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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講堂】賈又福論畫

作者介紹

賈又福,1942年生於河北省肅寧縣,1960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1965年畢業,師承李可染先生,以中國北方太行山為創作基地,從事山水畫創作以及美術理論研究。賈又福順應時代發展要求,將古老的山水畫提升入至高的哲學層面,注入雄渾壯闊的時代精神,並表達了畫家對社會、歷史與宇宙大化的深情思考,在思想性、藝術性上追求新的超越,創造出了新的藝術語言圖式。

藝術最怕一窩蜂,大家都搶一盤菜吃,很窮。要遠開生路,獨來獨往。獸中之王獨來獨往,因為它無所畏懼。膽小的動物才湊群。只要苦幹,人家說什麼滿不在乎,嘁嘁喳喳扎堆兒最沒出息。

我在藝術方面的學習和研究,基本上是本著追求個性化原則,我的教學也是個性化的一種教學,這樣就避免了跟古人雷同,或跟老師雷同。

獨創性的可貴之處,就在於跟任何人不一樣。正因為不一樣,才為世界增添了一份美好,增添了一份新的藝術,這份藝術哪怕只是一點點的不同,或僅僅是一朵小小的藝術花朵,那也是新鮮的。光有繼承沒有創造是不夠的。我也是在幾十年的藝術磨練中慢慢地明白這些道理的千人一面,就失去了自身存在的價值。

我的每一張小創作(小品),從沒有一揮而就的本事。差不多都是畫過五六遍(個別的畫過三十遍),這麼多遍數不是一天畫完。在畫第一遍之前,作過較周密的醞釀和素材的準備(如感受的深化,形式的推敲,速寫的綜合,筆墨的運用等等),即使如此,第一遍還是平冗的很。於是,我不得不平靜下來,用更多的時間思考、摸索、實驗。拆牆理磚又理磚拆牆,搞多次局部練習,腹稿(意、藝、技的推敲過程),慢慢更成熟了,也許過了幾天,再想畫第二遍,第三遍,最後才比較滿意。

首先要拜古人為師,要聽得懂古人,才知其妙處所在。然而學習古人,很容易被古人拴住,這就要想到自己該怎麼突破?要對古人的「畫」爛熟於心,找到薄弱環節,突破古人的包圍圈。古人說,山上一定要有樹、有雲、有水,可不可以沒有呢?可以。

我早期的作品,體現對山、對人的摯愛。後來發現這還不夠,要表達更多的人,覺得內容也應該更豐富,就畫壯觀的、大氣象的東西。再後來,通過對大山巨石的感悟和對社會生活的理解,有了「以石觀化」的思考。

我後期的作品更注重對哲學的借鑒,不拘泥某一座山,是每個人心中的山,甚至山和海、和雲都可以合觀。我們對抽象和具象的認識本身就很膚淺,外界看來完全不同的物質,在精神上是可以相通的,而中國山水畫的缺陷,往往就是太拘泥了。

不求市氣,但求野氣;不求古氣,但求土氣;不求書生氣,但求山鄉娃娃氣。意在為山鄉父老叔伯所樂也。

「中華大地,無山不美,無水不秀」是黃賓虹先生對中華文化傳統歷史作了深入研究後,面對祖國山河發出的感慨,但對一個初學繪畫的人若都去畫一遍,斷無成就者。「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往往在一卷書一里路上之所得,終生受用不盡。「走遍天下名山,看遍天下名跡」與扎到某一地域十年、二十年,二者必不可少。前者是博採營養,後者十營養的集中使用。這樣,小苗才有可能長成參天大樹。

畫速寫是「招財進寶」,最要緊的是從大自然索取寶物來豐富自己,決不能是從口袋中往外掏自己現有的招數,招數掏盡,藝術完結。寫生就是寫得生命在,是要命的事,欲索得客觀對象的生命,須投入作者主觀的生命。

我畫速寫,從不考慮畫成一張所謂「速寫創作」。從不考慮它的完美性,一截樹榦,半枝花草,兩間瓦舍,幾捆荊柴,速寫本上什麼都是,也不知什麼時候用得上,但都是畫我最干興趣的,若不畫下來總是牽腸掛肚,總也忘不了。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的小東西,在肚裡慢慢發了酵,也許釀了二年、三年方成為畫。速畫一點點小東西,帶著特別的認識去畫,便有可能作為思維、聯想的開端,也是個性、精神之起點。

形象感受的積累有如堆薪,靈感的觸發,有如點火。對於那別具個性的頑石,歡躁著築巢的喜鵲,故意擠在一起哼哼唧唧的小豬崽,含羞村女般的苗條的小楊樹,整整斜斜在寒風中奮飛的烏鴉,冰雪初融的小溪,清澈寧靜像嬰兒的眼睛。。。都不輕易地放過他們。也許過了一段時間,在彼時彼地,它們突然起來,不可扼止。這就是「偶然」,也是「必然」。

朱熹講道:「大抵為學,聰明之資,須下遲鈍樣的功夫,既是遲鈍之資,卻下聰明抵樣功夫。如何得?」可染老師講:「要大聰明加上笨功夫。」我是個遲鈍之資,反映總是慢一拍,註定要下遲鈍的功夫。

先畫哪一筆?先濃墨還是先淡墨?這樣的問題令人難以回答,因為確實沒有定律。比如搏鬥,先打一拳,還是先踢一腳,完全隨機應變,需要怎樣就怎樣。畫畫時筆墨隨情節變化而變化。無法而有法,忘我而有我,實乃情景交融隨筆墨自然流於紙上,不覺然而然。

畫什麼內容故然要問,但內容永遠比不上形式要重要。形式是表現內容的手段,手段高低直接關係基本功過硬否?可染老師說:「畫畫是長途賽跑,幾十年才能見分曉。」在幾十年中一直要比賽情操,學養,技巧。這些基本功夫不過硬,再好的內容,也畫不到好處。

現在人們通常談的是局部的筆墨變化。下筆一點,一點就有正側、平挫、向背、順逆很多變化。這些我們一定要懂,如果不懂,那是缺乏修養,缺乏訓練,可以說對筆墨不太了解。但是懂了以後,一幅畫要在變化中求得統一的話,就要對整體有通達的認知。一幅有震撼力的作品,不能立足於局部小變化,不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定要立足於統一,要服從於整體,服從於大統一、大和諧。

奇中自可得奇,平中亦能得奇。關鍵全在於思想修養與筆墨之功。思不深而境不遠,筆墨不靈而神韻不生。

龔柴丈之畫,內容小丘寒樹平淡無奇,但其筆墨手段人所不及,層次豐富、深厚,遂使境界神秘,人莫知其巧。龔半千平中見奇,全仗筆墨技巧。

詩乃無形畫,畫是無形詩。畫不靠題詩而自有詩意,全靠畫的精神內涵。

繪畫中講「准」,並非形似,而是意切,是精神狀態準確。比如畫太行山,越寫實,越不準,山的紋理畫得越像越真的,越不準確。從照片上看太行山,很碎,很雜亂。山不如畫矣!

畫家自身沒有失重感,於紛紜中立定精神,何談危機?帶著崇高的審美理想,不斷前進,何談窮途末路?

以法寫之,全無成法;以矩度量之,盡適祖宗矩度。

「胸有成竹」、「全馬在胸」之旨意,決不是指未畫之前,已知道畫完成後結果如何,而指一種具有充分認識和充分準備之後精神上的自信,是一種精神力量。如果相反,未畫一幅時,已經預知畫成結果如何,這幅畫必定失敗。

在未知的領域拼搏,方有希望。《史記》記載:「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矣。」知道射的不是老虎,精神境界不同,失去拼的力量,射不進去了。很有啟發意義。

特別的土壤,特別的養分,特別的風水,一定會有特別的花和樹。對於畫家來說,生活到處都有,但「風水寶地」並非遍地皆是。

我畫田園之趣,乃得一隅之情會神合,非某地一角雲。

藝之為貴,乃精神所至;術之為賤,乃技能所達。凡藝術,藝為先導,術為僕從,萬不可本末倒置。

不懂物我通達貴在精神感應者,只能治術之末,不能得藝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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