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8102年了：別再管「Aussie Peel」叫「地獄火」了

都8102年了：別再管「Aussie Peel」叫「地獄火」了

來自專欄挖挖的防務豆知識筆記512 人贊了文章

中文網路圈對外來信息一向閉塞（過去是缺乏網路普及度和有規模和質量的社區，如今是得於「宏觀局勢」）。提到步兵脫離戰鬥的撤退戰術，估計國內軍事愛好者對「地獄火」這麼個名詞不會陌生，或者至少有所耳聞。在中文網路里伴隨著這個詞出現的，往往是這樣一段文字：

在進攻或者脫離時，地獄火戰術經常被使用。「地獄火」是美軍特種部隊巡邏偵察小隊最常用的脫逃術，當偵察小隊突然遭遇到敵人時，首先發現敵人的隊員會馬上向敵人方向全自動掃射，打光彈匣後馬上向相反方向脫離；最接近他的隊員在他開火時也指向射擊方向，打光彈匣後又馬上脫離；緊接著另一名離他最近的隊員也在做同樣的事，就這樣如此輪流開火和撤退，在敵人還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之前逃到敵人看不到的地方。引用綠色貝雷帽的士兵對這種戰術的形容：「前30秒內，就像是上帝庇佑一樣，世界上沒有任何部隊能夠擋得住這種火力與震撼力；在30秒後，上帝庇佑人多槍多的一方。

這段話的根源出處是十五年前《槍炮世界》網站的編寫者D-Boy（Daboboye）在網站上關於《太陽之淚》的影評片段。這一段描述雖然不長，但語言生動、內容新奇，在國內相關話題資料匱乏的情況下流傳甚廣。以至於到了8102年的知乎上隨便逛一逛，還能很頻繁的看見「地獄火」一詞和這段描述被反覆引用。甚至有時還能看見一些添油加醋的加強版本。

這不過遺憾的是，這些轉載很多都是從二手甚至二手以上的地攤材料里複製粘貼來的。因為平時關注槍炮世界的人都知道，早在大概2012-13年左右，D總在網頁上就對這一部分文字進行了修改更新，把「地獄火」一詞被替換成了「中央剝皮/center peel」，對相應的細節也補充了更多的描述:

片中其中值得稱讚的情節只有兩處，一是在狙擊手的掩護下對被屠殺中的小村莊進行的突擊行動，二是在最後撤退時使用的「中央剝皮」（Center Peel）戰術（在過去常被中文媒體誤稱為「地獄火」）。

「中央剝皮」是美軍特種部隊的偵察小隊最常用的脫逃術，當偵察小隊突然遭遇到敵人時，首先發現敵人的隊員會馬上向敵人方向全自動掃射，打光彈匣後馬上沿著隊形的外圍向相反方向脫離，同時會喊一聲「Peel One」作為提醒；最接近他的隊員在他開火時也指向射擊方向，打光彈匣後又馬上脫離，逃離時同樣喊一聲「Peel」；緊接著另一名離他最近的隊員也在做同樣的事，就這樣如此輪流開火和撤退，每個人的撤退路線也是像給洋蔥剝皮一樣在外圈一層一層地脫離，趁著敵人還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之前逃到敵人看不到的地方。引用綠色貝雷帽的士兵對這種戰術的形容：「前30秒內，就像是上帝庇佑一樣，世界上沒有任何部隊能夠擋得住這種火力與震撼力；在30秒後，上帝庇佑人多槍多的一方。」

對於片中「中央剝皮」戰術的表演也有人批評各人之間的火力銜接不夠緊密，而且由於是在敵人大規模進攻後才開始的，充其量只算是互相用火力掩護撤退，不算是讓敵人震撼的「中央剝皮」。

太陽之淚 ――〖槍炮世界〗?

pewpewpew.work

實際上稍有一些好奇心就能發現，如果以「地獄火」或其他語言中的同義詞為關鍵詞進行擴展搜索，其實是找不到任何與步兵戰術相關的內容的。「地獄火」一詞和之前的「小遊民」、「野小子」一樣，都是中文和泛中文圈裡二次「創作」出來的偽軍事名詞，名稱既不符合翻譯邏輯，含義也讓人莫名其妙。

然而，即使在D總更正以後，「Center Peel」其實還不完全是「地獄火」所試圖表達的同義詞。因為英文網路上的內容和說法有些時候也是和中文的一樣混亂，D總的這一段的再稿還是有一些狹隘和刻板的地方。不過再進一步咬文嚼字之前，倒不妨先看看《太陽之淚》里的這段戲到底是什麼樣的:

https://www.zhihu.com/video/993623988576165888

這個片段是著名前海豹成員Harry Humphries作為顧問指導拍攝的，由於其口碑連帶影響，大眾評論普遍頗高。然而實際上在對於戰術本身的表現上，鏡頭確實不夠連貫，而且為了劇情和角色塑造的需要，這個戰術過程被一個救人的情節草草打斷了。

另外整個戰術本身也確實不是「center peel」，只是屬於廣義上的peel戰術而已。如果足夠仔細，可以聽到布魯斯威利斯喊的那句「peel left」，結合片中角色的具體走位，這其實是一個以橫隊向左後運動的Diagonal Peel。

說到這裡也許概念又開始有些跳躍了，首先到底什麼是peel呢?

Peel（剝離戰術），又經常稱為「Australian peel」或簡稱「Aussie peel」，是一種專門適用於小分隊（班及以下）在交火中撤退逃脫的戰術。Peel的基本過程是: 小分隊先形成橫隊或楔形陣型，全體對著敵人的方向猛烈射擊，每名隊員從背向火線的一側逐個向撤退的方向轉移，從隊伍的一端移動到另一端，每次1~2人。每一位隊員到達新位置後繼續進行射擊掩護，形成循環，整個隊伍如同履帶一樣不停朝一側滾動。一直撤退到安全距離，與敵人脫離接觸。

https://www.zhihu.com/video/994064499413925888

（美軍步兵在靶場上進行Peel訓練，沿傾斜的隊形向左後方逐一剝離轉移。）

簡單地說Peel可以看做是Fire & Maneuver和Bouncing Overwatch的一種，但是更適合只有幾個人的小分隊使用，而且對每一名隊員的訓練程度和素質都要求也更高：當Peel開始後，離撤離方向相反一端的第一名隊員（A）立即停止射擊，挪開槍口，轉身避開其他人的射擊軸線，快遞移動到另一端的末尾；在他經過第二名隊員（B）身旁時，常用的做法是高喊「Peeling」，或用拍肩膀（如電影里所示）、踢靴子等方法，提醒B做好移動準備；在A到達隊尾後，會再高喊「Set」表示自己已經就位，或者直接抬槍射擊，以槍聲提示B開始轉移（在默契嫻熟的情況下，後者也可以自行判斷起身移動的時間）。在整個過程中並不需要統一的指揮，每名隊員自行把握節奏和判斷局勢，並且在運動中嚴格注意保持隊員之間槍口互相指向的安全。

一旦全體隊員都撤退到與敵人足夠遠的距離以後，小分隊會稍作整頓，清點人數和彈藥裝備，然後決定是就地再建立防禦陣地或是確定方向繼續撤退。

Peel戰術最初的來源和發明時間已經不可考，但是顧名思義「Aussie Peel」，就是指其在西方軍事界的交流和傳播是從澳大利亞人開始的。在英聯邦部隊中，澳大利亞步兵以堅韌、勇敢和多謀出名，尤其精於叢林戰鬥。在太平洋戰場上，澳軍在對日作戰中取得了可可達、新幾內亞等戰役的勝利；在越南戰爭時期，澳新SAS團在6年間執行了近1200次任務，對越共取得了666:35的傷亡交換比（其中非戰鬥損失佔至少4人，只有1人在戰鬥中陣亡）。在叢林戰爭的歷史上，澳大利亞人貢獻了不少簡單實用的戰術和技巧。

https://www.zhihu.com/video/994028910371311616

（皇家澳大利亞步兵團的偵察兵在訓練中演示的Peel過程，節奏極快，以至於形成類似環形的陣型，螺旋式地向後撤退。）

在叢林環境下植被橫生、光線斑駁，可視距離往往很短，但是充當了遮蔽物的茂密的枝葉往往卻做不到抵擋子彈的掩護作用——簡單的說就是叢林里子彈往往會比視線「傳播」的更遠。戰爭迷霧在叢林中顯得尤其的陰霾詭秘，意外遭遇的雙方一般都會發現對手與自己「too close for comfort」，很難立即、有效地把隊形和火力展開實施對抗。於是概略性、探索性、覆蓋式的急促射擊在叢林接觸中是非常常見的做法：即使沒有看清對方部隊的全貌，也立即對著敵人可能出現的大致方向開火，以求先聲奪人佔據主動，遮斷敵人的下一步行動和增援。

Peel正是利用了這一「叢林迷霧」特性，以爆發力和迷惑性彌補小分隊人數和火力上的不足。與普通的Fire & Maneuver相比，小分隊實施Peel時有兩個特點：

1）機動靈活流暢，火力持久連貫損失小。Peel時每次只移動1~2人，其他人仍然在保持開火掩護，火力沒有明顯中斷，隊形的變化連續且平滑；

2）在人數沒有增加的情況下，火力逐漸向一方延伸。每一名隊員轉移就位後就產生了一個新的火力點，在戰爭迷霧中，使得敵人產生「對手越打越多」，好似對方的兵力在逐漸展開，援軍正在從一側不斷加入戰鬥的錯覺。

https://www.zhihu.com/video/994066665570627584

（把攝像機放在靶子下面，從敵方的角度感受Peel戰術的效果。視頻中可以清晰的聽到子彈划過時的音爆聲。）

與普通的步兵班排相比，一般的偵察部隊或特種部隊的人數編製和火器配置不夠完整，不利於正面戰鬥，任務性質本身也鼓勵與敵人迴避接觸。這種情況下Peel戰術就變得非常有價值，可以在對方尚未來得及摸清形勢和展開有效進攻之前，從對敵人的震懾和迷惑中抓住機會，及時有效的脫離接觸。所謂「30秒上帝的庇護」，描述的就是這個時間窗口。

在整個peel流程中，每個隊員在不移動時都要在原地保持開火，為其他隊員提供掩護火力。所以每個人的射速視情況需求而定，沒有什麼「全自動打光彈匣」的具體要求。小分隊所剩餘的彈藥數量是peel能延續的時間和距離的關鍵。

Peel的過程強調當機立斷、兵貴神速，但是也要避免盲目擇路和隧道視野，小心被敵人的佯攻和虛實戰術逼入更危險的包圍圈。

如前面的圖片和視頻所示，Peel的形式可以非常多樣。比如按Peel的撤退方向區分，可以分為Peel left/right/back，在需要的情況下，甚至也可以有Peel forward；按Peel的開始剝離方向位置區分，則又可以分為Horizonal Peel、Diagonal Peel和Center Peel等等。這個D總前面提到過的Center Peel其實是什麼樣的呢？

在廣義上說，Center Peel其實就是從隊伍最中心的隊員開始，逐步由內而外的向兩側剝離、比較適用於楔形陣型的一種形式，相當於兩個對稱的Diagonal Peel。比如剛剛前面那個在靶子下面反向拍攝的視頻中在一開頭使用的就是明顯的Center Peel。

這看上去是不是和一直以來所流傳的「地獄火」差別有點大？別著急，D總的敘述里所指的對「Center Peel」的印象，在早年一般都來自於下面這段90年代末的海豹紀錄片：

https://www.zhihu.com/video/994070028282675200

是不是與「全自動打光彈匣，反方向輪流撤離」的描述更像了一點呢？其實與廣義相比，這是一種在行軍時突然遇敵，但在叢林環境中又不方便正面展開的特殊情況下的一種Peel的變種。

在行軍時，縱隊是最容易維持的隊形。在未知地區行進時，為了降低被正面縱射的風險的同時保持隊伍緊湊，一般採用沿道路兩邊行進的兩路縱隊或交錯縱隊。

與樹冠高聳，地面相對裸露可辨的喬木林不同，在溫熱帶的灌木林中進行觀察和機動的條件更為惡劣。灌木林中的植被相對低矮，從地面到頭頂高度的空間往往被枝葉藤條灌滿，武器和裝備上任何微小的突起都會被頻繁鉤掛；地表上樹根蜿蜒，荊棘縱橫，不下腳根本不知地面深淺。這種環境下幾乎只有人為開闢的林道或野獸穿行留下的獸道可以踏足，稍微從道路兩旁向外延伸幾步就會被層層植物像漁網一樣攔住，難以穿行。

因此，如果隊伍行進到灌木林深處從正面遇敵，是幾乎無法就地展開的，很容易整班整排的擁堵在狹窄的道路上，只有排頭隊員可以接敵。無法施展全隊的火力與機動能力，隊形處於正面敵人縱射火力的嚴重危險下，也很難有效使用普通意義上的Peel，只能在有限的寬度下儘力而為。因此這種Center Peel時的隊形不超過道路寬度，在兩條縱隊之間會形成長長的剝離通道，所以也被澳大利亞人稱為「The Tunnel of Love」（對某百老匯電影的neta）。

這種符合「地獄火」描述風格的Center Peel的實際步驟大致如下：

A）小分隊在成交錯縱隊沿道路前進時突然遇敵發生戰鬥，前幾排內與敵人有直接接觸的隊員立即形成齊射火力爭奪主動，後面的隊員立即向路邊分散並下蹲/卧倒；

B）在首輪交火後，在隊首的任意隊員當機立斷髮出「Peel Back」口令，最前方的隊員開始轉身向後撤離，通過縱隊中央的通道快速移動到隊尾。

在第一排起身剝離後，第二排的隊員開始接替射擊。由於能安全發揮火力的只有兩人，因此鼓勵採用最大射速，以飽和覆蓋整個正面扇區。在幾輪射擊以後，第二排也起身剝離，第三排隊員獲得無障礙的射擊線以後立即以同樣的火力銜接，如此循環往複；

C）在脫離與敵人的直接接觸後，兩列縱隊繼續向後機動並保持向前方射擊，以火力封鎖敵人的追擊路線，以射擊聲遲滯迷惑對方的行動和判斷，直到撤退到安全的距離或更理想的防禦地形。

然後小分隊集結形成環形陣地，重新審視局勢，為下一步行動進行準備。

下面是民間訓練承包商PFCtraining的一個演示示例，對上述步驟有非常清晰流暢的表現，頗有大片風範。當然，現實巡邏中發生的Peel可能不會有這麼誇張的規模：

https://www.zhihu.com/video/994331993458487296

（噼噼啪啪~動次打次）

所以，Peel戰術的方向、形式和步驟其實沒有固定的模板，其本身就是一個出於隨機應變的戰術。包括Peel在實施的過程中也沒有什麼「正確」、「標準」和「有序」可言，在滿足基本安全原則的前提下，只要是「快遞、猛烈、出其不意」的Peel就是好的Peel。除了用輕武器火力保持射擊以外，在撤退過程中一路投擲煙霧彈，白磷武器，快速布置地雷和爆炸物也是可以產生奇效的手段，尤其是在夜間膛口火焰特別明顯的情況下。

起初作為一種打破套路的奇特技巧，早年間Peel戰術主要在西方的偵察和特種部隊之間切磋流傳，後來被逐漸帶入僱傭兵和PMC行業。能否熟練參與實施類似Peel之類的「特種」戰術，曾經是PMC考量退役應聘人員的標準之一。但是今天隨著戰術產業的發展和過去軍事信息的解密，Peel也已經廣為人知，並開始涉及到了常規部隊和民間射擊者的訓練領域，不再是什麼華麗誇張的神秘戰術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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