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家大樓」與「戰犯樓」

「資本家大樓」與「戰犯樓」 不知從何時起,京城又流行起一個新名詞——「大院記憶」。那些有關軍隊大院、部委大院的回憶文章屢見報刊網路。這不由我想起了我童年時居住過的地方——「(資)本家大樓」。「本家大樓」的大號應是朝陽區和平街11區22號樓,地處京城和平街北口,緊鄰北三環。是一座60年代初興建的五層磚樓,樓內煤氣、暖氣、陶瓷面盆、抽水馬桶一應俱全,這與當時大多數北京人的居住條件相比,已經算是超前了。

和平街11區22樓何以被稱作「(資)本家大樓」,還要從我兒時樓內的長輩說起。這些長輩雖不如軍隊大院,部委大院孩子們的父輩、祖輩位高權重、名聲顯赫,但也絕非泛泛之人。他們當中有著名國畫大師董壽平老先生,北影著名電影導演陳方千,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李少春先生的高堂及胞弟,著名國畫大師張大千先生的如夫人等社會名流。除卻國內眾多名流,樓內居然還有兩位德國老大媽,他們的丈夫雖都是中國人,但也很不簡單。據說,一位是日本投降時國民政府駐青島的接收大員;另一位是列寧同志身邊的中國衛士。由此可見「本家大樓」絕非一般居民樓、大雜院可比。這麼跟您說吧,凡是「本家大樓」的老街坊、老住戶(文革前),那可是家家有淵源,戶戶有故事。至今我都納悶,這樣一個在文革中被稱作「牛鬼蛇神」的群體是如何匯聚在一起的。當然,這座文革前文化氣息濃郁,充滿歡歌笑語的大樓,在文革中的境遇是可想而知的。全樓百分之百的家庭被抄家,無一倖免。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與我們樓一路之隔的北京化工學院(如今的北京化工大學)的紅衛兵小將們,居然公開在學院內舉辦了名為「資本家大樓抄家成果展」。從此「資本家大樓」的名號就不脛而走,轟動一時。不過,說實在的「資本家大樓」還真的沒有一家是資本家。「文革」前,由於受到家庭的影響「資本家大樓」的孩子們大都是學校的文藝骨幹,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的舞台上就有我們「本家大樓」的子弟。「文革」中,「資本家大樓」的孩子們自然不能和軍隊、部委大院那些根紅苗正的「紅五類」相比,原因是這些「黑五類」子女是沒有資格參加紅衛兵,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的,他們最多也就是一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面對如此嚴酷的現實,「資本家大樓」的夥伴們並未就此消沉,反而以是「資本家大樓」的子弟而自豪,而驕傲。並親昵地稱「資本家大樓」為「本家大樓」。作為「本家大樓」的子弟,我與小夥伴們的童年是幸福、快樂的。即使在那個黑白顛倒(文革時期)的年代,背負沉重家庭負擔(家被抄,父母被下放或被關押等等)的小夥伴們依然在想辦法尋找快樂。「文革」初期,北京城掀起了一場捉拿李貴子(李貴子是誰,為什麼抓他,至今我也沒搞清楚)的人民戰爭。由「本家大樓」子弟組成的捉拿李貴子小分隊乘著夜色出發了。小分隊來到小區少年之家門前,只見我們的「帶隊大哥」千子(夥伴們對陳方千導演的愛稱)的三公子三弟走到門前,輕叩門環,片刻,一個蒼老的聲音回道:「誰呀」,三弟捏住鼻子,壓低了嗓音說:「我是貴子呀」,話音未落,就聽見裡邊有找東西的聲音,眾夥伴趕緊隱藏在黑暗之中。這時,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大爺手持木棒從門裡出來,一邊四下張望,一邊高呵:「李貴子看你往哪跑」!此時,再也憋不住笑聲的小夥伴們趕緊四散奔逃,身後還不時傳來「小兔崽子看你往哪跑」的呵斥聲。最令「本家大樓」子弟引以為豪,又與其他同齡人不同的就是打橋牌。在其他孩子還在升級、爭上游、捉黑A時,「本家大樓」的孩子已三紅心、四無將,玩起了橋牌。在那個無學可上的年代,橋牌成為我們兒時最好的「夥伴」。高雅、睿智的橋牌運動使我們的童年充滿快樂。記得著名舞蹈家戴愛蓮女士就曾是我們的「牌友」。文革時,戴先生客居在我們」本家大樓「的弟子家中,戴先生除了跳舞,最大的愛好就是打橋牌,而我們這些會打橋牌的孩子自然就成了戴老的忘年之交。可當時誰也不曾想到,就在這群孩子中,日後出了一位世界橋級牌大師——潘開建。彈指一揮間,轉眼幾十年過去了,雖說,我早已搬離」本家大樓「,但」本家大樓「的身影卻始終縈繞在心,揮之不去。這篇博文總算聊了我一個心愿:讓更多人知道那特殊的年代,知道那座「資本家大樓」。

與「本家大樓」齊名的和平里十一區的「戰犯樓」,杜聿明、廖耀湘、王耀武、范漢傑等第一批「特赦」的前黨國高官都曾在此居住過,當時叫39號樓(現在改為十一區幾號就記不清了),當年在這棟「戰犯樓」里住的還有化工部長高揚等。1965年那年,孩子們正在院子玩耍,忽然天昏地暗,沙塵暴從張家口刮進北京,整個天都是黃黃的。只聽一聲高音傳來:「皇上死了」,大家都不玩了,奔著戰犯樓跑去,只見樓前人頭擠擠,也不知都在幹啥。我們小,只知道皇上是封資修的代表,在那個年代,這個事情不是可以大張旗鼓,但人們還是在皇上家門前攢動,不願意離開,想得到點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實際上溥儀常來這棟樓看全國政協的朋友,他不住在這裡。上世紀50年代末,北京市政府為了一些國家的重要工作者、重要的民主人士有個居住的好地方,開始興建和平里居民樓區,基本建築的模式都是按照蘇聯老大哥的模式建造,尖樓頂,磚混樓,三七牆,層高在3.5米,樓道寬敞,沒有門廳,當時三居在70平米、二居在50平米左右,很令人羨慕。在我們小的時候,和平里的概念就是:現在的和平西街與和平里北街的十字路口-和平里東街與北街的十字路口-和平里東街與三環路的路口-和平里西街與三環樓的十字路口包圍的這個小區(現在叫和平街和平家園),我們的童年、少年、青年都是在那裡度過。到了「文革」期間,和平里的概念外延至化工部大院,十四區和煤炭院。那個年代「化工部大院」產生了一群新的組織(幾個「老兵」帶動的),也說不清叫啥組織,號稱80人,統治著和平里所有的頑主,一般沒有人敢於叫份兒。所有的後生們都以化工部大院馬首是瞻,不敢造次,那個「頑主朝代」大約維持了四、五年光景。現在,和平里的「老泡們」侃起此事還津津樂道,引以為豪。和平里西面的小黃庄,則居住著一些農民和工人(那時叫土鱉),原來和平里北街南部是一二三四五六區,基本都是二層筒子樓,也號稱「土鱉區」,不值得一提。現在人家牛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現在我已是兩鬢斑白,步入花甲,卻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本家大樓」的夥伴。小胖、小非、小凡、大雷、三弟、楊弟弟……,你們如今都在哪?過的可好?

上文作者老梁(網名梁大爺),1953年出生,皇姑墳小學(今北京朝陽外國語小學)學習六年。1967年秋天進入和平街一中上學一年半時間。作為69屆學生,十五、六歲的他(她)們集體被發配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保家衛國」修理地球去了。經過《今夜有暴風雪》東北知青的大抗爭,十年後,這批40多萬「兵團戰士」又像沙塵暴一樣集體返城了。1979年返城後,老梁被分配到永定門外革新路的北京手錶配件廠,一直工作到退休。這家1958年成立的工廠,歷經了集體所有制(北京手錶配件廠)、國營企業(北京日化五廠)、被外商吞併為合資企業(北京漢高麗源公司)的53年的經歷。工廠於2011年被拆,廠區被浙江大資本家「世榮百貨」吞併,往北發展再建一個「百榮服裝城」。梁先生這批老職工是工廠發展和輝煌的親身經歷者,梁先生說,「幸運的是我在20年前沒有成為下崗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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