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平:人本主義的宣言——伯里克利講演
伯里克利雕像,作者攝於大英博物館如下這段話,如果不說明,你一定會覺得出於某個現代西方政治家之口,然而,這是2500年前伯里克利講演中的一段:「我們的制度之所以被稱為民主政治,是因為政權在全體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數人手中……每個人在法律上都是平等的……選舉一個人擔任公職的標準是其才能,而不是由於其屬於某一個特殊階級。任何想要為國效力的都不會因為其社會地位的低下和貧窮而被拒之門外。」擲地有聲,迴響千年,共鳴世界!至今聽來令人振奮,使人慚愧,也令不少人汗顏!這些激動人心的言辭準確無誤地展示了古希臘雅典的價值觀,在雅典,公元前400多年,政府由公民選出,社會以公民為本,政治為公民服務。2200年後的美國《獨立宣言》幾乎是伯里克利講演的另一個版本。在這篇講演中,伯里克利論述了國家、人民、政權以及他們之間的關係。他明確指出:國家屬於人民,政權屬於公民,政府由公民選出,由公民所有。任何公民都有同等的機會和權利進入政府,不管他的社會背景和經濟狀況如何。伯里克利闡述了法律。他指出,約束公民行為的標準是法律以及作為法律基礎的道德,而絕對不是個人或者政府的好惡。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特別提到了那些旨在保護弱者的法律和人們心中不成文的法律,也就是道德,認為它們同樣是約束和指導人們行為的標準。他指出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並不影響對於出類拔萃的認可。他鼓勵了出類拔萃,並且讚揚了鼓勵出類拔萃的制度。他還闡述了人民的日常生活,包括娛樂和居住,認為雅典的強大使得雅典公民可以更多享受到生活的樂趣。這樣的生活也是人民用生命來捍衛國家的一個重要理由。他還闡述了教育和軍事,認為這些都是服務於人民的,而不是相反。他認為公民不應該為了遙遠的危險而放棄正常的生活。一個公民有著正常生活的國家,是一個更加能夠面對危險和困難的國家。他還闡述了公民的責任。公民的責任不是為了抽象的國家概念,而是為了國家整體和每個個人,為了每個人的美好生活和自由民主的權利。他讚頌了古希臘雅典的祖祖輩輩以及當時在場的和不在場的活著的人。他高度評價了他們在歷史上的貢獻和留下的偉大遺產,以及在世的人們繼往開來的努力和成績。他提到了老人、婦女和孩子,以及對於他們的關心,特別是對於為國捐軀者後代的照顧。他當然讚美了為了雅典而捐軀的烈士們。他沒有詳細列舉他們的業績,而是對他們的獻身給予了崇高的評價。他讚美他們為雅典的精神和制度獻身的勇氣和實踐。但是,他根本沒有提到任何特殊集團的利益,也沒有提到任何黨派的利益,也沒有抽象的意識形態,更沒有提到要為以上任何一個而犧牲公民的利益。他沒有把服從作為烈士的優點,甚至完全沒有提到服從,無論是對神的服從還是對權威的服從。而是,他給出了勇士們為之獻身和奮鬥的理性的理由。他沒有渲染仇恨。在這樣嚴酷的戰爭中,在祭奠死者的時刻,他著重於自己公民的正義和犧牲以及對於自由和民主的捍衛,卻沒有煽動或鼓勵仇恨。他絕無意向把自己的公民降格到仇恨的地步,而是用居高臨下的姿態,以一種寬恕的態度,闡述了敵人致命的缺陷和自己必勝的理由。值得特別注意的是,他幾乎沒有提到神,而是僅僅在作為娛樂的祭祀中輕輕帶過。伯里克利的偉大演說全文都沒有提到人對於神的敬畏或者神的作用。他沒有任何許諾或者聲稱那些已經或者將會為國捐軀的勇士會進入天堂。對於古希臘人來說,人間可以建成天堂,也可以變成地獄,所以理性和勇敢就是為了實現前者而避免後者。伯里克利對烈士完全沒有許諾天堂或彼岸,這表達了古希臘人的人生觀。他們不是為了自己的彼岸,而是為了人的未來。古希臘人可以相信自己會再生,但即便再生,也是在這個世界,而不是別的什麼地方,這個世界是他們和他們的神共同存在和生活的唯一居所。相比那些用天堂的富貴和彼岸的榮華來欺騙人們獻身的說教,真是雲泥之別。伯里克利講演道:「……請牢記:只有自由,才能幸福;只有勇敢,才能自由。」自由和民主,這現代文明的趨勢和準則,起源在2500年前的雅典,跨越廣漠的時空,至今聽來倍感親切。伯里克利的講演是他所在的那個偉大時代精神的縮影。在這樣莊重的由國家為陣亡將士舉行的葬禮中,顯然有祭祀的成分,但即便如此,演講的中心仍然是「人」而不是「神」。我們生活在距離這個古希臘黃金時代近2500年後今天的人們,甚至可以直接把這篇演講放在當今的重大國際活動中而不覺得突兀,如果刪去和古希臘有關的詞句,我們完全會以為這出自某個現代政治家,而絕不會想到這是來自2500年前的古希臘。要知道,我們今天的國際社會是經過了多少坎坷和代價才樹立了以人為本的精神。如果說人權始於古希臘,那是名至實歸的。古希臘的公民意識和以人為本的精神,就是今天人權概念的直接來源。中國千百年來的關於人的冗繁道理和諄諄教誨,一旦和伯里克利的講演相比就立即黯淡無光、相形失色。有人說基督教使得人的平等成為可能,因為每個人都有「原罪」,因此在背負「原罪」的基礎上人人平等。這說法並不準確,因為古希臘的平等比基督教來得合理和徹底。古希臘人不必懼怕在天國里偷吃一個蘋果而世世代代帶著「原罪」,並為此懺悔;他們更不必恐懼對於權威的懷疑而被打入地獄萬劫不復。古希臘人對於神的崇敬帶著友誼和調侃,古希臘的眾神氣度非凡,因此他們不會帶給古希臘人恐懼。駐足在倫敦大英博物館的伯里克利大理石胸像前,想到他的演講,令人絕難平靜。伯里克利像剛結束戰鬥或在戰鬥間隙的戰士一樣,把頭盔推向頭頂,讓呼吸更加舒暢,讓視野更加寬廣,他從容的表情,顯示了雅典的坦然和自信。胸像底座鐫刻著「伯里克利,公民和戰士」。看到這裡,再聯想到講演,我恍然大悟:這就是古希臘的「人本主義」區別於「官本主義」及「神本主義」的分水嶺。這是一篇應該被永久置放在所有的政治家辦公桌上的演說。當然,這也是一篇那些自命不凡的權勢者絕不敢面對的演說,因為,這是一面永不蒙塵的鏡子,將映照出他們醜陋的內心;這是一桿永不折彎的尺子,將衡量出他們侏儒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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