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初夏，我們聆聽紐約愛樂

07-23

上海交響樂團舉辦的夏季音樂節今年已是第六屆了。與往屆不同，作為「大本營」的上海交響樂團音樂廳這次成為展示音樂節活動的主場。上交音樂廳運營近一年來，其優良的設施和一流的音響效果得到了音樂界與廣大聽眾的一致好評。當夏季音樂節進入到這樣高品質的藝術空間，普及與休閑的賞樂意趣中，顯然增添了一種「專業的品味」。更讓人興奮的是，這屆音樂節請來了大名鼎鼎的紐約愛樂樂團作為駐節樂團，四場曲目完全不同的音樂會讓人大飽耳福，盡領世界名團的風采。我相信，這個初夏聆聽紐約愛樂的經歷將成為許多樂迷的美好回憶。

取名為「紐約加辣」的開幕式音樂會先聲奪人，氣氛熱烈。這裡的「加辣」二字對應於英文的「Gala」（原意為情境歡愉的慶典性演出），巧妙而有趣的譯名顯露齣節目策劃者的用心。聽美國歷史最悠久的交響樂團演奏清一色的美國作品，自然別有一番情趣。巴伯、科普蘭和伯恩斯坦都是美國音樂發展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但他們的創作風格差異很大。巴伯的《造謠學校》序曲配器講究，精緻的管弦樂色彩所呈現的抒情意味和音樂雅趣表明了這位新浪漫主義作曲家獨特的藝術品格。紐約愛樂演奏的科普蘭《阿巴拉契亞之春》組曲與伯恩斯坦《西區故事》組曲的美國風味更為濃郁，前者的舒展、清朗讓人聯想到美國鄉間淳樸的民風和遼闊青翠的草場，後者充滿張力的交響話語中則滲透著流行音樂的律動，形象地表達了紐約城中的生命活力與青春喧嘩，帥哥貝爾的小提琴華彩性獨奏使得這一獨特的交響敘事有了更為強勁的藝術衝擊力。

與紐約愛樂同來上海的還有鋼琴家伊曼紐爾·艾克斯，他分別在兩場音樂會上演奏的勃拉姆斯《降B大調第二鋼琴協奏曲》和莫扎特《降E大調第十四鋼琴協奏曲》堪稱完美。艾克斯是一位老派的鋼琴家，功底紮實，曲目廣泛，他曾與馬友友長期搭檔演出，也活躍於室內樂演出，所錄製的多張勃拉姆斯、福雷、舒曼的重奏作品唱片廣受讚譽。他精深的室內樂修養使其鋼琴演奏散發出迷人的光彩，亮麗而不炫耀，清峻超逸之中自有一種別樣的溫暖，這種藝術特質在他演奏的勃拉姆斯《降B大調第二鋼琴協奏曲》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勃拉姆斯這部作品屬於「交響性協奏」，氣宇軒昂，意向悠遠，少見的四樂章組合構建起浪漫情致的宏大敘事。艾克斯很好地把握住了勃拉姆斯音樂的這種氣場，他的演奏音色多變，對比強烈，既能清晰地突出鋼琴獨奏聲部的主題形象及其音樂變化，又能極為自然地融入樂隊的交響韻律。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此曲的第三樂章，大提琴獨奏的段落可謂勃拉姆斯音樂中最優美的片段，紐約愛樂大提琴首席的精湛演繹讓我們領略了何為名團首席演奏家的超凡功力。艾克斯顯然也陶醉於這優美的音樂情境中，他在曲畢謝幕時兩次走向大提琴首席，用他熱情的擁抱來表達自己對同行的激賞，這一小插曲讓全場觀眾倍感溫馨。

第二場音樂會中另一部讓人期待的作品是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魯什卡》，擔任指揮的是上海聽眾已比較熟悉的大師級指揮家迪圖瓦。熟悉迪圖瓦指揮藝術的人都知道，法國作品及與法國音樂文化相關聯的樂曲是他的拿手曲目，他在蒙特利爾交響樂團擔任音樂總監期間（1977—2002）錄製了大量非德奧體系的交響樂作品（以法國作品為代表），成為二十世紀後期世界樂壇的一大亮點。在我的CD收藏中，就有不少他指揮演奏的名作版本。《彼得魯什卡》是斯特拉文斯基早期創作的三部芭蕾舞劇傑作之一，儘管這部作品與《火鳥》和《春之祭》一樣具有俄羅斯文化的底蘊，但從作品整體的音樂氣息來講，它更貼近法國藝術，這顯然受到佳吉列夫的藝術趣味和二十世紀初巴黎文化氛圍的深刻影響。與斯特拉文斯基的另外兩部舞劇相比，《彼得魯什卡》的音樂更為絢麗多彩，那種別饒佳趣的傳奇情境與自成鋒棱的幽默品格大大加強了作品的可聽性。紐約愛樂這次演奏用的是1911年版本（大型四管編製的樂隊），音響通透，氣勢宏大。龐大的樂隊到了迪圖瓦手中顯得能量十足，潑墨大寫意般的藝術表達將作品蘊含的強烈動感和流光溢彩展現得淋漓盡致。聽這部寫於一百多年前的交響傑作，不禁讓人對二十世紀初巴黎的藝術繁榮和絢麗舞台產生特殊的好奇與遐想。

馬勒的《第五交響曲》不僅是紐約愛樂最後一場音樂會的「重頭曲目」，也是該團今夏上海之行的「大軸」，它將樂團的駐節奉獻引向了最高潮。耐人尋味的是，馬勒這種顯現藝術智性、充滿人生哲理的交響曲如今受到愈來愈多人的青睞，這讓我們再思馬勒音樂獨特的藝術美感和人文意義。紐約愛樂現任音樂總監及首席指揮艾倫·吉爾伯特是對馬勒作品頗有心得的指揮家，2011年在紐約舉行紀念911事件十周年的專場演出中，他指揮紐約愛樂演奏的馬勒《第二交響曲》（「復活」）讓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為之動容。這次現場聆聽吉爾伯特指揮的馬勒《第五交響曲》，印象更為深刻。無疑，上交音樂廳出色的音響效果與馬勒此曲精微博大、沉鬱雄健的音樂構建格外匹配。雖然吉爾伯特不用指揮棒指揮（當今指揮藝術的一種趨勢），但他的手勢極有效果地帶動著整個樂團的藝術表現。我很欣賞吉爾伯特對第五樂章的處理，很有章法，頗具個性。迴旋曲中主題與插部的多次呈現都有著速度及色彩的明顯變化，高潮的一次次推進中承載著激情澎湃的精神張揚。

感謝紐約愛樂來到今年的夏季音樂節，精彩紛呈的演奏向我們展示的不僅是交響音樂的華美和多彩，更讓我們體悟到交響樂傳統的厚重與寶貴——一百多年前，正是在馬勒的指揮棒下，紐約愛樂奏起了燦爛的「世紀交響」。

作者簡介孫國忠上海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中國西方音樂學會常務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