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關東 - 悼著名作家黑嬰

便與先生成永訣,九重泉路盡交期. （杜甫: 《 送鄭十八貶台州司戶 》）

狂飆摧折紫荊，陰雲籠罩京師，長空劃過一道璀璨耀眼的亮光，華夏文壇的爍爍星宿隕落了，生於印尼的歸僑作家黑嬰走完了艱難然而磊落的人生歴程溢逝了。 早在40年代後期，我這個獅城的文學青年，就拜讀過他發表於新、馬各大華文報刊上的鴻文大作，當時曾用黑嬰、黎明起、李奕、紅眉、伐楊等筆名。1949年韓萌發起的、我和新馬不少作家集資創立的「赤道出版社」，印行過黑嬰的中篇小說《紅白旗下》，深受東南亞各國華社的歡迎，一時洛陽紙貴。1989年4月中旬，在香港大學攻讀碩士學位的新加坡著名女作家孫愛玲，專程來北京拜訪黑嬰，因爲他的長篇小説《飄流異鄉的女性》是她的學位論文的研究熱點之一。如此種種，都印證印尼華文作家同新、馬華文文學界的血脈相連、心靈相通。 然而，對這位心儀已久的良師益友，直至1984年桃李吐綠的季節，我才有緣褐見。記得那是個春寒未盡的薄暮，年近古稀的黑嬰從《光明日報》社家屬宿舍、女作家白塔從西直門外、我從中國華僑歷史學會的會議場所趕到北京僑聯宣傳部長府上會晤。黑嬰頻頻探詢新、馬華文文學現狀，對這方沃土上的華文作家、理論家寄以莫大希望。當他獲悉新加坡《聯合早報》辟有「文藝城」、大馬《南洋商報》辟有「南洋文藝」等版面精心撫育文學新苗時，喜形於色，讚不絕口；方修先生傾注全部心血爲華文文學修志話史，苗秀、李庭輝、趙戎等編籑的「新、馬華文文學大系」，更令黑嬰心潮澎湃，翹起拇指說：腳踏實地，高瞻遠矚，爲繁榮海外華文文學立下豐碑。.......我深受熏陶，得益匪淺，近年來致力於向華夏讀者介紹新、馬華文文學的輝煌成就，實與黑嬰前輩的教誨息息相關。 1991年仲夏，我從四川峨眉山療養結束在京侯車，再次登門拜訪黑嬰。見他臉色紅潤，神采奕奕，步履輕捷，好像剛過花甲之年，真令人高興莫名。在涼風習習的書齋，我們促膝長談，吐露肺腑之言，對他的高尚品格、出衆才華、不平凡的人生，有進一步的了解：他本名張又君，1915年3月5日生於蘇門答臘島的棉蘭市，7嵗時，父母送他囘祖籍廣東梅縣接受中華傳統教育。13嵗重返出生地，負笈英文學校，並就職於[新中華報]，實行半工半讀。1932年考入上海暨南大學外語系，開始文學創作，出手非凡，起點頗高，相繼在茅盾先生主編的[文學]雜誌創刊號上發表了短篇小説[五月的支那]、[申報月刊]上登載了[帝國的女兒]，名噪一時。1933年春，他的長篇小説[赤道上]，葉紫給於好評，編入[無名文學叢書]，黑嬰也加入葉紫組織的的「無名文學社」。上海中學生書局1933年和1935年分別出版黑嬰的小説集[帝國的女兒]和散文集[異邦與故國]等，成爲有影響的青年作家。 「七、七」蘆溝橋事變，日寇鐡蹄蹂躪祖國大好河山，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黑嬰爲了抗戰，再渡重洋，擔任棉蘭市[新中華報]縂編輯，宣傳動員廣大僑胞竭盡所能，支持中國反侵略戰爭。日軍南進前夕，他赴印尼的政治中心巴達維亞[今雅加達] ，供職於[晨報]社，利用這一與論陣地，擴大抗日宣傳。不久，印尼淪陷，黑嬰被敵人的憲兵捕，他鐡骨錚錚，堅貞不屈，熬過三年多暗無天日的集中營生活。 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後，黑嬰參與創辦[生活報]，以滿腔激情，犀利筆觸，撰寫了大量感人的文學作品和富有說服力的政論，聲援印尼人民的獨立運動和歌頌中國的偉大變革。1949年印尼鮫魚書屋出版他的小説集[時代的感動]；描繪反帝反殖歴史畫卷的[紅白旗下]，同年於香港問世。上述力作反映了血與火年代作家、戰士黑嬰的高風亮節、熱愛真理的立場和獨具鬽力的南洋情調濃鬰的藝術風格。 1950年，像千百萬海外赤子一樣，黑嬰囘到他日夜思戀的祖國，任北京[光明日報]高級編輯，主編文藝副刊[東風]。他辛勤耕耘，嘔心瀝血，精心選稿，不徇私情，不僅使[東風]成爲受廣大讀者衷心愛戴的文學[伊甸園]，而且培植了一批成績斐然的新秀。當今華夏文壇的精英陝西賈平凹、廣東芩桑、江蘇姜滇、河北郭秋良等，成名前均常在[東風]上發表作品，得過黑嬰的扶持囊助。他似蠟燭、如春蠶，甘願默默無聞地爲「他人做嫁衣裳」幾十年，直到古稀之齡的1985年才離開那神聖的編輯崗位。......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從未給黑嬰前輩贈送什麽禮品，僅以近年來出版的散文集《新加坡情思》、《異國風情趣事》兩本小書求教。他卻十分陿意，笑得那樣真摯坦誠。這次會晤，他請我吃水餃、品香茗，雖非山珍海味、玉液瓊漿，但更鮮美，，更令人畢生難以忘懷。午餐後我告辭了，黑嬰送我很遠很遠，不捨離去，似乎有種無言的心聲：耄耋之年了，誰知可否再晤面!?蒼天啊！豈料這竟是最後一次的相聚。 落葉清清的關外秋晨，[光明日報]的一則耗：10月中旬本報高級文藝編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張又君因病逝世.我難以置信，那樣硬朗軆魄、那樣精神煥發、那樣樂觀豁達的黑嬰怎麽會去了；然而他女兒素明奔喪囘關東証實 這令我五內如焚的消息。 「泣盡繼以血，心摧兩無聲」。朔風嗚咽的十月，相繼失去秦牧、黑嬰兩位良師益友，我怎能接受得了! {泣寫於中國沈陽北陵} 作者簡介蕭村，本名李君哲，系新加坡、馬來西亞歸僑，祖籍福建晉江。遼寧省政府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遼寧關貿縂協定信息機構縂編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長篇小説《椰子肥豆蔻香》，中篇小説《雅寳路重逢》、《僑鄉人家》小説集《國術師》、《椰子園裏》和散文集《山芭散記》、《新加坡情思》、《馬來戀歌》、《異國風情趣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