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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造反」路上的陰謀與反陰謀

戰鬥失敗

  公元617年的中國,是隋朝土崩瓦解的前夜,山河破碎,遍地烽火。這一年的7月,李淵在太原(晉陽)起兵,給即將崩塌的隋朝大廈注入最大的一股推力。誰造反都有可能,只有李淵最無可能。他不僅與隋朝是親戚,忠誠也是久經考驗。

  一個偶然事件,原本就是一場誤會,讓歷史陡然之間發生巨變。

  這一年的年初,在李淵所轄的馬邑郡,隋朝的軍隊與突厥的軍隊發生了一場戰鬥。李淵並未親自參戰,領兵的是李淵手下部將王君雅。此戰隋軍失利,戰敗的責任需要李淵來承擔。然朝廷將如何懲罰李淵呢?遍翻史籍,我們看到的卻是十分模糊的文字。《大唐創業起居注》:隋煬帝派使者前來,「系帝而斬仁恭。」《新唐書·高祖本紀》:「煬帝遣使者執高祖詣江都,高祖大懼。」《資治通鑒》:「帝以淵與王恭仁不能禦寇,遣使者執詣江都,淵大懼。」

  這裡,所有的信息幾乎都是錯誤的。王仁恭是馬邑太守,他並沒有被朝廷處死,他後來死於劉武周之手。李淵也沒有被抓到江都,他一直都在太原。那麼,這裡的文字在敘述什麼?其實都是李淵及其陣營的估計。相對可信的應該是李淵接受停職反省的初步處理,最終的處理朝廷還沒有做出。李淵他們估計最壞的結果便是李淵被捉拿到江都,面臨最壞的處罰,甚至不能排除可能被隋煬帝處死的結局。

前景推斷

  隋煬帝與李淵,如果在外人看來,除了密切不會有其他結論。李淵跟當今皇上是表兄弟,他們的母親是親姐倆,他們的外公是同一個人,就是北周的獨孤信。李淵的母親是獨孤信的第四女,隋煬帝的母親是獨孤信的第七女。李淵成為孤兒以後,他的親姨姨獨孤皇后很關照他,隋文帝楊堅也對李淵很好。然在李淵看來,皇帝對自己並不好,這不足以對外人道,但他內心十分清楚。最能說明皇帝與李淵關係的有三件事,至少李淵是這麼看的。

  第一件,寶馬。李淵也好,隋煬帝也好,都是關隴集團中弟子,這個集團的特長是武力打天下,所以十分崇尚武功。練武之人通常都喜歡寶馬良駒,這是通病。李淵和隋煬帝都有這方面的愛好。有一次李淵得到一匹寶馬,十分珍愛。這匹寶馬名氣極大,是天下名駒。李淵的夫人竇氏就提醒李淵說:皇帝也愛寶馬,你得了這匹寶馬不送皇帝,皇帝會給你穿小鞋的。李淵太愛這匹寶馬了,夫人雖然提醒了,他還是捨不得。然而,奇怪的事情確實發生了,李淵的官職長期不得遷升,他就一直想不通。直到竇夫人去世以後,李淵好像忽然開竅,不僅把寶馬進獻給隋煬帝,還到處為皇帝尋找寶馬鷹犬等。這些動作立刻見效,他晉陞為三品高官。李淵這時恍然大悟,自己不獻馬,皇帝就不給官。

  第二件,外號。根據《隋唐嘉話》等書的記載,隋煬帝和李淵關係確實不錯,隋煬帝經常開李淵的玩笑,「每朝謁退,煬帝皆有詞謔」。情況看來是這樣,皇帝經常拿表哥開玩笑,表哥看來不敢還口。「後因賜宴,煬帝於眾因戲神堯。神堯高顏面皺,帝目為阿婆面,神堯忿恚不樂。」兩人的關係熟不熟?很熟。但這個關係是個不平衡關係,李淵看來就是表弟開涮、解悶的對象。皇帝如此不尊重李淵,竟然當眾喊李淵的外號——一個糟蹋人的外號。阿婆面,相當於喊老太婆。

  第三件,病情。有一次朝廷開會,李淵因病未到。隋煬帝顯然很關心李淵的動向,就追問。李淵的外甥在場,回答說:舅舅病了。也許會以為皇帝能夠安慰病情,不成想,隋煬帝的關心方式是那麼奇怪:病了?會不會死啊。這種口氣,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皇帝這分明是盼望李淵死啊!李淵聽說以後更緊張,擔心皇帝加害,就只好裝出一副貪財好色的樣子,以便讓皇帝放心。

  我們可以發現,在李淵的心目中,自己與隋煬帝的關係是一種危險的關係,雖然是表兄弟,但自己在皇帝心目中並不重要,可有可無,甚至皇帝時刻提防自己,似乎正在尋找機會消滅自己。

  李淵決定與其被皇帝處死,不如乘勢而起,舉兵造反,這樣反而能闖出一條活路,甚至可能獲得更大的利益。於是,李淵決定起兵造反。但他與皇帝的關係,他的判斷準確嗎?

核心成員

  李淵身邊的人,也在推波助瀾。李淵身邊的重要人物有三個。

  第一個是次子李世民。李世民是李淵造反的積極推動者。李世民當時20歲左右,除了唐國公李淵的兒子以外,沒有任何身份。父子同心,天下一理。能夠替李淵設身處地考慮的人不會很多,李淵最信任的人當然最數李世民。李淵與李世民大約在幾個問題上達成一致:第一,李氏當天下的傳說可以利用。第二,皇帝下毒手的可能性很大,他們談到一個人叫李金才(李渾),就是因為姓氏與流言相符就被誅殺。李淵也姓李,皇帝是否會利用這個機會殺掉李淵呢?可能性很大。第三,如果起兵,因為皇帝遠在江都,關中空虛,機會難得。利害之間,顯然起兵更有利。

  第二個是裴寂。裴寂是李淵的老朋友,在太原身份也很特殊。隋煬帝在太原有一個離宮叫作晉陽宮,裴寂就是晉陽宮的負責人。裴寂年輕的時候家裡比較窮,有一次經過華岳廟,曾經向神廟祈禱未來命運,結果夢見了一個白頭翁告訴他:30歲以後可以得志,位極人臣。此後他便念念不忘。從他的職官來看,要想位極人臣,門也沒有。後來李淵來到太原為留後,裴寂的野心蘇醒了。如果幫助李淵造反,並且獲得成功,這不就是位極人臣的道路嗎?於是,裴寂這個野心家成了積極推動李淵造反的重要人物。晉陽宮是專門為皇帝準備的,不僅物資極其豐富,還有很多美女。裴寂請李淵到晉陽宮飲酒作樂,竟然讓宮女伺候李淵。事後,裴寂就有了勸李淵起兵的理由:唐國公啊,趕快起兵吧,否則這個事情讓皇帝知道了,一定是死罪啊。

  第三個是劉文靜。劉文靜是晉陽縣的縣令,李淵屬下。最重要的是,劉文靜是李密的親戚,根據朝廷的指示,他被抓進監獄。李密是隋朝的敵人,先是跟隨楊玄感造反,後來獨自支撐瓦崗賽,是隋朝最痛恨的敵人。劉文靜跟李世民關係密切,有一次,李世民夜探劉文靜,劉文靜把天下大勢認真地對李世民進行了分析,最後的結論是只要李淵起兵造反,三萬兵馬直入長安,天下必定是李氏的天下。劉文靜要造反,絕對有自己的動機,因為他與李密的關係,決定了隋朝不能容忍他了。他也只有走上造反的道路,才能擺脫目前的困境和可怕的後果。

  當李淵布置妥當,當他的起兵已經進入倒計時的時候,忽然揚州來了使者,他帶來了皇帝的最新命令,李淵無罪釋放,官復原職!李淵的所有判斷,現在證明是徹底錯了。他誤判了自己的皇帝,誤判了皇帝與自己的關係,因為起兵事項已經安排妥當,如今的李淵,何去何從?

假傳聖旨

  按照當時的法律,有了造反計劃,如同已經造反。對於李淵而言,造反,已經是射出去的箭。現在,還有辦法收回嗎?核心成員反覆商量,沒有辦法,只好將錯就錯,造反不得不繼續下去。

  既然決定將錯就錯,那就干吧!

  畢竟現在的時間更寬裕了。如果隋煬帝的使者晚來一些日子,或許李淵已經起兵。但這個使者來得非常及時,他不僅沒有中止李淵的起兵計劃,反而讓李淵起兵變得更從容。起兵造反這樣大的事情,倉皇和從容,一定會有不同的效果。如同擔心李淵倉皇起兵會釀出危險一樣,皇帝使者的及時到達,讓李淵起兵的計劃變得更加周密,安排更加合理了。

  後來的歷史記載,都說李淵對於使者的出現十分感動。我們能夠進行的事後推測,應該是使者讓李淵的起兵計劃押後了,但成功的把握更大了。這是李淵晉陽起兵的第一個奇蹟。奇蹟如同天降,讓李淵的陰謀變得更加順利。

  在第一個使者離開一段時間以後,太原又迎來了朝廷的第二個使者,帶來了皇帝的最新命令:太原、西河、雁門、馬邑等四郡百姓,男性二十以上五十以下,全數征為士兵,現在就做好準備,年底的時候,到涿郡集合,攻打高麗。涿郡大體上相當於今天的北京,唐朝稱做幽州。隋唐皇帝以幽州為根據地攻打高句麗,這是人所共知的故事。

  隋煬帝三征高麗,臭名昭著,民怨沸騰。現在,再次下令攻打高麗,根本不管人民死活,而且徵兵竟然如此徹底,一家父子,都可能被征。皇帝這不是瘋了嗎?太原一帶,人心思亂,謠言四起。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隋煬帝真的要繼續進攻高麗嗎?當然不是。這是李淵假傳的聖旨,他要利用人心反對遠征的社會實際,為自己起兵創造條件。據說,這個主意是劉文靜提出並實施的。從後來的效果看,這個計策十分成功。為什麼?這就必須回到隋朝的制度設計。朝廷徵兵,並不是沒有原則的,通常情況下,政府不進行連續徵兵。如果軍人參加了第一個軍事行動,那麼第二個軍事行動就會派發別人參加。李淵要在太原起兵,需要萬眾踴躍參加,但沒有人願意參加這種有性命之憂的軍事行動。於是,李淵散布了遠征高句麗的謠言。山西人為了避免參加高句麗的遠征軍,權宜的辦法就是參加家門口的軍事行動,那就是晉陽起兵。一旦李淵合法地宣布起兵,大家為了避免參加遠征,自然會踴躍參加李淵的軍隊。合法起兵需要機會。按照當時的法律規定,集合兵馬必須經過朝廷批准,除非有特殊情況,比如遭到入侵或者附近發生叛亂行為,那樣才可以一邊立刻徵兵,一邊向朝廷報告。

  恰巧此時,馬邑郡的一個軍官叫劉武周,他殺了太守王仁恭,自稱天子,起兵造反。他不僅佔領馬邑,而且跟突厥聯合,南下進攻,進佔了隋煬帝的另一個離宮汾陽宮。李淵很著急的樣子召開會議,他很沉痛地說:不能保護皇帝的離宮,我們罪過甚大,可是等報告皇帝再徵兵,恐怕出現更嚴重的後果。你們大家看看,我們應該怎麼辦?皇帝的親信王威趕緊說:當務之急,必須立刻徵兵。皇帝讓國公守護太原,如果出了問題,國公麻煩就大了,應該儘快徵兵。李淵一副贊同的樣子:那麼就開始徵兵吧。

  唐朝的史書會大書特書李淵的起兵如何贏得了人心,其實人民是中了李淵集團的計策。太原一帶的成年男子,為了避免年底去高麗作戰,爭相到李淵這裡報到,幾天之內就集合幾萬人馬。看到徵兵如此順利,李淵心裡十分高興。李淵一邊暗自派人到河東去通知長子李建成,讓他儘快帶著家人趕往太原,一邊繼續準備。他沒有想到,一個針對他的陰謀,也在暗中進行。

晉祠陰謀

  李淵徵兵雖然進展順利,也露出了一些馬腳。軍隊是權力的基礎,這是一個常識。王威、高君雅他們發現,李淵招來的軍隊,沒有交給現成的政府有關部門,而是交給了自己的人,誰呢?李世民、長孫順德、劉弘基、竇琮這些人。除了李世民以外,都是朝廷的罪犯。他們為了逃脫兵役,專門跑到李淵身邊接受庇護。他們的罪行,王威、高君雅是清楚的,只不過因為李淵的關係,他們不去追究而已。不追究也就罷了,現在這些罪犯竟然統兵在手,李淵到底要幹什麼?即使李世民,他不過是李淵公子,沒有任何正式的官員身份,他來領兵也是不合適的。

  他們有了疑問,於是認真追查。大約在這個時候,他們發現了李淵的陰謀。他們決定先發制人,幹掉李淵。李淵是當地最高首長,如何消滅?計劃是這樣的:利用李淵到晉祠祈雨的機會,在晉祠展開刺殺。安排刺殺當地最高軍政長官,王威等人的陰謀需要鄉長配合。晉祠應該屬於晉陽縣的晉陽鄉,鄉長叫劉世龍。一個鄉長,反正不會跟李淵有什麼瓜葛,多給金銀好處,就一定會為自己賣命。

  李淵起兵的計劃在順利進行,王威等暗殺李淵的計劃也在順利進行。從所有的跡象看,對於王威他們的暗殺計劃,李淵一點都沒有發覺。眼看距離李淵祈雨的日子越來越近,王威等人的勝利近在咫尺。一天早上,李淵召集例行會議。會議之前,也沒有什麼徵兆。正在開會,劉文靜領著一個人走進來,那人叫作劉政會,是一名軍官。劉政會對李淵說,有緊急情況要向唐國公報告。李淵看看王威,讓王威接下報告。王威剛想起身接報告,劉政會說:要告發的就是副留守王威。李淵還裝作不信:到底是什麼事啊。打開報告一看,回頭對王威說:王威、高君雅暗自勾結突厥,準備攻打太原。王威、高君雅這個時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高君雅高聲大喊:造反的人要殺我們。李淵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讓人把王威、高君雅押入監獄,而全副武裝走進來的正是劉弘基和長孫順德。王威、高君雅被李淵先發制人了。

  王威、高君雅大概到死都沒有明白。告密的人,就是那位誰都不太注意的鄉長劉世龍。劉世龍為什麼在關鍵時刻站到了李淵一邊?

  李淵主政太原不久的一天,老朋友裴寂領一個人來見李淵,此人就是劉世龍,大概因為劉世龍家是地方首富,所以跟裴寂日常往來密切,得到了引薦機會,否則一個鄉長跟一個地方的軍政長官實在搭不上關係。李淵面對小人物突然來訪,依然用待客之道認真接待,沒有高高在上的官架子,也沒有貴族的盛氣凌人。其實,這是李淵的一貫作風,無貴賤皆得其歡心。但在劉世龍心中,卻有著不同的感受。人家那麼大的領導,能夠如此對待他一介小民,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回報李淵。真沒有想到,劉世龍竟然真有機會報答李淵。關鍵時刻,一個小人物拯救了李淵!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 文/孟憲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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