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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名篇賞析三則

《詩經》名篇賞析三則來源:轉載日期:2012-05-10 18:34:37瀏覽次數:199

  《詩經》作為我國詩樂文化傳統的源頭之一,以其豐厚的思想內容、不朽的藝術價值永遠照耀著中國文學的路途。今天我們摘其中的幾首進行鑒賞,領略這文學源頭的美。    其一: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關雎》是一首意思很單純的詩。它的美首先在於音韻,此有孔子的評論為證,《論語?泰伯》:「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亂,便是音樂結束時候的合奏。孔子的評論大有餘音繞樑三日不絕的意味。它的美還在於意思。《關雎》不是實寫,而是虛擬。戴君恩說:「此詩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盡了,卻翻出未得時一段,寫個牢騷憂受的光景;又翻出已得時一段,寫個歡欣鼓舞的光景,無非描寫『君子好逑』一句耳。若認做實境,便是夢中說夢。」牛運震說:「輾轉反側,琴瑟鐘鼓,都是空中設想,空處傳情,解詩者以為實事,失之矣。」《詩》寫男女之情,多用虛擬,即所謂「思之境」,如《漢廣》,如《月出》,等等,而《關雎》一篇最是恬靜溫和,而且有首有尾,尤其有一個完滿的結局,作為樂歌,它被派作「亂」之用,正是很合適的。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毛傳:「興也。」但如何是興呢,所謂「興」,可以說是引起話題,或者說是由景引起情。這景與情的結合多半是詩人當下的感悟,它可以是眼前見的實景,也可以是浮想聯翩。人與生物都是息息相通的,這是自然予人的最樸素也是最直接的感悟,因此它很可以成為看待人間事物的一個標準:或萬物如此,人事亦然,於是喜悅,如「桃之天天,灼灼其華」(《周南?桃夭》),如「呦呦鹿鳴,食野之苹」(《小雅?鹿鳴》),如此詩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或萬物如此,人事不然,於是悲怨,如「雄雉于飛,泄泄其羽」(《邶風?雄雉》),如「習習谷風,以陰以雨」(《邶風?谷風》),如「毖彼泉水,亦流於淇」(《邶風?泉水》)。《詩》中以純粹的自然風物起倡的興,大抵不出此意。這裡便是順應自然由鳥兒的叫聲自然想到那個日思夜想的「窈窕淑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這首詩的中心故事,全篇就是圍繞這個中心來想像。反反覆復的歌詠反反覆復的追求,求之不得,在淡淡的憂慮中透露出這位君子對愛情積極美好的想像與不懈追求的精神。    「鐘鼓樂之」,是身分語,而最可含英咀華的則是「琴瑟友之」一句。朱熹曰:「『友』者,親愛之意也。」輔廣申之曰:「以友為親愛之意者,蓋以兄友弟之友言也。」如此,《邶風?谷風》「宴爾新昏,如兄如弟」的形容正是這「友」字一個現成的註解。若將《鄭風?女曰雞鳴》《陳風?東門之池》等篇合看,便知「琴瑟友之」並不是泛泛說來,君子之「好逑」便不但真的是知「音」,且知情知趣,而且更是知心。春秋時代以歌詩為辭令,我們只認得當日外交之風雅,《關雎》寫出好婚姻之一般,這日常情感生活中實在的諧美和欣欣之生意,卻是那風雅最深厚的根源。那時候,《詩》不是裝飾,不是點綴,不是只為修補生活中的殘闕,而真正是「人生的日用品」(顧頡剛語),《關雎》便好像是人生與藝術合一的一個宣示,栩栩然翩翩然出現在文學史的黎明。    其二: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沚。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詩中「白露為霜」給我們傳達出節序已是深秋了,而天才破曉,因為蘆葦葉片上還存留著夜間露水凝成的霜花。就在這樣一個深秋的凌晨,詩人來到河邊,為的是追尋那思慕的人兒,而出現在眼前的是彌望的茫茫蘆葦叢,呈出冷寂與落寞,詩人所苦苦期盼的人兒在哪裡呢?只知道在河水的另外一邊。但這是一個確定性的存在嗎?從下文看,並非如此。是詩人根本就不明伊人的居處,還是伊人像「東遊江北岸,夕宿瀟湘沚」的「南國佳人」(曹植《雜詩七首》之四)一樣遷徙無定,我們也無從知曉。這種也許是毫無希望但卻充滿誘惑的追尋在詩人腳下和筆下展開。把「溯洄」、「溯游」理解成逆流而上和順流而下或者沿著彎曲的水道和沿著直流的水道,都不會影響到對詩意的理解。在白居易《長恨歌》中,楊貴妃消殞馬嵬坡後,玄宗孤燈獨守,寒衾難眠,通過道士鴻都客「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仍是「兩處茫茫皆不見」,但終究在「虛無縹緲」的海外仙山上找到了已成仙的楊貴妃,相約重逢於七夕。而《蒹葭》中,詩人一番艱勞的上下追尋後,伊人彷彿在河水中央,周圍流淌著波光,依舊無法接近。《周南?漢廣》中詩人也因為漢水太寬無法橫渡而不能求得「游女」,陳啟源說:「夫說(悅)之必求之,然惟可見而不可求,則慕說益至。」(《毛詩稽古編?附錄》)「可見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即,加深著渴慕的程度。詩中「宛」字表明伊人的身影是隱約縹緲的,或許根本上就是詩人痴迷心境下生出的幻覺。    以下兩章只是對首章文字略加改動而成,這種僅對文字略加改動的重章疊唱是《詩經》中常用的手法。具體到本詩,這種改動都是在韻腳上——首章「蒼、霜、方、長、央」屬陽部韻,次章「凄、唏、湄、躋、坻」屬脂微合韻,三章「采、已、渙、右、濁」屬之部韻——如此而形成各章內部韻律協和而各章之間韻律參差的效果,給人的感覺是:變化之中又包涵了穩定。同時,這種改動也造成了語義的往複推進。如「白露為霜」、「白露未唏」、「白露未已」——夜間的露水凝成霜花,霜花因氣溫升高而融為露水,露水在陽光照射下蒸發——表明了時間的延續。    詩意的空幻虛泛給闡釋帶來了麻煩,但無疑也因而擴展了其內涵的包容空間。我們觸及隱藏在描寫對象後面的東西,就感到這首詩中的物象,不只是被詩人拿來單純地歌詠,其中更蘊育著某些象徵的意味。「在水一方」為企慕的象徵,錢鍾書《管錐編》已申說甚詳。「溯洄」、「溯游」、「道阻且長」、「宛在水中央」也不過是反覆追尋與追尋的艱難和渺茫的象徵。詩人上下求索,而伊人雖隱約可見卻依然遙不可及。《西廂記》中鶯鶯在普救寺中因母親的拘系而不能與張生結合,嘆惜「隔花陰人遠天涯近」,《蒹葭》中的詩人也是同樣的感覺罷。    詩人的追尋似乎就要成功了,但終究還是水月鏡花。古希臘神話中有一則說坦塔羅斯王因自我吹噓犯下罪過而遭受懲罰——忍受永遠的焦渴和飢餓之苦。他站在大湖中,湖水深及他的下頷,湖岸長著果樹,累累果實就懸在他的頭頂。可是,當他口渴低頭喝水時,湖水便退去;當他腹飢伸手摘果時,樹枝便盪開,清泉佳果他始終可望而不可即。目標的切近反而使失敗顯得更為讓人痛苦、惋惜,最讓人難以接受的失敗是距離成功僅一步之遙的失敗。    探索人生深刻體驗的作品總在後代得到不斷的回應。「蒹葭之思」(省稱「葭思」)、「蒹葭伊人」成為舊時書信中懷人的套語。曹植《洛神賦》、李商隱的《無題》詩也是《蒹葭》所表現的主題的回應。而當代台灣通俗小說家瓊瑤的一部言情小說就叫做《在水一方》,同名電視劇的主題歌是這樣的:綠草蒼蒼,白霧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其三: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開頭用「靜女其姝」來寫那位女子,表示男子對女子的讚美,同時也流露出一種十分傾慕的感情。連同下面「俟我於城隅」一句,就生動地寫出了那個男子在赴約會時的那種歡欣、愉快、幸福,以至於不無得意的心情。但緊接下面卻突然一轉,寫那個女子見到男子來了,卻故意找個地方把自己隱藏起來了——原來她是位天真、活潑、調皮的姑娘。這樣一來,可真的急壞了那個滿懷欣喜而興沖沖趕來約會的男子,禁不住「搔首踟躕」起來。他想,這姑娘是因為遇到了什麼意外的事情沒有來呢?還是陰晴不定少女心,對自己變了卦而故意失約不來呢?這「搔首踟躕」,既十分窮形盡相地寫出了那男子焦灼萬分的情態,也藉此寫出了對所愛的少女的迷戀之深。    詩,總是濃縮的,跳躍的。第二章寫那位調皮的姑娘看到踐約而來的所愛急成那個樣子,終於露面了,並鄭重的把一支小草作為見面禮物送到男子面前。一支小草,並不是什麼貴重的禮物,送草是為了傳情,同時也是這位調皮的姑娘有意要試他、逗他的意思。「彤管有煒,說懌女美」,這是男子接過小草後的心理活動,也是一句風趣的答辯。「說懌女美」這句話,語帶雙關,既讚美女子所贈的小草,又讚美贈草的人。這男子摸准了姑娘的心思,通過湊趣來表達自己的深情。    第三章是說女子又從牧場上帶回一支荑草贈給男子。「洵美且異」男子的讚美比「彤管有煒」更加進了一步。最後一句似乎是對荑草說的,又似乎是男子的自言自語:「匪女以為美,美人之貽。」並不是這支小草本身有什麼美,而是因為它是美人贈送的,所以,也就覺得他愈加美麗了。    照理說,彤管比荑草要貴重,但男主人公對受贈的彤管只是說了句「彤管有煒」,欣賞的是它鮮艷的色澤,而對受贈的普通荑草卻由衷地大讚「洵美且異」,顯然欣賞的不是其外觀而別有所感。原來,荑草是她跋涉遠處郊野親手采來的,物微而意深,一如後世南朝宋陸凱《贈范曄》詩之「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重的是情感的寄託、表達。接受彤管,想到的是它鮮艷的色澤,那種「說(悅)懌」只是對外在美的欣賞;而接受荑草,感受到普通的小草也洵美且異」,則是對她所傳送的那種有著特定內容的異乎尋常的真情的深切體驗,在我們看采,那已經超越了對外表的迷戀而進入了追求內心世界的諧合的高層次的愛情境界。而初生的柔荑將會長成茂盛的草叢,也含有愛情將更加發展的象徵意義。    由於時間關係我們先看這幾篇,如果說《詩經》是一條大河,我們今天僅僅掬了一捧水,如果說《詩經》是一座山,我們僅僅看了幾棵草,如果說《詩經》是一片天,我們僅僅採擷了幾朵雲。詩經中的篇篇作品有如一粒粒的明珠,散落在古往今來人們的心間,引起綿綿不絕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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