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爾文與宗教改革

摘 要

我們所擁有的全部智慧,亦即真實、健全的智慧,包含兩部分:對神的認識及對我們自己的認識。

——約翰·加爾文

聽加爾文講我們對神的認識

文 /麥葛福

在宗教改革運動的第一階段,諸如馬丁路德、慈運理等少數極具領袖魅力、才智過人的人物主導著運動的發展。然而,其後的接棒者卻是一群資質平庸的人物,他們欠缺路德的洞見及魅力。另一方面,路德和慈運理並未發展出一套有系統的教導,致使改教事工欠缺足資依恃的根柢。第二代的改教運動最迫切需要的乃是一位能夠有效地傳達改教原則的組織者。如果改教運動要存續下去,勢必要有具備組織力的新星升起。

這顆新星便是加爾文(JohnCalvin)。加爾文在組織、教導、傳達各方而的能力非常卓越,以致有人將他和有能力將理念轉化成革命的俄國革命領袖列寧(Lenin)拿來相提並論。在有生之年,加爾文就已使得同一時期的其他改教者在相形之下黯然失色,並為基督教遺留了豐富的遺產。他為改教運動注入了新的衝勁和活力,使改教運動突破在歐洲及北美的民族、文化藩籬,對現代世界的宗教風貌貢獻頁多。加爾文是位思想家,而非行動家;他的理念為當代思潮提供了諸多反省的素材。

對許多人來說,「加爾文」與「日內瓦」是同義字。雖然日內瓦現今是瑞士的一部分,但它在十六世紀卻是個獨立的蕞爾城邦。而且事實上,加爾文是法國人。一五〇九年七月十日,他誕生於巴黎東北邊七十里處的努瓦爾(Noyon)。他的父親在當地教區的財政單位任職,使家人衣食無缺。一五二〇年代初期(或一五二三年),加爾文被送往巴黎大學念書。在科埃提(Mathur-in-Cordier)老師的調教下,加爾文奠定了拉丁文文法的堅實基礎,隨後進入蒙泰居學院就讀。在完成嚴格的人文教育後,他又於一五二八年前往奧爾頁(Orleans)攻讀法律。雖然加爾文的父親原本一意想栽培兒子念神學,但他後來似乎改變初衷了。加爾文稍後回憶說,他的父親似乎認為,攻讀法律才能使人致富。當時,由於努瓦爾發生財務糾紛,他的父親可能因此失去了教區主教的照顧,生活捉襟見肘。

一般咸認,加爾文苦心鑽研民法,使他易於掌握方法及理念,為日後的改革者角色厚植本錢。在奧爾良時,他又學會了希臘文。一五二九年,他因仰慕義大利裔知名律師阿爾西阿提(AndreaAlciati)的才華,遷居部日(Bourges)。許多研究加爾文的學者認為,加爾文說理清晰的特質應歸功於阿爾西阿提的影響。

拿到法律學位後,加爾文返回努瓦爾。他的父親病入膏盲,逝世於一五三一年五月,而且稍早巳被教會開除會籍。在沒有家計負擔的情況下:母親在他孩提時代即已去世),他回到巴黎繼續深造,對改教理念漸感認同,並對在當地舉行的政教公聽會深感振奮。然而,校方及市政府卻對路德的改教理念起了反感。一五三三年十一月一二日,加爾文被迫離開巴黎。巴黎大學的校長柯布(NicolasCop)稍早曾對全校發表一篇支持路德「因信稱義」之說的演講,巴黎議會立刻杏辦柯布。由於柯布的講稿上有加爾文的筆跡,使加爾文涉有參與撰稿的重嫌。為了安全起見,加爾文飛也似地逃巴黎。

在一五三四年前,加爾文即十分熱心支持宗教改革運動。次年,他定居於瑞士巴塞爾,再也不用擔心法國方面的威脅。為了善加利用不得不然的空閑時問,他於一五三六年五月出版了《基督教要義》(InstitutesoftheChristianReligion)一書,對改教運動造成了決定性的影響,這本書有系統、清晰地解說了基督教信仰的重點。本書的第一版包含六章內容;到一五五九年發行最後一版時,內容已增補成八十章(加爾文於一五六〇年將該書譯為他的母語法文。本書被公認為改教時期最偉大的作品之一。

一五三六年初期,諾揚市的私事處理完畢後,加爾文決定定居法國東北部的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專心研究學問。不幸的,由於法蘭西斯一世與查理五世開戰,由努爾瓦通往斯特拉斯堡的交通中斷,迫使加爾文必須繞路而行,取道剛剛脫離薩瓦(Savoy)獨立的日內瓦。當時,日內瓦的局勢一片混亂:日內瓦甫撤換主教,並在法人法惹勒(GuillaumeFarel)及維勒特(Pierre-Viret)的領導下,展開極具爭議性的改教運動。他們一聽說加爾文行經日內瓦,馬上央求他留下來,他們極需一名優秀的老師,以協助改教運動的推展。加爾文只好勉為其難地接受邀請。

加爾文為日內瓦教會奠定堅固的教義、規範基礎的企圖心,遭到了強烈的反彈。日內瓦人剛剛才撤換主教,此刻最討厭別人又施加新的宗教義務。加爾文改革日內瓦教會之教義、規範的美意,遭到組織良好的反對勢力頑強的反抗。在一連串爭吵之後,一五三八年的復活節,事態發展到加爾文被驅逐出境,轉往斯特拉斯堡避難的地步。

在此預定時間晚了兩年才抵達斯特拉斯堡後加爾文加倍努力,以彌補失去的光陰。他一口氣寫成了一系列重要的神學作品:他修

訂、增補了《基督教要義》(一五三九年),一五四—年將它譯成法文;完成了捍衛改教運動的力作《答覆薩多雷托》(ReplytoSaddeto)(義大利紅主教薩多雷托曾寫信給日內瓦人,敦促其重返天主教教會);在《羅馬書注釋》(CommentaryontheEpistletotheRomans)中,展現了詮釋聖經的技巧。身為斯特拉斯堡法語會眾的牧師,加爾文經歷了改革派牧師所面臨的實務難題。透過其與當地改教家布塞珥(MartinBucer)的交情,加爾文更深入思考市府與教會之間的關係。

一五四一年九月,加爾文應邀返回日內瓦。在他離開日內瓦的期間,當地的宗教、政治局勢持續惡化。日內瓦市政府要求他回來,以整治該市的政、教秩序。彼時,加爾文已蛻變得更加睿智、更有經驗,比三年前更有能力承擔這項艱巨的任務。雖然往後的十多年,加爾文仍和市政府頻起爭執,但他卻已穩居上風。在他最後十年的生命中,他已能隨心所欲地放手處理日內瓦的宗教事務。一五六四年加爾文逝世時,已使日內瓦成為國際性改教運動的中心。人們一提起改教運動,便會聯想到加爾文。時至今日,加爾文主義(Calvinism)仍是人類歷史上最雄壯、最重要的學術運動之一。

若要探討加爾文豐富多彩的思想,我們不免面對不知從何下手的難題。加爾文的著作,尤其是一五五九年出版的《基督教要義》,文情並茂、說理清晰,閃爍著知性的深度及驚人的原創性。事實上,加爾文每一個層面的思想都值得研究。我們特地選擇一項對許多基督徒而言極為重要的主題來探討:我們如何認識神?人類的語言怎能充分描述神?神的豐盛及高深怎能用人的文字表達出來?神和人之間的鴻溝如何才能彌合呢?

加爾文首先提出一個問題:我們如何知道關於神的任何事情?為了證明自己立論正確,加爾文剖析了羅馬哲人西塞羅(Cicero)的巨作《論眾神的本質》(onthenatureofthegods)。西塞羅認為,人類天生就知道諸如眾神等較高等存有的存在;人類觀察大自然,便能相信眾神的存在。加爾文延伸此一觀點,並將其和保羅所稱,人明明認識神的說法(羅一19?20)連結起來。加爾文指出:「在人心裡,依據天生的本能,就有對神性的認識。為了避免任何人假裝無知,神自己在所有人的內心植下了對他神性的某種認識。」觀察大自然的任何人必會認識到神的存在。

人若行走在繁星滿天的夜空下,看著漆黑的穹蒼中綴滿點點亮光,一定能對加爾文的論點心領神會。有時候,造物主的存在、權能及尊榮似乎就彰顯在他的受造物上。神彷佛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在他的受造物上籤下大名,使眾人都看得到。但我們對神的存在到底認識有多深?

加爾文認為,人類可以運用理性來認識神的存在(及他的本質)。不過,這種透過理性獲致的知識有兩大缺點:破碎(fragmentary)及不連貫(inconsistent)。理性只能使我們對神產生非常有限的認識。加爾文指出,我們若不能體認人類理解能力的有限性,是非常危險的。再者,大自然是曖昧不明的;某些大自然現象直指神的存在;另一些現象卻暗示他不存在。這意味著,若我們單靠理性去認識神(或眾神),將會獲得不連貫、不可靠的知識。單靠理性,人類無法完全認識神。

藉著觀察大自然,也許理性真能告訴我們:神就是造物主,是睿智、永恆的。但我們對他的認識豈能止於這般粗淺的地步呢?我們需要知道如何與他遇合。我們而要知道如何依照他的旨意來生活?那麼,我們如何才能知道呢?

加爾文指出,這些知識藴藏在聖經里。聖經確認並延伸了人對神天生的認識。聖經確認人的本能所知道的:有一位造物主,他是睿智、永恆的。聖經所記載的與我們已知道的完全一致,但聖經的內容並非僅止於此。它告訴我們:我們是罪人;神透過耶穌基督施行救恩;如果我們要得救,必須怎麼辦,以及基督徒生活的樣式。

加爾文以人對神天生的認識,作為其「啟示理論」(theoryofrevelation)的基礎。神透過聖經並在耶穌基督里向我們啟示他自己,他肯定了大自然及理性有限的認識,但這樣的認識還不完全。大自然及理性是啟示的接觸點,單單奠基於大自然或理性上的任何宗教或哲學,是不確定、殘缺、不完備的。但神創造了大自然及人類,使人對神有天生的認識。神在受造物上蓋上他的戳記,又依自己的形象、樣式(創一26?27)創造人類,因此我們能在大自然中辨識出神的存在,乃是十分合理的。

加爾文聲稱,基督教認為,人對神天生的認識是真實的,但卻不完備:就好比有一條路,它雖為我們指引了通往目的地的正確方向,但卻無法全程引導我們到達目的地。天生的認識需要其他輔助。睿智、慈愛的神早巳在聖經中為我們預備了輔助。聖經確認了人類知道神存在的本能,同時告訴我們神的屬性、樣式以及對人類的心意。加爾文寫道:

我們所擁有的全部智慧,亦即真實、健全的智慧,包含兩部分:對神的認識及對我們自己的認識。

聖經包羅了這兩部分的知認,並顯示兩者的關係。唯有當我們「抬頭仰望神的面貌」時,我們才能了解自己的本性及命運。聖經使我們得以瞻仰神的面貌,特別是在耶穌基督里所顯現的面貌。

在辯護神啟的合理性及必要性之後,加爾文開始探討神啟的特殊形式。在聖經中,神透過文字啟示他自己。但文字怎能道盡神的榮美呢?文字怎能彌合神與罪人之間的鴻溝呢?加爾文對這項問題的探討,被公認為對基督教思想最具價值的貢獻之一。他的理論被通稱為「適應原則」(principleofaccommodation)。在這裡,「適應」一詞意為「遷就、順應情勢的需要」。

加爾文指出,在啟示中,神自己遷就於人類心智、情感的能力。神依據我們的理解能力,繪了一幅自畫像。加爾文以演說家的比喻,來幫助我們明白「適應原則」。他說,一名優秀的演說家了解聽眾的極限,據此調整演說的方式。如果演說家和聽眾間要產生溝通,就勢必得彌合兩者間的差距。演說家所採用的語言、意象必須取決於聽眾的極限。耶穌所說的比喻,也是有力的例證:耶穌所用的語言及舉例(如羊群與牧羊人的比喻)正好切合巴勒斯坦鄉村民眾的程度。使徒保羅也因應都市聽眾的背景,擷取商業、法律方面的例子來闡揚真理。

在遠古時代,演說家都是學問淵博、口若懸河的人,而他們的聽眾卻大都是目不識丁、拙口笨舌的人。因此,如果演說家想與聽眾溝通,就得降低至聽眾的層次。他必須體會聽眾無法掌握高深的語言、意象及理念的難處,設法彌合雙方之間的鴻溝。加爾文說,同樣的,神若有意向我們啟示他自己,就得降低至我們的層次。神紆尊降貴,順應人類的能力。正如為人母親者彎下身子撫摸稚子一般,神也屈身迎合我們的層次。啟示實為神降卑的表現,他彌合了他自己、他的能力與罪人、罪人有限的能力之間的鴻溝。正如偉大的演說家一樣,神了解他的聽眾,據此調整他的言語。

早期作家也有類似的看法。譬如,俄利根(Origen,第三世紀的希臘基督徒作家,精通修辭學)常說,神在對罪人說話時,面臨著為人父者企圖和幼兒溝通一樣的難題。他指出:「神紆尊降貴,遷就我們的軟弱,就像老師對學童講「小孩的語言」,又像父親疼惜孩子,接納孩子的方式。」當你對孩子說話時,你必須明白他們的智力有限。如果你將他們當成大人對待,使用一些超越他們的理解力及經驗的文字、想法,你就無法和孩子溝通。你必須遷就他們的能力。我們可以參考俄利根在《耶利米講道辭》(HomiliesonJeremiah)中所闡述的看法:

當神介入人的事務後,他遷就人思考、說話的方式。當我們對兩歲的孩子說話時,我們得說童言童語。如果我們不遷就孩子,一味以適合大人的方式對孩子說話,他就完全無法了解我們。同樣的,當神面對人類,尤其是嬰孩時,就面臨類似的情況。畢竟人類在對孩童、成人說話時,是採用不同的措辭來描述事物的。當我們對孩童說話時,為了順應他們的能力,我們就說小孩的話,而舍大人的話不說。

聖經上對神的描述也是「適應原則」的例子。加爾文指出,神常被描述成有嘴巴、眼睛、雙手、雙腳,彷佛是個人。這似乎暗示著,神已淪為人,和我們沒什麼兩樣!(這個問題常被稱為擬人說:將人形狀的特徵歸諸神)加爾文認為,出於我們的智力有限,神才不得不以這種具象的方式啟示它自己。由於我們認識他的能力十分有限,神必須調整他對我們說話的方式。神有嘴巴、雙手的形象就好此神聖的「童言童語」:神遷就我們的層次,使用我們所能掌握的意象。其他訴說神的方式也許更高深、更適當,但也許就非我們所能理解了。

加爾文採用了三大意象來鬧述神遷就人的道理。神是我們的「父親」,為了與孩子溝通,他使用我們的語言。他遷就孩子的軟弱與經驗不足。他又是我們的「老師」,為了教導我們認識他,他必須降低至我們的層次;他遷就我們的無知,以教育我們。他還是我們的「審判官」,使我們看清自己的反叛、不順服。正如同法庭上的辯論是為了取得判決,神也亟欲讓我們自知有罪,使他的判決成為讓我們心服口服的判決。加爾文主張,真正的智慧藴藏於對神及對我們自己的認識:透過知道自己是罪人,我們才會發現神是我們的救主。

「道成肉身」正顯明神不惜降低至我們的層次。他來到我們的當中,成為我們的一員。加爾文將「適應原則」進一步沿用啟示的言語及意象:神以我們所能掌握的文字、圖畫來啟示他自己。神願意降卑,正如母親屈身就近孩子,並說孩子聽得懂的話。神的心意與目的乃是與我們溝通,彌合造物主與受造物之間的鴻溝。加爾文認為,神降卑、遷就我們的意願及能力,正是神憐憫我們、疼愛我們的標誌。

推薦書目:

派克(T.H.LParker),《約翰·加爾文>(JohnCalvin),敘述加爾文的生平,可讀性極高。

溫德爾(FrancoisWendel《加爾文》(Calvin)敘述加爾文的生平及重要思想。

甘諾濟(AlexandreGanoczy),《青年加爾文》(TheYoungCalvin),介紹加爾文的早年生活,並詳述其「皈依」始末。

拜託斯(F.L.Battles)的《神遷就人的能力》GodwasAccommodatingHimselftoHumanCapacity 及格力斯里斯(E.Grislis)的《加爾文的基督教要義對西塞羅的運用》(calvin,sUseofCicerointheInstitutes)兩篇文章都值得細讀,但必須到神學圖書館裡找到當期期刊。

普烈斯維奇(MennaPrestwich)編輯的《國際加爾文主義》(InternationalCalvinism),介紹加爾文後來對歐洲及北美的影響。

加爾文的《基督教要義》值得細讀。拜託斯(F.LBattles)的英譯本極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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