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至死的特朗普，其實手中有一套精打細算的經濟貿易戰略

文 | 文茜大姐大

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文茜大姐大」（ID：sisy-world）

今天先跟大家開個玩笑，你們有沒有覺得，現在我正坐在白宮的橢圓辦公室里做直播——儘管這個辦公室在歷史上不太光彩。

如今，美國的新總統已經揭曉，白宮即將在 2017 年 1 月 20 號換主人。特朗普的當選，震驚了全世界，對一些國家來說很開心，譬如中國；對另一些國家來講太傷心，譬如日本，它的靠山全沒有了。

特朗普的時代將要開始了，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從他當選當天發表的感言來看，你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特朗普：

「希拉里勤奮工作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應該好好感謝她對國家的服務，我的態度是很真誠的，現在是美國療傷的時刻，我們必須團結在一起。我向這塊土地上所有的公民宣誓，我會是個全民的總統。對於那些沒有選擇支持我的人，我請求你們提供指引與協助，讓我們團結起來，為了偉大的國家共同努力。」

▲人們所好奇的特朗普時代即將開始

特朗普的這段談話到了後半段，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他嗎？在競選的前一天晚上，他還說一定要把希拉里關進監獄；在上次辯論的時候，他說如果自己當選，會派一個特任檢察官對希拉里的「郵件門」事件進行追查。

可是在這次的當選感言里，特朗普又回到了當年 The Plaza hotel（廣場飯店）的老闆的姿態，甚至有些話還挺像希拉里以前說的。希拉里曾說，自己跟特朗普的不同在於，自己是要團結這個國家的人，而他是分裂這個國家的人，所以她之前在很多場合里的競選口號是「Strong together」（團結起來）。

上台後，特朗普當然是要改變的，可能許多人對此最便宜的解讀就是「政客的談話在選前是一回事，選後完全可以重來」，因為特朗普在競選的時候，要把支持者的熱情全部拉起來，提高投票率，所以這時的民意調查是沒法測出來的，但是他當選以後，會不會修正，能不能修正？

▲選戰勝利後，特朗普又重新恢復了大老闆的風采

特朗普認為美國的兩大問題，一個是恐怖主義 ISIS，另一個是國內的經濟問題。很多人因為經濟狀況差而受苦，他們付不出房貸，也不知道退休以後要往哪裡去。美國只要把這兩個問題弄好，看清楚自己是誰，看清楚自己的肚子上有傷疤，手臂已經斷掉了，看清楚有個人拿著槍對你打過來，不要反身再去找其他敵人了。

所以，首先在外交政策上，特朗普要求不恢復新冷戰，這也是為什麼中國有很多人支持他、喜歡他的原因。

我覺得特朗普在外交政策上會延續競選政見，推翻原來在奧巴馬時代，也就是希拉里擔任國務卿時留下的政策。希拉里在 2013 年 2 月卸任國務卿，離開之前暗示菲律賓提起南海仲裁，另外，日本因為宮城海嘯和政治鬥爭而絕望時，受到美國鼓勵，挑起了釣魚島爭端——美國希望通過這些方式重返亞太，圍堵中國和俄羅斯。

▲正是因為美國的重返亞太計劃，才導致南海仲裁案的發生

而特朗普對這些政策都沒有興趣。他不會積極地介入一些無聊的國際事務，這是我覺得他很聰明的一點，而且也是在外交政策上比希拉里優秀的地方。

所以我覺得在外交方面，他唯一會修正的就是要日本、韓國、北約這些跟美國有軍事經濟關係的國家和組織付錢，不過，可能他當上了美國總統之後，關於這部分的談話方式會有所收斂。

其實我跟很多人說過，一些人喜歡特朗普的猖狂，可能跟現在這個有點變態扭曲的社會有關係，可是對另一些人來講，會很討厭他。

但是在這個不只娛樂至死，也瘋狂至死的政治年代裡，什麼樣的節目收視率高？通常都是搞得雞飛狗跳的電視節目。同樣，什麼樣的政治人物會受人喜歡？就是像特朗普那樣，有點猖狂、講話不顧一切、覺得自己最了不起的人，他演出的就是一種「狂人政治」，但其實這是假瘋狂，是表演性的，事實上，他的外交政策非常理性。

▲特朗普的囂張、跳脫，是人們見所未見的

而號稱老政治人物的希拉里，這個看似理性的人，其實也有狂人政治的一面。她憑什麼介入利比亞？了解利比亞歷史的人都知道，它本來就是 100 多個部落所形成的一個地區，在英國殖民時才被組合成利比亞這個國家，但它根本就沒有身為「一個國家」的整體概念。

在這個情況下，美國把 Gaddafi（卡扎菲）推翻了，推翻以後，覺得他是獨裁政治，不親美，正好當時法國總統 Sarkozy（薩科齊）想要連任，出兵攻打利比亞，美國中情局就介入了，在這背後最重要的人就是希拉里·柯林頓。

當時 Gaddafi 被殺，希拉里太高興了，還改用了凱撒的捷報名言：「我們來了，我們看見了，他死了。」這是一個非常愚蠢、非常瘋狂，而且毫無常識的做法，最終的結果是利比亞分崩離析。但她有考慮過利比亞人民的後果嗎？願意幫助他們嗎？我認為光是利比亞和敘利亞的事情，希拉里就該下台，就該落選。

▲人們都沒有想到，卡扎菲死後，利比亞愈發分崩離析

很多人對特朗普的印象就是「經常說髒話」，還有一些話，是進入總統的橢圓辦公室的人不該公開說的，而他的特色就是把這些話拿到檯面上來，毫無禁忌地到處亂講。這一點，在他當選以後會不會改變？對此，我特別訪問了台灣最著名的、我最欽佩的政治學者——中央研究院的朱雲漢院士。

朱雲漢院士分析道：「其實特朗普在各方面、各領域的幕僚跟顧問都是非常薄弱的，因為過去很多主流菁英、學者都不願意參與他的團隊，但是現在他如果取得大位的話，當然可以找到能幫他支撐起整個執政團隊的人才。

「就是說，只要他是從共和黨的菁英圈裡找人才的話，他的團隊多少還是會傳承過去的一些經驗跟做法的，所以我一直不認為特朗普會像電視上或是在某些畫面里所呈現的那麼魯莽、那麼瘋狂。

▲朱雲漢院士認為，特朗普的魯莽和瘋狂只是假象

「雖然特朗普接的是他父親的班，不是白手起家的，但至少他更上一層樓了，打造出一個以房地產為主的商業帝國，你看他的夫人，以及他對女兒的調教，是不可能那樣魯莽瘋狂的。他當然會對美國的政治帶來新的衝擊，沒有問題，因為我覺得美國確實也到了一個新的十字路口上，必須重新檢視它一直以來奉為圭臬的政策理念了。」

朱雲漢院士認為特朗普會修正的除了態度之外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施政的重心。特朗普是建築商人出身，曾經談了很多次關於美國老舊不堪的公共設施，還要在外面打什麼仗？所以他會把部分重心放在基礎建設裡面。

朱雲漢院士說：「在外交政策上，美國還介入了很多原本不需要介入，或是有更好的介入方式的事情，譬如它跟俄羅斯的關係，是不是完全無可化解？在這一方面，我覺得特朗普應該會帶來一些新的思潮。」

▲相傳特朗普能上台，有一半的功勞來自他的女兒伊萬卡

儘管如此，但特朗普的當選，仍然是一個重大的、歷史性的翻轉現象，這個翻轉是什麼？

第一個，他在美國的鄉村地區都是壓倒性的勝利；

第二個，他在中西部都是大贏；

第三個，很多人說中低收入的人都支持特朗普，其實相較過去，在每個年齡層里，都有非常多的人從民主黨轉投了特朗普，包括高收入的人。他造成整個民主黨的板塊移動到了共和黨，從參議院、眾議院到總統，美國最重要的三大權力機構，所以這一次是共和黨完全執政。

▲這次的競選結果幾乎「滿盤皆紅」

有一件事情要挑明，特朗普當選的核心概念就是「白人」「貿易保護主義」，合起來就是美國的白人認為世界這個「派」就是他們的（美國有一首很有名的歌叫 American Pie），事實上全世界的白人包括現在歐洲、英國、盎格魯-撒克遜、法國的白人，都是如此認為的。

所以當英國人告訴你「你不知道以前的英國有多麼美好」，你以為他在背莎士比亞的詩，其實他在說的是「種族主義」；當 Marie Le Pen（瑪麗娜·勒龐）唱著《馬賽進行曲》的時候，談著「恢復法蘭西的光榮」，其實是說「白人殖民全世界」，她認為把別人當成奴隸，才是白人應當得到的利益。

從 1895 年起，美國的 GDP 就超越英國了，二戰的爆發讓美國成了最大的受益者；1950 年到 1960 年，全世界所有生產的總和，還不如美國一個國家的生產總和。這大概就是美國老一輩白人印象中美好的祖國，他們的心理就是「This is my pie, This is American pie, American is me.」

▲ 瑪麗娜·勒龐被稱為「法國最危險的女人」

但在這 100 多年裡，這個帝國的經濟發展是很不均衡的，儘管現在的矽谷、舊金山、波士頓的經濟都很好，紐約過去也不錯，但現在已經淪為普通了，只有房價還保持著水準，洛杉磯也是，除此之外，其他地方的經濟狀況都已經一塌糊塗了。

所以對特朗普來講，美國已經是一個衰弱的帝國了，尤其是中西部，簡直沒落到像是第三世界的破落小鎮了，所以這些地方的白人太生氣了，全都成了特朗普的支持者。

因此，特朗普要對他們有所回應，因為這是他最核心的權力基礎，在這個基礎上，他會有一連串的貿易政策，除了對北美自由貿易的重新檢討之外，還要讓 1970 年代起就一直外移到日本、亞洲四小龍、中國的所有製造業回歸。

▲特朗普擁有一批絕對熱情的支持者

當然，這些產業不可能全部回來，但是特朗普會有好幾個方法，其中第一個就是提高關稅。大家都說怎麼會有這麼神經病的話，但我認為他不是全面提高關稅，而是抓其中幾個產業，鋼鐵業、鋁業、太陽能跑不掉，紡織業可能也是。

因為在原來的 WTO（世界貿易組織）的架構之下，有一個國內就業的 Safeguard（保衛機制）條款，美國會先說中國在對美國傾銷，接著它的財政部長可能會直接宣布中國操縱人民幣匯率，所以從中國進口的東西，它要一樣一樣地刁難，然後提高關稅。

雖然中國可以到 WTO 去告美國，哪怕在最後告贏了，可是特朗普已經贏得了他的政治基礎，而且已經把一些企業嚇得要命了。

另外，如果美國針對中國提高關稅，中國也如此回敬的話，兩邊的貿易額是完全不對等的，也就是說中國進口到美國的量非常大，而美國出口到中國的其實並不多，所以這樣的貿易報復之下，基本上還是中國會受傷，而中國所代表的是整個東亞生產鏈，所以美國對付的是整個亞洲。

▲美國人希望通過找亞洲麻煩的方式，找回工作

第二個方法是減稅，一旦那些製造業回歸，美國就給它們減稅，比如只要 15% 的稅。

第三個方法，就是特朗普很可能會叫 IRS（美國國稅局）進行全面查稅，比方說我過去把錢藏在中國大陸的工商銀行里，現在中國規定從 2016 年開始，凡是 600 萬以上的帳戶通通要舉報，以此來跟美國合作，兩面交換稅務相關資料，這樣那些試圖在海外避稅的跨國集團就會越來越艱難。

我覺得特朗普當選的現象，代表的就是美國中下階層對於這些過去名聲很好的大企業，在海外避稅的憤怒，它們在海外的所有收入都藏在愛爾蘭，而且繳的不是愛爾蘭 12% 的稅，而是是跟愛爾蘭政府協商以後的 5%，所以現在所有的人都在查他們的稅。

▲IRS 曾揚言，要大力打擊海外逃稅現象

所以特朗普是算過的：比如 Apple 在愛爾蘭只繳 5% 的稅，現在不光法國、歐盟也要懲罰你，我也要懲罰你，這樣你划不來，所以你最好把你海外的獲利都匯回美國，Google、Facebook 也是如此。

他可以直接這樣指控他們：你們這幾個看起來每天在從事人道工作的傢伙，在競選時都支持希拉里，說我是獨裁者，而希拉里是一個自由派，你們根本就不愛國，通過逃稅、避稅來隱藏自己財富的不道德的公司。

當政策的溫床給他們鋪好，加上減稅的好處，還有被查稅的風險，大家就都投降了。雖然美國的勞工不可能取代中國的工人，可是現在美國的人工智慧製造已經相當成熟了，投降以後，如果這些企業發現可以用人工智慧來生產的，可能就會回到美國去，比如一些很高端的石化業、紡織業等，或是像 PX 項目（對二甲苯化工項目）的這種產業。

那麼這對美國勞工的好處是什麼？這些工廠回來，雖然用的都是自動化的機器人，但是你蓋廠房、餐廳還是要用到勞工的，屆時哪怕他們只是賣甜甜圈，生意也會變好。所以雖然不是全部的製造業，但是總會有一部分迴流到美國，這是目前為止特朗普的打算。

▲之前谷歌被曝，操縱搜索結果支持希拉里

這幾個部分，是特朗普很難不去兌現的，因為以前就有很多政治人物，以為自己獲得支持者的支持是理所當然的，就去討好別人，他的權力基礎就會垮掉。

所以在分析政治的時候，我覺得有些人說的「選前一回事，選後一回事」，這解釋太隨便了。有一種類型的議題是可以改變的，像北約這種沒有人在乎的可以修正，可是如果特朗普的權力的支持度，來自於美國白人對亞洲生產鏈的仇視，他就只能在政策上做微調，不能全盤推翻，那麼，這樣的政策一定會導致中美貿易戰爭的爆發。

這場貿易戰會打得窮兵黷武、你死我活嗎？其實也不會，他的目的是「回來一點點，讓我可以有所交代就好」，這是談判術。以前胡適講過一句話：如果你想得到 60 分，就應該從 100 分開始喊起。特朗普也是如此，一開始就說「全部要繳 45% 的關稅」，接著會變成「部分」，然後會一點一點地緩下來。

對此，朱雲漢院士說：「中國跟美國，在很多經濟關係上，已經快要變成連體嬰了，比如美國從超市，到沃爾瑪，一直到蘋果的供應鏈，都不可能真的切斷它跟中國的經濟交往關係。反過來，在各方面，中美關係也是千絲萬縷的，所以我想他一定會重新檢討對中國的政策，也可能會對中國提出很多新的要求，包括匯率等。

「但是，我覺得他也可能會帶來一些新思路，就是說未必一定要從傳統外交菁英的現實主義角度，或是從戰略競爭的角度去看中美關係，因為反過來講，特朗普是個很精明的生意人。就像另外有個也常常讓人家驚嚇不己的菲律賓總統，看起來是個極為魯莽的大老粗，有些話口無遮攔，但他們其實是在精打細算的。」

▲杜特爾特看起來是個大老粗，其實精明得很

所以大家不要只從外交政策去看特朗普當選後所出現的現象，要看到它所崛起的是白人的貿易保護主義，是白人的種族優越感。

很快地，在今年 12 月初，義大利將進行憲法改革公投，可是沒有人在乎投憲改，每個人都要讓現在的總理下台，而且他們還鬧著要脫歐，退出歐元區。其實他們有個狀況沒有搞清楚，就是義大利最大的幾家銀行都快倒了，像 Siena（錫耶納）這些銀行是靠歐洲央行在支持的。

到了明年，法國將要大選，德國也要改選總理……

而這種白人的貿易保護主義，可能會變成西方政治的大趨勢，很多的歐洲國家可能會複製，因為當地的主要人口跟美國一樣，70% 都是白人，一旦複製，最後選舉的結果就會出現類似特朗普的現象。這樣一來，整個歐洲的危機又會更大，中國的出口會更糟，可能會變成一個世界性的經濟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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