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我有五個媽媽 高山流水雲遊俠

我有五個媽媽

——僅以此文慶賀「六.一」兒童節

我幼年的故事都是大人們講的，但我相信這都是真實的。 我是一個苦孩子。 說苦，是苦在那個年代，解放初期；苦在那片土地，我國東北的東北，某個偏僻的小山村；苦在家境貧寒，父母都是農民，都沒有文化，都是貧農。 但是，我的命卻不苦。 母親生我時，正趕上村裡「土地改革」分房子，我家分到了一間半草房，母親把我生到了屬於自己家的新房子里，因此，給我起了個乳名，叫「雙喜。」 我一出生就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這不僅因為我是一個男孩，還因為我是一些親人們盼望出世的生命。先從父親方面說，他日夜盼望自己有一個兒子。 這怪不得他有什麼重男輕女的舊思想。父親的老家在山東省日照，奶奶一共生了三個兒子，父親是老二；因為家裡貧窮，大伯一輩子沒有娶上老婆，後來投靠到了我家，是在我們家病故的；三叔娶了個渾身是病的妻子，給他生了個兒子，是先天性殘疾兒，傳不了宗接不了代了；父親十八歲時，單身一人到東北逃荒，伐過木，挖過煤，種過地，擺過地攤……三十六歲時才娶了二十歲的母親。婚後母親先後生了兩個女孩，都夭折了；後來生的這個女孩，即我姐姐，她命大，雖然活下來了，但母親卻遲遲不再懷孕，這可把父母急壞了：怎麼也得有一個男孩呀！五年過去了，就在他們幾乎絕望的時候，我出世了，這能不令他們高興嗎？ 再從母親方面說，我外公盼望母親生個男孩給他爭爭氣。 我外公出生在一個破落的財主家，念過私塾，識文斷字，本來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但不幸地是他染上了毒癮，家境很快敗落，一貧如洗；外婆只生了三個女兒，母親居長，從六、七歲開始就負責侍候外公，到她十八歲的時候，外公為了換錢買「大煙」，先把我母親賣給了一家身患癆病的兒子作媳婦，不到一年，這個癆病鬼死了，外公就又把母親賣給了比母親大了十多歲的父親作妻子。我父親儘管很窮，隻字不識，但他卻看不起我外公好逸惡勞的作風，他特別還把母親沒有給他生個兒子的事也怨到了外公身上，因為他說過：「唉，一個會抽大煙人的女兒，怕是生不齣兒子了。」我外公聽到後很生氣，他多次跟我母親說：「姑娘，你爭爭氣，給我生個外孫子！」母親把我生出來了，外公也樂壞了，他理直氣壯地到我家向父親要錢買酒喝，父親一高興，也就經常主動地給他買酒錢。 可是，高興歸高興，要想把我養活好，父母卻遇到很大的困難：母親奶水少，我被餓得整天哇哇地哭。那個年代，在偏僻的小山村裡，人們還不知道有奶粉、牛奶，就是知道了也買不起。最通用的辦法就是讓我吃「奶布子」。 「奶布子」，就是把蒸熟的小米粥，放到一塊紗布上用勺子碾壓，把粗糙的東西過濾出去，餘下的粉沫加上白糖，用開水調稀，再來喂我。 小米是粗糧，嬰兒吃了不易消化，我沒有吃多久就長出了「赤巴肚子」，醫學上稱作「娃腹」。這種「赤巴肚子」今天看來，比「啤酒肚」看著還鼓脹，比臨產前的孕婦的肚子摸著還硬棒，這可把我的父母心疼壞了。 「請客送禮，給兒子找點奶吃吧？」父親用哀求的眼光看著母親，母親的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她用雙手捂著雙眼，先是把頭搖了搖，但是，接著馬上又點了點頭。 「大奶子媽媽」是父親用一碗雞肉給我換來的

我沒奶吃，我父親其實很早就注意到了住在我家隔壁的劉姨。她先我四個月生下了第二個男孩，乳名叫「二小」。劉姨的奶很足，孩子吃不了，她說奶子脹得慌，有時還要往外擠扔掉。我父親那時就感覺到，她扔掉的不是奶，而是我身上的肉。可母親不想求她，因為母親認為劉姨的思想很落後，「土地改革」那樣的大事情她也不關心，一天只知道在家裡奶孩子，做專職「太太」，母親曾經批評過她。 父親說： 「這事我來辦！你把咱家的那隻正在下蛋的蘆花母雞殺了燉上，我去求她。」 這天中午，父親一手抱著我，一手端著雞肉去了劉姨家。劉姨已經把餵飽了奶的「二小」放到了搖籃里悠著，她的大兒子「福兒」像只小狗似地圍著她身前身後的跑著。「福兒」最先聽到了我的哭聲，奶聲奶氣地喊：「媽，媽，雙喜餓哭了，雙喜餓哭了！」 劉姨轉過身來，看到父親一手抱著哇哇哭的我，一手端著雞肉，尷尬地站在她家的門口，什麼都明白了。她當著父親的面就掀起了衣服，露出了她那兩個大大的、白白的、鼓鼓的奶子，向我伸出雙手說：「雙喜，叫媽媽，過來吃奶！」 幼兒認識世界是從認知、識別開始的。劉姨不是媽媽，我看著她害怕，我的哭聲更大了；但是，我認識奶子，它對我非常有誘惑力，所以，我在哭著躲著劉姨雙手的同時，卻撲進了她的懷裡，吻住了她的乳頭，並把兩隻小手放到了劉姨的奶子上，死死地護著！ 父親後來告訴我，他看到我吃劉姨奶時的貪婪樣，他流淚了。他感慨地說：「沒奶吃的孩子真可憐，有奶吃的孩子真幸福！」 可憐天下父母心！ 父親因為我母親生孩子後奶水不足，一直抱怨我母親不是一個稱職的孩子媽媽，媽媽為此哭過多次。 吃完劉姨的奶後，我開始叫她媽了。這以後，有時父親抱著我去劉姨家吃奶，有時劉姨自己過來到我家給我餵奶。 戲劇性的故事發生了：劉姨的二兒子「二小」，開始時並不和我爭奶吃，可是不久，也不知道是因為我分了他的奶他吃不飽，還是他有嫉妒心，本來他在一邊玩得好好的，但一看到我到他家，他就立刻過來撲到媽媽的懷裡。劉姨最初想讓我們兩個一人吃一個奶，可「二小」這也不讓，看我到了劉姨的懷裡，「二小」就用力推我；我比他小，一推就被他推開了。「二小」用嘴吻著一個奶頭，用手抓著一另個奶頭，就是不讓我吃，我不走，他就不離開媽媽的懷抱。我就只能在一邊哇哇地哭。 我有幾次拚命和他搶奶吃，他就喊：「這是我媽媽，不是你媽媽！」我也哭著喊：「她是我媽媽，不是你媽媽！」但劉姨是誰的媽媽，大人們知道，所以，我吃劉姨的奶，多數的時候是偷偷摸摸吃的。雖然同吃一個母親的奶，劉姨的兒子「二小」自私，不懂得謙讓，很不友好，但是，後來長大了，「二小」卻像我親哥哥一樣地護著我，帶我玩，不讓別人欺負我，有好吃的也總想著我……可是，「二小」八歲那年患了腦膜炎病。他病卧在床的日子裡，我天天守著他，他死的時候，我哭得昏天黑地，到現在我也忘不了他。

「奶奶媽媽」是姐姐從路上給我撿來的

我父母都是要強人，每天起早睡晚地幹活，看護我的任務就落到了比我大五歲的姐姐身上。 姐姐其實也是一個孩子，帶著一個還在吃奶的弟弟，我餓了一哭，她也跟著哭。 一次，她帶我在街上玩，我餓了哭了，她就也哭。哭聲驚動了住在路邊的王奶奶。王奶奶四十多歲，雖然歲數比母親只大十多歲，但在農村從輩份上論，她是我奶奶輩。她正在哺乳期，哺乳的兒子是她的老幺，也叫「老根」，是婦女最後生的那個最小的孩子。她抱著兒子出來對姐姐說：「孩子，大熱的天你們這麼哭，會哭壞身子的，別哭了！」姐姐一聽，哭得更來勁了。王奶奶便問：「你哭什麼呀？」姐姐嗚咽著說：「他餓了，給東西他不吃，非要吃……奶，吃奶！」 王奶奶明白了，姐姐這麼點個孩子，這會兒上哪兒去給我弄奶吃去呀？她把兒子放回屋子，回來把我抱到了懷裡，讓我吃她的奶。她的奶子癟癟的，像兩條白布袋向下垂著，裡邊有奶沒奶我不知道，但是我認識它是奶子，所以，我用嘴緊緊地吻住奶頭，我就不哭了。 我不哭了，姐姐高興了，她為了感謝王奶奶，讓我叫她「奶奶，」可是我卻不叫她「奶奶，」我叫的是「媽媽。」 孩子的思想是單純的，受人一次恩惠後，姐姐便產生了依賴性，後來再帶我出去玩，我餓了一哭，她就把我帶到王奶奶的家門口哭，王奶奶一聽到哭聲，就知道我又餓了，就放下自己的兒子出來給我餵奶。 後來，王奶奶的「幺兒子」知道了這件事，耿耿於懷。二十多年後，我在縣城裡當了一個小官，她這個「幺兒子」因為詐騙犯罪被司法部門查辦，他就到縣城找我幫他說情。他反覆提起他媽媽當年給我奶吃的事，話里話外我聽明白了：她媽媽因為總給我奶吃，他從小營養不良，腦子笨，沒讀好書，所以才落到今天的地步。他來找我，是來討我當年吃他媽媽的奶的「人情債」來了。他認為，這個忙我就是豁出命來也是要幫的，因為，我當年如果不是吃了他媽媽的奶，恐怕連小命都難保，更不用說，如果不是吃了他媽媽的奶，腦子變聰明了，怎麼會上學成績好，考上了大學，後來又當上幹部呢？我一想，他說的話也在情在理，但徇私枉法的事是個黨性和原則性問題，這忙我可怎麼幫呢？！這事，把我難為得不得了。

「美人媽媽」是主動上門給我做的媽媽

我母親令我十分的敬佩。她勤勞，善良，正直，潑辣，上進，六十歲的時候還申請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我們這個小小的山村裡，從「土改」時起，人們就尊稱她為「老大姐」。 「美人媽媽」是我出生那年從外村嫁到我們村的，聽說那年她才十九歲，人長得特別漂亮，村裡的男人們經常談論她長得有女人味，特別是小夥子們都叫她美人。 她和我媽媽一起管村裡的婦女工作，她對媽媽很尊重，媽媽也特別欣賞她，極力向村幹部推薦她當婦女主任。她生兒子的時候，我已經一周歲了，媽媽經常帶著我去她家商量工作，她一見到我，就把兩個白白的、翹翹的、樣子就像兩隻雪梨似的奶子拿出來逗我：「喜子，叫媽媽，給你奶吃。」 現在說起來，我還臉紅；我一看到她的奶子，我就不要我的親媽了，她讓我叫媽我就叫媽，她讓我叫幾遍我就叫幾遍，乖得很！據說，我吃她的奶吃到二周歲，其實，那時候我早就斷奶了，媽媽說我吃她的奶不是真吃，而是喜歡她的奶子，摸著玩。 「美女媽媽」當婦女主任幹得很出色，所以，跟媽媽的關係一直非常好。她的兒子和我一起上學，我們經常聚在她家裡做功課，她不僅不煩我們，還經常給我們好吃的。後來，他兒子當了兵，聽說現在官至將軍，可不幸的是，「美女媽媽」二十年前得乳腺癌死了。她死的時候我沒有趕上送她一程，我只是在遙遠的他鄉為她燒了一把紙，流了一臉淚。

「村長媽媽」是悄悄走來的,她後來成了我岳母

「村長媽媽」指的是村長的妻子，這種混淆了人物關係的錯誤稱呼，是我幼年無知造成的，此事無關大局，錯就繼續錯下去吧，反正也只是個「歷史遺留問題」。

村長是一位很有水平的農村幹部，他很會調動群眾的積極性。母親雖然不是村幹部，但村長卻把母親當村幹部重用。我母親在村裡「老大姐」的尊稱，聽說就是村長最先叫出來的。 成功男人的背後，一定有一位偉大的女性。後來我從村長的夫妻關係中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村長的妻子很賢惠，很慈祥，很莊重，很熱情，她默默地做著招待客人的工作，使上下級的幹部和廣大群眾都喜歡到他家裡去，或去研究工作，或去反映情況，或去溝通感情，或去請求幫助…… 母親帶我去他家的次數很多，但我和這位媽媽的關係我母親卻不太知道。因為我一到他家，為了不打擾母親和村長之間談工作，村長的妻子就把我領到了另一個屋子裡玩，母親有時跟村長之間談工作的時間很長，我還沒等到餓了哭起來，她就拿出奶子給我吃。 村長的妻子那時剛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很怪，好象不會說話的時候就懂事了，看到媽媽把奶子給我吃了，她不僅不哭，不叫，不搶，不奪，還坐在一旁看著我笑，所以，我雖然多次吃「村長媽媽」的奶，卻沒有弄出動靜讓別人知道。 說來這也是緣份，村長的這個女兒，後來成了我的妻子。 「有奶就是娘」，因此，我幼年時期，為找奶吃，我就又有了四個媽媽，另外加上我的親媽，正好五個！ 我母親對我幼年時期吃奶認媽的故事，印象特別深刻。她經常對我說：「你為了討口奶吃，學得可乖了，只要看到人家把奶子亮出來了，讓你哭你就哭，讓你笑你就笑，讓你唱歌你就唱歌，讓你學狗叫你就學狗叫，真比耍猴的猴子還會逗人樂！」 可母親說著說著總會傷感，她多次對別人說：「孩子就是孩子，有奶就是娘，我這麼疼我兒子，就因為我那時候奶水少，讓他吃了別人的奶，他很長時間只管給她奶的人叫媽，而我這個親媽他反而不叫媽了，讓他叫也不叫，逼急眼了，他就叫他姐姐抱他走，去找那些給他奶吃的媽媽，你說氣人不氣人？」 別人一聽母親說這話，就笑著勸母親：「吃奶的孩子懂什麼？你看看現在社會上有些大人，溜須拍馬，給人家當孫子都干，那才叫真的氣人呢！」 聽別人一勸，母親就會立刻笑起來，但眼睛裡卻會流出淚水。我真的不知道母親這時候的淚水裡，飽含的是苦澀還是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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