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蔣少武:拍下歷史,問心無愧

攝影師蔣少武:拍下歷史,問心無愧 2010年07月22日 08:04 中國新聞周刊 【大 中 小】【列印】 共有評論56條

此後蔣少武的職業生涯應該說比較順利:1978年,蔣少武當選遼寧省政協委員,1981年當選為全國新聞攝影學會常務理事,1985年獲全國首批高級記者的職稱,1991年,他成為國務院特殊津貼獲得者。

今天的蔣少武,本應可以為自己的記者生涯劃一個完美的句號,輕輕鬆鬆安度晚年了。但是,他現在內心充滿忐忑不安。

這是他性格中的另一些東西在灼烤。

蔣少武對記者說,他是個「沒什麼文化的人,只念過高小」,但蔣少武非常好學。為干攝影記者,他曾看遍他能找到的書籍教材。除了攝影的構圖、光學知識、暗房技巧,他還看了大量新聞學的書。他記得在文革前讀過的一些「西方新聞記者」寫的東西給他印象深刻:「有一個人講了這樣一個觀點:一個攝影記者的責任,是不讓歷史留下空白。我感覺這話說得太好了!攝影這個東西,記錄歷史再現歷史,它比文字其他手段都高明。」這些話,在後來的歲月里悄悄發酵。

當文革來臨的時候,整個中國陷入混亂,遼寧日報的日常工作實際也是停滯的。平日里發稿只發新華社電訊稿,攝影記者更無任務。而這時的蔣少武,卻背起相機開始四處拍照。他回憶道:「那時我嘴上不敢說,但心裡總在想:這種非常態的歷史瞬間不會長久的。『記錄下這一切』,這句話總是在我的腦海中出現。」

這時,驅使蔣少武每天去拍照片的,已是一種多年記者生涯和理論學習帶給他的樸素直覺與歷史責任感。再加上,作為攝影部主任的他,有動用報社那些上好的英國伊爾福膠捲的方便——這時其他的記者因沒有任務也不來用那些膠捲了。

當時蔣少武在當地已是有名的攝影記者,所以他在現場要拍照,一般人並不阻攔。但也不是每次都順利:有次他要求進一個批鬥會現場。負責把門的人問他:你什麼出身?蔣說,我是中農。他們就問裡頭:中農行不行啊?裡面的人回答:中農是團結對象,行!蔣少武笑道:「當時我就進去了。可我有一個同事想進去,人家問,你什麼出身?他說是地主。結果,地主不行!」

一邊,是現場狂熱的人群,一邊,是拿著相機的蔣少武,「這個時候,你會跟著現場的情緒走嗎?你會跟著激動嗎?」記者問。

「我不會。我只會有另一種,那是記者的激動:謝天謝地,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讓我趕上了!」蔣少武說,他只有三次沒有拍,那是他的朋友和同事在文革中被蒙冤批鬥時,「這三次,我都在現場,但不知為什麼相機就是舉不起來。」

蔣少武心裡很清楚,自己所拍的這一切,當時都是不可能發表的。以後什麼時候能見天日,他也不知道。他只能背著人的耳目,偷偷把膠捲沖洗出來,匆忙標上一個時間,然後,捲成很小的卷,藏在各種各樣的存藥品的小桶里。有一次,他正在遼寧日報社的暗房裡沖膠捲,紅衛兵們開著大卡車高喊著口號像潮水一樣衝進了報社,「那陣式和《列寧在十月》里進攻冬宮差不多」。蔣回憶說,他們曾闖進暗房,強行把底片資料櫃撬開,將底片扔了一地,然後揚長而去。這或許是蔣少武的底片遭遇到的最危險的一次。

為了保證底片的安全,蔣少武也曾把底片拿回家。但是後來他又擔心,「那些人要是來我家了可怎麼整?那我罪過就更大了。」蔣少武的恐懼並非空穴來風。文革前,他曾拍攝過一些「四清運動」的照片。其中有一幅,是農民們用人拉犁的場面。這幅照片後來在文革中被人批判是「裡通外國」,是故意將中國的落後東西提供給外國人。蔣少武爭辯說,說我裡通外國,你們可以把所有底片的序列號查一下,有沒有少一張?結果真的查了,一張沒有少。

或許,蔣少武的一個朋友和同行的經歷可幫助我們理解這裡的精神壓力有多大。那位同行,也在文革中拍攝了大量照片,大約近千卷,並不比蔣少武拍得少。但最終,到文革快結束時一場「查三種人」的運動中,他把膠捲統統扔進了鍋爐中。他後來告訴蔣少武,膠捲剛一進爐子的一剎那,他就後悔了。

「歷史不應該斷層」

數十年時間裡,蔣少武以他特有的謹慎,守護著這個巨大的秘密,甚至連他的孩子都不知道有這一千多卷膠捲在。他總是覺得還沒到公開的時候。直到大約是1997年的時候,他才開始打開封存的膠捲,利用業餘時間在暗室里小規模地洗印了一些樣片。報社裡有年輕同事看到了,大為驚訝:這是什麼啊?文革是這樣的?也有人趕緊說,你可千萬別叫別人看見了啊!

真正讓蔣少武感到問題的緊迫的,是2006年他的部分照片參加了「連州國際攝影節」,有位來參觀的大學生問他母親:(插隊時)你們在那裡胡鬧,那誰管飯呢?還有人問,人在拉犁,拖拉機哪去了?牛馬哪去了?蔣少武說,現在講這些事,這些孩子的爺爺、母親,回家還能給他們講講,再拖下去,歷史就要斷層了!我不想讓這些照片,只是光給那些研究人員去看,雖然那也很重要。我是說,這些照片,是我們全社會的共有財富,也應該讓全體人民來共享。

蔣少武面臨的是一項浩大工程。這數萬張底片,在兒子們的幫助下,經過數年努力,現在剛剛洗印出了小樣片,做了簡略登記,就已經花去了數以十萬計的個人儲畜和無法計算的個人精力。按道理,這些底片若想得到妥善保存,還應進行數字化掃描並刻錄光碟,然後,將底片交專業的檔案部門保存在溫度和濕度都達標的庫房裡。而以蔣少武一家人的力量,只能杯水車薪。

蔣少武說:「我已經是奔80歲的人了,著急啊。實在不行,我就想在家裡辦個攝影博物館,自己家裡搞,還不行嗎?」——而即使是辦私人的博物館,工作量都浩大得讓人發愁。

但是有一點蔣少武心裡是踏實的:「如果我沒有記錄下那10年的歷史影像,我將是個失職的攝影記者。」他為他所做的事感到欣慰。而這一切工作的巨大價值,或是在將來的歲月中人們才能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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