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憶王孫.暗憐雙緤鬱金香》
暗憐雙緤鬱金香,欲夢天涯思轉長。
幾夜東風昨夜霜,減容光,莫為繁花又斷腸。
譯文:偷偷對著那相依相偎的鬱金香黯然生憐,對遠方人的牽絆與思念也在夢中變得幽怨、綿長。幾夜無情的風霜又使美麗的花銷褪了容光,伊人已是憔悴,就莫要再為這滿眼的繁花凋謝傷透柔腸。
作者:納蘭性德(1655-1685),清代詞人,與朱彝尊、陳維崧並稱「清詞三大家」。字容若,號楞伽山人,大學士明珠長子。出生於滿州正黃旗。原名成德,因避皇太子胤礽(小名保成)之諱,改名性德。自幼天資聰穎,18歲考中舉人。康熙十五年(1676)年中進士,授乾清門三等侍衛,後循遷至一等。隨扈出巡南北,並曾出使梭龍(黑龍江流域)考察沙俄侵擾東北情況。詩文均很出色,尤以詞作傑出,著稱於世。曾把自己的詞作編選成集,名為《側帽集》,後更名為《飲水詞》,後人將兩部詞集增遺補缺,共342首,編輯為《納蘭詞》。
賞析:鬱金香,冠郁香於花名,只是對這舶來之物一種美好的願望,卻是徹頭徹尾的名不副實。鬱金香非本土花卉,據說是唐貞觀年間王玄策作為官方代表出使天竺,也就是今天的印度時,天竺國王遣使回訪將鬱金香傳人中國,一同帶來的還有象徵著佛語的菩提樹和菠菜。至清康熙枕初年,鬱金香在中國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歷經了漫漫唐、宋、元、明,詩詞曲和傳奇的背後只在美人、美酒或羅衣綉紋邊偶見鬱金香倩影。比之花中君子或納蘭所愛清荷,鬱金香的確難堪傷懷之情。這首詞何故獨以鬱金香作引?這就不得不提到「雙紲」之義。「雙紲」二字歷來說法頗多,最常見的便是作雙枝之解——成雙成對的鬱金香,大約有連理枝、並蒂花的意思在其中,以此反襯出納蘭對影成三人時的那些孤寂。還有一種比較有趣的說法是以「雙紲」指代女子的襪子。據說,古代有一種女襪有絲帶與衣著相連,「紲」本指那起連接作用的絲繩,在此借指整個襪子,而「鬱金香」則是襪子上的圖案。故而此處「雙紲鬱金香」應是指女子之物。仔細思量,後者之解似更符合此詞中的情思,故而耐人尋味。納蘭對雙紲鬱金香的感情似乎並不只借花傷懷那麼單薄無力,前者「暗憐」,後至「天涯」,怕是納蘭情系之人所遺。一句暗憐,多少陳年舊事,編入西風流年之中,靜靜地藏於這金織玉繡的羅衣之中。歲月塵封的魔咒被瞬間的一個恍惚打破,只一瞥,便想起了前世今世種種,思如暗流汩汩,終是意難平,欲靜又不止。暗憐,不禁有問,這對鬱金香的背後凝結著什麼樣的情思,讓納蘭猶抱琵琶,欲語還休,只將這一份無法排解的「憐」深深地埋入一筆「暗」處?這幾分情愫,和著几絲迷情,幾縷舊物,近在咫尺,卻又迷濛得如紛飛柳絮,衣袖翩躚過後揚起一地落寞,令人慾作天涯之思。好一個欲夢天涯!何為欲?欲本就一種無奈,就像是給自己一個難以實現的承諾,總想儘力做到,卻遙遙無期。想要而未得到的,對納蘭來說,便是盤桓於現實的幽思,是那連白日夢都做不得的桎梏。
古來文人墨客皆寄情於夢,而莊周的蝶夢則更是夢到了物我兩忘的空明境地。「重酣後,夢景皆虛謬,莊周化蝶,蝶化莊周」。至少有片刻,莊周可以一種俗事難纓的不羈之態縱情迷夢,可以置身事外笑嘆紅塵種種。而納蘭呢?縱心向天涯,卻好夢難酣,抑或連夢的影子也來曾挨著,便不得不打起精神費盡種種思量。納蘭所思何事,如今已不得而知,或許他為著燕子猶可雙飛,為著去歲人面桃花,為著不得不承擔的前途而思轉,這些都使他難入夢。或者他亦想將這一切羈絆都斬斷,理還亂的怕是還有一觸印發的「雙紲鬱金香」。 不知納蘭此調作於何時,竟是幾夜東風后忽而霜至。身處乍暖還寒時候,或是另有所指?東風亦作春風,多寫生髮之象,主風調雨順的和氣之色。這裡的東風當然可以理解為「鬱金香」的春天。而值得深思的是,納蘭為何以幾夜形容東風而非幾日?按常理,東風多生於白晝,見盡百花齊放的繁華景象。或者說,鬱金香若作花之解,也非曇化般夜間開放,那麼這「幾夜」又作何理解呢?由此看去,「雙紲鬱金香」所指大有可能是納蘭情系之人。曾有高燭照紅妝,室內春意盎然。一朝好景終散盡,昨夜霜過,任憑雨打風吹去,只是朱顏改。輾轉反側之下自是容光減,心如冷灰,自言不要再為春盡而傷心落淚。又,是條分縷析的理智與納蘭那顆敏感的心在較量著,幾番思忖著莫為繁花過後的殘春之景而傷感,內心卻掙扎著偏向了詩意的感情。如同前些年,前些日子,前幾次一樣,斷腸人天涯,又徘徊於感情的婉語低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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