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僖公(三)
【經】二十有五年春王正月,丙午,衛侯毀滅邢。夏四月癸酉,衛侯毀卒。宋盪伯來逆婦。宋殺其大夫。秋,楚人圍陳,納頓子於頓。葬衛文公。冬十有二月癸亥,公會衛子、莒慶盟於洮。
【傳】二十五年春,衛人伐邢,二禮從國子巡城,掖以赴外,殺之。正月丙午,衛侯毀滅邢,同姓也,故名。禮至為銘曰:「余掖殺國子,莫余敢止。」
秦伯師於河上,將納王。狐偃言於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繼文之業而信宣於諸侯,今為可矣。」使卜偃卜之,曰:「吉。遇黃帝戰於阪泉之兆。」公曰:「吾不堪也。」對曰:「周禮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公曰:「筮之。」筮之,遇《大有》ⅵⅰ之《睽》ⅵⅷ,曰:「吉。遇『公用享於天子』之卦也。戰克而王饗,吉孰大焉,且是卦也,天為澤以當日,天子降心以逆公,不亦可乎?《大有》去《睽》而復,亦其所也。」晉侯辭秦師而下。三月甲辰,次於陽樊。右師圍溫,左師逆王。夏四月丁巳,王入於王城,取大叔於溫,殺之於隰城。
戊午,晉侯朝王,王饗醴,命之宥。請隧,弗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與之陽樊、溫、原、欑茅之田。晉於是始啟南陽。
陽樊不服,圍之。蒼葛呼曰:「德以柔中國,邢以威四夷,宜吾不敢服也。此誰非王之親姻,其俘之也!」乃出其民。
秋,秦、晉伐鄀。楚斗克、屈禦寇以申、息之師戍商密。秦人過析隈,入而系輿人以圍商密,昏而傅焉。宵,坎血加書,偽與子儀、子邊盟者。商密人懼曰:「秦取析矣,戍人反矣。」乃降秦師。囚申公子儀、息公子邊以歸。楚令尹子玉追秦師,弗及,遂圍陳,納頓子於頓。
冬,晉侯圍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曰:「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遷原伯貫於冀。趙衰為原大夫,狐溱為溫大夫。
衛人平莒於我,十二月,盟於洮,修衛文公之好,且及莒平也。
晉侯問原守於寺人勃鞮,對曰:「昔趙衰以壺□食從徑,餒而弗食。」故使處原。
【譯文】二十五年春季,衛軍進攻邢國,禮氏兩兄弟跟隨邢國大官國子在城上巡察,兩人左右挾持國子把他扔到城外,使他摔死。正月二十日,衛侯燬滅亡邢國。由於衛國和邢國同姓,所以記載衛侯的名字。禮至在銅器上作銘文說:「我挾持殺死國子,沒有人敢來阻止我。」
秦穆公把軍隊駐紮在黃河邊上,準備送周襄王回朝。狐偃對晉文公說:「求得諸侯的擁護,沒有像為天子的事情儘力這樣有效。可以得到諸侯信任,而且合於大義。繼續文侯的事業,同時信用宣揚在諸侯之中,現在是機會了。」讓卜偃占卜,說:「大吉。得到黃帝在阪泉作戰的預兆。」晉文公說:「我當不起啊。」卜偃回答說:「周室的禮制沒有改變,現在的王,就是古代的帝。」晉文公說:「占筮!」又占筮,得到《大有》變成《睽》,說:「吉利。得到『公被天子設享禮招待』這個卦,戰勝以後天子設享禮招待,還有比這更大的吉利嗎?而且這一卦,天變成水澤來承受太陽的照耀,象徵天子自己降格來迎接您,不也是可以嗎?《大有》變成《睽》而又回到《大有》,天子也就回到他的處所。」
晉文公辭退秦軍,順流而下。三月十九日,軍隊駐紮在陽樊,右翼部隊包圍溫地,左翼部隊迎接周襄王。夏季四月初三日,襄王進入王城。在溫地抓了太叔,把他殺死在隰城。初四日,晉文公朝覲周襄王。周襄王用甜酒招待晉文公,又讓晉文公向自己回敬酒。晉文公請求死後能用隧道葬他,周襄王沒有允許,說:「這是王室的規章。還沒有取代周室的行為而有兩個天子,這也是叔父所厭惡的。」賜給晉文公陽樊、溫、原、攢茅的田地。晉國在這時候才開闢了南陽的疆土。
陽樊人不服,晉國軍隊包圍了陽樊。倉葛大喊說:「德行用來安撫中原國家,刑罰用來威懾四方夷狄,你們這樣干,無怪我們不敢降服了。這裡誰不是天子的親戚,難道能俘虜他們嗎?」於是就放百姓出城了。
秋季,秦國和晉國進攻鄀國。楚國的鬬克、屈禦寇帶領申、息兩地的軍隊戍守商密。秦軍經過析地,繞道丹江水灣子,同時捆綁著自己的士兵假裝俘虜,以包圍商密,黃昏的時候逼近城下。夜裡,掘地歃血,把盟書放在上面,假裝和鬬克、禦寇盟誓的樣子。商密的人害怕,說:「秦軍已經佔領析地了!戍守的人背叛了!」於是就向秦軍投降。秦國軍隊囚禁了申公鬬克、息公屈禦寇而回國。楚國的令尹子玉追趕秦軍,沒有趕上。楚軍就包圍陳國,把頓子送回頓國。
冬季,晉文公率軍包圍原國,命令攜帶三天的糧食。到了三天原國不投降,就下令離開。間諜從城裡出來,說:「原國準備投降了。」軍官說:「請等待一下。」晉文公說:「信用,是國家的寶貝,百姓靠它庇護。得到原國而失去信用,用什麼庇護百姓?所損失的東西更多。」退兵三十里,原國投降。晉文公把原伯貫遷到冀地。任命趙衰作為原地的地方官,狐溱作為溫地的地方官。
衛國人調停莒國和我國的關係。十二月,魯僖公和衛成公、莒慶在洮地結盟,重溫衛文公時代的舊好,同時和莒國講和。
晉文公向寺人勃鞮詢問鎮守原地的人選。勃鞮回答說:「以前趙衰用壺盛飲料並攜帶了食物跟隨您,他一個人走在小道上,餓了也不去吃它。」所以晉文公讓趙衰作為原地的地方官。
僖公二十六年【經】二十有六年春王正月,己未,公會莒子、衛寧速盟於向。齊人侵我西鄙,公追齊師,至酅,不及。夏,齊人伐我北鄙。衛人伐齊。公子遂如楚乞師。秋,楚人滅夔,以夔子歸。冬,楚人伐宋,圍婚。公以楚師伐齊,取谷。公至自伐齊。
【傳】二十六年春,王正月,公會莒茲ぶ寧莊子盟於向,尋洮之盟也。齊師侵我西鄙,討是二盟也。夏,齊孝公伐我北鄙。衛人伐齊,洮之盟故也。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於展禽。
齊侯未入竟,展喜從之,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大師職之。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齊侯乃還。
東門襄仲、臧文仲如楚乞師,臧孫見子玉而道之伐齊、宋,以其不臣也。
夔子不祀祝融與鬻熊,楚人讓之,對曰:「我先王熊摯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竄於夔。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秋,楚成得臣、斗宜申帥師滅夔,以夔子歸。
宋以其善於晉侯也,叛楚即晉。冬,楚令尹子玉、司馬子西帥師伐宋,圍緡。
公以楚師伐齊,取谷。凡師能左右之曰以。置桓公子雍於谷,易牙奉之以為魯援。楚申公叔侯戍之。桓公之子七人,為七大夫於楚。
【譯文】二十六年春季,周王朝曆法的正月,魯僖公會見莒茲邳公、甯莊子,在向地結盟。重溫洮地盟會的舊好。
齊國軍隊進攻我國西部邊境,表示對洮、向兩次會盟的不滿。
夏季,齊孝公進攻我國北部邊境,衛軍便攻打齊國,這是衛國履行洮地的盟約。
僖公派遣展喜犒勞軍隊,派他向展禽請教如何措辭。齊孝公尚未進入我國國境,展喜出境見他,說:「我的君主聽說君王親自出動大駕,將要光臨敝邑,所以派遣下臣來慰勞您的左右侍從。」齊孝公說:「魯國人害怕嗎?」展喜回答說:「小人害怕了,君子不怕。」齊孝公說:「房屋中像掛起的磬一樣的空,四野里連青草都沒有,靠什麼不害怕?」展喜回答說:「靠著先王的命令。從前周公、太公輔助周王朝,在左右協助成王。成王慰勞他們,賜給他們盟約,說:『世世代代的子孫不要互相侵犯。』這個盟約藏在盟府之中,由太史掌管。桓公因此聯合諸侯,而商討解決他們之間的糾紛,彌補他們的過失,而救援他們的災難,這都是顯揚過去的職責。等君王即位,各國諸侯盼望說:『他會繼續桓公的功業吧!』我敝邑因此不敢保護城郭糾聚民眾,說:『難道他即位九年,就背棄王命、廢棄職責?他怎麼對得住先君?他一定不會這樣做的。』靠著這個,所以不害怕。」齊孝公就收兵回國了。
東門襄仲、臧文仲到楚國請求出兵。臧孫進見楚國的大臣子玉而引導他攻打齊、宋兩國,因為齊、宋兩國不肯尊事楚國。
夔君不祭祀祝融和鬻熊,楚國人責備他。夔君回答說:「我們的先王熊摯有病,鬼神不肯赦免他,使他死去,所以自己流竄到夔,我國因此失去楚國的救助,又祭祀什麼?」秋季,楚國的成得臣、鬬宜申領兵滅亡夔國,抓了夔君回國。
宋國因為他們曾經對晉侯表示友善,所以背叛楚國而靠攏晉國。冬季,楚國的令尹子玉、司馬子西領兵攻打宋國,包圍緡地。
僖公指揮楚國軍隊攻打齊國,佔領了穀地。凡是出兵,能夠隨意指揮別國軍隊叫做「以」。把齊桓公的兒子雍安置在穀地,易牙奉事他作為魯國的後援。齊桓公的兒子有七個人,都在楚國做了大夫。
僖公二十七年【經】二十有七年春,杞子來朝。夏六月庚寅,齊侯昭卒。秋八月乙未,葬齊孝公。乙巳,公子遂帥師入杞。冬,楚人、陳侯、蔡侯、鄭伯、許男圍宋。十有二月甲戌,公會諸侯,盟於宋。
【傳】二十七年春,杞桓公來朝,用夷禮,故曰子。公卑杞,杞不共也。
夏,齊孝公卒。有齊怨,不廢喪紀,禮也。
秋,入杞,責無禮也。
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於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於蒍,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蒍賈尚幼,後至,不賀。子文問之,對曰:「不知所賀。子之傳政於子玉,曰:『以靖國也。』靖諸內而敗諸外,所獲幾何?子玉之敗,子之舉也。舉以敗國,將何賀焉?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賀,何後之有?」
冬,楚子及諸侯圍宋,宋公孫固如晉告急。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於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於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於是乎蒐於被廬,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郤縠可。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敦《詩》《書》。《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夏書》曰:『賦納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君其試之。」及使郤縠將中軍,郤溱佐之;使狐偃將上軍,讓於狐毛,而佐之;命趙衰為卿,讓於欒枝、先軫。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荀林父御戎,魏准為右。
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於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懷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徵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於是乎大蒐以示之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後用之。出谷戍,釋宋圍,一戰而霸,文之教也。
【譯文】二十七年春季,杞桓公來魯國朝見。因為他用的是夷人的禮節,所以《春秋》稱他為「子」。僖公看不起杞子,由於他認為杞子不恭敬。
夏季,齊孝公去世。魯國雖然對齊國有怨恨,但是仍然沒有廢棄對鄰國君主的弔唁,這是合於禮的。
秋季,公子遂領兵攻入杞國,這是為了責備杞桓公的無禮。
楚成王準備包圍宋國,派遣子文在睽地演習作戰,一早上就完事,沒有殺一個人。子玉又在地演習作戰,一天才完事,鞭打七個人,用箭穿三個人的耳朵。元老們都祝賀子文。子文招待他們喝酒。賈年紀還小,遲到了,不祝賀。子文問他,回答說:「不知道要祝賀什麼。您把政權傳給子玉,說『為了安定國家』,安定於內而失敗於外,所得到的有多少?子玉的對外作戰失敗,是由於您的推舉。推舉而使國家失敗,有什麼可賀的呢?子玉剛愎無禮,不能讓他治理軍民,率領的兵車超過三百輛,恐怕就不能回來了。如果回來,再祝賀,有什麼晚呢?」
冬季,楚成王和諸侯包圍宋國。宋國的公孫固到晉國報告緊急情況。先軫說:「報答施捨,救援患難,取得威望,成就霸業,就在這裡了。」狐偃說:「楚國剛剛得到曹國,又新近和衛國結為婚姻之國,如果攻打曹、衛兩國,楚國必定救援,那麼齊國和宋國就可以免於被攻了。」晉國因此而在被廬閱兵,建立三個軍,商量元帥的人選。趙衰說:「郤縠可以。我屢次聽到他的話,喜愛禮樂而重視《詩》、《書》。《詩》、《書》,是道義的府庫;禮樂,是道德的表率;道德禮義,是利益的基礎。《夏書》說:『有益的話全部採納,考察效果加以試驗,如果成功,用車馬衣服作為酬勞。』您不妨試一下!」於是晉國派郤縠率領中軍,郤溱輔助他。派狐偃率領上軍,狐偃讓給狐毛而自己輔助他。任命趙衰為卿,趙衰讓給欒枝、先軫。命欒枝率領下軍,先軫輔助他。荀林父駕御戰車,魏犫作為車右。
晉文公一回國,就訓練百姓,過了兩年,就想使用他們。子犯說:「百姓還不知道道義,還沒能各安其位。」晉文公就離開晉國去安定周襄王的君位,回國後致力於便利百姓,百姓就各安於他們的生活了。又打算使用他們,子犯說:「百姓還不知道93 信用,還不能十分明白信用的作用。」就攻打原國來讓百姓看到信用,百姓做買賣不求暴利,明碼實價,各無貪心。晉文公說:「行了嗎?」子犯說:「百姓還不知道禮儀,沒有產生他們的恭敬。」由此舉行盛大閱兵來讓百姓看到禮儀,建立執秩的官職來規定主管官員的職責。等到百姓看到事情就能明辨是非,然後才使用他們。趕走穀地的駐軍,解除宋國的包圍,一次戰爭就稱霸諸侯,這都是文公的教化。
僖公二十八年
【經】二十有八年春,晉侯侵曹,晉侯伐衛。公子買戍衛,不卒戍,刺之。楚人救衛。三月丙午,晉侯入曹,執曹伯。畀宋人。夏四月己巳,晉侯、齊師、宋師、秦師及楚人戰於城濮,楚師敗績。楚殺其大夫得臣。衛侯出奔楚。五月癸丑,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蔡侯、鄭伯、衛子、莒子,盟於踐土。陳侯如會。公朝於王所。六月,衛侯鄭自楚復歸於衛。衛元咺出奔晉。陳侯款卒。秋,杞伯姬來。公子遂如齊。冬,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蔡侯、鄭伯、陳子、莒子、邾人、秦人於溫。天王狩於河陽。壬申,公朝於王所。晉人執衛侯,歸之於京師。衛元咺自晉復歸於衛。諸侯遂圍許。曹伯襄復歸於曹,遂會諸侯圍許。
【傳】二十八年春,晉侯將伐曹,假道於衛,衛人弗許。還,自南河濟。侵曹伐衛。正月戊申,取五鹿。二月,晉郤縠卒。原軫將中軍,胥臣佐下軍,上德也。晉侯、齊侯盟於斂盂。衛侯請盟,晉人弗許。衛侯欲與楚,國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說於晉。衛侯出居於襄牛。
公子買戍衛,楚人救衛,不克。公懼於晉,殺子叢以說焉。謂楚人曰:「不卒戍也。」
晉侯圍曹,門焉,多死,曹人屍諸城上,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謀曰稱:「舍於墓。」師遷焉,曹人凶懼,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凶也而攻之。三月丙午,入曹。數之,以其不用僖負羈而乘軒者三百人也。且曰:「獻狀。」令無入僖負羈之宮而免其族,報施也。魏准、顛頡怒曰:「勞之不圖,報於何有!」蓺僖負羈氏。魏准傷於胸,公欲殺之而愛其材,使問,且視之。病,將殺之。魏准束胸見使者曰:「以君之靈,不有寧也。」距躍三百,曲踴三百。乃舍之。殺顛頡以徇於師,立舟之僑以為戎右。
宋人使門尹般如晉師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則絕,告楚不許。我欲戰矣,齊、秦未可,若之何?」先軫曰:「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我執曹君而分曹、衛之田以賜宋人。楚愛曹、衛,必不許也。喜賂怒頑,能無戰乎?」公說,執曹伯,分曹、衛之田以畀宋人。
楚子入居於申,使申叔去谷,使子玉去宋,曰:「無從晉師。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廢乎?《軍志》曰:『允當則歸。』又曰:『知難而退。』又曰:『有德不可敵。』此三志者,晉之謂矣。」子玉使伯棼請戰,曰:「非敢必有功也,願以間執讒慝之口。」王怒,少與之師,唯西廣、東宮與若敖之六卒實從之。
子玉使宛春告於晉師曰:「請復衛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子犯曰:「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軫曰:「子與之。定人之謂禮,楚一言而定三國,我一言而亡之。我則無禮,何以戰乎?不許楚言,是棄宋也。救而棄之,謂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將何以戰?不如私許復曹、衛以攜之,執宛春以怒楚,既戰而後圖之。」公說,乃拘宛春於衛,且私許復曹、衛。曹、衛告絕於楚。
子玉怒,從晉師。晉師退。軍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師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報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眾素飽,不可謂老。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眾欲止,子玉不可。
夏四月戊辰,晉侯、宋公、齊國歸父、崔夭、秦小子憖次於城濮。楚師背酅而舍,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誦,曰:「原田每每,舍其舊而新是謀。」公疑焉。子犯曰:「戰也。戰而捷,必得諸侯。若其不捷,表裡山河,必無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欒貞子曰:「漢陽諸姬,楚實盡之,思小惠而忘大恥,不如戰也。」晉侯夢與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監其腦,是以懼。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
子玉使斗勃請戰,曰:「請與君之士戲,君馮軾而觀之,得臣與寓目焉。」晉侯使欒枝對曰:「寡君聞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為大夫退,其敢當君乎?既不獲命矣,敢煩大夫謂二三子,戒爾車乘,敬爾君事,詰朝將見。」
晉車七百乘,革顯、革引、鞅、革半。晉侯登有莘之虛以觀師,曰:「少長有禮,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魯巳,晉師陳於莘北,胥臣以下軍之佐當陳、蔡。子玉以若敖六卒將中軍,曰:「今日必無晉矣。」子西將左,子上將右。胥臣蒙馬以虎皮,先犯陳、蔡。陳、蔡奔,楚右師潰。狐毛設二旆而退之。欒枝使輿曳柴而偽遁,楚師馳之。原軫、郤溱以中軍公族橫擊之。狐毛、狐偃以上軍夾攻子西,楚左師潰。楚師敗績。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敗。
晉師三日館穀,及癸酉而還。甲午,至於衡雍,作王宮於踐土。
鄉役之三月,鄭伯如楚致其師,為楚師既敗而懼,使子人九行成於晉。晉欒枝入盟鄭伯。五月丙午,晉侯及鄭伯盟于衡雍。丁未,獻楚俘於王,駟介百乘,徒兵千。鄭伯傅王,用平禮也。己酉,王享醴,命晉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三百人。曰:「王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王慝。」晉侯三辭,從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受策以出,出入三覲。
衛侯聞楚師敗,懼,出奔楚,遂適陳,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諸侯於王庭,要言曰:「皆獎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祚國,及而玄孫,無有老幼。」君子謂是盟也信,謂晉於是役也能以德攻。
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夢河神謂己曰:「畀余,余賜女孟諸之麋。」弗致也。大心與子西使榮黃諫,弗聽。榮季曰:「死而利國。猶或為之,況瓊玉乎?是糞土也,而可以濟師,將何愛焉?」弗聽。出,告二子曰:「非神敗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實自敗也。」既敗,王使謂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孫伯曰:「得臣將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將以為戮。』」及連谷而死。晉侯聞之而後喜可知也,曰:「莫餘毒也已!蒍呂臣實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
或訴元咺於衛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從公,公使殺之。咺不廢命,奉夷叔以入守。
六月,晉人復衛侯。寧武子與衛人盟於宛濮,曰:「天禍衛國,君君臣不協,以及此憂也。今天誘其衷,使皆降心以相從也。不有居者,誰守社稷?不有行者,誰扞牧圉?不協之故,用昭乞盟於爾大神以誘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後,行者無保其力,居者無懼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糾是殛。」國人聞此盟也,而後不貳。衛侯先期入,寧子先,長佯守門以為使也,與之乘而入。公子顓犬、華仲前驅。叔孫將沐,聞君至,喜,捉髮走出,前驅射而殺之。公知其無罪也,枕之股而哭之。顓犬走出,公使殺之。元咺出奔晉。
城濮之戰,晉中軍風於澤,亡大旆之左旃。祁瞞奸命,司馬殺之,以徇於諸侯,使茅伐代之。師還。壬午,濟河。舟之僑先歸,士會攝右。秋七月丙申,振旅,愷以入於晉。獻俘授馘,飲至大賞,征會討貳。殺舟之僑以徇於國,民於是大服。
君子謂:「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詩》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不失賞刑之謂也。」
冬,會於溫,討不服也。
衛侯與元咺訟,寧武子為輔,金咸莊子為坐,士榮為大士。衛侯不勝。殺士榮,刖金咸莊子,謂寧俞忠而免之。執衛侯,歸之於京師,置諸深室。寧子職納橐饘焉。元咺歸於衛,立公子瑕。
是會也,晉侯召王,以諸侯見,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訓。」故書曰:「天王狩於河陽。」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
壬申,公朝於王所。
丁丑,諸侯圍許。
晉侯有疾,曹伯之豎侯孺貨筮史,使曰:「以曹為解。齊桓公為會而封異姓,今君為會而滅同姓。曹叔振鐸,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且合諸侯而滅兄弟,非禮也。與衛偕命,而不與偕復,非信也。同罪異罰,非刑也。禮以行義,信以守禮,刑以正邪,舍此三者,君將若之何?」公說,復曹伯,遂會諸侯於許。
晉侯作三行以御狄,荀林父將中行,屠擊將右行,先蔑將左行。
【譯文】二十八年春季,晉文公準備攻打曹國,向衛國借路。衛國不答應。回來,從南河渡過黃河,入侵曹國,攻打衛國。正月初九日,佔取了五鹿。二月,郤縠死。原軫率領中軍,胥臣輔助下軍,把原軫提升,是為了重視才德。晉文公和齊昭公在斂盂結盟。衛成公請求參加盟約,晉國人不答應。衛成公想親附楚國,國內的人們不願意,所以趕走了他們的國君,來討好晉國。衛成公離開國都住在襄牛。
公子買駐守在衛國,楚國人救援衛國,沒有得勝。魯僖公害怕晉國,殺了公子買來討好晉國。騙楚國人說:「他駐守沒到期就想回來,所以殺了他。」
晉文公發兵包圍曹國,攻城,戰死的人很多。曹軍把晉軍的屍體陳列在城上,晉文公很擔心。聽了士兵們的主意,聲稱「在曹國人的墓地宿營」。軍隊轉移。曹國人恐懼,把他們得到的晉軍的屍體裝進棺材運出來,晉軍由於曹軍恐懼而攻城。三月初八日,進入曹國,責備曹國不任用僖負羈,做官坐車的反倒有三百人,並且說當年觀看自己洗澡,現在罪有應得。下令不許進入僖負羈的家裡,同時赦免他的族人,這是為了報答恩惠。魏犫、顛頡發怒說:「不替有功勞或者苦勞的人著想,還報答個什麼恩惠?」放火燒了僖負羈的家。魏犫胸部受傷,晉文公想殺死他,但又愛惜他的才能,派人去慰問,同時觀察病情。如果傷勢很重,就準備殺了他。魏犫捆緊胸膛出見使者,說:「由於國君的威靈,難道我敢圖安逸嗎!」說著就向上跳了很多次,又向前跳了很多次。晉文公於是就饒恕了他,而殺死顛頡通報全軍,立舟之僑作為車右。
宋國派門尹般到晉軍中報告危急情況。晉文公說:「宋國來報告危急情況,不去救他就斷絕了交往,請求楚國解圍,他們又不答應。我們想作戰,齊國和秦國又不同意。怎麼辦?」先軫說:「讓宋國丟開我國而去給齊國、秦國贈送財禮。假借他們兩國去請求楚國。我們逮住曹國國君,把曹國、衛國的田地分給宋國。楚國喜歡曹國、衛國,一定不答應齊國和秦國的請求。齊國和秦國對宋國的財禮喜歡,而對楚國的固執很生氣,能夠不打仗嗎?」晉文公很高興,拘捕了曹共公,把曹國和衛國的田地分給了宋國人。楚成王進入申城並住下來,讓申叔離開穀地,讓子玉離開宋國,說:「不要去追逐晉國軍隊!晉文公在外邊,十九年了,而果然得到了晉國。險阻艱難,都嘗過了;民情真假,也都知道了。上天給予他年壽,同時除去了他的禍害,上天所設置的,難道可以廢除嗎?《軍志》說:『適可而止。』又說:『知難而退。』又說:『有德的人不能抵擋。』這三條記載,適用於晉國。」
子玉派遣伯棼向成王請戰,說:「不敢說一定有功勞,願意藉此堵塞姦邪小人的口。」楚成王發怒,少給他軍隊,只有西廣、東宮和若敖的一百八十輛戰車跟去。
子玉派宛春到晉軍中報告說:「請恢復衛侯的君位,同時把土地退還曹國,我也解除對宋國的包圍。」子犯說:「子玉無禮啊!給君王的,只是解除對宋國的包圍一項,而要求君王給出的,卻是復衛封曹兩項。這次打仗的機會不可失掉了。」先軫說:「君王應該答應他的請求。安定別人叫做禮,楚國人一句話安定三國,我們一句話而使它們滅亡。我們就無禮,拿什麼來作戰呢?不答應楚國的請求,這是拋棄宋國;救援了又拋棄他,將對諸侯說什麼?楚國有三項恩惠,我們有三項怨仇,怨仇已經太多了,準備拿什麼作戰?不如私下裡答應恢復曹國和衛國來離間他們,逮了宛春來激怒楚國,等打起仗再說。」晉文公很高興。於是把宛春囚禁在衛國,同時私下裡允諾恢復曹、衛。曹、衛就與楚國斷絕邦交。
子玉發怒,追逐晉軍。晉軍撤退。軍吏說:「以國君而躲避臣下,這是恥辱;而且楚軍已經疲勞不堪,為什麼退走?」子犯說:「出兵作戰,有理就氣壯,無理就氣衰,哪裡在於在外邊時間的長短呢?如果沒有楚國的恩惠,我們到不了這裡。退三舍躲避他們,就是作為報答。背棄恩惠而說話不算數,要用這個來蔽護他們的敵人,我們缺理而楚國有理,加上他們的士氣一向飽滿,不能認為是衰疲。我們退走而楚軍回去,我們還要求什麼?如果他們不回去,國君退走,而臣下進犯,他們就缺理了。」晉軍退走三舍。楚國騎士要停下來,子玉不同意。
夏季,四月初一日,晉文公、宋成公、齊國的國歸父、崔夭、秦國的小子慭駐在城催。楚軍背靠著險要的地方紮營,晉文公擔心這件事。聽到士兵念誦說:「休耕田裡的綠草繁茂,丟開舊草而對新的加以犁鋤。」晉文公很疑惑。子犯說:「出戰吧!戰而得勝,一定得到諸侯;如果不勝,我國外有大河,內有高山,一定沒有什麼害處。」晉文公說:「對楚國的恩惠怎麼辦?」欒枝說:「漢水以北的姬姓諸國,楚國都把它們吞併完了。想著小恩惠,而忘記大恥大辱,不如出戰。」晉文公夢中和楚王搏鬥,楚王伏在自己身上咀嚼自己的腦漿,因而害怕。子犯說:「吉利。我得到上天,楚國伏罪,而且我們已經安撫他們了。」
子玉派遣鬬勃向晉國挑戰,說:「請和君王的鬥士作一次角力遊戲,君王靠在車橫板上觀看,得臣可以陪同君王一起觀看了。」晉文公派遣欒枝回答說:「我們國君知道您的意思了。楚君的恩惠,沒有敢忘記,所以待在這裡。我們以為大夫已經退兵了,臣下難道敢抵擋國君嗎?既然大夫不肯退兵,那就煩大夫對貴部將士們說:『準備好你們的戰車,忠於你們的國事,明天早晨將再見面。』」晉國戰車七百輛,裝備齊全。晉文公登上有莘的廢城觀看軍容,說:「年少的和年長的,排列有序,合於禮,可以使用了。」就命令砍伐山上的樹木,以增加武器。
初二日,晉軍在莘北擺開陣勢,胥臣讓下軍分別抵擋陳、蔡軍隊。子玉用若敖的一百八十乘率領中軍,說:「今天一定滅掉晉國了。」子西率領左軍,子上率領右軍。胥臣把馬蒙上老虎皮,先攻陳、蔡兩軍。陳、蔡兩軍奔逃,楚軍的右翼部隊潰散。狐毛派出前軍兩隊擊退楚軍的潰兵。欒枝讓車子拖著木柴假裝逃走,楚軍追擊,原軫、郤溱率領中軍的公族攔腰襲擊。狐毛、狐偃率領上軍夾攻子西,楚國的左翼部隊潰散。楚軍大敗。子玉及時下令收兵,得以不敗。
晉軍休整三天,吃楚軍留下的糧食,到初六日起程回國。二十七日,到達衡雍,為天子在踐土建造了一座王宮。
這一戰役之前的三個月,鄭文公派軍隊到楚國助戰,因為楚軍已經失敗而害怕了,派遣子人九和晉國講和。晉國的欒枝進入鄭國和鄭文公訂立盟約。
五月初九日,晉文公和鄭文公在衡雍結盟。初十日,把楚國的戰俘獻給周襄王:駟馬披甲的戰車一百輛,步兵一千人。鄭文公作為相禮,用的是周平王時的禮儀。十二日,周襄王設享禮用甜酒招待晉文公,又允許他向自己回敬酒。周襄王命令尹氏和王子虎、內史叔興父用策書任命晉文公為諸侯的領袖,賜給他大輅車、戎輅車以及相應的服裝儀仗,紅色的弓一把、紅色的箭一百枝,黑色的弓十把和箭一千枝,黑黍加香草釀造的酒一卣,勇士三百人,說:「天子對叔父說:『恭敬地服從天子的命令,以安撫四方諸侯,懲治王朝的邪惡。』」晉文公辭謝三次,然後接受命令,說:「重耳謹再拜叩頭,接受和宣揚天子的重大賞賜和命令。」接受了策書就離開成周。從進入成周到離開,三次朝見周王。
衛成公聽說楚軍失敗,害怕,逃亡到楚國,又到了陳國,派遣元咺奉事叔武去接受盟約。二十六日,王子虎和諸侯在天子的庭院里盟誓,約定說:「全部輔助王室,不要互相傷害!誰要違背盟約,就要受到神的誅殺,使他軍隊顛覆,不能享有國家,直到你的玄孫,不論老小。」君子認為這次結盟是守信用的,認為晉國在這次戰役中能夠用道德來進攻。
當初,楚國的子玉自己製作了鑲玉的馬冠馬鞅,還沒有使用。作戰之前,夢見黃河河神對他說:「送給我,我賜給你孟諸的水草地。」子玉沒有送去。他兒子大心和子西派榮黃勸諫,子玉不聽。榮黃說:「死而有利於國家,尚且還要去做,何況是美玉呢?和國家比起來這不過是糞土罷了。如果可以使軍隊成功,有什麼可惜的?」子玉仍然不肯。榮黃出來告訴兩個人說:「不是神明讓令尹失敗,令尹不以百姓的事情為重,實在是自取失敗啊。」子玉失敗之後,楚成王派使臣對子玉說:「申、息的子弟大多傷亡了,大夫如果回來,怎麼向申、息兩地的父老交代呢?」子西、大心對使臣說:「子玉本來要自殺的,我們兩個阻攔他說:『不要自殺,國君還準備殺你呢。』」到達連穀,子玉就自殺了。
晉文公聽說子玉自殺的消息以後,喜形於色,說:「沒有人再來為害於我了。蔿呂臣做令尹,不過是維護自己罷了,並不是為了百姓。」
有人在衛成公面前毀謗元咺說:「他已立了叔武做國君了。」元咺的兒子角跟隨衛成公,衛成公派人殺了他。元咺並沒有因此而廢棄衛成公的命令,還是奉事叔武回國攝政。六月,晉國人聽任衛侯回國。甯武子和衛國官吏、大族等在宛濮結盟,說:「上天降禍衛國,君臣不和諧,所以才遭到這樣的憂患。現在天意保佑我國,讓大家放棄成見而互相聽從。沒有留下的人,誰來守衛國家?沒有跟隨君王的人,誰去保衛那些牧牛養馬的人?由於不和協,因此乞求在大神面前明白宣誓,以求天意保佑。從今天訂立盟約之後,在外的人不要仗恃自己的功勞,留下的人不要害怕有罪。誰要違背盟約,禍害就降臨到他頭上。神明和先君在上,加以懲罰誅殺。」國內的人們知道了這盟約,才沒有二心。
衛成公比約定的日期先進入衛國,甯武子在衛成公之前,長牂把守城門,以為他是國君的使者,和他同乘一輛車進入。公子歂犬、華仲作為前驅,叔武正要洗髮,聽說國君來到,很高興,用手抓著頭髮跑出來,前驅卻把他射死了。衛成公知道他沒有罪,把頭枕在屍體的大腿上而哭他。歂犬逃跑,衛成公派人把他殺死了。元咺逃亡到晉國。
在城濮的戰役中,晉軍的中軍在沼澤地遇到大風,丟掉了前軍左邊的大旗。祁瞞犯了軍令,司馬把他殺了,並通報諸侯,派茅茷代替他。軍隊回來,六月十六日,渡過黃河,舟之僑擅自先行回國,士會代理車右。秋季,七月某一天,勝利歸來,高唱凱歌進入晉國,在太廟報告俘獲和殺死敵人的數字,飲酒犒賞,召集諸侯會盟和攻打有二心的國家。殺舟之僑並通報全國,百姓因此而大為順服。君子認為:「晉文公能夠嚴明刑罰,殺了顛頡、祁瞞、舟之僑三個罪人而百姓順服。《詩》說:『施惠於中原國家,安定四方的諸侯』,說的就是沒有失去公正的賞賜和刑罰。」
冬季,僖公和晉文公、齊昭公、宋成公、蔡庄公、鄭文公、陳子、莒子、邾子、秦同人在溫地會見,商量出兵攻打不順服的國家。
衛成公和元咺爭訟,甯武子作為衛成公的訴訟人,鍼莊子作為衛成公的代理人,士榮作為衛成公的答辯人。衛成公沒有勝訴。作為諸侯領袖的晉國殺了士榮,砍了鍼莊子的腳,認為甯武子忠誠而赦免了他。逮捕衛成公,把他送到京師,關在牢房裡。甯武子負責給衛成公送衣食。元咺回到衛國,立公子瑕為國君。
這次溫地的會盟,晉文公召請周襄王前來,並且帶領諸侯朝見他,又讓周襄王打獵。孔子說:「以臣下而召請君主,是不能作為榜樣的。」所以《春秋》記載說「天王狩於河陽」,天下本都是周王朝的地方,而這裡卻不是周襄王的地方了,而且是為了表明晉國的功德而避諱的說法。
十月初七日,僖公到周襄王的住處朝覲。
十一月十二日,諸侯包圍許國。
晉文公有重病,曹共公的侍從侯獳賄賂晉文公的筮史,讓他把得病的原因說成是由於滅了曹國。他就對晉文公說:「齊桓公主持會盟而封異姓的國家,現在君王主持會盟而滅同姓的國家。曹國的叔振鐸,是文王的兒子;先君唐叔,是武王的兒子。而且會合諸侯而滅掉兄弟之國,這是不符合禮儀的;曹國和衛國一樣得到君王的諾言,但是不能一同復國,這是不講信用的;罪過相同而懲罰不同,這是不符合刑律的。禮儀用來推動道義,信用用來保護禮儀,刑律用來糾正邪惡。丟開了這三項,君王準備怎麼辦?」晉文公很高興,恢復了曹共公的君位,曹共公就在許國和諸侯會盟。
晉文公建立三個步兵師來抵抗狄人,荀林父將領中行,屠擊將領右行,先蔑將領左行。
僖公二十九年【經】二十有九年春,介葛盧來。公至自圍許。夏六月,會王人、晉人、宋人、齊人、陳人、蔡人、秦人盟於翟泉。秋,大雨雹。冬,介葛盧來。
【傳】二十九年春,葛盧來朝,舍於昌衍之上。公在會,饋之芻米,禮也。
夏,公會王子虎、晉狐偃、宋公孫固、齊國歸父、陳轅濤塗、秦小子憖,盟於翟泉,尋踐土之盟,且謀伐鄭也。卿不書,罪之也。在禮,卿不會公、侯,會伯、子、男可也。
秋,大雨雹,為災也。
冬,介葛盧來,以未見公,故復來朝,禮之,加燕好。
介葛盧聞牛鳴,曰:「是生三犧,皆用之矣,其音雲。」問之而信。
【譯文】二十九年春季,介葛盧前來朝見,讓他住在昌衍山上。當時魯僖公正在參加許國翟泉的會見,贈送給他草料、糧食等物,這是合於禮的。
夏季,僖公和王子虎、晉國狐偃、宋國公孫固、齊國國歸父、陳國轅濤塗、秦國小子在翟泉結盟,重溫踐土的盟約,同時策划進攻鄭國。參加結盟的卿沒有記載,這是表示譴責他們。按照禮制,諸侯的卿不能參加公、侯的會見,參加伯、子、男的會見是可以的。
秋季,有大雨和雹子,成了災害,《春秋》才加以記載。
冬季,介葛盧前來,由於前次沒有見到僖公,再次來朝。對他加以禮遇,再加上燕禮和贈送上等財禮。
介葛盧聽到牛叫,說:「這頭牛生了三頭小牛,都用來祭祀了,所以它的聲音如此。」加以詢問,果然這樣。僖公三十年【經】三十年春王正月。夏,狄侵齊。秋,衛殺其大夫元咺及公子瑕。衛侯鄭歸於衛。晉人、秦人圍鄭。介人侵蕭。冬,天王使宰周公來聘。公子遂如京師。遂如晉。
【傳】三十年春,晉人侵鄭,以觀其可攻與否。狄間晉之有鄭虞也,夏,狄侵齊。
晉侯使醫衍鴆衛侯。寧俞貨醫,使薄其鴆,不死。公為之請,納玉於王與晉侯。皆十□王許之。秋,乃釋衛侯。衛侯使賂周顓、治廑,曰:「苟能納我,吾使爾為卿。」周、冶殺元咺及子適、子儀。公入祀先君。周、冶既服將命,周顓先入,及門,遇疾而死。冶廑辭卿。
九月甲午,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晉軍函陵,秦軍汜南。佚之狐言於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公從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夜縋而出,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於君,敢以煩執事。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鄰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為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不闕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秦伯說,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揚孫戍之,乃還。
子犯請擊之,公曰:「不可。微夫人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亦去之。
初,鄭公子蘭出奔晉,從於晉侯。伐鄭,請無與圍鄭。許之,使待命於東。鄭石甲父、侯宣多逆以為大子,以求成於晉,晉人許之。
冬,王使周公閱來聘,饗有昌蜀、白、黑、形鹽。辭曰:「國君,文足昭也,武可畏也,則有備物之饗以象其德。薦五味,羞嘉穀,鹽虎形,以獻其功。吾何以堪之?」
東門襄仲將聘於周,遂初聘於晉。
【譯文】三十年春季,晉國人入侵鄭國,以此來試探鄭國是否可以攻打。狄人鑽了晉國侵犯鄭國這個空子,夏季,狄人入侵齊國。
晉文公派了醫生衍毒死衛成公。甯俞賄賂醫生,讓他少放點毒藥,所以衛成公沒有被毒死。僖公為衛成公請求,把玉獻給周襄王和晉文公,都是十對。周襄王允許了。秋季,衛成公被釋放了。
衛成公派人賄賂周歂、冶廑說:「如果能接納我當國君,我讓你們當卿。」周、冶兩人殺了元咺和子適、子儀。衛成公回國,在太廟祭祀先君,周、冶兩人已經穿好卿的禮服,準備接受任命,周歂先進太廟,到門口,發病而死。冶廑駭怕了,便辭去卿位。
九月初十日,晉文公、秦穆公包圍鄭國,因為鄭國對晉國無禮,而且心向著楚國。晉軍駐紮在函陵,秦軍駐紮在汜南。佚之狐對鄭文公說:「國家危急了。假若派遣燭之武去進見秦君,軍隊必然退走。」鄭文公採納了這個建議,便請燭之武去進見秦君,燭之武推辭說:「下臣年壯的時候,尚且不如別人;現在老了,無能為力了。」鄭文公說:「我沒有能及早任用您,現在形勢危急而來求您,這是我的過錯。然而鄭國被滅亡,您也不好啊。」燭之武答應了,夜裡用繩子把自己從城上吊到城外,進見秦穆公,說:「秦、晉兩國包圍鄭國,鄭國已經知道自己要滅亡了。如果滅亡鄭國而對君王有好處,那是值得勞動君王左右隨從的。越過別國而以遠方的土地作為邊邑,君王知道是不容易的,哪裡用得著滅亡鄭國來增加鄰國的土地?鄰國實力加強,就是君王的削弱。如果赦免鄭國,讓他做東路上的主人,使者的往來,供應他所缺少的一切東西,對君王也沒有害處。而且君王曾經把好處賜給晉國國君了,他答應給君王焦、瑕兩地,早晨過河回國,晚上就設版築城,這是君王所知道的。晉國哪有滿足的時候,已經在東邊向鄭國開拓土地,又要肆意擴大它西邊的土地。如果不損害秦國,還能到哪裡去取得土地呢?損害秦國來有利於晉國的事,請君王考慮。」秦穆公很高興,和鄭國人結盟,派遣杞子、逢孫、楊孫在鄭國戍守,就撤退了。
子犯請求追擊秦軍。晉文公說:「不行。如果沒有他們的力量,我們不會有今天這個地位。靠了別人的力量,反而損害他,這是不講仁德;失掉了同盟國家,這是不明智;用動亂代替整齊,這是不勇敢。我還是回去吧。」晉文公也就撤軍回國。
當初,鄭國的公子蘭逃亡到晉國,跟隨晉文公攻打鄭國,請求不要參加對鄭都的包圍。晉文公答應了,讓他在東部邊境等候命令。鄭國的石甲父、侯宣多把他接回來做太子,向晉國講和,晉國允許了。
冬季,周襄王派遣周公閱來魯國聘問,宴請他的食物有昌蒲菹、白米糕、黑黍糕和虎形塊鹽。周公閱推辭說:「國家的君主,文治足以顯揚四方,武功可以使人畏懼,就備有各種物品宴請,以像征他的德行;進五味的調和,獻美好的糧食,有虎形的鹽,以像征他的功業。我怎麼當得起這個?」
東門襄仲將要到成周聘問,就順路到晉國作初次聘問。僖公三十一年【經】三十有一年春,取濟西田。公子遂如晉。夏四月,四卜郊,不從,乃免牲。猶三望。秋七月。冬,杞伯姬來求婦。狄圍衛。十有二月,衛遷於帝丘。
【傳】三十一年春,取濟西田,分曹地也。使臧文仲往,宿於重館。重館人告曰:「晉新得諸侯,必親其共,不速行,將無及也。」從之,分曹地,自洮以南,東傅於濟,盡曹地也。
襄仲如晉,拜曹田也。
夏四月,四卜郊,不從,乃免牲,非禮也。猶三望,亦非禮也。禮不卜常祀,而卜其牲、日,牛卜日曰牲。牲成而卜郊,上怠慢也。望,郊之細也。不郊,亦無望可也。
秋,晉搜於清原,作五軍御狄。趙衰為卿。
冬,狄圍衛,衛遷於帝丘。卜曰三百年。衛成公夢康叔曰:「相奪予享。」公命祀相。寧武子不可,曰:「鬼神非其族類,不歆其祀。杞、鄫何事?相之不享於此。久矣,非衛之罪也,不可以間成王、周公之命祀。請改祀命。」
鄭泄駕惡公子瑕,鄭伯亦惡之,故公子瑕出奔楚。
【譯文】三十一年春季,取得濟水以西的田土,這本是分割給曹國的土地。派臧文仲前去,住在重地的賓館裡。重地賓館裡的人告訴他說:「晉國新近得到許多諸侯國家為盟邦,必定親近恭順他的人,你不快點走,怕會趕不上。」臧文仲聽從了。分割曹國的土地,從洮水以南,東邊挨著濟水,都是曹國的土地。
襄仲到晉國去,拜謝取得曹國的田地。
夏季,四月,四次占卜郊祭,都不吉利,就不舉行郊祭,不殺牛,這是不合於禮的。仍舊祭祀名山大川泰山、淮水、東海三處,這也是不合於禮的。按禮制,不占卜常規的祭祀,而只是占卜使用的犧牲和日期。牛,在占卜到好日子以後就改稱牲,已經成為牲而還要占卜郊祭的吉凶,這是在上者侮慢大典、褻瀆龜甲。望祭,是郊祭的細節,不舉行郊祭,更不必舉行對山川的望祭。
秋季,晉國在清原檢閱軍隊,建立五個軍來抵抗狄人。趙衰被任命為卿。
冬季,狄人包圍衛國,衛國遷移到帝丘,占卜的結果是立國三百年。衛成公夢見康叔說:「相奪走了我的祭獻。」成公命令祭祀相。甯武子不同意,說:「不是同族人的祭祀,鬼神就不享用那種祭品。杞國和鄫國為什麼不祭祀?相在杞國和衛國沒有受到祭獻很久了,這不是衛國的罪過,不能違反成王、周公所規定的祭祀,請求您改變祭祀相的命令。」鄭國的洩駕討厭公子瑕,鄭文公也很討厭他,所以公子瑕逃亡到楚國。
僖公三十二年【經】三十有二年春王正月。夏四月己丑,鄭伯捷卒。衛人侵狄。秋,衛人及狄盟。冬十有二月己卯,晉侯重耳卒。
【傳】三十二年春,楚斗章請平於晉,晉陽處父報之。晉、楚始通。
夏,狄有亂。衛人侵狄,狄請平焉。秋,衛人及狄盟。
冬,晉文公卒。庚辰,將殯於曲沃,出絳,柩有聲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秦師遂東。
【譯文】三十二年春季,楚國的鬬章到晉國請求講和,晉國的陽處父到楚國回聘,晉國和楚國從此開始正式交往。
夏季,狄人發生動亂,衛軍侵襲狄人,狄人請求講和。秋季,衛國和狄結盟。
冬季,晉文公死。十二月初十日,準備把棺材送在曲沃停放。離開絳城,棺材裡有聲音像牛叫。卜偃請大夫跪拜,說:「國君發布軍事命令:將要有西邊的軍隊過境襲擊我國,如果攻擊他們,必定大勝。」杞子從鄭國派人告訴秦國說:「鄭國人讓我掌管他們北門的鑰匙,如果偷偷地把兵開來,可以佔領他們的國都。」秦穆公去問蹇叔。蹇叔說:「使軍隊疲勞而去侵襲相距遙遠的地方,我沒有聽說過。軍隊疲勞,力量衰竭,遠地的國家有防備,恐怕不行吧!我們軍隊的行動,鄭國一定知道,費了力氣不討好,士兵一定有抵觸情緒。而且行軍走一千里,誰會不知道?」秦穆公不接受他的意見。召見盂明、西乞、白乙,讓他們在東門外出兵。蹇叔哭著送他們說:「孟子,我看到軍隊出去而看不到回來了!」秦穆公派人對他說:「你知道什麼?如果你六七十歲死了,你墳上的樹木已經合抱了。」蹇叔的兒子在軍隊里,蹇叔哭著送他,說:「晉國人必定在殽山抵禦我軍,殽山有兩座山陵。它的南陵,是夏後皋的墳墓;它的北陵,是文王在那裡避過風雨的地方。你必定死在兩座山陵之間,我去那裡收你的屍骨吧!」秦國軍隊就向東進發。僖公三十三年【經】三十有三年春王二月,秦人入滑。齊侯使國歸父來聘。夏四月辛巳,晉人及姜戎敗秦師於殽。癸巳,葬晉文公。狄侵齊。公伐邾,取訾婁。秋,公子遂帥師伐邾。晉人敗狄於箕。冬十月,公如齊。十有二月,公至自齊。乙巳,公薨於小寢。隕霜不殺草。李梅實。晉人、陳人、鄭人伐許。
【傳】三十三年春,秦師過周北門,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孫滿尚幼,觀之,言於王曰:「秦師輕而無禮,必敗。輕則寡謀,無禮則脫。入險而脫。又不能謀,能無敗乎?」及滑,鄭商人弦高將市於周,遇之。以乘韋先,牛十二犒師,曰:「寡君聞吾子將步師出於敝邑,敢犒從者,不腆敝邑,為從者之淹,居則具一日之積,行則備一夕之衛。」且使遽告於鄭。
則束載、厲兵、秣馬矣。使皇武子辭焉,曰:「吾子淹久於敝邑,唯是脯資餼牽竭矣。為吾子之將行也,鄭之有原圃,猶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閑敝邑,若何?」杞子奔齊,逢孫、揚孫奔宋。孟明曰:「鄭有備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圍之不繼,吾其還也。」滅滑而還。
齊國莊子來聘,自郊勞至於贈賄,禮成而加之以敏。臧文仲言於公曰:「國子為政,齊猶有禮,君其朝焉。臣聞之,服於有禮,社稷之衛也。」
晉原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敵不可縱。縱敵患生,違天不祥。必伐秦師。」欒枝曰:「未報秦施而伐其師,其為死君乎?」先軫曰:「秦不哀吾喪而伐吾同姓,秦則無禮,何施之為?吾聞之,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謀及子孫,可謂死君乎?」遂發命,遽興姜戎。子墨衰絰,梁弘御戎,萊駒為右。
夏四月辛巳,敗秦師於殽,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遂墨以葬文公。晉於是始墨。
文嬴請三帥,曰:「彼實構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厭,君何辱討焉!使歸就戮於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許之,先軫朝。問秦囚。公曰:「夫人請之,吾舍之矣。」先軫怒曰:「武夫力而拘諸原,婦人暫而免諸國。墮軍實而長寇讎,亡無日矣。」不顧而唾。公使陽處父追之,及諸河,則在舟中矣。釋左驂,以公命贈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纍臣釁鼓,使歸就戮於秦,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若從君惠而免之,三年將拜君賜。」
秦伯素服郊次,鄉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過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狄侵齊,因晉喪也。
公伐邾,取訾婁,以報升陘之役。邾人不設備。秋,襄仲復伐邾。
狄伐晉,及箕。八月戊子,晉侯敗狄於箕。郤缺獲白狄子。先軫曰:「匹夫逞志於君而無討,敢不自討乎?」免胄入狄師,死焉。狄人歸其元,面如生。
初,臼季使過冀,見冀缺耨,其妻盍之。敬,相待如賓。與之歸,言諸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以治民,君請用之。臣聞之,出門如賓,承事如祭,仁之則也。」公曰:「其父有罪,可乎?」對曰:「舜之罪也殛鯀,其舉也興禹。管敬仲,桓之賊也,實相以濟。《康誥》曰:『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詩》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君取節焉可也。」文公以為下軍大夫。反自箕,襄公以三命命先且居將中軍,以再命命先茅之縣賞胥臣曰:「舉郤缺,子之功也。」以一命命郤缺為卿,復與之冀,亦未有軍行。
冬,公如齊,朝,且吊有狄師也。反,薨於小寢,即安也。
晉、陳、鄭伐許,討其貳於楚也。
楚令尹子上侵陳、蔡。陳、蔡成,遂伐鄭,將納公子瑕,門於桔柣之門。瑕覆於周氏之汪,外仆髡屯禽之以獻。文夫人斂而葬之鄶城之下。
晉陽處父侵蔡,楚子上救之,與晉師夾泜而軍。陽子患之,使謂子上曰:「吾聞之,文不犯順,武不違敵。子若欲戰,則吾退舍,子濟而陳,遲速唯命,不然紓我。老師費財,亦無益也。」乃駕以待。子上欲涉,大孫伯曰:「不可。晉人無信,半涉而薄我,悔敗何及,不如紓之。」乃退舍。陽子宣言曰:「楚師遁矣。」遂歸。楚師亦歸。大子商臣譖子上曰:「受晉賂而辟之,楚之恥也,罪莫大焉。」王殺子上。
葬僖公,緩作主,非禮也。凡君薨,卒哭而祔,祔而作主,特祀於主,烝嘗禘於廟。
【譯文】三十三年春季,秦國軍隊經過成周王城的北門,戰車上除御者以外,車左、車右都脫去頭盔下車致敬,隨即跳上車去的有三百輛戰車的將士。王孫滿年紀還小,看到了,對周襄王說:「秦國軍隊不莊重又沒有禮貌,一定失敗。不莊重就缺少計謀,無禮貌就不嚴肅。進入險地而滿不在乎,又不能出主意,能夠不打敗仗嗎?」
秦軍到達滑國,鄭國的商人弦高準備到成周做買賣,碰到秦軍,先送秦軍四張熟牛皮作引禮,再送十二頭牛犒勞軍隊,說:「寡君聽說您準備行軍經過敝邑,謹來犒賞您的隨從。敝邑貧乏,為了您的隨從在這裡停留,住下就預備一天的供應,離開就準備一夜的保衛。」弦高同時又派傳車緊急地向鄭國報告。鄭穆公派人去探看杞子等人的館舍,發現他們已經裝束完畢、磨利武器、餵飽馬匹了。派皇武子辭謝他們,說:「大夫們久住在這裡,敝邑的干肉、糧食、牲口都竭盡了。為了大夫們將要離開,鄭國的有原圃,就如同秦國的有具圃,大夫們自己獵取麋鹿,使敝邑得有閑空,怎麼樣?」於是杞子逃到齊國,逢孫、楊孫逃到宋國。孟明說:「鄭國有準備了,不能存有希望了。攻打鄭國不能取勝,包圍它又沒有後援,我還是回去吧。」滅亡了滑國就回去。
齊國的國莊子前來聘問,從郊外迎接一直到贈禮送行,禮節周到,儀容又好。臧文仲對僖公說:「國子執政,齊國還是有禮的,君王去朝見吧!下臣聽說:對有禮之邦順服,這是國家的保障。」
晉國的先軫說:「秦君違背蹇叔的話,由於貪婪而勞動百姓,這是上天給予我們的機會。給予的不能丟失,敵人不能放走。放走敵人,就會發生禍患;違背天意,就不吉利。一定要進攻秦國軍隊。」欒枝說:「沒有報答秦國的恩惠而進攻它的軍隊,心目中還有死去的國君嗎?」先軫說:「我們有喪事秦國不悲傷,反而攻打我們的同姓國家,他們就是無禮,還講什麼恩惠?我聽說:『一天放走敵人,這是幾代的禍患。』為子孫後代打算,這可以有話對死去的國君說了吧!」於是就發布起兵的命令,立即動員姜戎的軍隊。晉襄公把喪服染成黑色,梁弘駕御戰車,萊駒作為車右。
夏季,四月十三日,在殽山把秦國軍隊打得一個人不留,並且俘虜了三個指揮官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而回去。於是就穿著黑色的喪服來安葬晉文公。晉國從此開始使用黑色喪服。
文嬴請求把三位指揮官釋放回國,說:「他們挑撥我們兩國國君,寡君如果抓到他們,吃他們的肉還不能滿足,何必勞君王去討伐呢?讓他們回到秦國受誅殺,以使寡君快意,怎麼樣?」晉襄公答應了。先軫上朝,問起秦國的囚犯,晉襄公說:「母親代他們提出請求,我就放走他們了。」先軫生氣地說:「武人花力氣在戰場上逮住他們,女人說幾句謊話就把他們在國內放了,毀棄了戰果而長了敵人的志氣,晉國快要滅亡了!」先軫不顧襄公在面前就在地上吐唾沫。晉襄公派陽處父追趕放走的三個人,追到黃河邊上,他們已經上船了。陽處父解下車左邊的驂馬,用晉襄公的名義贈送給他們。孟明叩頭說:「承蒙君王的恩惠,不用被囚之臣來祭鼓,讓我們回到秦國去受誅戮,寡君如果殺了我們,死了以後名聲不朽,如果依從君王的恩惠而赦免了我們,三年之後將要拜謝君王恩賜。」
秦穆公穿著素服住在郊外,對著被釋放回來的將士號哭,說:「我沒有聽蹇叔的話,使你們幾位受到侮辱,這是我的罪過。不撤回孟明的駐軍,這也是我的過錯,你們三位有什麼罪?而且我不能用一次的過錯來掩蓋大德。」
狄人入侵齊國,因為晉國有喪事,不能顧及派兵支援齊國。僖公進攻邾國,佔取了訾婁,以報復升陘這一戰役。邾國沒有設防,秋季,襄仲再一次攻打邾國。
狄軍攻打晉國,到達箕地。八月二十二日,晉襄公在箕地打敗狄軍。郤缺俘虜了白狄子。先軫說:「一個普通人在國君面前放肆而沒有受懲罰,哪裡敢不自己懲罰自己?」先軫脫下頭盔沖入狄軍中,死在戰陣上。狄人送回他的腦袋,面色像活著一樣。
當初,臼季出使,經過冀國,看到冀缺在鋤田除草,他妻子給他送飯,很恭敬,彼此像待客人一樣。臼季和冀缺一起回到國都,對文公說:「恭敬,是德行的集中表現。能夠恭敬,就必定有德行。德行用來治理百姓,請君王任用他。臣聽說:『出門好像會見賓客,承擔事情好像參加祭祀,這是仁愛的準則。』」晉文公說:「他的父親冀芮有罪,可以嗎?」臼季回答:「舜懲辦罪人,流放了鯀,他舉拔人材卻起用鯀的兒子禹。管敬仲是桓公的敵人,任命他為相而得到成功。《康誥》說:『父親不慈愛,兒子不誠敬,哥哥不友愛,弟弟不恭敬,這是與別人無關的。』《詩》說:『采蔓菁,采蘿蔔,不要把它下部當廢料。』您挑用他的好的地方就可以了。」晉文公讓冀缺擔任下軍大夫。從箕地回來,晉襄公用諸侯大臣中的最高級別命令先且居率領中軍,用次等級別命令把先茅的縣賞給胥臣,說:「推舉郤缺,是你的功勞。」用三等級別命令郤缺做卿,再給他冀地,但是沒有軍職。
冬季,僖公到齊國朝見,同時對狄人進攻這件事表示慰問。回國,死在路寢里,是因為貪圖安逸的緣故。
晉國、陳國、鄭國進攻許國,懲罰它傾向楚國。
楚國令尹子上攻打陳國、蔡國。陳國、蔡國和楚國講和,又進攻鄭國,準備把公子瑕送回去做國君。在桔秩之門攻城,公子瑕的戰車翻倒在周氏的池塘中,外邊的僕人髠抓住了他獻給鄭文公。文公夫人為他殯斂而安葬在鄶城下。
晉國的陽處父入侵蔡國,楚國的子上前去救援,和晉軍夾著泜水對峙。陽處父擔心,派人對子上說:「我聽說:『文的不能觸犯順理的人,武的不能躲避仇敵之輩。』您如果想打,那麼我就後退三十里,您渡河再擺開陣勢,早打晚打聽您的。不這樣,讓我緩口氣,軍士勞累,費錢財,也沒有什麼好處。」於是就駕上馬車等著他。子上想要渡河,大孫伯說:「不行。晉國人不講信用,如果乘我們渡過一半而迫擊我們,那時戰敗而後悔,哪裡還來得及?不如讓他們緩口氣。」於是就後退三十里。陽子宣布說:「楚國軍隊逃走了。」就回國去了。楚國軍隊也就回國。太子商臣誣告子上說:「子上接受了晉國的賄賂而躲避他們,這是楚國的恥辱。罪沒有比這再大的了。」楚成王殺死了子上。
安葬僖公,沒有及時製作神主牌位,這是不合於禮的。凡國君死去,安葬後十多天停止了不定時的號哭,就把死者的神主附祭於祖廟,附祭就要製作神主牌位,單獨向新死者的神主祭祀,烝祭、嘗祭、禘祭就在祖廟中連同其他祖先一起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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