室的次數也就少多了。半年後小春就不再和同學、老師發生嚴重衝突,抗抑鬱葯也停了。

當然,並不是小春的全部心理問題都解決了,我沒有能力擦掉他全部的傷痛,創痕還在他心裡,他偶爾還是會出現一些問題。智商出色的小春,在情緒上卻顯得比同齡人幼稚。比如因某件事不快,要麼號啕大哭,要麼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誰都不理。但不會像以前那樣找茬打人,即便生氣也不過分暴烈,有了自我約束力,整體狀態基本趨於正常。學校一些不明就裡的老師很驚奇地說,這個小春怎麼一下子變得懂事了,看來長大一歲就不一樣啊,換了個人似的。

我離開這所小學後,和小春的媽媽還保持了較長時間的聯繫,隔一段時間給她打一次電話,她偶爾和小春發生衝突,不知該怎麼解決,也會給我打電話傾訴或諮詢。我知道她一直在努力改變著自己。我和小春直接聯繫並不多,兩三年間總共通電話約四五次。我記得最後一次和他們聯繫是小春上了中學,成績很好。電話中的小春變聲了,他興緻勃勃地給我講了進入中學的一些事情,還講了他最近看到的有意思的書。從電話中感覺,他的狀態比我離開學校時更好了。

只要不出意外,小春將來一定會上大學。未來他也許會成為一個文學家,也許會成為一個專業技術人員。無論成為什麼,他至少成為了正常人,可以擁有正常的人生,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我作為教師想到一個學生時最感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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