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大海 ? ? 浙江日報

袁亞平

　　神話中的火鳳凰

　　從天外飛來

　　唯有濤聲。漆黑一團。

　　居然聽到雄雞啼了！半夜雞叫。我打開手機，一看時間，4時30分。

　　一骨碌起床，扛起攝影包，去拍日出！

　　遠處堤岸有幾點漁火。石徑模模糊糊的，一腳一腳，試探著踩下，小心翼翼地。

　　寂靜的路。亦有早行人。見一吸煙男人。見一挑擔老人。見兩青年。又一吸煙男人，穿迷彩服，沒扣紐扣，敞開，在晨風中疾走。

　　擦肩而過。不打招呼。沒說一句話。朦朧的輕霧中，不語的早行人。啞劇似的。

　　唯恐驚擾了凌晨的靜謐。路兩旁，沾著露珠的草叢。蟋蟀鳴聲隱隱。

　　聞到鳥啼，我心情頓時喜悅，鳥兒早！鳥兒好！

　　這裡位於浙江省舟山群島新區的東端，普陀區東極鎮。東極鎮地理位置獨特，島礁資源、「極地」風光、海域特色、漁家風情、海洋文化等旅遊資源極其豐富。當地有一句廣告語：「南極北極太遙遠，先到東極逛一圈。」

　　一條狹小的水泥路，彷彿飄帶似的，環繞全島，隱入草叢。

　　5時23分，我走到了山頂的東翔亭。

　　這東翔亭有些特別，六柱六角，六面皆為水泥牆，全封閉。避開迎風面，僅留兩門洞，便於出入。無楹聯，更無雕琢貼金處。形似堡壘的亭子，為的是抵禦烈風。

　　海風大，有幾陣猛烈。長焦鏡頭都在晃動，我趕緊退回東翔亭。

　　日本野桐，濱柃，柃木，全緣冬青，芙蓉菊，小葉蠟子樹，厚葉石斑木……

　　這些海島上的植物，長得低矮，卻也茂盛。

　　整個島上的土壤含鹽量較高，土質較差，只能由著生命力極強的茅草一歲一枯榮。滿山的茅草長得特別野，個頭比人還高。走在路上，要是太靠邊了，一不小心，手上臉上能被划出幾道血印子。

　　風口處，茅草的長勢也是順著風的方向，一律匍匐在山坡，猶如巨大梳子梳過似的。

　　東方的長空，濃雲遮蔽。黑色的岬角伸入海中，港灣里有一點黑色的剪影，那是停泊的一艘船。有一點星火，那是船上的燈光。

　　濃墨淡墨鋪滿天空，正是老天爺不經意間揮灑而就的水墨畫。

　　濃墨淡墨漸漸洇開，留白處多了起來。

　　橙紅的一點滲透出來，漸漸擴大，一小團，一小團，拉成一條長長的紅帶。金黃的光耀隨之而出。

　　剎那間，東方的天空火紅一片，一道道金黃鑲嵌其中。紅霞燦然，神話中的火鳳凰伸展兩翼，搖曳長尾，從天外飛來。

　　三束紅光，從緊貼海平面的雲層呈放射形，直衝天穹。

　　紅光越來越多，越聚越強，越射越亮，雲層邊緣紅得透亮。

　　雲層太厚，太陽未能露面。其實不然，無論雲遮霧擋，太陽都在那裡。每天照常升起，將光和熱，將巨大的能量，灑向大海，照亮人間。

　　我的頭髮高揚，上衣鼓盪如風帆，差點要朝著東方飛去！

　　5時50分，天已大亮。

　　密集排列的朵朵白雲，漂浮在藍天上，彷彿無數的魚群游過湛藍的海。

　　魚游天上。人行雲中。

　　無人知曉

　　我內心的澎湃

　　海浪拍打礁石。

　　嘩嘩嘩，浪頭上去了，退下了。

　　嘩嘩嘩，浪頭又上去了，又退下了。

　　一柔一堅，一動一靜，碰撞著，交融著。

　　在某一時刻，動感的場景凝固了。

　　玻璃材質與石材的對比。

　　海的波浪，變成了各種三角形菱形的線條，交織在建築物外立面。

　　至柔至堅，亦動亦靜，碰撞交融，表現出海洋文化的意韻和深邃內涵。

　　這就是舟山海洋文化藝術中心，由圖書館、文化館（美術館）、博物館和城市展示館四部分組成。

　　簡潔大氣，各建築功能布局明確，既相對獨立又相互對應。在室內空間設計、色彩、材料、造型上，都在體現一個「海」字。

　　東南角，單獨的那幢便是城市展示館。

　　2015年5月25日，習近平總書記到浙江舟山考察調研。這是他第14次踏上舟山群島。

　　一下飛機，習近平就前往浙江舟山群島新區城市展示館，觀看反映舟山近年經濟社會發展的圖片、沙盤和視頻短片，向省、市負責同志詳細了解有關情況，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在一組航拍的舟山跨海大橋照片前，習近平停下腳步，聽取舟山市負責同志介紹大橋建設和運行情況。

　　「從舟山到寧波走跨海大橋需要多長時間？」總書記問。

　　「一小時之內。」舟山的同志回答。

　　照片和沙盤上，全長50公里的一座座跨海大橋首尾相連，從舟山本島啟程，穿越里釣、富翅、冊子、金塘四島，於寧波鎮海登陸，好像一條美麗的絲線將一顆顆海上明珠串聯起來。

　　在舟山群島區位壁挂圖前，習近平認真聽取浙江省委領導關於連接寧波—舟山—上海的海上大通道規劃的彙報。習近平指著展板說，上海在上面那個角，寧波在下面這個角，舟山的位置恰似「二龍戲珠」。

　　習近平十分關心舟山漁業發展。他問：遠洋捕撈多嗎？休漁幾個月？漁民生活水平不低吧？外資來得多嗎？當聽說舟山漁民人均收入很可觀時，習近平十分高興。

　　「舟山這幾年發展變化很大，現在的樣子已完全認不出了。」習近平說。

　　習近平指出，舟山港口優勢、區位優勢、資源優勢獨特，其開發開放不僅具有區域性的戰略意義，而且具有國家層面的戰略意義。新區規劃要確保法定效力，土地資源、岸線資源、港口資源、生態環境資源要集約利用、珍惜利用，各項決策和執行都要協調有序、廉潔高效。

　　5月28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發表通訊《習近平在浙江調研時強調：干在實處永無止境，走在前列要謀新篇》。

　　5月30日，《浙江日報》頭版頭條通欄發表長篇通訊《一步一履總關情——習近平總書記在浙江考察紀實》。

　　我步入城市展示館。

　　一樓展廳中央的碩大模型和LED屏，是館內的一大亮點。

　　舟山市域模型以1∶10000的比例展示，舟山的所有島嶼盡收眼底，同時配有聲、光、電同步的模型演示。觀畢，對舟山的市域概況瞭然於心。

　　我抬頭見圖板上，習近平當年提出的一段論述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最重要的還是要把舟山放在國際上、放在全中國、放在浙江省這樣的位置上去考慮。越這麼考慮，舟山的地位越不可限量。」

　　大小島嶼1390個，陸域面積1440平方公里，海域面積從內海角度計算有20800平方公里。舟山地處大陸東部海岸線與長江水道的交匯處，構成一個近500海里等距離的扇形海運網路，是我國東部沿海和長江流域走向世界的主要海上門戶。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紅色的老宋體，端莊，大方。公用箋下部，蓋著一枚紅色的公章，大而圓，正中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莊嚴，威然。

　　《國務院關於同意設立浙江舟山群島新區的批複》，二〇一一年六月三十日。

　　《國務院關於同意設立舟山港綜合保護區的批複》，二〇一二年九月二十九日。

　　《國務院關於浙江舟山群島新區發展規劃的批複》，二〇一三年一月十七日。

　　《國務院關於同意設立舟山江海聯運服務中心的批複》，二〇一六年四月十九日。

　　每一個方塊字，都飽含著國家對浙江舟山群島新區的厚愛。

　　每一個標點符號，都寄託著國家對浙江舟山群島新區的期望。

　　浙江舟山群島新區，是我國繼上海浦東、天津濱海、重慶兩江之後的第4個國家級新區，也是首個以發展海洋經濟為主題的國家戰略層面新區。

　　東海上的美麗海島，有了一個明確而具體的發展方向。緊緊圍繞舟山群島新區作為浙江海洋經濟發展先導區、全國海洋綜合開發試驗區和長江三角洲地區經濟發展重要增長極的三大戰略定位，進一步明確建設中國大宗商品儲運中轉加工交易中心、東部地區重要的海上開放門戶、重要的現代海洋產業基地、海洋海島綜合保護開發示範區和陸海統籌發展先行區的五大發展目標。

　　我在這些畫面和文字中，驚喜了，嘆服了，陶醉了。

　　景，風景名勝：藍天，碧海，綠島，金沙，白浪……海島特有的景緻賦予了舟山無窮的迷人魅力。瀚海浪濤，山崖岩穴，古剎寺院，沙灘浴場，漁港夜景，共同構建了舟山豐富的海洋旅遊資源。

　　港，海洋門戶：舟山港，北靠上海、杭州、寧波等大中城市群和長江三角洲遼闊腹地，與西太平洋主力港口構成近乎等距離的扇形海運網路，是江海聯運和長江流域走向世界的主要海上門戶。

　　佛，海天佛國：普陀山是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5A級國家旅遊景區，素有「海天佛國」「南海聖境」之稱，是全國最著名的觀音道場。山上寺院林立，佛教氛圍濃郁，史稱「震旦第一佛國」。

　　漁，世界漁場：舟山，素有「東海魚倉」和「祖國漁都」之美稱。舟山漁場，世界重要的近海漁場之一，共有海洋生物1163種，捕撈主要品種有帶魚、鰳魚、馬鮫魚、海鰻、鮐魚、馬面魚、石斑魚、梭子蟹和蝦類等40餘種。

　　橋，飛虹跨海：舟山跨海大橋由岑港大橋、響礁門大橋、桃夭門大橋、西堠門大橋、金塘大橋五座跨海大橋及接線公路組成，全長約50公里，總投資約130億元，是中國規模最大的島陸聯絡工程。2009年12月25日全線通車。

　　舟山城市展示館建築面積約4500平方米，館內以「國際物流島、海上花園城」為主題，全方位多視角展現了舟山的市情風貌。整個展館分四層，一層為序廳、新區概況、浙江舟山群島新區空間發展戰略規劃等；二層分城市概況篇、城市記憶篇、名城保護篇、和諧城市篇；三層是浙江舟山群島新區總體規劃；四層主要是島嶼規劃、規劃公示、弧幕影院。

　　走上二樓，儘是不同的景象。清末民初的定海古城復原展廳，珍貴的定海老照片，數字版的舟山老報紙……用全息幻影技術展示的普陀山絕美勝景，生態宜居城市、和諧舟山的生動畫面，將舟山的故事娓娓道來……

　　通過LED燈光的運用，在夜景中顯現潺潺的水流和海洋聲效，使人如入夢幻的海洋世界。

　　舟山城市展示館在採用展板、模型等傳統展示手段基礎上，採取新型的布展模式，大量採用了高科技手段，將動態的顯示設備、便捷的導覽系統、多媒體、地面多點感應、電子翻書、多通道投影等現代聲光電技術融入多項展示環節。同時，注重參觀者的參與互動，專門設置了《舟山知多少》和3D虛擬影院等，讓參觀者在輕鬆的心情下，了解城市規劃、建設和管理。

　　無疑，這是值得一去的地方，具有知識性、互動性、趣味性和藝術性，形象地展示了舟山的城市經濟和社會發展成就，全面展示了舟山的歷史、現狀和發展方向以及浙江舟山群島新區規劃建設的宏偉藍圖。

　　重瓣花的花冠黃白相間，上端素白，下端素黃，十分别致，稱「玉玲瓏」。單瓣花白色，中間的副冠呈杯形、黃色，稱「金盞銀台」。

　　普陀水仙在春節前後開花，亭亭玉立，風姿綽約，清香四溢，甚為動人，被譽為「凌波仙子」。

　　普陀水仙是舟山市的市花。

　　樹形高大，樹姿美觀，分枝少，春梢嫩葉密被金黃色絨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舟山市漁農民見了，開口便叫「佛光樹」。其實，名為舟山新木姜子，是在全球木本植物中，唯一以「舟山」命名的樹種。現為國家二級珍稀保護樹種。

　　舟山新木姜子自然分布在普陀山、朱家尖、桃花、六橫、大貓等島，紅果滿掛枝梢，加上花果期黃白相襯，配之綠葉，更顯秀麗。1996年，被評為舟山市市樹。

　　蒼翠濃郁，樹冠華美，樹枝遒勁，氣味清新。樟樹是種植最多、分布最廣的行道樹和庭園綠化樹。2002年，樟樹被增選為舟山市市樹。

　　我曾上普陀山，那株千年古樟，鬱鬱蔥蔥地遮蓋了一方天地。園林部門測量過，這棵千年古樟干圍粗達7.5米，直徑1.94米，高20米，樹冠覆蓋面直徑有36米。

　　「島心有城，海心有橋，風光勝蓬萊；山心有佛，人心有愛，祥和溢天外；舟疊如山，舟川如梭，大海顯胸懷……」

　　當地的詩句，讓我為之動情。

　　東望大海，波濤洶湧。愈遠處，海愈藍，海天一色，寥廓無際。

　　耳畔，浪擊礁石轟然作響，無人知曉我內心的澎湃。

　　所有沉睡的靈魂

　　此刻蘇醒過來

　　手機設定的鬧鐘響了！

　　凌晨3時40分起床，毫不猶豫。

　　約好4時30分出發，要拍大海日出。

　　計程車提前兩分鐘到，頭一探，是女司機，丈夫出海了，她來代替。

　　兩道燈柱在前探路，不知拐了多少道彎。路上約20分鐘，到了六井潭景區。這裡屬於舟山群島新區，位於嵊泗列島泗礁本島之最東側，面臨茫茫東海，是觀海上日出、看千舟競發的最佳之處，為嵊泗原生態藍色海岸休閑旅遊度假帶之核心景區。

　　萬籟俱寂。輕輕地踏下去，都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抬頭仰望，啊，久違的星空！天幕上繁星密布，閃閃爍爍。那七顆亮晶晶的星，在北天排列成斗形，除北斗四是三等星，其餘六星都是二等星，光耀萬古。

　　記得少時，夏夜納涼，搬了兩條長木凳，拉開距離，上面擱一張竹床板。無須空調器，夜風自來涼。躺在光滑冰涼的竹床板上，仰面夜空，數著滿天的星星，怎麼也數不過來，數呀數呀，數得迷迷糊糊，便進入了夢鄉。

　　此刻，光亮的北斗星，幾十年了，才重見一面，讓我不勝感慨！一些城市已被霧霾包圍，難見星空。人們被眼前的利益所遮蔽，或急功近利，或錢迷心竅，昏昏然，黑沉沉，伸手不見五指。

　　唯有海島嵊泗，空氣明凈，星空閃爍，使我回到少時。

　　不見星空，怎能有深邃之感？不見星空，怎能有浩瀚之嘆？

　　這棧道，在懸崖絕壁上鑿孔支架布水泥樁，鋪上木板而成。僅容兩人而過。臨海一側有護欄，隨山勢起伏。

　　沿棧道而行，腳底波濤拍擊，耳邊海風陣陣。

　　六井潭景區位於泗礁本島的最東端，因通海的六個深潭而得名，故稱為「六井潭」。又名「陸盡頭」，意為泗礁本島陸地於此而盡。

　　沿海石崖聳立，有六處筆直的凹狀山崖，直插入海，如同六個水潭。其中一潭，深約70米，幽幽不見底，唯有海水湧來涌去。

　　奇特的海蝕地貌，千萬年的風吹浪打，千萬年的潮至汐退，使得基岩海岸形成極其獨特的海蝕地貌。由於波浪和海流的作用，以自然侵蝕力，造成岸邊的崖壁陡峭，怪石崢嶸，海水直逼斷崖。

　　從下往上看，棧道如天梯凌空而架，襯托出那險崖峻壁。

　　我一眼看到那座燈塔，便快步過去。

　　北朝陽燈塔為日式建築風格，白色圓柱形鋼筋混凝土結構，高11米，燈光射程5海里。位於舟山群島東航路西側，助航作用十分重要，往來船舶需藉此確定航向，避開附近諸多暗礁。燈塔始建於1952年，2005年6月改建，同年9月底竣工。

　　離岸千米的海上，有「百畝田」暗礁，意即大如百畝。驚濤駭浪，漩渦四起。

　　裝有強光源的燈塔，晚間指引船隻航行。那是溫暖的光芒，那是堅毅的方向。

　　我決意將這燈塔，作為拍攝海上日出的前景。這也是具有特徵的標誌物。

　　直面東海，靜靜等候日出。

　　因為逆光，燈塔只是黑色的輪廓，塔頂的白光一時亮，一時熄。

　　東方天空的雲層深灰色的，不規則地散開，拉大了範圍，強化了陣勢。接近海面的，一縷縷地透出淡紅，桃花紅，胭脂紅，漸漸地洇紅了天際。

　　一條漁輪自遠而近，在海面移動黑色的剪影，船上的燈光拉長了光影，駛向我的鏡頭。

　　天色逐漸發白了，東方的海面上，橫亘著灰色的雲層，猶如綿長的城牆。

　　灰色城牆中的一點，愈來愈亮，愈來愈紅，憋不住了，猛地往上一冒，那個弧形的神聖之體噴薄而出，天空的雲朵頓時鑲嵌金邊。

　　半圓形的紅亮，破海而出，底部濃霧滾湧上去，白雲升騰，彩霞集聚。

　　圓形的金亮，光球內部極端熾熱，氣勢磅礴，無比耀眼！我的鏡頭不能直對，而我的心在歡呼，早上好！太陽系的主人！

　　朝陽的金光呈放射形，光束射向雲天，正是霞光萬道。整個天空宏偉廣大，雲彩朵朵呈飛行狀，海面倒映橙紅色的光波。海天間，奏響了最絢爛最華麗最亮堂的樂章！

　　東海日出，如此壯闊的視野，穿透了寥廓的天際與海面，勝過任何地方的場景。

　　東海日出，如此博大的胸懷，包容了所有的空間與地面，甚至連那些骯髒的角落。

　　莫大的震撼力，傳導到我的指尖。激動的相機快門，按個不停。

　　所有沉睡的靈魂，此刻蘇醒過來。

　　（長篇報告文學《東望大海》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作者為人民日報高級記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一級作家、浙江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家出版社出版《袁亞平文集》十四卷精裝本，已由中國現代文學館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