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瘋癲父親木訥,我對父母的厭惡竟直接導致了他們的死亡 | 新鮮生活

母親瘋癲父親木訥,我對父母的厭惡竟直接導致了他們的死亡

發表於 2016年1月3日12:52

選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腦膜炎,是一種頭骨和大腦之間的一層膜被感染而引發的疾病。此病通常伴有細菌或病毒感染身體任何一部分的併發症,比如耳部或上呼吸道感染。常見癥狀有發熱、頭痛、嘔吐,精神差等。病發期間,如不及時住院治療,將有生命危險。

1.

從出生那一刻開始,我的生命就註定和這位腦膜炎母親捆綁在一起。無論走到什麼地方,街坊鄰居總是在背後指指點點,「嘖嘖嘖,這就是那個瘋婆娘的女子!」

他們嘴裡的瘋婆娘,每天除了攤在床板上睡大覺,就只管等著男人回來給她做飯吃,聽說吃飽後才能幹正經事。床沿邊的木頭桌上永遠放著一杯涼白開,杯子是塑膠的。實際上這哪裡是杯子,不過是男人從工地上撿回來的、在超市裡隨處可見五塊錢的空飲料瓶。

早上出工前,男人會在瓶里灌上一整瓶開水。起先,他總是倒剛出鍋的沸水,只聽見一陣「哧哧哧」的聲響,瓶被燙壞了好幾個。女人在床上躺著笑,「你個瓜男人!瓜日戳戳!」

後來男人改換用隔夜開水,臨睡前燒好,臨走前只管倒。

瘋婆娘之所以被叫瘋婆娘,是因為她有病,還病得不輕。她打小體弱,出生時只有三斤多重。村裡人說這女子難養,恐怕日後會害了她家人,叫趕快扔掉。可家畜都不捨得扔,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呢。

不知道在幾歲,她的腦子被一場高燒給燒壞了。從此說話瘋瘋癲癲,走路抖抖閃閃,有事無事就愛咧嘴傻笑。她是瘋婆娘這件事,大抵已經在整個村傳遍了。

可說也奇怪,挨到了十九二十,居然有人主動上門提親。對方是同村老王,三十歲還未娶頭婚。想來他是知道周家閨女腦子有病,嫁不出去。向瘋婆娘提親,一來沒有人與他競爭,二來流程簡便,用不著禮金。畢竟活到他這歲數還沒成家,已經遭夠村裡白眼和唾棄了。

雖然瘋婆娘腦子有病,可婚後卻享受到同樣女人應有的待遇。每一次干正經事,她都會發出母豬臨宰前的慘叫聲,那聲音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絲毫沒有節奏感可言。與此同時,那聲音驚為天人的大,蓋過了村口野狗的狂吠,蓋過了田裡青蛙的爭鳴,更蓋過了隔壁身著大褲衩的鄰居跑到他們家來,強有力的踢門聲和辱罵聲。

後來我才知道,我就是在這種反覆殺豬與被殺聲中給製造了出來。

2.

自從懷上我,男人帶著瘋婆娘走出了村。聽在西寧的同鄉說那邊有活可干,他們便風風火火地連夜坐上了從成都開往烏魯木齊的火車。

這種列車我坐過,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從小村裡出來,到西寧和他們呆上一兩個月,再被送回去。

去的時候,正值新疆棉花盛開,硬座車廂里塞滿了人。他們大多面黃如蠟,皮黑如煤,顴骨以下永遠有兩團揮散不去的高原紅。張嘴一說話,便能得知這是一群從川西高原來的少數民族同胞。他們被某個民營企業統一招工,每年一到這個時間,就得全體到新疆摘棉花。

我坐在剛好能放下兩瓣屁股的板凳上。但要是一個不留神,三分之一的屁股就被擠出了原位,懸吊在空中。身邊突然會多出一個人,好像從一開始就在這,兩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著你,讓你看不見半點關於這件事的疑問。

我生性膽小,又不敢與人對視,每回遇到屁股飛在空中的情況,只能收緊尾骨縮作一團,盡量讓自己減少佔用空間。

起始站西寧,終點站成都。同樣是硬座,回程的車廂里人明顯少很多。四周充斥著熟悉的四川口音,屁股也不會突然飛到空中,人開始下意識變得放鬆起來。

第一次聽這個男人向外人談起我媽的病,也是在回程的火車上。

那年我六歲,沒有買車票,上車後被他用黑外套裹在裡面,放在兩座一排的桌子下。外圍有和我蹲下來一般高的塗料桶,正好將我擋得嚴嚴實實。車子剛發動沒多久,我媽便開始睡大覺,像是得了軟骨症,整個人攤在了窄小的桌面板上。不給對面座留一絲空間。

她脫了鞋,兩隻腳翹在排氣口上。時不時上下擺動,前後伸縮,我有點喘,被那噁心的怪味弄得在桌板下直咳嗽。

「讓小妹妹坐上來嘛,查票來了往廁所跑!不怕,我們這麼多人看著呢。」對桌的女大學生看我在下面實在難耐,出於好意,她向我爸給了建議。

我爸尷尬地伸出頭朝左右車廂望了望,看著列車長消失在混亂的人群中後,才慢慢推開塗料桶,示意讓我從下面鑽出來。

塗料桶很沉,原本裡面的塗料在工地上就給用完了,剩餘一些在桶蓋和桶檐邊結了殼,用手得勁掰都很難掰掉,早已凝成了一團。現在裡面有一堆榔頭棒槌,和冬天的棉襖混在一起,最頂層有幾本書,是我帶過去的假期作業。

我側身從四雙腿的夾雜中穿過,像是剛剛走出一道死亡迷宮,連衣裙的後背有點濕,披散的頭髮早已沒有原來的型。

他一面用手把我從下面拉上來,一面撬開油漆桶蓋,從上面拿出語文課本:「這不之前沒買著票嗎,現在又得送她回去上學。本來打算上車補票,你看這人也挺多的,我們擔心連站票都沒有。」

女大學生在耳朵兩邊掛上了白線,好像剛才的話沒說過,兩隻眼睛望向了窗外。

「來,坐桶上。開始寫作業!」

事實上坐火車根本沒法做作業。畢竟列車要橫跨三省,且頻繁地進山洞穿隧道,再加上兩白晝一黑夜的緣故,眼睛長時間被極明和極暗的光影響,自然無心學習。

就室內環境而言,車廂內人來人往,不時有錯不開身的人將我擠向桌面板,胸腔抵靠在板弦上,很是疼。或者一個大力,桶被踢走了位,我整個連人帶作業本,也都成歪曲狀。不過在火車上就是這樣的,身為一個逃票的人,即使聞到濃香的泡麵味,聽見大口的滋溜聲,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往喉道兒里吞口水,眼睛死死地盯在作業本上,絲毫不敢抬頭往上看。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女人開始流起了哈喇子,像糖漿,粘稠度極高。摻和著白色氣泡,掉在手背上隨火車的運行來回滾趟。她氣息不穩,喉嚨和鼻子配合胸腔發出震顫,呼吸裡帶有厚重的塌氣音。

「她感冒了嗎?」女大學生扯下耳機。

「沒有。這,這裡有問題。」我瞥見我爸用手指著腦門兒,不尷不尬地說道,「腦膜炎。」

女大學生看看我媽,再看看我,臉上露出了一種奇怪的表情。她把身子往椅背上貼了貼,用手捂住鼻子,繼續掛上耳機,望向窗外。

3.

關於我媽得腦膜炎這件事,在我上學以後才有深刻體會那也是一種什麼樣的病。

六歲以前,我一直跟著奶奶生活。聽說,在我出生後沒三月,我就被送到了她家。我媽是沒有奶水的,加上她的病,自然無暇顧及到我。

她的奶子很大,捏上去鬆鬆軟軟。和街上那些時髦小姐不同的是,別人的胸部往往堅實挺直,而她的那倆部位,像兩顆跑了空氣的大水球,天生自帶下墜。

在我六歲以後,他們隨我一同回村,此後就少有機會出去了。

每天天不亮瘋婆娘就把我叫起來,待我梳洗完後她才開始慢悠悠坐在床頭。好像是電機器在發動前需要提前預熱一般,她一動不動,比羅漢還羅漢。

天有些蒙蒙亮,我們便出門了。

從住的地方到學校,有半小時的路程。有一大段土路,一小段石子路。臨近學校周圍,才能看到明晃晃的水泥路。那狹小的一片區域呈圓形,環學校而造。七點一刻就能看見四面八方的人沿不同的道兒趕來。我們走的是學校背面正對的那條路,每回到了後門,還得繞著鐵柵欄圍著學校走半圈。為了防止閑雜人等進校,後門放學可以出,但進校只能從前門入。這是學校規定,誰也沒膽違抗。

她送我上學,男人接我放學。走在路上,我們幾乎不說話。她一定要讓我牽她的手,這就有一種我隨時都有可能扔下她跑掉的感覺。事實上我通常只在一種情況下會撒開她的手,那就是在她奶子被村裡小孩用石子砸的時候。

那些死小孩隨他們家大人叫,「瘋婆娘,瘋婆娘,你又出來裝瘋了啊!」他們一群人站在馬路前面,邊跑邊喊,邊喊還不忘在路邊上撿小石子。

她早上出門是不穿胸衣的。透過一件白布衣裳,兩個大水球往下墜得更加厲害了。她走路本身已經抖抖閃閃,加上被村裡小孩用石子砸,更加失去了重心。一會砸中肚臍,一會砸中大腿,但他們的目標是那兩個巨大的奶子。

偶爾砸中了,他們在帶風的路上歡呼,「耶!瘋婆娘的奶奶要憋咧!」偶爾砸到她的頭,她開始變得異常惱怒,一搖一晃地拽著我加快腳步,她想要跑上去逮住這群死孩子,然後狠狠地教訓他們。

每當這個時候,我心裡有一團火一衝而上。我掙開她的手,在路邊撿了比他們大十倍的石子接連砸過去。由於石頭體重,射程並不能達到想像中那麼遠,每回石頭飛到一半變呈自由落體時,我便十分沮喪。我是多麼希望將他們腦門挨個砸中,從此再也不能出現在我眼前。

然而這樣的想法太過於偏激,因而也從來沒有被實現。

瘋婆娘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每次當我搬起比磚塊還大的石頭時,她總是一把將其推倒在地。有時候在慌亂中力氣使錯地兒,我連人帶石頭也跟著摔倒在地上。看著那群逐漸遠去的背影,我氣得牙疼,慢慢爬起來,站在地上和她對峙。

我哭著在她身上不斷拍打,又是揮拳,又是腳踢。她起先沒反映,直到我開始罵,「你個害人精!你是一個害人精!」後,她開始和我扭作一團,在地上相互撕扯。

「老子把你白養了!」她口齒有些含糊,但我能清楚聽見她說的話,「早曉得就不該引你,沒想到把你引出來就是個禍害!」

我氣急敗壞,眼裡好像要噴出火花來,一把捏住她的兩個奶子得勁兒往裡掐,「你才是禍害!你才是禍害!」

有關於我和瘋婆娘打架的事情就是這樣,我爸從來不知道她身上的印痕從哪裡來,她不提,我也不會說。

4.

我極少叫我爸作「爸」,而他對於這件事好像也並不在意。

每次遇上寫作業筆芯斷了,我將筆往他身上一送,還不等我開口他便老實地拿出去削。看到別家小孩在泥巴地里玩玻璃球,我一面將眼神定位在那幾顆彈珠上,一面用手將他的大腿緊緊抱住。直到他感覺到強有力的拉扯讓他邁不開步時,他便清楚應該掉頭,帶我去村口的小賣鋪買那玩意兒了。

有時家裡來人客,出於禮貌我會在眾人面前叫他「爸」。每當聽到我喚他作「爸」時,他總是會先愣上幾秒,好像在尋覓著接下來是否有人搶先答應,待到周遭一片慘寂後,他那張並不著肉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欣喜,黝黑的皮膚隨著面部神經的牽動被拉出無數條向上的褶子,之後像是費了好大勁才從一口昏黃的牙齒里冒出一聲「誒!」從這些行跡上來看,他又理應是希望我叫他「爸」的。

夏天的時候,我時常陪他去河邊給瘋女人洗月經條子。好聽一點講叫月布,那是一種棉麻質地、吸水性極強的淺白色布條。

男人在很多方面都特別將就瘋婆娘,但唯獨一點,如果瘋婆娘打我,他是將就不得的。

瘋婆娘離開人世那天,她打了我。

那天是我爸生日,我們一家三口坐在中廳吃飯,瘋婆娘將自己身前的一大杯橙汁端起來,遞到我手裡。她示意我敬酒。「喊,喊人!」

我接過杯子,立身朝男人的方向站起來。兩手握著將其推送出胸口堂外,「生日快樂——」

男人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但接下來是一片啞語。

手在空中舉杯的時間過長,開始變得有些發抖。橙汁像是要即將經歷一場餘震,已經在杯里搖晃地不停。

「我喊你叫爸爸!」瘋婆娘好像很生氣,一把將筷子摔在桌面板上。

「不叫!」

「你再說一遍!你叫不叫!」

「不!我不!我不叫!」

男人一臉嚴肅,從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突然間空氣中划過一聲清脆的聲響,緊接著一聲「哐當」,杯子被打翻在地上,橙汁沿著水泥地的痕呈四周分布狀開始向外蔓延。

我的臉有些微微發燙,然後一片慘紅。

「我讓你叫你爸!」瘋婆娘此時已經站起身來,和我呈對立面。

「我說了,不叫!我不叫!」我用手捂住那片紅,一臉憎恨地望著她,兩隻眼睛開始止不住地往外飆淚。她揚起了手,準備第二次在空中划出完美曲線,不過這次並沒能如願,男人一把扯下她的手,掐著脖頸把她拖到牆角邊。「她說了不叫,你聽不懂嗎!」緊接著是一連串頭碰在牆壁上的「咚咚」聲。

我甚至都不敢回頭看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聽見瘋婆娘連哭帶罵地說:「我要回娘屋!這日子沒法過了!男人打婆娘,你不得好死!」

她言語不清,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家門。男人沒追,只是朝我說了句,「坐下來,吃飯!」隨後便拈起筷子,若無其事地吃起飯來。

直到村口小賣部來人說,「不好了!瘋婆娘被拖拉機碾死了!」他走一路,喊一路,從聲音里絲毫不能分辨這究竟是高興的捷報,還是悲傷的禱告。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天空呈土灰色,像是被塗上一層厚厚的水泥粉。走出門的那一瞬,身背後彷彿有千斤重擔壓著,讓人喘不過氣。加上空氣里到處都有街坊鄰居的哄鬧,大家從家裡跑出來,這一次不用在背後指指點點了,他們一個個面朝我和我爸,滿嘴地碎叨:「嘖嘖嘖,這下可咋個子辦咯!」

事故現場圍了很多人,拖拉機斜放在路中央,肇事者早已消失無影無蹤。留在地上的,除了一攤猩紅的沸血外,就剩瘋婆娘的屍體了。

我爸一句話也不說,就把屍體抬了回去。血浸染了他的全身,彷彿他才是這場事故的始作俑者。他把瘋婆娘抗到房屋背後的山上,連夜用鋤頭在半腰攔中挖了一個坑,隨後便把她埋了進去。第二天,他找人修了一塊墓碑,屹立在昨天的墳頭前,顯得格外莊嚴而肅穆。

5.

瘋婆娘死後,每天上放學都只能是男人來接送。

剛念中學沒多久,我開始來例假。

有時被一些不害臊的男同學瞧見,他們三兩成群地躲在後面大聲講道:「喲,屁股上出血了!她是不是遺傳她媽的腦冒煙哦。」

他們甚至都不能準確叫出「腦膜炎」這個名字,還曾一度以為這僅僅是一種發病期腦袋頂上會冒黑煙且不能被治療的怪病。這其中包括他們不能理解的某些生理現象,也通通歸位怪病的一類,比如:少女初潮。

男人在看出了某些端倪後,迅速從床板下端出那個破瓷盆,裡面有一根新的塑料袋,他一面解,一面望向我說:「這些月經條子你先拿去用,用完以後爸給你洗——」

還沒待他解開,我一把從他手上扯過那根黑膠塑料袋,使勁往地上扔,「我不會用這些破東西,別給我!」

他先是一陣愣住,接著從地上撿起袋子就往外扔。「好不用。咱不用!」他好像在儘力討好我,只見口袋飛出門房,一大堆嶄新的月布在空中飛舞,透過光的照射,白的那樣刺眼。

往後他每個月會固定在桌匣子內存放幾塊錢供我使用。我通常會拿著這錢上村口小賣部買袋裝的衛生棉,這東西我在女廁看見同班女生用過,包括使用方法,也都是在哪兒偷學來的。

中二那年開設了英語課,老師站在講台上揮動著竹蔑條指著黑板說:「father,father,是爸爸!」她邊說邊要求我們跟著重複:「father,father,是爸爸——」

我很難用中文念出最後兩個字,每次跟著大家一起重複時,我甚至都無法模仿口型。嘴巴像是被強力膠黏上了,拿鐵鎚也撼動不得。

無法張嘴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在瘋婆娘死後沒多少日子,一天夜裡我聽見外面雞鳴狗吠,吵鬧至極。我甚至分不清是天快要亮了還是後半夜剛起頭,但我能肯定的是男人在樓下說話。

「錢,你要的錢都在這!」透過玻璃窗我看見他把一疊皺巴巴的錢遞到了一個女人手裡。天太黑,我幾乎看不清她的樣子,從上往下看,那一頭波浪捲髮卻顯得格外突出。

女人接過錢,隨後便跟著進了裡屋。但不一會,她又跑了出來,邊跑邊擺弄她衣衫不整的身體。

樓下一陣乒乒乓乓響個不停,男人打著赤身衝出房門,一把抓住了女人的胳膊。「你不能走,我女兒需要有人照顧。」他自知站不住腳,「錢,我會掙來通通給你。留下來!」

女人的胳膊被越拖越長,透過一些零星的光,在地上倒影出一條長長的影子來。

「我看你是瘋了吧,拿幹活的錢讓我當孩子媽,這買賣可不是這樣算了啊。」她使勁從男人手裡掙脫可出去,想要撒腿往籬院外面跑,此時男人一個反撲,將她猛地撂倒在地上。

男人像一頭公獅一般騎在女人身上,一把扯開她還未穿戴好的衣裳,暗夜裡我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直至女人不再反抗掙扎後我便失掉了之後的記憶。

6.

中學以後我去了縣城讀書。臨走前男人用蛇皮袋給我打包了兩捆,裡面扎紮實實地全是棉絮。他去村裡找人新彈了兩床,加上舊的兩床剛好夠我春夏秋冬輪換著用。衣服不多,一根豬飼料口袋就能解決,剩餘一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被拾掇進了那個從西寧帶回來的塗料桶里。

當坐上縣中學派來接我們的長途巴士時,他和其他家長一樣,站在車身前不斷叮囑,「丫,照顧好自己!」

我坐在靠里的位置,隔著旁邊座的同學和一大面玻璃窗,隱約通過口型能猜出他說的話。

「家裡別挂念,認真讀書!」

「丫,別委屈自己!」

「……」

車身開始慢慢抖動,車尾的引擎發出一陣轟鳴,窗外的人頭隨著巴士的前行也在不停地來回攢動。

列車忽然一陣飛馳,男人使出渾身地勁兒用力敲打著玻璃窗,「爸有時間來看你!」

空氣中掀起一片塵沙,他站在馬路中央望著行車的方向,久久不願離開。

高中時期我談了一場戀愛,對方是班長,也是校長的兒子。我們同在衝刺班,他性格開朗,為人低調。相比於一些愛搞特權的插班生,他反倒看起來另類很多。

他對我很好,兩年來每天早上七點準時去食堂打兩包子一饅頭,外加一盒豆漿,當女寢樓下開門時,他就已經站在哪兒等我出來了。

我們喜歡在午飯後的操場上散步,一圈兩圈地走,邊走邊聊對未來的打算。他很誠實,希望將來我能和他一起填報醫學專業,因為治病救人是他的夢想,而我則滿口答應。

事實上我並沒有把握能和他走到最後,就連是否能挨過高中畢業,我也曾打上了極大的問號。

學校通常對於兩類學生的早戀會持放任不管的態度。一類是壞到骨子裡的壞孩子,口頭教育和皮肉教育用在他們身上均是無效。和老師碰面都還輪不到他們躲,老師自然會掉頭轉向放小跑。還有一類就是像我和徐文這樣的,兩人都是年級的優生,升學率百分百全中。相較於學業,老師更關心我們的情感,如若遇上吵架或是其他生活問題,學校還有專門的人進行一對一的心理輔導。

這點對於我們來說理應是好事,但時常又感覺自己像是被監視的思想犯,一旦腦子裡出現任何不該存在的東西,就得有一幫子人負責輪流清洗,以便重新塑造。

想到這一點,我又是極為厭煩的。

7.

當接二連三的診斷考試來臨時,就意味著離高考不遠了。我自知醫學院的收分極高,所以絲毫不敢懈怠,壓力大的時候,我選擇和徐文去操場快跑。那種加速心跳、大腦放空的感覺,往往能把眼下所有的疲憊統統消除掉。

快跑的過程中,我倆的樣子都不會好看。特別是我,逆風將臉上的肉泡子吹得上下擺動,呼吸急促到也只能張大嘴,任由風灌進嘴裡、喉嚨道,再不經回味地進入肺部、腹部和脾部。碰上男人來學看我的時候,我就是這個樣子,一臉猙獰,夾雜著錯愕。

自從我和徐文在一起後,我便在每年寒暑假回家提醒男人不要到學校來找我。他有問到過理由,我隨口拿作業繁重門衛刁難,以及禁止探視來胡亂搪塞。可他終究還是來了。

「你來做撒子!」

他的臉上寫滿了疑問,對於我身後的男生,更是一番仔細打量。

「丫,馬上考試了。爸給你燉了土雞湯,補腦!」

我一把扯過他手裡的麻布袋,掏出雞湯碗就往地上砸,瓷碗鐵勺散落一地,金黃的湯汁也開始慢慢浸入塑膠跑道里,地上冒起一陣白煙,周圍陸續圍了一群人。

「誰說你是我爸,我爸死了!早就死了!」我近乎是用嘶啞的嗓音吼道。

驚恐錯亂的神情布滿男人的臉上,我看不過意,便瘋狂地跑掉了。

自從來到縣城,我向新環境里的所有人都撒了慌。我說我爸死了,和我媽死在同一天。我是個孤兒,如今和奶奶在一起生活。

而剛才那一跑,我便徹底地消失的無影無蹤,直至出現在考場上,才被臨班同學認出來。

考完試當天,我連夜趕回了村裡。早幾天前村口小賣部打來電話說我爸死了,在家喝農藥死的。生前說的最後一句是:「丫過得好,我就好。」

我叫王玉梅,小名二丫,我爸愛叫我「丫」,他說這是對丫頭的昵稱。高考結束後,我在志願表上填了臨床醫學。現在的我是一名腦科醫生,平均每三天就需要做一台大型手術。我早已習慣了醫院裡84、戊二醛,以及來蘇水的味道,甚至這些東西在我家裡堆滿了整個儲櫃。

我好像患有嚴重的清潔癖,不允許有一丁點兒的臟,所有東西都必須得潔白、光亮。身在醫院,我卻不大喜歡看到離別,每回聽聞有人死在手術台或是趕來醫院搶救的路上時,我都會犯有極強的噁心。隨著時間的加長,這種反應呈現的越來越明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周末我都得到心理診所去問診。事實上我又大可不必這樣做,我的丈夫學了七年心理學,他對於我的一切心理活動都了如指掌,但我卻對他極不自信,這些年來總是拒絕他的幫助,想盡辦法地換著醫生來看。

但唯獨今天有些例外,當我主動走進了那件間並不太熟悉的診室時,我的丈夫,正背對著我,站在玻璃窗前望著樓下行色匆匆的人發愣。

「徐文,你要當爸爸了!」我慢慢地走近他,最終以一位病人的姿態向他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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