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冷凍的太陽烤焦:身體與肉體的二元對立
每個人都有一具無法擺脫的身體,並依靠這個身體行動與思考。古希臘時代身體被認為是靈魂的容器,身體次於靈魂而存在。雖然身體次於靈魂,但古希臘人並未蓄意貶低身體之美,運動員與男童的身體之美,是古希臘時代一個不可忽視的美學主題。東方亦有一個辭彙指涉身體,那便是「臭皮囊」,它出自佛教。皮囊而臭,顯然在點明身體的容器性質的同時,亦在表達對身體最為深切的鄙視。甲骨文中「身」字是一個站立的人的形象,雙臂前伸,略有肚腩,既似懷孕,又似勞作。這樣的身體,顯然不僅僅是容器,他還是一個大寫的主體,直立的主體,可以生育的主體,生育嬰孩、思想、行為的主體,他正以他的行動更改著大地的基本容顏。
身體與肉體
文藝復興始,在中世紀睡美人般沉睡的身體美學,再次在各大藝術家的作品中復甦,諸如米開朗基羅的雕塑,魯本斯的美惠三女神,只是這次復興的主題不是古希臘式的男性身體,而是女性曼妙的身體。幾千年來,中國藝術品中,很難看到身體之美,男女皆無。即若在色情意味十足的春宮圖中,我們都看不到豐滿的身體,僅能目睹到描繪在二維紙張上赤裸裸的器官媾和。
弔詭的是,佛教指斥身體為臭皮囊,佛像雕塑卻大多正大仙容,體態豐腴,塑造了中國藝術作品中難得一見的具有美感的身體。當然,這與佛教傳承於印度脫離不了關係。中國古典繪畫中,不但山水是二維的,身體亦是二維的。這一方面與畫家不懂透視法有關,另一方面與中國人看世界的方式有關:世界是個偌大的平面,這個平面上匍匐著山脈、森林、動物以及人類。以地圖的方式看世界,世界萬物當然無法立體。人的本體並不重要,萬物的本體也不重要,一切皆是一幅平面圖上的點而已。中國人就此在美學中無限度的做著減法,直至爬蟲一般遁入簡單的二維世界,並將自身的思想、理念、行為凝固在一個琥珀般的點。
中國畫的二維世界
20世紀是個身體的世紀,身體成了各大藝術的主題。電影、攝影、繪畫、雕塑以及行為藝術等,無不充斥著身體。在一個身體泛濫成災的語境里,當代中國藝術家作品中的身體與公民的身體大多沒有關聯。反而是媚俗的身體在中國藝術界成為一種時尚,因這樣的身體能夠輻射出大眾喜聞樂見的色情光芒。
某種程度而言,關注民眾微觀意義上的身體,就是在關注本體。關注本體,就會涉及人本主義。在一個本體論匱乏的國度,人本主義從何談起?曾成傑、鄧正加、雷洋之死再次說明,在中國,大部分人的身體只是動物學意義上的肉體,而非人類學意義上的身體。甲骨文中的肉字,是一塊膏脂狀的方塊,沒有頭顱,沒有四肢,顯然不具備任何思維能力,屬於純物質。動物的肉體才能未經動物自身的許可,就被砍殺、被凌辱、被切割器官、被掠奪而去、被分割而食。我們僅僅是一群擁有動物性肉體的人類,而非擁有著身體的人類。我們只是一些動物性的民眾,就如螞蟻被稱為「蟻民」、羊群被稱為「羊民」一般,人群麋集就會被稱為「人民」,而非堂堂正正具有選舉權的公民。
死亡身體的入侵
有史以來,極權社會對身體的管制最為嚴酷。對呼吸的身體,極權社會進行大規模規訓,諸如孩子們的午間體操,囚犯們的集體懲戒,軍人們的團體表演。極權社會在規訓身體的同時,亦要規訓思想,於是從上到下的開數千人的大會,集體洗腦,人人自危,彼此舉報。對死亡的身體,極權社會具有戀屍癖患者一樣的病徵:花費巨資將早已死亡的領袖冰凍起來,祈求肉體不腐的神跡。前蘇聯的列寧、北朝鮮的金正日,皆曾在或正在水晶棺中表演著獨裁者的不朽夢。
文明社會,呼吸的身體與死亡的身體有一條清晰可見的界限,死亡的身體一般會被安葬在城市邊緣,便於活者追悼與懷念。將一具腐朽的屍體擺放在活人生活的城市中心,只能是一個被死亡深深浸透的社會。因它從根本上模糊了活人與死人、生存與死亡的界限,並以殭屍的名譽時不時入侵至生存者的生活領域。就死亡的本質而言,死亡分生理性死亡與符號性死亡。二戰之後,納粹思想之所以沒有死灰復燃,那是因納粹思想與納粹領袖希特勒,不但生理性死亡,而且在符號領域正式死亡:歷史審判了希特勒與納粹所犯的罪孽。一個生理性死亡的人若不舉行符號性死亡的安葬儀式,那麼他便不曾真正死亡,他將如幽靈一般徘徊在大地上。不曾火化入土的處於水晶棺中極權領袖的屍體,便處於兩種死亡之間:生理上他已經死亡,符號上他不曾死亡。忠字舞、萬歲歌以及極左派猖狂的叫囂,皆是不曾符號性死亡的極權之父的幽靈在中國大地上狂歡作祟。
水晶棺中的金正日
無論中外,死亡的身體皆需安葬入土,這是人類共同遵循的自然法。古希臘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的傳世名作《安提戈涅》便塑造了一位為了捍衛自然法而違抗國家法的女英雄。為了她背叛城邦的哥哥不要遭遇死無葬身之地的尷尬之境,安提戈涅以自身之死作為安葬哥哥的昂貴代價。死亡的身體,是回歸自然的身體,終將消融於泥土的身體。極權社會膜拜水晶棺里早已死亡的身體,是因這樣的社會信奉「人定勝天」、「與天斗其樂無窮」的鬥爭哲學。這種無產流氓者追求永恆乞靈不朽的意識形態,不但滲進每一個正在呼吸的身體,還要滲進一具早已死亡的身體,以永恆的屍體的符號貨幣流通在活人的領域,使得活人生活的家園就此演化為一座死亡氣息濃郁的活死人墓地。
民眾鄙賤的肉體
甲骨文中,屍字是一個失去了肚腩,無法直立略顯彎曲的身體。這是一具沒有生命活力被疾病扭曲了的喪失了生育能力的身體。這是一具死亡之體。但這樣的身體,亦是完整的身體,他有頭顱有軀幹有四肢,是需要被妥善安葬的身體。
在死亡身體的入侵下,活著的民眾的身體就會被冷凍的意識形態太陽烤焦,成為一塊赤裸裸的可以被相關部門隨意處置的肉體,正如古語所言「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因民間集資而獲死刑的民企老闆曾成傑執行死刑後才通知家屬,家屬能見到的僅僅是一個已經火化的骨灰袋,屍體皆無法一見。一具每年耗費納稅人巨資供奉在神壇上的屍體日日被參觀膜拜,一個死囚的屍體卻至親之人都無法一見。這是死亡的身體與死亡的肉體的巨大區別。有網友懷疑曾成傑的身體器官被盜賣,誰又能放棄這樣的質疑?在一個龐大的絞肉機體制中,很多人只不過是一具可以被販賣器官的肉體,一塊鮮血淋漓的肉而已。
死於秤砣的瓜農鄧正加
瓜農鄧正加的身體也是一塊肉體,一塊可以被秤砣擊殺可以放在秤上稱量的肉體。鄧正加擺攤賣瓜的那一天,並不曉得死神就會造訪他,亦不曉得死神造訪之後還有比死神來訪更為兇惡的事件等待著他:搶奪他的屍體。他本草民,他的身體生前不值幾何,所以城管才敢以秤砣擊殺。他的身體死後成為一塊物質化的肉體,一塊不屬於親人的肉體,一塊可以隨意搶奪的肉體,一塊維穩學中稱之為「消除興奮源」的肉體。
死於秤砣是一個黑色的隱喻。秤不僅僅是一種度量衡,它還代表著公平公正。要知道司法女神一手握劍,一手提秤,握得是權威,提得便是公平。在古代中國,秤是官方定製的,秦時秤砣的官方名字叫做「權」。有網友將鄧正加之死稱為權殺,真是一語中的。
人類的身體是高貴的,動物的肉體是鄙賤的;人類的身體是有尊嚴的,動物的肉體是沒有尊嚴的;人類身體是不可任意切割的,動物的肉體是可以隨意殺戮的;人類的身體是有思想意識的,動物的肉體是無思想意識的。在人類的身體與動物化的肉體的二元對立之間,是人與非人化的對立,是權貴與草民的對立,更是日益激烈的無法平息的社會衝突。
本文配圖皆為英國畫家培根畫作
上傳與管理:傑夫
《華夏上古神系》為朱大可先生耗費20多年的研究成果。全書以跨文化的全球視野,運用多種學科工具,獨闢蹊徑地探研中國上古文化和神話的起源,發現並證明,全球各地的上古宗教/神話均起源於非洲,這是繼美國學者發現全球智人源於非洲、紐西蘭學者發現全球語言源於非洲之後,第三個具有原創性的學術貢獻,有助於修正人類文化起源的傳統觀點,向西方主流人文闡述體系注入「中國元素」。這些觀點顛覆晚清以來的學界定見,為認識華夏文化的開放性特徵、傳承本土歷史傳統、推動中國文化的未來複興,提供了富有卓見的啟示,可視為1949年以來中國學術的重大收穫。
推薦閱讀:
※按身體一個部位勝過補腎葯
※哪些身體特徵預示著你是不是有富貴命,你命中了嗎
※它被稱為卵子中的極品,一個比十個雞蛋更營養,常吃增智力強身體
※脆骨「襲擊」老人身體 「老將」須「禦敵有策」
※42種身體上最有福氣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