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功秦:中國模式面臨五大困境

蕭功秦:中國模式面臨五大困境時間:2010-11-06 19:25 作者:蕭功秦 字型大小:大 中 小 點擊:185次

  中國模式源於特定的歷史路徑

  從政治與社會的關係來說,中國模式實際上就是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經由特定的歷史路徑,而自然形成的「強國家—弱社會」的關係模式。由於歷史路徑不同,文化傳統與政治生態不同,它區別於東歐模式、南歐模式、拉美模式、更不同於歐美髮達國家的社會模式,它並非人們按某種理念人為設計的結果,而是改革開放的中國集體經驗,在不斷試錯過程中,適應環境變化而形成的歷史產物。

  更具體地說,首先,改革開放實踐中,執政黨保留著強勢的執政資源,其次,社會領域中的個人,地方與企業又在市場經濟中獲得了競爭的自主性。第三,國家的力量使社會發展限制在一定的範圍以內。社會自主發育受到國家有力的督導與管控。久而久之,改革三十年後的中國的國家與社會之間,就形成這樣一種特殊的「強國家—弱社會」關係結構。(這裡指的強弱是指這兩者的相對關係而言,並非指國家具有無限的能力。)這種結構在政治社會學上,也可以稱之為「後全能主義型的威權發展模式」。

  中國模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這種在不斷適應環境的「試錯反彈」過程中形成的中國模式,為什麼在經濟上有突出的效績?從強國家模式的結構上來考察:在市場經濟導向下,國家一方面允許社會中的個人、企業與地方等微觀細胞具有了追求自身利益的積極性,另一方面,又利用全能主義時代形成的動員能力,來整合資源,通過資源與人力低成本的優勢,將整個國家變成一家「大公司」,讓各個省、地方成為各有自身利益的子公司,有學者稱這種結構是「行政聯邦主義」,也是這個意思,這種中國模式,在世貿組織的遊戲規則下,在外向經濟中發揮了競爭優勢。尤其是,在西方各國與發展中國家普遍陷入「民粹主義——福利主義」困境的條件下,中國這種經濟發展恰恰具有「權威整合——個體競爭」的集群優勢。

  如果了解了中國模式形成的歷史路徑與「前結構」特點(例如,繼承了革命的全能主義政治資源遺產,來維持社會穩定與經濟發展動員)那麼就可以理解,它不可能簡單地被不具備同樣歷史路徑與「前結構特點」的其他國家複製,也不可能被簡單仿效。中國的強勢國家承續了革命國家的強力機器,用以保證國家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對社會的有效管控,這更是其他發展中國家如印度、拉美國家難以仿效的。就這一意義而言,中國模式是非常獨特的,可以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認為其他國家可以如法炮製中國模式,是一種膚淺的皮相之論。

  有人認為德國模式比中國模式優越,這完全可能。但這樣的比較沒有實際意義,因為兩者完全處於不同的發展階段,德國模式也以德國特有的的文化與傳統為條件,並由其特殊的歷史路徑而形成。德國的國力與富裕程度,使國家在保障社會福利方面有更多的資源與條件可以運用。而中國則是一個發展中國家。脫離本土條件去仿效外國再好的模式,也只能是東施效顰。

  中國模式的五大困境

  需要特彆強調的是,「強國家—弱社會」體制雖然在發展初期具有高效率整合社會資源的優勢,但隨著社會發展,其劣勢也同樣越來越明顯地表現出來。概括而言,中國模式有五大困境。

  「腐敗困境」。在「強國家—弱社會」體制下,社會對於國家制衡能力就相對弱化。官僚腐敗與相當一部分官員的反法制的自利行為,難以通過社會制約來糾正,在某些官員權力範圍內,社會反彈往往被解釋為不穩定因素來予以抑制。他們可以運用自己管控的「強國家體制」來抑制社會對他們的抗議與反彈,久而久之,腐敗治理就發生許多問題。

  「國富民窮困境」。國家官員或機構與壟斷性的利益集團相結合,利用政府強大的稅收能力,從社會中汲取資源,而社會本身對國家財富集中缺乏足夠的制衡能力。其結果直接導致社會消費嚴重不足。經濟拉動困難,影響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國有病困境」。在體制內有一種強有力的觀念,認為國企是國家安全與體制安全的命根子,任何強化並向國企利益傾斜的政策,從政治穩定的角度來說,都被認為是大方向正確的。國企的「非經濟思維」(即從政治角度來考慮問題與決策)的特點,使社會上對「國進民退」風潮產生憂慮。「國有病」的最大的隱性負效應,是自身效率遞減與整體經濟運行的低效性,一些壟斷性的國有企業無須激發創新意識與提高效率,它們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炒房」而從社會獲得巨利,一方面是「大眾勤勞不致富」,另一方面,民營企業掙錢越來越難。

  「兩極分化困境」。一方面,有權勢的政府官員與權力保護下獲得巨大利益的企業家,形成壟斷性的分利集團,雙方結成權錢交易的互利關係。他們在圈地中取得了巨額利益,另一方面,高房價又使中產階級與普羅大眾財富積累困難,這就形成中國模式下的兩極分化。

  「社會創新能力弱化的困境」。在「強國家—弱社會」模式下,由於公民社會缺乏,原先由社會承接的社會功能,如教育與文化,均由強勢國家包下來,國家官僚具有天然的行政化、功利化傾向性,這就使中國的教育、文化等社會精神文化建設方面,受制於行政化官僚約束,社會利益多元化不能通過公民社會來調節。行政官僚「保姆」對文化教育的強控制,也勢必對社會的原生態的文化創造力產生消極影響。

  社會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引發群體性事件與社會衝突,強勢國家可以利用督導性國家的強勢資源,通過行政與經濟手段,以「花錢買穩定」的方式,來抑制矛盾,這樣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取得短期效果。然而,由於弱社會不能為解決問題提供「多元整合」機制,來幫助國家解決各種矛盾,矛盾可以延遲爆發,但不會消解,只會不斷積累。一旦再次爆發,國家仍然可以通過同樣的辦法來「擺平」問題,維穩成本越來越高,社會矛盾會越積越多。久而久之,就會導致一種路徑依賴與惡性循環。如果社會矛盾不能通過「高頻率低強度的爆發」方式來化整為零地解決,那麼,它們就會通過「積零為整」方式來個總發泄,中國將陷入「低頻率高強度」爆發的危機與困境。

  發展「多元整合」,舍此中國沒有其他道路

  我認為,從治本的意義上來說,需要不失時機地培育、發展公民社會,通過公民社會來發展國家「一統整合」之外的另一種解決社會矛盾的新機制,那就是我所謂的「多元整合」,即讓公民社會來幫助國家維持社會穩定,用以化解社會矛盾、減輕國家威權作為唯一整合功能實施者的沉重負擔。這種「多元整合」包括公民教育的發展,公民社會的發育,公民理性的培植。國家不應該是公民社會的對立面,而應該是培育公民社會的園丁。公民社會形成的文化與人才將有利於社會的下一步的民主轉型。在保持執政黨執政地位的歷史連續性與正當性的同時,保持政治穩定下的社會多元化,從多元化的成果中來吸取政治穩定的社會資源,使中國可以漸進地走出威權主義,走向民主政治。這是中國模式最好的發展前景。(作者為上海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上海交通大學政治學教授,復旦大學當代中國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

  資料鏈接:

  「四隱憂」

  庄俊舉認為中國目前存在諸多隱憂:一是當前經濟發展是高消耗、低產出。二是整體環境不容樂觀。三是金融風險。四是社會兩極分化、城鄉差距在加大。

  「改革不足」

  張維為指出「中國模式」還是衍生出不少嚴峻問題,例如政府干預過多,造成某些市場發育不足;政治改革相對滯後,導致行業壟斷和尋租腐敗;貧富差距問題、生態問題、教育問題、醫療問題等等。

  「多重危機」

  汪曙光指出,當今中國現代化發展的總體特徵是歷時性問題的共時性承受,表現為沉重的人口基數與資源匱乏、經濟發展與環境資源、傳統與現代、經濟與道德、公平與效率、貧富分化與對立、科學理性和人文精神分裂等現實矛盾與衝突的共時展現,而且這些危機相互關聯、影響、疊加。

  「五大瓶頸」

  常修澤認為「中國模式」面臨以下問題:(1)資源短缺、環境惡化是首要「瓶頸」。(2)金融領域的「基因」滋生金融市場風險。(3)城鄉、區域發展不平衡帶來社會矛盾。(4)政治體制改革滯後、權力資本化問題不容忽視。(5)未來還面臨若干不確定性。(資料整理鄭雲天,清華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

來源:《人民論壇》2010年11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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